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智敏答:“妈妈说,不关进和的事。”
朱梦慈发指,“胡夫人,你为什么这样急急倒贴十多亿来送羊入虎口?”
胡太太站起来,“这次谈话太不愉快,下次你来,我需有律师在场。”
朱梦慈与伙计离去。
胡智敏哀哀哭泣。
胡太太立刻电召郭日光来商议。
胡智敏对少群说:“我害怕,他们会抓我去坐牢吗?”
“警察抓人证证据。”
“那天晚上,保姆给我服药,我便熟睡,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群心一动,“保姆呢?”
“保姆回乡去了。”
“这保姆照顾你很久?”
“小时候就在我身边。”
少群找到立铮,“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我从未见这样灭绝人性的一家人。”
“立铮,除出胡智敏,她无辜无知。”
“你找我什么事?”
“胡家有一名老保姆,案发后一直没有出现过,去找一找她。”
“哗,无名无姓一个老太太,人海茫茫,怎样去找?”
“用你的眼睛。”
讲得真对。
挂上电话,管家便来敲门,“苏小姐,太太找你。”
胡夫人铁青面孔,郭日光站在她身后冷笑。
胡夫人冷冷说:“苏小姐,请你马上离职。”
少群一怔。
郭日光嗤一声,他要是属蛇,真是象形:细长脖子、细长身段,说话发出丝丝声,似条铁线蛇,他指着少群:“你与黄立铮是一伙人,与警方合作,专门麻烦胡家诸人。”
少群不出声。
胡夫人怒说:“本来我以为警方会努力追缉凶手,才在他们示意下雇用保镖,谁知效果刚刚相反,苏小姐,你可以走了。”
少群默不作声,收拾简单杂物离去。
胡智敏不舍得她,拉住她衣角,不让她走,少群握住她手。
余进和刚刚进来,“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智敏流泪说:“进和,妈妈叫苏小姐走。”
余进和说:“我送你出去。”
少群正想与他谈谈,便登上他的车,胡智敏依恋地朝她挥手。
余进和说:“智敏到我家来生活也是好事。”
少群同意。
“至少,我不会逼她做一个正常的人,我接受她的缺憾。”
少群小心聆听。
“我爱她吗?我会小心呵护她,她会快乐吗,也不会比一般所谓名媛更不快乐。”
“她知道你同思敏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贞忠并非我的强项。”
“你们这票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却不料他全盘承认:“你说得对,要不然,怎么会有钱?你要是觉得人格、自尊、时间、友谊、爱情、良知……统统比金钱重要,你不会有钱。”
少群说:“可怜你。”
“彼此彼此,”余进和说:“我何尝不是非常同情你,一辈子打牛工,没穿过好的吃过好的。”
少群为之气结。
回到侦探社,她松一口气,倒在旧丝绒沙发上。
立铮点头说:“一定是郭日光从中破坏,他是一只豺狼。”
“不,”少群说:“他只是一只大黑鼠。”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退出他们的队伍吧。”
“你是个傻子,以你聪敏才智,轻易得到名利,并且把他们玩弄股掌之上。”
“你太看好我了少群,在胡宅有什么收获?”
“那里由胡太太掌权,胡氏只管赚钱,立铮,那名保姆有无下落?”
“我去找过小赫。”
“呵,那个年轻人。”
“我介绍他到律政署任司机,他告诉我,保姆叫顾玉嫦,在胡家做了十多年。”
“呵,那是什么都看到听到的最佳证人。”
“她被解雇后回到自置物业退休。”
“看样子胡家待她不薄。”
“立铮,我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拜访这名保姆。”
她们依着地址找到近郊村屋,敲门,屋里没有人。
过去一点的空地上有人架起桌椅打露天麻将。
立铮与少群会心微笑。
这样会享受,由此可知,快乐与财势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她俩走近,发觉四个麻将搭子年龄相仿,约六十出头,但精力充沛,并且乐天知命,不住嘻哈大笑。
立铮扬声:“请问有没有一位顾玉嫦女士?”
“阿嫦,找你。”
那老阿嫦讶异,“找我何事?”
“找你重新出山。”大家笑着回应。
阿嫦摆手,“我赚够了不想再操劳,带孩子责任重大。”
少群笑问:“可否说几句话?”真是知足常乐,有几个人会说自己已经赚够。
其它的搭子反对:“怎么可以,我们正搓牌。”
立铮马上赔笑,“这样好了,我来替顾女士,赢了是她,输的算我。”
阿嫦疑惑,“什么事找我?”
“请到这边来详谈。”
老阿嫦离开牌桌,黄立铮大律师坐下去,如鱼得水,洗起牌来,姿势纯熟,叫苏少群另眼相看。
只有眼睛最真六
六
少群把阿嫦拉到另一角落坐下。
“请问,你可是胡思敏的保姆?”
阿嫦十分坦白。“是。我照顾她们两姐妹十六年,”她垂头,“思敏的事,真叫人伤心。”
“你到胡家的时候,思敏出生没有?”
“思敏是婴儿。”
“智敏呢?”
“智敏十五岁,是弱智儿。”
“思敏为什么叛逆?”
阿嫦上下打量少群,“你是谁?你打听什么?”
“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想了解案情,我叫苏少群。”
老阿嫦说:“我知道的就是那么多,我是一个下人,我不理东家私事。”
“我想替思敏雪怨。”
阿嫦显得悲切,但仍然坚持,“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群又轻轻问:“思敏一直是个坏孩子吗?”
“不,不,她冰雪聪敏,自小听话,与我最友善,直至——”她住了嘴。
“直至什么?”
阿嫦忽然温和地说:“苏小姐,我的牌搭子在等我呢。”
一看那边,三位老人家正呱呱叫,原来黄立铮大杀三家,赢了一铺清一色。
立铮扬声:“你们慢慢谈,我手风顺,嫦姑,你大有进账。”
阿嫦看着少群,讶异说:“你俩年纪轻轻,这样能干。”
少群微笑,“我想胡宅之中,以你最爱惜思敏了。”
“你怎么知道?”
“所以思敏不在,你也乐得退休。”
老阿嫦不出声。
少群轻轻说:“凶器,是一把枪,你可见过胡宅内有枪?”
她一声不响。
“你不想抓到凶手吗?”
阿嫦的声音象蚊子,“这可怜的孩子根本不应出生。”
这是什么意思?
少群取出笔记簿,“你见过什么样的枪,可以画出来吗?”
她把笔递给老保姆。
她说:“我不会。”
少群出到最后一招,她把一张照片放在老人面前。
那是胡思敏倒在血泊中,半边面孔扭曲变形。
“呵。”她掩住面孔。
过了一会,她用笔画出一支小手枪,画工异常精细,对武器有认识的少群一看就知道是一支美制珍宁斯廿二,枪内有六发子弹,点廿二口径,半自动,俗称肚皮枪,因它近距离发射时最有效,子弹与弹道学专家报告吻合,这支枪在地下市场售价约三干元,杀人武器比一只名牌手袋便宜得多,少群又感慨了。
“你画得很好。”
“平时,我也画惯纸样。”
“枪属于谁?”
“……”
“胡先生、余进和、小赫、胡智敏,其它人?”
“苏小姐,你回去吧,今日阳光这样好,年轻人多耍乐才是。”
只听得黄立铮吆喝一声,“对对糊。”
少群意外到极点,真没想到立铮会是雀林高手,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那一天,两姐妹为什么吵得厉害?思敏撕破智敏婚纱,智敏又咬思敏?”
老人无奈,只是不肯开金口。
少群说:“其实我已掌握线索,只是一个关键打不开:我抓不到动机,象一道门锁实了进不去,你手中有锁匙,你痛惜思敏,她由你亲手养大,你替她申怨吧。”
老阿嫦抬起头来,看到蓝天白云里去。
“那笔退休金,是你应得的,你不欠他们什么。”
保姆看着远处,象喃喃自语,她说出一个故事。
“有一家人,先生会做生意,太太好高骛远,只得一个女儿,却有智障,养大之后,外表不大看得出来,两夫妻忙着往上爬,孩子交给看护,一向无事。”
少群屏息细听。
“一年暑假,那女孩子由保姆陪着到外国旅游,回来的时候,已经怀孕。”
少群霍一声站起来。
“待她父母发觉,做人工流产已有生命危险,逼不得已,把孩子留在家中抚养,母女只差十五岁。”
电光石火之间,少群什么都明白了。
老保姆站起来,“我得回到牌桌上去了。”
这时,立铮欢呼:“大三元,大三元。”
阿嫦说:“这位小姐,多谢你。”
她的搭子大吐口水:“什么地方请来的天兵天将,阿嫦,以后不准找替手。”
立铮把少群拉到一旁,“有没有收获?”
少群点点头。
两人上车驶回市区。
在车子上,少群把身上带着的小小录音机解下来,把刚才录得的声带播放给立铮听。
立挣听到最后,混身寒毛竖起来。
她把车驶到避车处停下,用手掩着脸,“可怕。”
少群说:“终于找到了动机。”
“杀人灭口,有人不想余家知道这件往事,有人怕余胡不能结为伙伴。”
“谁?”少群问。
“胡智敏。”
“不,智敏不会杀人。”少群的声音已经很低。
“立刻通知朱警官。”
朱梦慈在侦探社与她们会合。
她的结论:“胡思敏知道了自己身世,威胁姐姐,不,是母亲,引起杀机。”
“思敏为什么恫吓智敏?”
“你是她,你怎么想?她天性叛逆,不甘心做母亲的妹妹,她要恢复正式身份。”
“或者,她只想得大笔零用,以便为所欲为,手上有钱,她可以脱离胡家。”
“立刻行动,逮捕胡智敏。”
少群仍然踌躇。
“你怎么了,一加一等于二,少群,事情已经明朗。”
“不——”
“做了她私人保镖才三天,已经发生感情?”
朱警官的手提电话骤然响起来,大家吓一跳,定了定神,停止谈话。
要隔一会才能有反应,朱梦慈拿起电话说了几句,非常惊讶的问:“什么,是,是,我立刻来。”
她收起电话,抬起头,用不置信的声音说:“胡夫人带着女儿在郭日光陪同下投案。”
啊,那场胡太太最向往的婚礼终于触礁,要她自动认输,谈何容易,必定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已经失败泄漏。
她们三人迅速赶到派出所。
郭日光一见朱梦慈便说:“我当事人智力有问题,她不能为她做的事负责。”
朱警官斥资郭律师:“噤声,坐下!”
真是大快人心。
那郭日光还在挣扎,“闲杂人等可否出去?”他指苏少群及与立铮。
“这里是派出所,由我作主。”朱警官脸色铁青。
胡夫人坐在一边,这时忍不住伸手按住郭律师。
胡智敏由医生陪同,显然服过适量镇静剂,神情委靡呆滞。
少群走过去,“智敏。”
智敏已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迷惘地看着少群。
小小询问室一时间坐满了人,立铮向少群使一个眼色,走到邻室去,透过双面玻璃观察。
胡夫人镇静地说:“我带智敏来自首。”
朱警官明知故问:“有事吗,她做过什么?”
“她是你们要找的人。——
立铮对少群说:“胡太太叫什么名字?”
“张宝珠。”
“你看她脸上一丝不苟的脂粉,唇线居然仍然画得一点不差,喂,今日是带女儿向警方投案,可不是参加舞会。”
少群喃喃说:“胡氏全家有病。”
只听见朱警官问:“胡先生在什么地方?”
“他在欧洲谈生意,不能够来,”
接着,胡太太转过头去,盯着女儿,“说,智敏,你杀死了思敏,这是你昨夜亲口向我承认的事,呵,我真痛心。”
那口气里仿佛没有真实悲哀。
胡智敏照着母亲指示招供:“思敏威胁我,她要我让出未婚夫,我一时激动,射杀她。”
朱警官说:“医官会替胡小姐作精神检查。”
胡智敏喃喃说:“我杀死思敏,妈妈,”她忽然转向胡太太,“思敏说她是我的女儿,这怎么可能?”
少群叹口气,“她更糊涂了。”
“胡先生真的不在本市?”立铮问。
“他为赚钱而活着,他生命中没有其它,坚信金钱万能,割开他的大动脉,流出来的是一串串符号。”
立铮说:“让我们去找主控官尹绍明。”
她们约他在侦探社见面。
尹绍明了解整件事之后,轻轻说:“凶手不是胡智敏。”
少群鼻子发酸,“我也那样想。”
“她从什么地方得到那支枪,现在枪又在什么地方?没有答案。”
“那么,胡张宝珠是推她出来顶罪,了结此案。”
“以胡智敏目前情况,连误杀都不成立,陪审员会判她接受精神治疗。”
立铮忽然宣布说:“婚礼已经取消了。”
“什么?”
“请看报纸头条。”
经济版上斗大的字:余氏绝处逢生,获日本财团大力注资。
“呵,不需要胡家协助了。”
“难怪胡太太会带智敏来认罪。”
“不,胡张宝珠带智敏上来是因为我们实在追得紧。”
立铮说:“弃卒保帅。”
尹绍明说:“你们最好去探访胡张宝珠一次,我如果不是主控官,我也会去。”他告辞。
立铮与少群心中有数。
胡夫人会让她们进屋吗?人的心理十分奇怪,如果她是清白的,她会拒绝骚扰:已经受够了,没有必要再敷衍任何人,但,如果她心里有事,反而会招待她们,因为,她也想知道苏少群与黄立铮有什么发现。
立铮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去胡宅,把胡夫人自床上拉起来,趁她尚未清醒,突击她。
少群心情有点沉重,坐在沙发上翻阅不相干的时装杂志。
立铮在读心理学家弗洛依德大作。
少群知道立铮是弗洛依德信徒。
忽然少群说:“立铮,你看。”
她摊开一页广告,立铮看到一男一女背着读者靠在露台栏杆上看风景,远处,是纽约的中央公园,男子双臂紧紧抱着女伴的腰身,脸靠在她背脊上,女子手里握着一只小小淡蓝色盒子。
“这是铁芬尼珠宝公司的广告。”
“是,立铮,有无异性曾经这样拥抱过你?”
立铮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少群的意思。
半晌她才说:“从来没有。”
少群颓然,“浪漫已死。”
“我也没有那样纤细的腰身。”
“胡说,所有被爱的女子都是美女,你不漂亮吗,那是因为还没有人爱你。”
立铮笑了。
少群说,“这张照片触动了我的心事。”
“感情这件事,要不有,要不没有,可遇不可求。”
少群唏嘘,“我想我是属于没有那种人。”
“太早下结论了。”立铮劝解她。
少群苦笑,“谢谢你安慰。”她合上杂志。
她俩聊天到深夜,喝光一打黑啤酒,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一照镜子,脸肿眼浮,真正难看,逐忙敷冷水。
幸亏侦探社里有淋浴装置,两人匆匆梳洗出门。
到了胡宅,管家来开门。
他认得少群,“苏小姐,是你,可有预约?”
“没有,但我想见一见你们太太。”
背后有声音传来,“什么事?”
姜真是老的辣,她俩一抬头,只见胡张宝珠一大早已经化好浓妆,头发一丝不乱,穿着套装高跟鞋,站在玄关里。
真有她的,两个妙龄女子反而蓬头垢面。
“管家,让两位小姐进来。”
立铮看了少群一眼。
少群问:“胡太太,智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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