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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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4-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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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的,是这样两件事情。
  有一次,嘉靖起得晚了点,推迟了上朝,回头一清点人数,发现夏言不在,他便问下边的大臣:夏首辅去哪了?
  出乎意料的是,下面竟无人回答。
  后来还是一个太监私下里告诉他,夏言之前来过,听说还没上朝,连招呼都没打,就回家睡觉去了。
  嘉靖发毛了,我迟到你就早退,还反了你了!
  而让他们彻底决裂的,是著名的“香叶冠”事件。
  嘉靖信奉道教,而夏言偏偏是个无神论者,每次嘉靖和他讨论道教问题,夏言都听得打瞌睡。久而久之,嘉靖也觉得没意思了,不想再和他谈。
  可问题在于,这个人虽然不信道,却会写青词,在嘉靖看来,如果稿子质量不高,是会得罪神仙的,而神仙大人一生气,自己长生不老的报告就批不下来。
  这实在是个性命攸关的事情,所以每次嘉靖总是耐着性子向夏言催稿,可是夏言总是爱理不理,要么不写,要么应付差事,搞得嘉靖十分不快。
  拖皇帝的稿也算够胆了,可这并不足以证明夏言的勇气,他还干过更为胆大包天的事。
  嘉靖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每次上班时都不戴皇帝金冠,而是改戴道士的香叶冠,此外,他还特意亲手制作了五顶香叶冠,分别赐给自己最亲近的大臣。
  夏言得到了其中一顶,却从来不戴。
  嘉靖开始还不在意,可他左等右等,始终没看到夏言换帽子,才忍不住发问:
  “我上次给你的帽子呢?”
  “尚在家中。”
  “为何不戴?”
  “我是朝廷大臣,怎么能戴那种东西?!”
  嘉靖的脸发白了,他尴尬地盯着夏言。
  可夏先生似乎并不肯就此干休:
  “以臣所见,希望陛下今后也不要戴这种东西,君临天下者,应有天子之威仪,以正视听。”
  伤自尊了,真的伤自尊了。
   
                  
第六章 最难的文章 3
  要知道,这玩意儿虽然不中看,却是嘉靖先生自己亲手做的,是他的劳动成果和汗水结晶。夏言不但不要,还把他训了一顿,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他发火了:
  “这里不需要你,马上滚出宫去!”
  夏言这样回答:
  “要我出宫离开,你必须亲自下旨!(有旨方可行)”
  然后他冷笑着大步离去,只留下了气得发抖的皇帝陛下。
  闹到这个地步,不翻脸也不可能了,而在这君臣矛盾的关键时刻,严嵩出现了。
  在五顶香叶冠中,还有一顶是给严嵩的,但他的表现却与夏言完全不同。由于严先生没有原则,所以自然也不要老脸,他不但戴上了香叶冠,还特意罩了一层青纱,表示自己时刻不忘领导的恩惠。
  嘉靖十分高兴,他特别表扬了严嵩。
  严嵩是夏言的同乡,两人关系一向不错,夏言发达之后,出于老乡情谊,他对严嵩十分关照。
  然而慢慢他才发现,严嵩是一个偏好投机、没有道德观念的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此人就会不择手段,任意胡来。
  刚强正直的夏言十分反感这种行为,虽然严嵩对他十分尊敬,早敬礼晚鞠躬,他却越来越瞧不起这个人。
  一个卑躬屈膝的人,无论如何逢迎下作、厚颜无耻,最终即使得到信任,也绝对无法获得尊重。
  夏言看透了严嵩,对他的那一套深恶痛绝,只希望这个人滚得越远越好。
  然而严嵩似乎并不在意,他很清楚,自己是夏言的下级,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翻脸,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决定请夏言吃饭。
  夏言接到了请柬,他想了一下,答应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菜也上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因为夏言还没有到。
  眼看要吃隔夜饭了,严嵩说,我亲自去请。
  他来到了夏言的府邸,门卫告诉他,夏言不在。
  这摆明了是耍人,故意不给面子,严嵩的随从开始大声嚷嚷,发泄不满,然而严嵩十分平静,他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的家。
  面对着发冷的酒席,和满堂宾朋嘲弄的眼神,严嵩拿起了酒宴的请柬。
  他跪了下来,口中念出夏言的名字,将请柬的原文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大呼一声:
  “未能尽宾主之意,在下有愧于心!”
  表演结束了,他站了起来,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径自走到酒席前,开始吃饭。
  今日我受到的羞辱,将来一定要你加倍偿还!
   
                  
第六章 黑状 1
  在夏言看来,严嵩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小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
  事实确实如此,那次晚宴之后,严嵩依然故我,一味的溜须拍马、左右逢迎,而夏言也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他。
  但夏言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因为小人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可以干很多事情,比如——告状。
  嘉靖二十一年(1542)六月的一天,夏言退朝之后,严嵩觐见了嘉靖。
  在皇帝面前,他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面孔,以六十三岁之高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整理着装——下跪——磕头等一系列规定项目,动作舒缓、紧凑,造诣甚高。
  然后他泪流满面,大声哀号道:
  “老臣受尽夏言欺辱,望陛下做主!”
  虽然看似痛哭流涕,不能自己,但难能可贵的是,严嵩的思维仍然十分清楚,且具有严密的逻辑性,他逐条逐点痛诉老油条夏言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声泪俱下。
  可是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上面的皇帝陛下却并未同仇敌忾,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的表演,并不动怒。
  嘉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对于大臣之间的矛盾,他一直都是当笑话看的,想要把他当枪使,那是不容易的。
  但严嵩并不慌乱,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虽然坐在上面的这个人十分聪明,极难对付,但他也有自己的弱点,只要说出那件事,他一定会乖乖就范!
  “夏言藐视陛下,鄙弃御赐之物,罪大恶极!”
  这是严嵩黑状的结尾部分,虽然短小,却极其精悍。因为所谓的御赐之物,就是那顶香叶冠。
  于是嘉靖愤怒了,欺负严嵩无所谓,不听自己话才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他立即写下了斥责夏言的敕书。
  当然了,痛斥的根据不是拒戴香叶冠,而是“军国重事,取裁私家,王言要密,视同戏玩!”
  整的就是你,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
  嘉靖被自己的木偶操纵了,这是自他执政以来的第一次,但遗憾的是这并非最后一次,大臣们已经熟悉了他的出牌套路,不久之后,几位比他更聪明的重量级人物即将上场,事情的发展就此彻底失去控制。
  受到皇帝斥责的夏言害怕了,他连忙上书请罪,但无济于事,半个月后,他被削职为民,严嵩进入内阁。
  客观地讲,严嵩是没有什么政治才能的,和夏言相比,他缺乏处理政事的能力,却并非一无是处,他有两项远远高于常人的技能——拍马屁、整人。
  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八月入阁起,他天天泡在大臣值班室(西苑),据说曾创下一星期不洗澡不回家的纪录,但奇怪的是,属下们似乎从没看见他干过除旧布新、改革弊政的好事,那您老人家一天到晚呆在那里干嘛呢?
  答案很简单,下级看不到不要紧,领导看到就行(嘉靖住西苑),磨洋工也好,喝茶打牌也罢,只要天天在办公室坐着,让皇帝看见混个脸熟,不愁没前途。
  这一招十分奏效,皇帝被严嵩同志把茶水喝干、板凳坐穿的毅力感动,特意附送印章一枚,上书“忠勤敏达”四字,并授予太子太傅(从一品)以示表彰。
  除了尊重领导外,严嵩同志在打压同事,开展整人工作上也不遗余力,当时的内阁中共有四人,除了严嵩外,还有比他早来的老同志翟銮(首辅)、和他同期入阁的吏部尚书许赞、礼部尚书张壁。严嵩一个人说了不算。
  但严嵩同志是有办法的,他先指使言官骂走了翟銮、然后干净利落地独揽大权,许赞和张壁入阁一年多,连票拟的笔都没摸过,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
  对于严嵩而言,这无异于如鱼得水,但他偏偏还要立个牌坊,曾几次向皇帝上书,表示内阁现在人少,希望多找几个人入阁,臣绝对不能独断独行。
  嘉靖十分感动,他立刻下诏表扬了严嵩,任命他为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并且明确表示:你一个人就行了,信得过你!
  情况大抵如此。
   
                  
第六章 黑状 2
  应该说,夏言把弄权术,掌握朝权,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治理国家,整顿朝政,而严嵩的目的就单纯得多了,他玩这么多花样,只是为了自己的爱好——贪污受贿。
  严嵩从来不相信什么他好、我也好,别人过得如何他无所谓,只要自己舒坦就行,怀着这一崇高理想,他在贪污战线上干出了卓越的成绩。
  当时的纪检官员们(都察院御史)每年有一个固定任务——评选年度贪污人物排行榜,凡上榜者都有具体数据支持,且公之于众。
  而严嵩同志自从进入内阁以来,每年必上榜,上榜必头名,更为难得的是,连南京的都察院也把他评为贪污第一人,每年上报朝廷。
  虽获此殊荣,但严嵩却并不慌张,因为他十分清楚,嘉靖从不在意他贪了没有或是贪了多少,只关心他是否听话。
  事实确实如此,虽然弹劾奏章接连不断,严嵩始终稳如泰山。
  可是情况逐渐出现了变化。
  严嵩终于犯了他的前任曾经犯过的错误——专断。
  当所有的权力集中在他一人手中时,无比的威势和尊崇便扑面而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无法适应了,每当他看见西苑那间烟雾缭绕的房间,想起那个不理国政,一心修道的皇帝,一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掌握这个帝国的人,就是我。
  当这种感觉反映到行为上时,他开始变得专横,不可一世,遇事也不再向领导汇报,而在大臣们的眼中,这个老人已经取代了那个道士,成为了国家的真正领导者。
  但是他过于低估了那个道士的实力,在满耳的诵经声里,炼丹炉的重重烟雾中,那双眼睛仍然牢牢地盯着严嵩的背影,无时无刻。
  嘉靖二十四年(1535)十二月,嘉靖突然在西苑召见严嵩,当严首辅大摇大摆地来到殿中时,皇帝陛下却微笑着将另一个人引见给他,并且告诉严嵩,这个人将取代你的位置,成为首辅,希望你继续坚持干好工作,因为从此以后你的身份是内阁次辅,是他的助手,要注意搞好班子的团结。
  嘉靖一如既往地笑了,笑得十分灿烂,但严嵩没有笑,而那位本该欢呼雀跃的幸运儿也没有笑,因为他就是夏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来夏言还是比较幸运的,他只用了三年零五个月。
  如果说之前的夏言只是蔑视严嵩,那他现在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敌人。
  从此以后,内阁次辅严嵩再也看不到任何文件,因为首辅夏言拿走了他所有的权力,任何票拟、签批无权过问,短短一个月之间,他就变成了机关闲置人员。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展开。
  不久之后,中央各部的官员们接到通知,为合理搭配人事结构,要根据平时表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变动,一时间人心惶惶。
  等到调整完毕,该撤的撤了,该升的升了,大家也就明白了——上面换人了。
  夏言痛快了,解气了,他换掉了严嵩的爪牙,换上了自己的部下,肆无忌惮。
  在清除敌人首脑之前,必须先扫除一切外围和帮手,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智慧,所谓掺沙子、挖墙脚是也。
  夏言相信他的做法是对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过他在执行中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第六章 黑状 3
  他做得太绝了。
  他整治所有与严嵩有关系的人,一个也不放过,这种滥施淫威的做法使他逐渐陷入孤立,而更要命的是,他还得罪了一群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太监。
  嘉靖把太监当奴才,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夏言也把太监当了奴才,那就真是搞错了码头,每次有太监来府上办事,别说递烟递酒,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有时还要训几句话,让他们端正言行。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要知道,虽说太监在嘉靖朝不吃香,但毕竟人家还是皇帝身边的人,久而久之,夏言在太监们中的名声越来越差。
  相对而言,严嵩就聪明得多了,他十分清楚,领导不能得罪,领导身边的秘书更不能得罪,所以每次太监到家里,这位六十多岁的高干竟然会主动让座,而且走之前必给红包,见者有份。
  在七嘴八舌的太监舆论导向下,骂夏言和夸严嵩的人不断增长,嘉靖心中的倾向逐渐偏移。而对于这一切,处于权力顶峰的夏言并不知道。
  综合来看,夏言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却也有着致命的缺点——孤傲,
  越接近权力的中心,朋友会越来越少,敌人则越来越多。
  一般来说,要摆脱这一规则,唯一的方法是装孙子,很遗憾,夏言为人刚毅正直,实在装不了孙子,自从嘉靖十五年(1536)进入内阁之后,他的缺点越来越明显,脾气越来越大,犯的错误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直到三年后那个致命的失误。
  但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几年里,他还曾做过一件正确的小事。
  说是小事,是因此这件事情实在很小,很难引人注意,但就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不但使他最终反败为胜,还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嘉靖十八年(1539),皇太子出阁自立,准备发展自己的小团体,为将来接班做准备,而选定东宫人员的工作按例由内阁负责,具体说来是由夏言负责。
  这是一份极有前途的工作,无论高矮胖瘦,只要能够搭上太子这班车,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因此有很多人争相向夏言说人情、行贿只求他笔下留情。
  可是夏言兄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以上手段对他全然无效,他只选择那些确有才能的人。
  而当他扫视候选名单的时候,却在一个名字前停留了很久,这是一个他九年前已经熟悉的名字,就在几个月前,他在江西的家人还专程写信给他,信中大骂此人,说这人在任时,明知是夏学士的亲戚,却从不帮忙办事,实在是不识抬举。
  对于这个不给面子的官员,夏言也十分恼火,所以当不久前礼部缺员,有人向他推荐此人的时候,正在气头上的他当时就拒绝了。
  要想公报私仇,这实在是天赐良机,但在这关键时刻,他犹豫了,经过长时间慎重的考虑,他做出了自己最终的决定。
  因为他始终相信,秉持正直、不偏不倚是正确的。
  夏言郑重地提起笔,在正选名录上写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徐阶
   
                  
第七章 徐阶的觉醒 徐阶 1
  粗略计算下,徐阶应该算是一个死过三次的人。当然,没死成。
  弘治十六年(1503)十月,徐阶诞生在浙江宣平,由于他的父亲是松江华亭人(今上海市),所以后代史书把他算作松江人。
  徐阶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当地县丞(八品),虽说官小,但毕竟是经济发达地区,混口饭吃也不是太难。总体而言,他家还算比较富裕,比照成分大致相当于小型地主。
  虽然家境宽裕,不用上街卖报纸,滚煤球,也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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