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怕她有什么不测,跟着后面几次抱住灵动,都被她挣脱了。
灵动隐约想起十年前,她在山涧间打坐,偶然的一次抬眼闭眼间,看见了展梦白。他站在瀑布的中央,水花溅满他的衣衫,回头间,眼眸如同氤氲薄曦的朝阳,迷茫而坚定。灵动盯看良久,不由如醉如痴……
灵动想起与展梦白在此习武练剑,剑起罡风,水花轻溅,飘扬泻洒,水雾粉雪,随风悠转,最终化为缕缕青烟……
灵动终于在一块木板前停住了奔跑,默默地跪了下来。这是一块墓碑,木板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不能辨认。那些字早已铭刻在灵动的心里,永远也抹不去。
灵动用手轻轻摩挲着墓碑,眼泪簌簌而下。
七夕立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响。
第八章 圣尊(1)
灵动低诉着:“是的,你会救我出去,梦白……我等你回来……”
七夕默不做声,姐姐与展梦白的故事在头脑里越来越清晰。
灵动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叫道:“梦白,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她一边叫喊,一边朝峡谷飞奔。她本来武功不弱,此时竟然跑得奇怪,七夕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灵动奔到铁门峡,突然止住了脚步,峡谷外遥遥地耸着一座宝塔,圣剑门的宝塔已被大火吞噬,红光映衬着天边的晚霞。火光中,两条人影翻飞恶斗。
那圣剑门的大火,一如十年前。
十年前,灵动是怎样怀着期待的心情,在此等着展梦白回来。
峡谷之中,展无邪与圣尊激战正酣,灵动看得呆呆出神,突然大叫道:“梦白!我来了!”
原来展无邪虎躯矫捷,相貌身形与哥哥展梦白十分相似,灵动神智始终不清,竟而错认。
灵动跌跌撞撞地跑到展无邪身后,被剑气罡风一逼,不由自主退后几步。她的意识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她的武功多年不用,早已使不出来。灵动哭喊着连冲几次,都被一股股激荡于山谷间的大力推了回来。
灵动陷入无限的时空错乱中,在她心里,不立即出手帮助爱郎斗敌,那么展梦白必死无疑,留给自己的必然是无尽的遗憾和蘸血的墓碑……
她心里无比焦躁,号喝中,一股积蓄多年,压抑多年的大力喷薄而出,身形陡然飞起,屈两爪成钩,使劲浑身气力凌厉地向圣尊头顶抓落!
圣尊与展无邪一时难分伯仲,无暇他顾,忽觉阴风骤起,急忙剑尖在展无邪剑上借力一点,身子迅疾后蹿,堪堪避过灵动一抓,爪风煞然,袭得圣尊面目火辣辣地痛痒。
圣尊脸色酱紫,剑锋不离灵动要害,展无邪不解,圣尊这几招好不凌厉,胜过和自己过招之时,仿佛一下就要把灵动置于死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展无邪处处回护灵动,逼得圣尊手忙脚乱。
灵动伤不着圣尊,焦躁下哇哇怪叫,“不许你杀梦白!”
圣尊见状,嘴角惬意一笑。
易霜跃众而出,迎住灵动,挑衅道:“灵动师妹好有心计,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武功长进不少哇!”
灵动不明白她说些什么,更加听不出戏辱试探之意,口中呵呵有声,双爪狂抓,抓向易霜面门、心口。
易霜见她怪叫,心中兴奋:看来灵动不是装模做样,真是个疯女人,我连个疯子也打不过吗?她寻思着,手下丝毫不缓,使出浑身本事,要在圣尊面前杀敌立功。然而她打错了主意,她真就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疯女人。
片刻之间,易霜肩头腰际被抓得鲜血淋漓,易霜骑虎难下,心下暗馁,冷不防宝剑被灵动夹手夺了过去。易霜后纵退开,嘴上却不服输,戏谑道:“灵动,你还会用剑吗?耍两下来看!”
灵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执剑乱挥一气,毫无章法。
圣尊心下稍宽,激斗展无邪之余,不忘刺向灵动几剑。七夕早已追到铁门峡,见姐姐胡砍乱斫,十分凶险,焦躁之下,只盼展无邪速速杀死圣尊。“姐,你快回来,父亲母亲都去世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啊,你真的不认识妹妹了吗?还是生妹妹的气……”七夕的泪水簌簌而下。
第八章 圣尊(2)
似是听懂了七夕的话,灵动手里的剑微微一顿,她看着与展无邪斗在一起的圣尊,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夕,前尘往事竟如流水般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的目光由游离慢慢变得清晰——“父亲,七夕你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吗?你还记得他曾用过的剑法吗?……”灵动话未说完,便被一记飞镖打中了胸口,血汹涌地流出来。
展无邪的剑已经没入圣尊的肩膀,为了杀灵动,圣尊居然硬是挨了展无邪一剑。
“你这叛徒,老夫拼一死也要杀了你。”圣尊大喝一声,大龙剑法一招“德溢八荒”,将灵动和七夕同时笼罩在剑光之下!
七夕蓦见姐姐中镖,惊骇下捂住她流血的伤口,正在焦躁惶急,瞥见圣尊挥剑而来,惊恐之下本能地挡在姐姐的身前,来吧,我活着受够了苦,姐姐更加苦不堪言,就让我替她分担一些吧!七夕平日柔弱,常常委曲求全,但她骨子里却有一股誓不低头的抗争精神,这种气魄一旦被激起,便是死了,也要让姐姐活下来。
圣尊忽见七夕慷慨凛然,毫不畏怯,心下不由一寒,微一迟疑之间,展无邪的长剑一记“飞花逐月”,剑影紧跟着圣尊的身形,似乎粘在了他的衣衫上一般,片刻不离。圣尊只觉剑气逼人,转身迎了一剑,堪堪避过展无邪狠命一击。圣尊刚刚中了一剑,年老心怯,登时占了下风,只是勉力支撑。
灵动面露微笑,她虽胸口中镖,却并不十分痛苦,安详地拉着七夕,问道:“你还记得爹爹的剑法吗?”
七夕悚然而栗:“大龙剑法?”
“对,刚才那招不就是德溢八荒吗?”
七夕张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圣尊……就是父亲吗?”
灵动恨恨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大龙剑法?还有谁使得出德溢八荒?杀自己的女儿,心多黑啊!还谈什么德溢八荒,真是讽刺啊!”
七夕浑身冰凉,心里冷到了极点,自己苦苦寻找十年的父亲,竟然是眼前大奸大恶的圣尊!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敢相信姐姐的话。
灵动脑里澄明,叹息一声,继续说:“父亲这一招德溢八荒彻底唤起了我的记忆。十年前我出来寻找失踪的父亲,做了圣剑门的弟子。那时候父亲是英远镖局的总镖头,我已经认不出他来,我想父亲是认得我的,却故意不与我相认。”说着又是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他没有失踪,只不过换了个身份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为什么不要娘和我们了?”
七夕默默不语,突然接口说:“他抛弃了我们,我们不该来找他!”
灵动喟然一叹:“认识了展梦白,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他为了救我,死于那天晚上的大火之中。”灵动望着峡谷外,远远的火光,泪水扑簌簌滚下来……
七夕见她触景生情,忙道:“姐姐不要难过,过去的事妹妹知道一些,既然爹爹不认我们,我们回家吧。”
灵动诡异一笑,说:“不,我要杀死他!他利用梦白的死坐上了圣剑门圣尊的宝座,我要替梦白报仇!”
七夕不知如何是好,她为心爱的人报仇有什么错?姐姐被父亲囚禁在状元塔数年,时下父亲又对姐姐痛下杀手,无论哪一点,圣尊都是死有余辜啊!
灵动又说:“梦白死后,我曾经找过圣尊报仇,结果没有成功,被关在塔里。想来父亲还是念一点父女之情,没有杀我。只是那时我已经是个白痴,他杀不杀我都是一样的。”
七夕摇头道:“不明白。”
灵动笑笑,说:“傻妹妹。我不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坚持我的理由。”她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
第八章 圣尊(3)
经过慢慢的等待,终于有一天,灵动再次进了圣剑门的大门,不费吹灰之力。她不再是为了找父亲,而是为了杀死圣尊,替展梦白报仇。她知道这很难,但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什么事情都要有决心。”灵动想着这句话,一直想了很久。
当灵动走进屋子,圣尊正背着手看着窗外。灵动默默说着:“他的后背完全在我的视线之内,在他的身体上,我没有看见任何一丝紧张的痕迹。”
圣尊说:“从今以后,你和易雪易霜一样,是我圣剑门的杀手。”灵动扣着剑柄没有说话。
圣尊说:“你知道的,在杀手去完成任务之前,都会让他服一种致命的毒药。所以我不怕你会对我不利,因为我死,你也死。”
灵动思考着出剑的方向力道,依然没有说话。
圣尊又说:“我只遇见一个优秀的杀手,八年前他杀了圣剑门的宗主,我佩服他。但愿你也是我想要的那种杀手。”
灵动笑了笑,用沉静的声音说:“我绝对是。”
话没有说完,灵动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刺出的剑发出悲鸣。
“圣尊转过头来,手里也有剑,用的居然是和我一样的招式——‘德溢八荒’。这一招是父亲教我的。”灵动握着七夕的手,呼吸陡然急促,紧张地说着,“他的剑比我的快,比我的纯熟。”
七夕仿佛身临其境,心中滋味百转,谁能想道,姐姐替情人报仇,要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她无法想象到姐姐认出父亲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
灵动语音发颤,似乎心神已乱,哆哆嗦嗦地说:“我的父亲在一次走镖的途中遇难,整个镖局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蒸发在人间。我走江湖,在父亲的圈套下决定了我悲惨的命运。父亲的脸映入我的视线。我的剑指着他的脖颈,在这个害我一生的人面前,我下不了手。”
七夕又见姐姐一声叹息,听她说:“接着屋外进来一些人,一个身形绝美的女子叫着父亲的名字。——那是母亲经常喊的名字。他的剑还残留在我的身体里,但他刺不下去,因为我喊他父亲。”
“那一刻我明白了,贪婪可以改变一个人,为了权力、名望和女人,父亲可以抛弃过去的一切!”听灵动说着,七夕心中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了,原来父亲之所以做出失踪的假象,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真实目的不过是逐步取得圣剑门门主乃至武林至尊的地位,人心是多么丑陋可怕啊!我们母女三人苦苦寻找他,他对我们不闻不问,改头换面做起大人物来!
七夕抬眼看了看仍在和展无邪苦斗的父亲,感觉是那样的陌生,生活在他身边好多年,竟然一丝一毫也体会不到父亲的爱,虽然喊他师父多年,末了免不了兵戎相见。七夕抱着姐姐,心中的一个期望轰然坍塌了,父亲一直是自己心中的神,找寻数年的父爱,可到头来找到了什么?她多希望展无邪一剑杀死罪恶的父亲,可如果父亲真的死了,自己和母亲真的就会快活起来吗?
七夕伤心地哭着,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可怜的母亲。曾经有一天,母亲对她说:“你的父亲在一次走镖的途中遇难,整个镖局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蒸发在人间。曾看见一个跟父亲一起消失的镖手回来,据说这个镖手在仙都一个最大的镖局跑镖。十年前你的姐姐投靠了圣剑门,也从此渺无音讯。现在你也长大了,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找回他们。”
第八章 圣尊(4)
从此,一个重大的责任落在了七夕稚嫩的肩膀上,七夕希望父亲还活在人间,按照母亲的意思,她来仙都,只是希望能找到父亲一丝讯息。
七夕希望家里能有团圆的一天,她要先找姐姐,因为自己已经不记得父亲的长相。七夕的思绪也回到了从前,走进仙都圣剑门,迎面撞过来一个疯颠颠的女人。七夕一时没站稳,差点从石阶上摔下来。旁边的一个英武少年扶了七夕一把。一瞬间,七夕觉得他那浅淡的微笑便如清风划过心房。
他告诉七夕,刚才的那个女人曾经是圣剑门的一个弟子,后来被落英门的人害成这样,从此便时不时疯疯癫癫。
七夕笑了笑,没有再看她。
少年问七夕来圣剑门干什么。七夕说,为了找姐姐。
少年说:“我就是圣剑门的大弟子,人称弹剑书生,我会帮助你。”
七夕于是步姐姐后尘,踏进圣剑门。在圣剑门的第一个夜晚,她见到了姐姐,姐妹二人迷迷糊糊地说了阵话,从此姐姐就失踪了。尽管两年来再没有见到姐姐的面,但七夕始终相信姐姐就在圣剑门里。现在七夕终于明白了,姐姐当初复仇失败,便神智模糊,就在自己入门的第二天,姐姐便被父亲囚禁在圣剑门的塔里,直到今日展无邪赶来。
灵动胸口伤处渐渐痛起来,瞥见七夕愀然出神,问道:“妹妹,你在想什么?”
七夕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突然想起临走前,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父亲曾说过,‘世间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只要肯去做,终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灵动神色哀伤,似乎猜中了七夕心里所想,低婉道:“当初母亲也是这样嘱托我的。我被禽兽父亲害了,你又巴巴地跑到圣剑门来送死。咳,你知道吗?姐不希望你重复我的命运。”
七夕眼中充满了怨毒,看着父亲狠辣而熟悉的大龙剑法,心中大恸;看着父亲与爱郎生死搏斗,怒火盛起,七夕不禁昂首而立,以少有的沉稳走近圣尊,大声叱道:“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你害了圣剑门上下几十人、害了展梦白,又来害展无邪?你害了母亲、害了姐姐,又来害我?”
七夕声音发颤,激动不已,这几句话说得颇为惊心动魄。圣尊字字句句入耳,浑身大震,虚劈一剑,合身而退,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七夕又难过又愤怒,捂着疼痛的胸口蹲下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圣尊闻言,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脸色又涨红而铁青。
灵动哈哈乱笑,说道:“妹子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过来硬是拉起七夕,“咱们的爹爹早就死了!哈哈哈……”
展无邪屹立在峡谷间,仍是一副凝神接战的模样,心里却已乱成了一团。七夕是圣尊的女儿?我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七夕……她是不是真心和我好?哥哥……他死在了灵动的手里?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阴谋?展无邪不禁越想越怕。
灵动手一挥,大声说道:“圣剑门的师兄师妹,你们知道你们的圣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圣剑门上下一时哗然,纷纷道:“不知!你说!”
圣尊想止住她的口,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巧越过展无邪这道钢铁屏障,他想带着弟子暂且退去,却有数百弟子把峡谷出口牢牢堵住,他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一种众叛亲离的不祥之感。微一惶急,汗珠沁了出来。
灵动已将圣尊的种种拙劣恶行娓娓道出,说得慷慨悲壮,一时间群情激愤。
第九章 回家(1)
展无邪这才打消了一些疑虑,刚才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怀疑七夕呢?他暗悔了一回,舒缓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说道:“圣尊,你人格武德败坏,不是一个好门主,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圣尊气得牙关紧咬,浑身震颤,遥指灵动骂道:“冤孽!让你们的父亲身败名裂吗?对你有什么好处!”
灵动森然道:“或许你想过出人头地之后把娘和我们接到身边,当你做上了圣尊的宝座就不再这样想了吧!当你又娶了一个女人,你想过娘吗?当你把我关进状元塔,你还认为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圣尊一时哑口无言。灵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