《与妳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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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妳同在-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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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烈胸有成竹,“我想跟你说说,你目前最想知道的裴梦卿的事。”
这句话立刻魔住了英韵,她向四周看看,熊烈像是欣赏儿戏般看着她。
英韵严肃地,“你是真的?”
熊烈看见英韵眼里凝重、纯然的光色,他低下头,“我冒着生命危险等在这儿,你还不相信?”
英韵的眼睛与熊烈的墨镜对视着,熊烈郑重地点点头,他的声音、神态并无强迫的意味,但英韵总觉得自己一跨上这辆车,她的人生方向就要折转,可是为了死去的梦卿,她还是走进了熊烈的车子。
英韵一走进清雅、贵族气的会客厅,走在她前面的熊烈便返身默默关上了门。关门声很轻微,但他的脚步却变得十分沉重。他抬眼看着英韵,半天说不出话。
英韵的心像是个打得紧紧的死结被猛力拉扯,难道熊烈真的来为她打开这个结?
“你好大的胆子!柯英韵。”
熊烈的第一句话让已有准备的英韵吓了一跳,她盯着眼前这个一身深色西装、体格精匀的男人。
“你太轻信人了!你要知道,今天你跨进我这个门容易,但要出去……”
英韵被激怒了,她凛然回答,“熊先生,我今儿跟你来,完全是因为梦卿的缘故,如果没有她的事,我根本不会理睬你,我对你的政治组织和军政府的高额悬赏一律不感兴趣。”
熊烈抑制着内心的欢喜,“真的?”他在试探英韵。
英韵勇气不减,“我知道,你们这些搞政治的人的可怕手腕,大不了,我今天落得跟梦卿一样的下场。”
熊烈的脸上浮起笑容,“好样的!英韵,我跟你开玩笑,你请坐。”
英韵现在坐着的地方正是金烨的别墅——松林路160号,熊烈冲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你喝吧。”
英韵感到熊烈阴暗不明的险恶心理,但为了梦卿,她只能耐心等待。
熊烈拿起杯子,他的手微颤。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英韵面前,是因为他读到英韵悼念梦卿的文章《花殇》,英韵对梦卿的感情使他的罪孽感更加深了一层。但罪责反而让他产生了接近英韵的念头,熊烈明白爱是控制因失去梦卿而痛苦的英韵的最有效的力量。
“你想象中的梦卿的死因是什么呢?”
英韵想起岑夫人对她说的话,她反问,“我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梦卿的事?难道梦卿是因为你们才遭难?”她盯着熊烈,她已开始明白,但她仍然想抗拒真相。
熊烈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仿佛豁出去了。
“你说对了!如果我告诉你事情的所有经过,你一定会敌视、仇恨我熊烈。但是,我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你柯英韵那样的想了解事情的真相,为了你对梦卿的感情,我愿意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想听吗?”
英韵与熊烈对视,“不管这事有多么残忍,你多么不愿接受,你想听吗?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我就永远对你保持沉默,并且立即送你回校。”
“你说吧!熊先生,我想听。我相信,你今天的出现就是梦卿的在天之灵在向我召唤。”
“好!”熊烈又喝了口咖啡,他咬住嘴唇,他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如果不这样,他根本无法把梦卿死的真相一一如实地陈述出来。他的叙述平实,毫无夸张、遮掩,梦卿临终前数小时如山崩地裂般的狂烈惨象终于在事发五个月后清晰地显现在苦苦追寻的英韵面前。
英韵被投入了高温熔炉内烊化着,她的脸像发高烧的病人般通红,她的心“砰砰”剧跳,整个人直楞楞地坐在熊烈面前。此时,她已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无感羞耻,自尊之羞耻已在熊烈的男人的声音里惨然销蚀。
仅有说者与听者两人所在的客厅里,沉寂的空气中充满了羞耻这种最为畸特的人性的因子,英韵第一次闻到羞耻的可怕而难闻的气味,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她挣扎着吐出了一句话,“熊先生,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话一出口,英韵自己都觉得荒唐、虚弱。
熊烈一下子拿掉了他一直戴着的墨镜,“就凭我这只被打瞎的眼睛!”
英韵惊得“呀”了一声,熊烈那只丑陋、塌陷的右眼在向她暴露一种永恒的无能、败落的意义,英韵低下头。
熊烈没有再在英韵面前遮掩自己的残目,他就这么裸露着它,好像把他的艰难处境与顽强斗志坚决呈现在年轻的英韵面前,他在内心是十分信赖并不由自主地喜欢她,为了她的聪慧与大胆。
“难道就这么算了?”英韵气愤的表情有着令熊烈激赏的誓死犯难的烈性。
“我们从来就没有放弃,我们……”
“你们?你们至今为梦卿做过什么?”
熊烈脸变了,“时机未到,英韵,我们现在缺人,在目前的低潮中,我们非常需要一些有才能、有身份的同志来加强我们的力量。”
英韵的脸也变了,她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没有吱声。
“我们现在还不具备成功的力量,但是只要有越来越多的有用之才加入我们的队伍,将来时机一到……”
英韵冷冷地打断他,“将来?将来等到什么时候?”
熊烈看着英韵,“复仇是可以实现的,龙家王朝迟早要被一个新的国家替代……”
“熊先生,无论什么样的新国家都不能挽回梦卿被残害的生命了,所以,你的政治理想对她没真正的意义。”
熊烈有点火了,他总算尝到这位圣大女才子的厉害了,“那你说怎么办?”
英韵俊明地看着熊烈,“去杀了龙龑!”
英韵的决杀口气简直让熊烈欣喜若狂,“英韵!”英韵这才发觉熊烈似乎就在等自己这句话了。
“可是,英韵,你必须和我们联合……”
英韵皱眉,“你不要以为我是你们的同志,我不相信任何的政治派别,包括你宣扬的什么民主、法制,无论怎样的政治体制都不能改变这个社会的吃人本质……”
熊烈不甘地,“社会的进步是渐渐的……”
英韵发怒,“等它进步了,已不知有多少个裴梦卿被惨杀了!”英韵想,你们这个男人主宰的社会就是再进步,还不是把女人当成奴隶,想杀就杀,想践踏就践踏。“你所述的整个事件,仅仅表明了一个意义,熊先生,裴梦卿不该死!”
熊烈觉得英韵实在是个厉害人物,他满脸通红。
“她的死,是一种罪孽!这罪孽的根源就是你与龙龑的权力争斗。她从一开始就不具备选择的可能,她是人质!而且是无缘无故的被抵作你们男权世界的人质,她真的成了可怜的凯瑟琳公主了。”
熊烈无地自容,“我知道……”
“她的家已经完了。”
熊烈喝了口咖啡,“梦卿的墓在哪儿?”
“天平公墓。怎么你想去祭拜?”英韵暗笑,这个青力派头领现在不过是只缩头乌龟,他天天躲在这富华的宅邸中,杀敌复仇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熊烈知道自己不可能那么做,他一时答不上话,两人冷场了。
熊烈又鼓起勇气,“英韵,我听说,你为梦卿的事,把西郊警署的一个警长打了?”
英韵苦笑了,“那次,我太莽撞了,打那个人有什么用?要是能把龙龑杀了就好了。”
熊烈趁热打铁,“英韵,你是好样的!你参加我们青力派吧,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
英韵厌恶地,“我讨厌政治!”
熊烈鼓动她,“让我们一起来为梦卿复仇吧!你只有和我们一起,才能……”
英韵坚决地,“不!我不参加!”
熊烈刺激她,“那你对梦卿的事是不想再过问了?”
英韵的脸红了,她觉得浑身的血都被熊烈的这句话点燃,她一字一句,“熊先生,如果杀害梦卿的仇人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立刻结果掉他,而且不顾一切后果,不惜自己的生命。”
熊烈点点头,“我相信你,我也在等待这样的机会。”
“嗨!除了梦卿,我还欠米峰一条命呢!”
英韵一听熊烈提到米峰,眼睛觉得一阵刺痛,那个温淳的天堂城的青年,梦卿一心想嫁的未婚夫?世界上恐怕再没有比那样的景象更滑稽了。梦卿被毁灭的刹那,她所有的女性情感都成了……岑夫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最后被踢开的总是女人!”,都是骗局、陷阱,对于女人。
英韵做了个深呼吸,她觉得为了冤死的梦卿,不能不说,“熊先生,如果米峰知道你的藏身之处,他会不会向西郊监狱的警察招供?”
熊烈的独眼盯着英韵,“不!米峰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儿?”
英韵厌恶地,“我说如果呀?”
熊烈人都发抖了,“不!没有如果!这个问题对米峰是不存在的。”
“这个问题不是我提的,熊先生,而是警察提出来的,米峰已经回答了,虽然他确实不知道你藏在何处,但他也的的确确回答了,他回答的结果就是……”
熊烈实在忍受不了,他大叫起来,“柯英韵,你太残忍了!你知道吗?米峰是被一群狼犬活活咬死的……”
英韵并没动容,“他是自由的,他经过了自我选择,熊先生,他在玉马胡同窝藏你时,就应该预见今天的结果。”
“不!他不知道……”熊烈低下头,英韵的这几句话把惨死的米峰与倍受煎熬的熊烈的脸皮全部撕裂。
英韵觉得自己好像正把复仇的子弹射入梦卿仇敌的胸膛,她看着熊烈在她眼前发抖,她从来没有看见一个男人这么痛苦过,但男人的痛苦和死去的梦卿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好久,熊烈打破了长时的静默,“看来,你我都是极端分子……”
英韵平静了下来,“熊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
熊烈抬起了头,他的独眼通红,仿佛被眼泪流洗过,英韵避开他的视线。她想熊烈一定后悔今天的这场会谈,他在会谈中失去了男人的自尊,而英韵她又得到了什么好的?
英韵又坐在了熊烈的车内,两人一路上没讲过一句话。今晚的这场充满人生灰暗的痛苦戏剧,英韵只想尽快结束。她的拒绝、怨责,熊烈的恳求、辩白与最终落败,和梦卿的触目惊心的鲜血相比,并无实际意义。
英韵下车时,几乎没朝熊烈看,“再见。”她心里说,还是永远别见吧!
这个温暖的春夜,英韵被梦卿的死灭的真相折腾得一塌糊涂,但她没有一滴眼泪。
“难怪这只快乐的天使鸟逃得这么突然而迅猛……”无法入睡的英韵眼前老是晃动着梦卿在京西公路上孤伶徘徊的身影。
“她终于因为她的美丽爱情而悲惨地毁灭了。”
英韵紧裹棉被,人还是不住地战抖。
“梦卿,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这个无情的世界,你不是还有我吗?那最后的一夜,你舔着你的体血,写着我的名字……不是你死了,而是这个残害你的世界被你绝杀了!我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梦卿,这个世界遵循的是多么符合兽性的规则,你最后留给我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能消灭的恨!梦卿,你的蜕变的时辰已降临到我的运程中,我将在这个疯狂的世界的驱使下日益变化,而你就是我的火,我的枪,我的子弹……”
十二怀念
    第二天,英韵独自坐在留英湖边,呆看着湖面。
“英韵。才子们说我们是连璧,我们就好好连给他们这些男人看看……”
她与梦卿这双连璧才连了多久?英韵叹息,“以后,再也不会有梦卿陪着我在湖畔徜徉的恬宁与温馨了。在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像她这样恬美、温柔、良善的友伴儿,也只能无意中幸遇这么一位吧。上天给我如此深入心灵的幸福达三年,虽然短暂,却也足够慷慨了。”
“英韵……”朱丹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英韵回身,“朱先生。”她刚想站起,朱丹摇手,他坐到了英韵的身边,两人一起默默看着平静的湖水。
“英韵,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英韵应道,“材料已具备,就等组稿了。”
“是悲剧主题吗?”
“是!我把悲剧、美、女性三者联系起来,无论阐述其中哪一个,都可以证明另外两者。”
朱丹微笑,“写好了,我第一个过目呵。”
“是,先生。”英韵温顺地答应。
朱丹喜欢英韵温和的姿样,“你这样回答,我就放心了。”
英韵低着头,朱丹哪知道她的痛苦心地。
“等拿到了学士学位,你就是我的研究生了,巴克斯就成了你的同事了。”朱丹笑了,想着一直喜欢捉弄英韵的巴克斯。
英韵心底涌起莫名的空荒,像茫茫荒原无边无际的空荒,那空荒太空太荒,完全可以吞没掉她的一切。英韵几乎要哭叫起来,“那已取得的所有成绩和惨然而逝的梦卿相比又值几何?”
英韵的眼泪快要涌上来了,她站起身,“朱先生,我还有事。”她回避着朱丹关注的目光。
“是吗?那你走吧。”
“对不起,我先走了。”
英韵一回到七室,便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她刚才几乎是从朱丹身边逃走的,现在无论什么人的陪伴都让她感到恐惧,有什么人能像梦卿那样给她温暖的贴靠呵!
她的眼泪沾湿了她的枕巾,那承受过美丽女友体温的柔软枕巾,她的呜咽像一支痛悼的悲曲,低低地回旋在七室的空气里。
“牲口!都是牲口!”
英韵愤恨地咒骂,梦卿不想做牲口,她也不想做牲口,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逃脱当牲口的命运?
英韵淹溺在自己的泪河中,她要沉没,在那泪河的最底处才会有梦卿的柔美面影。她已经沉没,她痛泣着双手紧扯枕巾,仿佛在把所有虚假的成绩、荣誉统统撕碎、抛掷身后。她要这世上最好的,那最好的只能是美丽的梦卿……
英韵双眼浮涨,满面泪水,这痛不欲生、难以再续的感情教她如何排遣、向谁诉说?
“小于,你吃过饭了吗?”
隔壁居岭尖细的女声在叫,她的叫声让英韵停止了哭泣。“你吃过饭了吗?”,这句普通的问话勾起她敏感的忆想。
大一年级的五月,圣大按惯例举行赛诗会、赏花会,四季社还请了京城里的一些京戏名角来圣大演出,这一连串的好戏让英韵与梦卿目不暇接。英韵对诗与花还兴致盎然,但一被梦卿拉进大礼堂看那花式纷呈的京戏,仅仅一刻钟,她就熬不下去了。
她低低地说,“梦卿,我不喜欢看这玩意儿……”
梦卿摁住英韵,“你就陪我看嘛!这么好看……”
“可我受不了这吱呀吱呀的国调,我不是跟你说过……”
梦卿侧脸双目炯炯地看着英韵,“你就连这点时间也熬不下去吗?”她的语气明显酸冷。
英韵觉得窝心了,她迎着梦卿的眼睛,语气也变得不太温和了,“是的,我熬不下去。”
“熬不下去,你就走呵!”梦卿故意激她,她想英韵一贯依顺自己。
谁知英韵一下子站起身,说了声,“我走了。”便真的离座走了。
梦卿哪还看得进台上正热火演着的京戏,她沮丧地坐了一会儿,也抽身离去。
回到七室的梦卿见英韵正躺在床上,翻看她的《永恒的天使》的译稿。下个月,他们就要在大礼堂演出这出悲剧了,梦卿想,“我听了你和可森的话,才同意扮演那个万劫不复的凯瑟琳公主,可你却连陪我看看名角演戏都不肯……”她“砰”地关上房门。
英韵一见梦卿进来,便知事情不好,她连忙起身,“梦卿,你怎么也回来了?”
梦卿不看她,“你的病传染给了我,我也忍受不了那吱呀吱呀的国调了。”她气哼哼地靠坐床头。
英韵站起来,她刚想走到梦卿那儿,却见梦卿插上电唱机,放起京戏唱片,而且把音量调得很高,整个七室顿时被京调填满。
英韵回到床边,她皱着眉,被迫倾听让她不耐的国调。几分钟过去了,英韵觉得实在不能忍受,她对躺着的梦卿说,“梦卿,我出去一下。”
梦卿看着英韵走向房门,她一下子关掉了电唱机,大声说,“柯英韵,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自私专横!”
英韵停下脚步,她回过身,与梦卿四目相对,梦卿的眼里满是她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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