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煞,除了死去的三个人,另外一人是谁?”嵇扬人虽然疲惫但思绪却是很清楚。
“另一人……”司马浦安眼神突然一沉,故作玄虚的停顿一下,看看嵇扬哑声说道:“是他们的大师兄,也就是当今京师都军统领,你武举时的恩师李拓李大将军。”
“恩师李拓?”这个答案的确令嵇扬惊讶。“他跟他们有关系?”
这李拓是他当年武举考试时最后一场主考官,在判过比武结果后,按照朝延的惯例新科武状元、探花、榜眼都列为他的门下成为他门生。
“没错,因此如果我猜得没错,或许下一个猝死的将是李将军。”从种种迹象显示,他的猜测绝对有根据。
“不准胡说!恩师身体健康得很,怎么有可能猝死。”
“就我们了解,前面三个武林前辈,平日也都健硕如牛,但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相继暴病而死。”
“这……”
“老大,当今之计,我看我们只有走一趟京城,拜访一下李大将军,或许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或许可以揪出是不是真有人故弄玄虚。”司马浦安直接的提出建议。
“但是……”嵇扬明白他的建议非常可行,只是他心里头还惦记着另一件事,言辞上迟疑了一下。
“你有其他的事?”司马浦安惊讶嵇扬竟然会出现吞吞吐吐的神色。
“没有……好吧!我们两天后启程拜访恩师。”
希望这两天内她愿意见他……
深秋了,夜里寒气更重,嵇扬一如前几日般,只着一身长袍立于殷宅后园的九曲桥上。
他想再见她一面!迫切想再见她一面!到底因何如此迫切,他自己也摘不清楚,是好奇还是这些天的魂牵梦萦?
魂牵梦萦?这四个字乍现脑海让嵇扬忍不住一阵摇头轻笑,二十多年来他从不懂什么叫魂牵梦萦,对家人、对朋友都没有过这类心情,但就这一次,他竟懵懂中体会到那种情境。
以前他更不信有什么所谓痴情,他的个性对这两个字是不屑的,因为,一颗飘泊的心哪有可能为谁驻留。但那晚他像是突然顿悟一般,虽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这样俗物,但他知道,自己的思绪与心情在见到她的那两晚之后,也被那神秘、无奈的眼神给摄取了,而那份飘泊与洒脱将不再完全。心中强烈渴望再见到她,听她的声音,甚至为她化开眉宇之间的那道愁……
“为什么要避着我?”嵇扬低语问苍天,这几天他轮流在小姒房里,在殷家后院等待,但她却像是存心躲他,任他如何呼唤也没现身。
他知道那一夜,在九曲桥畔他冒然向前吓着她了,她可能因此恼怒,所以不再现身,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想再见她的欲望。
“殷玲……殷玲……”他一声又一声低唤着,倘若真是冥府幽魂,那她就听得见他频频叫唤,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她连个讯息也不给他。
不该是这样的!嵇扬冷峻寒森的看着自己月下的倒影,那孤独子然的身躯,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陷入这个没把握脱身的泥淖中,但偏偏却是无法自拔,嵇扬啊!嵇扬!枉你英雄一世,却也难过美人关。
如果她真是只野外躯壳的孤魂,那么人鬼殊途,两人绝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身为两江督府总捕头,公门之事多如牛毛,他不该陷进这无底深渊。
“但是我却是放不下啊……”嵇扬苦涩的一声长吁,到现在他才清楚的了解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像那么寡情,那么潇洒,他有点急,急她不该让他看见她的悲楚,不该将倩影留在他脑中。
“殷玲!”夜色中,这一声叫唤显得异常的刺耳与凄厉。
发泄过后的嵇扬一身孤傲立于桥畔,任由落叶在他身旁飞起飞落,缓缓地闭着双眼,他改用心去听……听风声……听树声……听叹息声……
“咳……你……何苦呢……”
空气中轻轻淡淡地飘来一阵细语,柔化了他刚才那一声刚硬的低吼。
“殷玲!”嵇扬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看着四周的黑暗,喜出望外的叫着,他听见了。
“殷玲!是你吗?”那声叹息真真实实是她的声音,错不了,这是已经在他梦里出现过百回的声音。
“殷玲!请现身跟我说话”他静静地观察四周,不明白有那么强烈感觉出那声音就在身侧,却怎么也看不见人影。
“唉……”轻若水流的叹息似乎嘲笑着他辨视不敏。
“既然来了,何必躲身暗处呢?”嵇扬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不仅是那种明暗不辨的不舒服感,还有他根本无法满足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他要再见她一面。
“你快离开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后,总算吐出一句温柔叮咛。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嵇扬以充满期待的语气对着黑暗说话,他听的出那声音中充满柔情,知道她并不因上回的唐突而气他,直接且坦然说出他心意。
“相见不如不见,人鬼异路,嵇公子何必……”
“我不管什么人鬼异路,我心无悔。”他想她!真的想她,二十多年来从没有任何一名女子让他这样思念,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嵇扬四处寻找着那身白影,就当娘说中了,他真的是被幽魂给摄了魂,但他——心甘情愿。
或许是这句表白让黑暗中的“鬼”激动非常,嵇扬听不到她的回答,却仿佛听见一声如蚊鸣似的细微抽搐,还有不远处树叶的颤动。
“难……难……难……”没一会儿黑暗中传出她的回答,却只是陆放翁《蝶恋花》中的曲儿。
这一声凄凉的回答,像记鞭挞放刺痛嵇扬的心:“不难!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怨,你的苦,让我帮你分担。”他依稀又见到她眉黛深锁的容颜。
“没有用的,你走吧。”这声催促,明显透着浓浓的鼻音。
“没见到你面,我绝不走!”那嵇扬倒也固执,用一脸不妥协的语气对着黑暗中嚷着。
“你何苦呢?”
“不苦……”嵇扬仍旧是一惯的笃定词锋,只是没想到这句话还没说完,一颗小石子却由他的手中飞出了,他只想确定他的假设。
“嗯……你……太卑鄙……”黑暗中一声闷哼加上一声怒斥,嵇扬发现四周突然起了一阵狂风,一道黑影瞬间由他前方树叶中腾飞而起,跃过他的头顶。原来今夜她换成一身黑,靠着夜幕的保护,难怪他一直无法发现她。
嵇扬在那声惊呼同时,也跟着飞身跃起,双手奋力的在空中反手一抓。喇!一声,布匹撕裂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响起。
透着月光,嵇扬看见一张清而秀丽的绝色脸孔,惊慌无措的看着他,因被扯落袖于而露出一片雪白臂膀的身躯,几乎像折翼的蝶儿在他眼前直落而下。
“小玲……”嵇扬忘情的轻呼她的小名,他看见那张措愕的脸正对着他,眼神中满是苦涩与哀怨。
嵇扬张手往前一抓,想拉过她细白的臂膀,但没想到……
蓦然间,黑暗中一条长鞭突然横过空中,准确的攫住殷玲下坠的身躯,卷着她快速飞入另一头树林中消失无影。
“殷玲……”
嵇扬没想到他会迟了一步,他就快接住她了,为什么会平空多出来一条长鞭呢?
一提气,嵇扬翻身落在院内一颗老树之上,这现在摇曳不停,垂须巨密的老树就是殷玲刚刚隐身的地方,由她突然变哑的语调与痛苦惊呼,嵇扬知道自己偷袭得手了,他并不是故意想伤她,只是想确定自己判断对或错,没想到……
没想到那身如轻烟的幽魂竟禁不起颗小石子一击,没想到她也会受伤……
刚错身当时,她身上那股幽香……
“殷玲!请别怪我,我只想见你……只想见你……”
第五章
夜空下,晚风冷飕凄凉,而箫声更凄凉。
殷家大宅的后方正紧挨着森木藏密的鹿山,这片辽阔无际的森林中,隐着一座浑然天成的石洞,除非你刻意寻找,否则依地势的屏障,纵然由空俯探的飞禽也难看出这个天然避所。
风中的箫声因一个细碎的脚步声乍停,石洞的吹箫人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黑箫,对着来人似责似训说着。
“你不该见他的。”擦拭着心爱的古箫,殷过痕的脸仍然面对着山谷没打算回头。
“我……我只想告诉他别再苦苦等下去了。”淡淡哑音,听出她刚应该哭过,连现在说话都还有点哽咽。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她因相信他而遭到突击,如果不是大哥即时救下她,就坏了大事。她怎么会这么笨!殷玲真恨自己为何要心软现身去见他,让他孤独等死,让他得风寒病死都是他的事,她干嘛要担心。
“你更不该将真名真姓告诉他,这会给我们惹上麻烦的。”明明知道她现在心情绝不会比他好过,他却又狠下心来再一次苛责。
“大哥……我错了。”没想到这女孩却没如他所料又落下泪,反而冷漠的承认所犯的错误。
回过身看她强忍受创的痛苦表情,殷过痕的表情也忍不住缓和了下来。
“咳……算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小玲,大哥只担心你这样会害了你自己。”他不是没发现表妹这些日子的改变,那嵇扬的确是个人才,姑不论他以往在江湖上缉凶查案的名声,光这几次自己对他的观察,就起惺惺相惜之心,还好他不是对手,否则这将是个难惹的敌人。
嵇扬这个人处理事情冷静、犀利、敏锐、又拥有一身高强武艺,加上那高大俊逸、风流倜傥的外表,连他这个冷僻男子看了都不禁会心动,更遑论这个未经世事的妹妹会一头栽进爱河中。虽然她没明说,但他知道她的心情,十年来,除了他跟师父之外,这是她第一次碰见男人,也是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这样注意,又是个这样出色的男子,也难怪她心湖会起波澜。
只是……深仇未了,儿女私情也只得搁下了。
“小玲,大哥的意思希望你能懂。”
“我懂的,大哥。”殷玲轻轻地点点头一阵苦笑。
我会害了自己?是啊!现在我不就已经是深受其害了,为什么人类总有那么多的心机,为什么事事又总那么多猜疑,她不喜欢,真的不喜欢。
那一夜,在那小女孩房中,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冷静敏锐的身手让她有点惊慌,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正窥视着她,所以以寒气将自己的脸变得惨白青绿,希望能吓跑他。没想到他竟一副没事人样,还进一步想出手拦下她,以他轻功哪是她对手,在他那一失神之时,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但他的反应却已经让她留下印象。
任人摆布之时,却被他那一双凌厉无畏的眼神给慑服,躲在树梢上的她一度还以为自己被他发现。原本说好要大肆教训这一群自以为是的凡夫俗子,起阵阴风出些怪影吓吓他们,没想到只吓到那些仆役马夫,却没吓到他,当晚他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冷笑,丝毫不为所动,潇洒的将她灵位带上马娶回嵇府。
自那夜晚,她对他便起一种极奇妙的感觉,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尤其当他跟她的“长生牌位”拜堂时,她竟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连弹出的寒冰珠子都变得软弱的击不碎那块木牌。
这些日子以来,她从喜欢看他沉思的模祥,到喜欢见他跃马奔驰的帅气,最后更喜欢听他柔声唤她名字的感觉,她不是不知道他从那夜九曲桥畔之后,就天天夜夜里等着她,但她就是不能接近他。没想到今晚不听大哥的规定见了他,他却做出小人般行径伤害她。
“玲儿,有些事不能舍也舍,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这边的事我们办得也差不多了,明天该往京城走,早点歇息吧。”殷过痕只能说这么多了,情字这事,没人能帮他人做得了决定。
“我知道!”她懂大哥所谓的取舍,是该忘了他的。此行一去是凶是吉谁也料想不到,若能全身而退,她也决定将与师父归隐天山,从此不涉尘事,一切人事就就留给那些争权夺利的凡夫俗子吧。
而这儿的所有,这当作是场回忆,就如今晚不愉快的记忆,随风散去……
“少爷!少爷……”
伴着咚咚咚的脚步,一声声又急又惊的叫声由远处直奔嵇大少爷的书斋。
“跑慢点,小不点儿。”司马浦安迅速的从嵇扬的书桌后头起身绕到门口,正好接住跳进房门的方霄。“你跑这么猛干嘛?赶着去投胎啊!”这丫头跑起路来真不像是个淑女。
“不要你管,我找大少爷。”方霄皱皱眉看过接住她的人后,挣扎的从那个讨厌鬼手中逃出来,怎么到哪儿都会遇见他,真倒霉。
“嵇老大不在。”司马浦安欠欠身张开手,让她瞧清楚屋内。“此处只有你司马大哥我。”
“鬼才叫你司马大哥,连夫人都说你还像小鬼头,我怎么会叫你大哥呢,作梦!”方霄对他的大言不惭一阵嗤鼻。“大少爷他去哪儿呢?”她喜欢跟大少爷说话,不喜欢这只臭乌鸦,在他口中她永远都像个笨蛋。
看她挤眉弄眼的鬼怪模样,司马浦安忍不住一阵笑,跟这丫头说话真有趣,自小是孤儿的他,心中其实非常渴望手足之情、跟嵇扬这么投缘就是因为他将他当作离家多年的弟弟照顾,而认嵇夫人为干娘更是因为他渴望母爱。
当他住进嵇府看到方霄第一眼起,就真心喜欢上这个丫头片子,他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是喜欢听到她说话,看她耍赖的模样,或许是她长的聪明伶俐又甜美吧,纵然心里再烦,一跟她斗嘴,所有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想着想着,他又举起手不怀好意的抓抓她的刘海,这举动当然又惹来她一记白眼。
“你别弄乱人家的头发啦,你到底知不知道少爷到哪儿去了。”方霄气嘟嘟抓下他那双“毛手”,真想狠狠的咬一口痛死他。
“你家少爷去鬼屋了!小鬼头。”逗她,成了苦闷日子最好的消遣,司马浦安真的很珍惜这段时光,只可惜此地并不是他长驻之处。
“鬼屋!”方霄听了吓得张大嘴巴。“现在吗?”
“去鬼屋探险不是现在难道还会是大白天啊!若我没记错有人好像也曾在这个时间去过。”更夫刚敲过二更天,司马浦安记起嵇扬跟他提过小姒她们这群小鬼出事那晚的细节,所以他又拿出来嘲弄方霄。
“哎呀!那你怎么没跟他一块去,太危险了。”方霄这回根本不理会他的挖苦,只记得少爷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不让我去,我也没啥办法。”司马浦安无奈耸耸肩,一副他是个天生听话乖宝宝的模样。
说着说着,他突然记起一件事儿——“喂,小不点儿,你到底找你家少爷有什么事。”
“糟了,被你一搅和,我差点误了正事,既然大少爷不在,我得赶紧找夫人去。”小女孩忙转身作势开跑。
“等等!”司马浦安一手抓起她的后领将她拎着回来。“你先跟我说是什么事再去找夫人。”
方霄被他捉的螃蟹离地,双手双脚乱挥着。“讨厌,你放手啦!”
“你说完我就放手,快说吧!”这个司马浦安真是不懂怜香借玉,竟然真将一个娇弱的小女孩像拎小狗一样的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