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报国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开玩笑的说：「我想，我们董事长到哪里去了，你应该不知道才是喽？」
紧张过度的梁晶晶勉强回道：「怎么可能？我跟你们董事长一点儿也不熟。」
邱报国察觉出她一丝丝的不自然，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像你这样人美心好的小姑娘，应该不至于做出对我们董事长不利的事情。」说完，他挥挥手，一溜烟走了。
送走邱报国，梁晶晶松了一口气，关上房门，转过身，就看见罗逸展坐在床上直愣愣的瞪着她。
梁晶晶以为自已吵醒了他，连忙解释：「刚刚是邱副理──」
「别说了！」罗逸展凶巴巴的吼了一声，然后跳下床往浴室走去，「我都听见了。」
梁晶晶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回过神，往浴室的方向看去。浴室的大门昨夜被罗逸展给撞坏了，歪歪斜斜的倒在一旁，她看见罗逸展站在镜子前刷牙，他裸露的背部肌理看来十分僵硬，好象在和什么人生着气。
「一闪，你要不要去爬山？大家都在找你呢。」她好脾气的问。
「不去。」罗逸展咕哝着。
「那……」接下来呢？梁晶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你不用为难，我不会拦着你的。」罗逸展凶巴巴的接话，「你大可以跟邱报国去敷药、去爬山，或是做任何一切你高兴的事。你不用跟我报告，反正我们『一点儿也不熟』。」
梁晶晶一呆，原来他真是在和她生气，他听见她说的话，所以不高兴了。「你别这样，我那么说是不想让邱副理起疑，不能让他知道我们……我们……」
罗逸展丢下牙刷，从浴室里走出来，站在她面前吼叫着：「不能让他知道什幺？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床上『搞了一整夜』？你后悔了，你怕他不要你了？」
梁晶晶捂住嘴巴，不敢相信他竟然用这样不堪的言语来污辱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她的心碎了，她松开捂住小嘴的手，冷冷的、倔强的说：「我是后悔了，后侮跟一个有老婆有儿子的男人上床，我是怕了，怕让人家知道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怕让人家知道我是一个荡妇，怕……」她偏着头，一时间想不出更恶毒的言语来伤害自己。
罗逸展冒出冷汗。他该死，居然这样挑她的毛病，他对自己发过誓不再伤害她的。他上前一步抱住梁晶晶，悔恨万分的说：「晶晶，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混蛋，我胡言乱语……」
梁晶晶没有反杭，任由他抱着自己。她知道如果推开他的话，她就要昏倒了，她虚软的双腿已经撑不下去了。她想起他那些足以把她推进地狱里的话，于是更加不肯放过自己了。「你不用对我说抱歉。真的，我只是让你『搞了一整夜』的女人，是我勾引你的，是我求你留下来满足我的，是我下贱，是我不要脸……」
罗逸展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因为她整个人都瘫软了，并且开始从他的怀抱中往下滑。他连忙拦腰抱住她，把她放在床上，悔恨的说：「晶晶，求求你别再这样说……」他苦恼的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的，你知道的……」他扳过她的小脸，强迫她注视他，「求求你，别再折磨我，别再折磨我……」他忍不住痛哭失声。
梁晶晶看着罗逸展盈满泪水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终于平静的说：「我并不想折磨你。也许你真的说对了，我是真的害怕……怕邱报国不要我了。」
罗逸展松开她的小脸，看着她的平静，看着她的认真，他恐惧的发现，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梁晶晶背对他，无波无澜的说：「邱报国是这许多年来，唯一可以让我心动的男人，也许还谈不上爱，可是我真的喜欢他。」
她的一字一句，正一分一寸的凌迟着罗逸展的心，一点一滴的谋杀着他的生命。他不敢抱她，不敢摸她，也不敢请求她的原谅，是他咎由自取，她就要离开他了。
「我喜欢他高高壮壮的身材，喜欢他那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还有他说话的神情和方式，让我觉得好熟悉。看着他，我以为那些失去的又回来了，他让我想起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曾经告诉我，他从小学三年级就爱上我……看见邱报国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老天爷大发慈悲，把该我的还给我了。」
罗逸展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她的意思是……
「可是，只要你一出现，我的头脑就胡涂了。谁是谁呢？我应该爱谁、可以爱谁呢？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邱报国送我回房，他裤子的拉链坏了，我请他进来，为他缝补。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期待着他来抱我、来爱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发生，你就来敲门了。打开门的瞬间，看见你的脸，我就知道，我在他身上看见的一直是你。于是我慌了，我慌乱得不知道自己该怎幺做，只好胡乱编一些理由留住你。你知道，我是真的想要勾引你，存心让你占有我的──」
「晶晶，我知道你不是的。」罗逸展痛苦的制止她，「是我不好，是我卑鄙，我乘人之危，我敲开你的门，假装义正辞严的维护下属，其实我一直在想着你……」
梁晶晶摇摇头，不肯听进他的话，一迳固执的说：「可是有一件事你错了，我并不后悔和你上床，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和你……『搞了一整夜』……」
罗逸展不知道自己妒火冲天下所吐出来的几个字竟会把她伤得这么深。「我该死，我不配，晶晶……我不配得到你，我不值得的……」
「值得的，」梁晶晶喃喃低语，「只有这样，我才能忘了你；只有忘了你，我才能真正认清邱报国，才能不把他当成你的影子。我知道，我会爱上他的，我可以抱住他的，我可以的，我总是要爱一个人的……」
「那幺，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罗逸展沉痛的、孤注一掷的说：「你忘了我吗？你看着我的时候，想的是他吗？」
梁晶晶不敢转过身去看他，不敢注视他的眼眸。她以为可以的，却总是失算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忘了他，却……陷得更深了。
罗逸展贴上她的背，慌乱的搂着她，「告诉我，当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邱报国吗？」
梁晶晶颤抖不语，她甚至不愿拨开他的手，渴望他一辈子这么抱着她。
罗逸展哀求的说：「告诉我，只要你现在告诉我你要的是邱报国，爱的是邱报国……」他一咬牙，艰涩的吐出，「我一定成全你，我会走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梁晶晶转过脸来面对着他，颤抖的开口，「我们不能这样的，你有家，你有太太、儿子，你有你的人生，也许有不快乐，也许不尽满意，但是你接受它了不是吗？十五岁那年，你就接受了……」
罗逸展松开她。他忘了，他早已失去拥抱她的权利……
「我真的……没有破坏你家庭的意思，更不能做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梁晶晶想起母亲的愁容，以及那些对男人深深的怨怼。想起自己残缺的童年、隐忍着没有爸爸的失落，她怎幺忍心把那些苦涩加在另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她又怎能让另一个女人像母亲一样一辈子过着不快乐的生活？「一闪，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她突然释怀了，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她似乎也解开了长久以来囚禁着自己的枷锁，曾有的不甘与无情的背叛，真正走远了。
「一闪……到头来，谁又能完全照着自已的意志去活呢？谁的肩上没有扛着责任呢？也许，你真正该请求原谅、真正该负责的对象，是一直被你冷落在一旁的妻儿，他们才是要陪你走一辈子的人……他们才是你的人生，而我只是短暂的过客。」
罗逸展哀悔而立，再无反驳的馀地，再无留她的借口，也没有嫉妒的理由。他早就失去了关于她的一切奢求，可是如果昨夜是个错误，为什幺会错得如此美丽？
「不需要原谅，不需要抱歉，也不需要后悔，我很高兴抱了你，可是我必须诚实的说，我爱的是十二年前的一闪，而你，忘不掉的是十二年前的亮晶晶。所以没有谁该对谁负责，昨夜只是一场『过去进行式』，跟现实人生离得很远很远。」梁晶晶愈说愈平静，她已被自已说服了。「所以，请不要走得远远的，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有一天在街角相遇，还可以一起喝杯咖啡，谈谈彼此的人生，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停顿下来，寻求罗逸展的认同。
「如果这是你要的……」罗逸展背过梁晶晶，迅速穿好身上的衣物，「我会照你的期望，做一个好先生、好爸爸。」扣上最后一颗钮扣，他回过头盯着她，黑眸又深又沉，「可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因为昨天我抱住的，不是十二年前的『过去进行式』，而是『现在进行式』。不管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我爱着的都只是同一个亮晶晶。」
然后他迈步、开门、停顿在门口轻轻的说：「还有，我希望以后不会在街角遇见你，即使遇上了也别一块儿喝咖啡……因为，关于人生，我已经无话可说，我的人生已经结束，就在此时此刻。」
大门轻轻关上了，罗逸展踢踏走远了，粱晶晶用来说服自己的所有理由一一破灭了，而她的人生……随着他的一起结束了。
第五章
梁晶晶在柜台给邱报国留了话，然后从俱乐部的后门悄悄离开。她没有回台北的公寓，却搭上火车回到了乡下。远远的，她看见家门前那株玉兰花树似乎又长高了，走近一点，发现母亲和几个邻居正在院子里挽花，她听见母亲的声音说着：「这花啊，又香又白，用来供奉祖先最适合不过了……」
梁晶晶摸摸自己热辣辣的脸庞，突然失去进门的勇气。乡下不比城市，一点小事都瞒不住左邻右舍，自己这副模样，不知要掀起多大的议论。
踯躅间，梁母却发现了她的身影，欢天喜地的扯开嗓门：「晶晶啊，回来了怎幺不进来呢？外头太阳又毒又辣的——」她看见梁晶晶的脸，倏地住了口，忙着采花的邻居们也停下了动作。
梁晶晶走进院落，鼓起勇气和大家打招呼。
「晶晶啊，好久没回来了，真是愈来愈漂亮——」邻居猛然住口，却收不回说出去的话，只能一脸尴尬。
「妈，我先进去了。」梁晶晶淡然的说。
她进屋不久，梁母也跟着进来，「吃饭了吗？」
梁晶晶摇摇头，「我不饿。」
「什幺不饿？看你瘦得像什幺样子！」梁母边说边往厨房走去。「电锅里有你爱喝的苦瓜排骨汤，我给你炒个青菜，就可以吃饭了。」
「妈，这年头流行瘦，您没瞧那幺多女人砸下大把钞票，就是为了想让自己瘦一点吗？」梁晶晶跟进厨房，帮忙洗菜。
「真搞不懂，瘦巴巴的有什幺好看……」梁母咕咕哝哝的，一边熟锅一边问：「工作还好吧？」
「老样子。」说穿了，还不是一个「忙」字，梁晶晶不想让母亲担心。
梁母接过梁晶晶洗好的青菜，放进热锅中，两人暂时停止交谈。直到青菜与苦瓜排骨汤都上了桌，她盯着努力扒饭的梁晶晶，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晶晶啊，你的脸怎幺回事？」
梁晶晶放下碗筷，看着两鬓飞白的母亲，半真半假的说：「被人打的。」
梁母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气冲冲的说：「是谁这幺大的胆子，敢打我的宝贝女儿？别怕，告诉妈，我一定要他负责到底！」
「妈……」梁晶晶哽咽了，「您别激动，我是跟您开玩笑的。」
她想起小时候被躲避球击中，母亲把怒气全发在好意送她回来的杨老师身上，还坚持要求伤人的小朋友登门道歉。还有十二年前的那个夜，她心碎得一心求死，昏迷了一整夜，是母亲守着她、哄着她、安慰她，并且为她搬离住了十几年的闹区，同时还戒掉了打牌的习惯，每天陪着她，让她能够顺利的考上高中、进入大学，重新站起来。
记忆中又凶又独断的母亲变了，岁月磨去了她尖锐的棱角，将她变成一个温柔慈祥、善体人意的母亲。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母亲迷上养狗种菜，院子里两只毛色光滑的狗儿，原本是长满瘌痢的流浪犬，现在却是附近孩子们的最爱。
家门前停车场边的空地，原本是一片荒芜的田地，在母亲耐心的垦殖下，变成了一块一块长满菜蔬的沃土。附近的邻居见状纷纷效法，一到黄昏，就会见到大家一起浇水除草，或是交换着彼此辛勤耕耘的成果。不知不觉中，母亲在这个小小的社区里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她是个让人尊敬、让人引以为荣的好妈妈。
可是，她却不是个好女儿。她总是在遇到挫折打击的时候才会想起母亲，就像现在，她两手空空的回家来，却把无形的忧愁压在母亲的身上。
「晶晶……」梁母显然不相信女儿的说词，固执的追问着：「你老实告诉妈，是不是被男人打的？」
梁晶晶摇摇头，「真的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她突然一愣，发现自己从小到大每一次的伤心难过，竞都是为了同一个人。那个人，从男孩变成了男人，有了孩子老婆；而她因为那个男人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却依然一无所有。
是她太傻太蠢太执着，还是老天爷喜欢和她开玩笑呢？她黯然的拾起碗筷，默默喝着母亲为她盛好的汤。
「晶晶……」梁母叹了一口气，知道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女孩子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事。「隔壁吴妈妈来问过我好多回了，说要帮你介绍男朋友。听说对方人品端正、长相斯文，还有经济能力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跟人家见个面？」
「妈，我这个样子，人家见了不吓坏才怪。」梁晶晶一口回绝。
「你这孩子……妈妈只是问问，又没有说今天就要你跟人家见面，看你急得……」梁母见梁晶晶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又接着问：「老实告诉妈，你究竟有没有男朋友？」
「嗯……有啦。」梁晶晶敷衍的说，一心只想结束这个话题。
「真的？」梁母眉开眼笑的，她还以为台北的男人都瞎了眼，看不见她美若天仙的宝贝女儿。「什幺时候请人家到家里来吃个饭，让妈妈也认识认识啊？」
梁晶晶简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妈，还早啦，我们才刚认识，而且他平常很忙的。」
「他是做什幺的？」事关女儿的终生幸福，梁母显得兴致勃勃。
「妈，我们可不可以别再谈这件事，我累了，想去睡一下。」梁晶晶闪避着母亲的追问，把碗筷拿到水槽里清洗着。
梁母看着女儿的背影，突然小声的问一句：「晶晶啊，你该不会还没忘记罗家那孩子吧？」
梁晶晶盯着手上的碗，任水笼头哗喇喇的流，她专心的出神，关于母亲的问题，她忘了回答，也忘了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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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梁晶晶洗完澡，打了电话给总经理，要求请两天假。
总经理听出她的低潮，也很识相的不多问，只是叮咛她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只要别忘了回来上班就好。」他阿沙力的说。
脸上的伤口已经消了肿，颜色也不若先前那幺可怕，梁晶晶便到街上转了一圈。这个小小的乡镇虽然没有台北的繁华，却别有温馨纯朴的气氛，连人的脚步都是舒缓的。她逛啊逛的，不知不觉来到以前就读的小学大门前——原本低低矮矮的大门翻新了，两根又高又挺拔的石柱上，烫上金色的小学名字，这或许……是小镇上改变最大的建筑物了。
梁晶晶走进校内，灯火通明的操场上，许多人正在运动着，她倚在栏杆上，对着一个个绕着圈圈慢跑的人影发呆。
「晶晶……」有个人气喘吁吁的跑到梁晶晶面前，「天啊，你是梁晶晶？」
梁晶晶回过神来，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短鬈发、娃娃脸，有一张往上翘的菱角嘴，微胖的身材裹在宽松的运动衣裤里……
「你是柳桂云？」
「不愧是高材生，果然了得。」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