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让给你吧,我买楼下。”不小心听见薇如喃喃自语的毅翔突然做了个薇如不相信,就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决定。
确定成交,他们一同搭电梯下楼。
密闭的空间里,比先前多了份诡异。
毅翔走近靠在角落的薇如,递上名片,“以后就是邻居罗,请多多指教。”他露齿一笑,很阳光。
伸手接过那名片,烫金的三个黑字稳稳躺在正中间——黄毅翔。
见到那三字的瞬间,薇如觉得自己拿着名片的右手突然发热,像是被烫金的字体烫伤一样,她差点就让名片从指尖滑落,眼泪就要翻坠。
垂放在腿边的左手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硬生生把眼泪逼回。“我叫丁薇如,请多多指教。”她笑笑。
踏出电梯前,毅翔发觉她眼眸中抹过一道光芒,那光毫无色彩,但却像极了黑夜中,清冷站在街角的蓝色路灯。
不久,他们前后搬进这栋屋子,真真实实地成了邻居。
曾经,薇如觉得电梯是一种奇妙的产品,门外是那个就算擦身而过谁也不会多看谁一眼的世界。可门内即使也是擦身而过,却否认不了曾经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的偶然。
而这偶然还真是会在偶然间,让一些偶然擦身而过的两人,摩擦出奇妙的火花。
她和毅翔也在那堆火花之中。
偶然的售屋广告招牌,偶然的电梯,偶然的一曲桂花酿,偶然的一段自言自语,偶然的一张名片……丁薇如和黄毅翔的相遇真的很偶然。不过负负得正,重复多次的偶然,相加后就是得到必然。
薇如从没想到,后来她会感谢电梯的奇妙。
第二章
坐在电脑前;心思尚停留在两年前的薇如是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拧眉。专注于回忆的她全然没发觉身后的大门被打开来。
“又卡字了?”去而复返的毅翔看着前方那个手掌托腮、手肘撑在电脑桌上、双眼盯着萤幕、嘴唇微张,表情很有趣的女人。
如果这时候从她背后拍她一掌,她会不会弹跳起来,歇斯底里的乱吼乱喊?
还是不那么做好了,免得惹毛她,半夜她会刻意不睡觉,像小疯子一样故意拖着椅子走来走去,让地砖和椅子发出“叽叽叽”的长音,吵得住楼下的他不能成眠。
别说看来恬静乖巧的女生没有脾气,只是没被激发而已。
有一次她又CALL他上来医治她那台体弱多病的小电,他在那头忙得要命,她却在后方抱着一只泰迪熊的大布偶,侧躺在地砖上睡着。
他一时兴起,恶作剧地猛摇她的身躯,在她耳旁大声嚷着:“丁薇如,你的电脑被炸弹超人入侵,它……爆炸啦!”
薇如也不知道是被他的声音吓醒,还是真的听到电脑爆炸的讯息而惊醒,反正就是整个人弹坐起来。几十秒钟过去后,她发现电脑健在。
表面上她是没对他抱怨,也没发脾气,但那个晚上,他可是听了两个多小时的拖椅子声。
他跑上楼来按电钤,门一开,他都还没开口,就见她睁着无辜的眼神抢苦说:“啊,吵到你了吗?抱歉抱歉,我在拖地,所以要把椅子移动呢!
拖地……在半夜?移动椅子……要花两个多小时?他疑惑着。
但当他转身欲离开她的住处,在她关门的同时,他回过身,看见她眼中跳动的光亮……瞬间,他终于明白。
“啊?”听见身后的声音,蔽如没太惊讶,仿佛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某种程度的良好默契。“嗯,在想着分离的感觉是什么?”侧过身、仰脸,她看看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见到他的喉结在颈间上下滑动着。
在她还不懂男女身体构造有别的那个年纪时,她曾经以为那个是“内丹”。
因为男生有内丹,所以内力深厚,于是男生的力量永远比女生大。后来,她才知晓那是构造上的问题,虽然至今她仍不懂喉结到底有什么作用?
“分离的感觉啊……”毅翔的眼神落在萤幕中那不断闪动的游标。他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也像是陷入自己的回忆。
薇如又发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咦,突然好想吃烤鹌鹑蛋喔!
“出了那么多本小说,你从没写过分离?”俯首,毅翔将视线调到她脸上。
“呃?”薇如急忙收回落在他喉间的视线,贼兮兮地缩了缩肩颈,希望他没注意到她方才的目光。“没写过,所以现在有些头疼,”她干脆双手伏在电脑桌上,上半身往前趴,左脸颊贴在双手交叠处,不再去看毅翔。
毅翔沉默着上前一步,他整个人贴着薇如那张椅子的椅背,略弯身,伸出右手覆在滑鼠上面。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如果这时候薇如直起身子,后背便会直接贴上毅翔的胸口。
薇如在发现那靠近她的男性气息时,顿时整个脸颊爆热成一片粉红。
她不敢乱动地盯着毅翔那覆在滑鼠上的修长手指。毅翔把她的小说存档后,关闭视窗,然后关机。
薇如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而后才慢半拍地微抬起疑惑的脸。“我一个字都没打耶!”她抗议着。
“不是想不出来?那就先搁着啊。你又没吃早餐吧?我折回来是想找你一起去吃早餐的。”
休假日不吃早餐是薇如的坏习惯,毅翔曾经问起原因,薇如的理由让他傻眼。她说休假日要用来写小说,出门吃早餐会浪费掉她写小说的时间,小说要写,可饮食也要正常啊!后来,他干脆每到休假日,就拉她出门陪他吃早餐。
而事实上,是他陪她才对,只是他从来不提,薇如也不知道有时候赶程式
一夜没睡的他,会早早就出门吃早餐,拉她陪他,其实只是藉口罢了!
真正原因……
他拍揉她的头,催促她起身,自己则是先往大门方向迈去。“想吃什么?美而美?美又美?美立美?东方美?台中美?永和豆浆?刘姊姊饭团?”
从巷道出去的大街相当热闹,光是早餐店就有七、八家。一堆美过来又美过去的美什么美的早餐店。
“烤鹌鹑蛋!”薇如慢吞吞地走在他身后,盯着他前进的大脚。在鹌鹑蛋出口后,那双前进的大脚顿时停住。
迟疑几秒后,毅翔没回头,淡淡地反问她:“确定?”
毅翔是不知道他人若是听见有人早餐想吃烤鹌鹑蛋会有什么反应,但习以为常的他早也练就出没反应的反应,不过烤鹌鹑蛋是真的比墨鱼面还来得夸张一些。
有一回,他一样来按她家门铃,拉她出门吃早餐。
问她要吃什么,她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他:“毅翔,你头发为什么可以又长又黑?”不待他回应,她又接了一句差点让他摔地的话。“哎哟,好糟糕,看见你的头发,突然好想吃墨鱼面喔!”
偶尔,他会有一种薇如的世界很难走进的感觉。
她憨憨的,但却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不让人透视她。她钝钝的,会迷路、会忘东忘西,但却不至于把心也迷失。她面对外人时,是疏离、不多话的,可在他面前,她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和疑问。
她的思考模式和常人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但在处理特定事物时,又显得很有条理……他是这么看她的。
“嘿……我是说……我想吃烤吐司……夹荷包蛋。”她搔搔额角,讷讷开口。
眼前那堵庞然大物用背部对着她,她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对于自己那答得很顺口的烤鹌鹑蛋,她仍是感到不好意思。
不知道毅翔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了一小步,颈部以上略向左弯,试图从她能见到的侧脸部分去猜测他的完整表情。
好巧不巧,毅翔这时回过身来,又被逮到!
没料到毅翔会转身的薇如困窘着,连忙躲避他的注目。
察觉她的偷觑,毅翔眼底抹过一丝笑意。
他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薇如不正大光明地看着他,老爱用偷偷摸摸的方式,但他却什么也没问。
默默握住她的手,他埋怨催促着:“慢吞吞的,等你自己跟上来,我都要饿死啦!”
步出大门,他松手,她关门落锁,然后双双踏进电梯。
走出电梯后,毅翔再度握住薇如的手,慢慢走着。
早晨八点多的时间,若在平常,大部分的人们不是出门上课就是上班,所以这巷子内是安静的。但在假日,大部分人们都还赖在被窝中,所以这巷子在假日的早晨仍是安静的,还会带些懒洋洋的气息。
不过今天刚好有户人家办丧事,显得嘈杂许多。
毅翔带着薇如,快步经过那丧事人家前搭起来做法事用的水蓝色塑胶棚。
薇如听着那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诵经声……好像也不是太难听嘛,听久了,其实也另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情。
“毅翔,你觉不觉得这听起来满像RAP?就是……就是周杰伦那种哼哼哈哈的忧郁版啊?”薇如摇头晃脑哼起时下最受欢迎男歌手的歌曲。
毅翔牵着她,步伐却是比她快个两三步,但他已经尽量放慢行进速度了。
没说话回应的他倒是从突然一个上下起伏的肩部线条,证明他确实有听到薇如的问话。
嗯?没反应啊?薇如觑了他的背影一眼,又回身张望。
她看见几十个人披着麻衣,跪坐低首,还有几个人不停拭着泪……亲人死去,很难过吧?人家说这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那么究竟是生离难过?还是死别难过?
她体验过生离的滋味,即使过了近两年的时间,至今心底仍是沉积着、淤塞着一些什么。
她明白生离,却无法顺利将心底那淤塞的什么,转换成文字让读者知道,毕竟他们都不是她,就算读了她转换成文字的心情,恐怕也是无法体会她心里那份什么。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敢保证,她真懂淤积在心里的那一片什么,到底是难过?是伤痛?还是不舍?抑或是不甘?
“毅翔,你说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比较伤楚?”薇如望着他的背影。
一位妇人正好打开家门,步出大门外的同时,瞧见了牵着手慢步经过的他们。“黄先生,丁小姐,早啊!你们又要去散步啦?看你们感情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毅翔定住脚步,松开了他握住的手,回过身,朝着妇人和煦地笑笑。“陈太太,你也早啊!”视线调回薇如脸上,只停留了两秒钟,他转首继续往前走。
手掌突然少了温暖,残留的余温也逐渐消失,薇如愣愣地看着自己那被他握了又放的手,有些愕然。
毅翔……他是不是很介意别人误会他和她之间?
她跟在他身后,尽量追上他的脚步。
沉默的气流在两人之间窜动,一时之间,薇如也只能静静地踩着他的影子跟着他前进,有些怅然。
“死别的伤楚是可以因时间而淡化的,而生离……若要用伤楚来论,我倒觉得那是一种成长,只不过……满痛的就是了。”蓦然间,他开了口。
薇如愣了愣。
叶隙筛剩的金阳细细碎碎洒在他发上、肩上、背上,几阵清风忽高怱低扬起他过肩的发。他拿出一条橡皮筋,轻轻松松地把长发束在脑后。那动作、那背影竟然有几许沧桑。
莫名其妙的,薇如有股想落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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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除了偶尔几句细碎的交谈声之外,就只剩下敲键盘的打字声,每个人似乎都很忙碌。
薇如坐在位子上,双眼盯着电脑萤幕,敲键盘的手指没停过。
最近公司接了一个通信业者的手机广告案子,听说他们抢下了这款手机在台湾的专卖代理权,所以很重视这个企画案。因为广告成功与否,攸关产品上市后的销售成绩。
薇如负责这个案子的广告文案,为了这个广告,她已经连着二天熬夜了解产品资讯。
毅翔曾说她天生的好文笔,除了作家以外,广告文案这工作也像是为她量身订作般。但其实她也时常会有想不出东西、写不出满意文字的时候。
她细细地检阅萤幕里的文字,总觉得专业性不够,按了清除键,回到空白。深吸一口气,手指头再度跳跃于键盘上。这样打字、清除、打字、清除的动作反覆了近十次后,她叹口气,退出椅子,起身定到身后那一大片能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市区的玻璃窗前。
下雨了?细密的雨丝斜打在玻璃窗上,停在窗上的小雨珠还没落下,紧跟在后的雨珠又叠上来,重复几次后,那雨珠看来益发沉重,而后终于顺窗滑落。
站在这方的她听不见外头下着雨的声响,可不断下坠的雨珠,仍是叮叮咚咚敲着她的心房。
以前,她还不讨厌这样的天气,后来,这样的天气总让她想起书店前的那一幕。“叮叮咚咚”的雨滴敲着心房,寂寞的心承受着记忆被唤醒的压力,那会让她莫名跌入一种哀伤的情绪。
望向窗外,因雨而增多的车辆在覆着一层水光的车道上停停定定,几把撑开的伞面在车道间穿梭。
这正被雨水洗涤的城市啊,拥挤而孤单。
“想什么?”林子曜的声音在她右后方响起。
“啊,学长!”侧过脸,薇如看着眼前这个她喊学长的男人。“没想什么啦,站起来活动一下,免得肚子坐出一圈圈肥油。”
子曜和郁翔是大学同学,他们念的是资讯工程学系。原本和她的中文系是毫无交集的,但因为三人都有加入学校的广告研习社社团,所以有了接触。她认识他们那年还是大学新鲜人,而他们长她一届。
当她自台北请调回来台中公司时,她才知道原来子曜也在这家公司工作,只不过她在北部公司,他在中部公司,当然无机会遇上。
在学校时,他们的感情还不错,但相继毕业后,郁翔家在台北,自是回台北谋职,她也在毕业后因为工作需要而北上。于是,便逐渐和子曜少了联络。
在学校那几年,子曜对她很好,她明白他的心意,但当时的自己已和郁翔在一起,所以她和子曜之间,始终维持着学长、学妹的单纯友谊。
子曜有趣地打量着她,“我倒是满想看你长出一圈圈肥油的样子,绝对很可爱。”
“咦?”薇如偏着头,“学长,你用错词了啦,应该是很可怕。”她吐吐舌,真的很可爱。
“哈哈哈……”一阵爽朗大笑,子曜的胸膛因笑声而震动着。止住笑意后,他瞄一眼墙上的壁钟。“走吧,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学长,不用麻烦的,我自己回去就好。”颔颔首,薇如客气地说道,
“一点都不麻烦啊!”子曜走回自己的位子,取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后,再度走回她身侧。“早上开车进公司,我在转角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见你走过我眼前。我想,你今天大概没骑车?”
“唉!机车在路上出了点问题,还好附近刚好有机车行,就牵过去请老板看。老板说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修理,所以我就只好走来公司啦!”薇如搔搔额角。
早上骑着机车往公司的路上,当她察觉机车排气管开始狂冒白烟,油门也催不动时,她其实是很慌张的。
把机车牵到路旁,拿起包包里的手机,想也不想地从电话簿里找出毅翔的名字。当毅翔告诉她他今天有重要会议,不能帮上忙时,她望着手机怔忡了好久。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太过依赖毅翔。于是结束通话后,她自己牵着机车找机车行。庆幸的是,没走几步路就看见机车行的招牌。
这么依赖一个人并不是好事,那会让自己变得脆弱,很容易就受伤的。她在郁翔身上就深刻体验到了这点,不是吗?
可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认识毅翔后,她总是因为有毅翔在身边而感到心安。
步行来到公司时,她想了好久好久。如果她再这么一直依赖毅翔,会不会哪天她将离不开他?万一他交了女朋友,人家不让他和她这么亲近时,她该怎么办?所以她是该学着不那么依赖毅翔才是。
“所以罗,就由我送你回家吧。再说,现在下着雨,我开车送你,你比较方便。”子曜笑咪咪。
“可是……可是我要去机车行牵车耶,我还是自己回家就好了。”薇如不是客气。事实上,她真的要去机车行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