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兴奋归兴奋,在这等庄严的军队面前,所有人的心中纵然是有千般万般的想要大声嘶吼以表达感情的愿望,也会因为场面的郑重而折杀,将满腔的豪情化成屏息的等待。
六千四百人的队伍在十万人的大军中自然是不算什么,但是此刻单独拉了出来,就充分让人体会到了他们所受的训练和所经历的战争将他们磨练成了何等英武的出色战士。六千四百人等分成四个方阵,迅速散开,俨然形成了两两对峙的局面,原来当先的六十五名骑马的将领此时在薛戎绍的带领下同时冲到四阵的中央空地间,薛戎绍居中,六十四名参将同样分成四队,每队十六人,自己也结成一个小阵,各自站到一个方阵前,以自己方阵的尖角对准了士兵方阵的尖角,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看向居于中间之中间的薛戎绍。薛戎绍打马在场中转了一圈,蓦地里抽出腰中长剑,同时一声断喝,道:“结阵!”几乎是在下达命令的同时,四个方阵以薛戎绍为中心向四个方向散开,但是依然维持了两两对峙的局面。四阵跨出将近十丈远时,同时喝道:“哈!”原本因为散开而背面相向的四阵,同时向场中瞪圆了虎目。薛戎绍打马穿过方阵间的通道,来到离五凤楼教远的一端,口令如连珠价爆发出来,只听见他道:“摆势!上枪!出脚!挑!踏!撞!进!劈!点!震!飞!”只听得城楼上惊呼连连,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称赞声。原来随着这一声声的口令下达,所有场中的将士都以相同的反映时间对之进行了丝毫不差、丝毫不乱的整齐回应动作。“摆势”令下,参将和众兵丁一声短促有力的齐声大喝摆开了准备攻击的架势,这几千人同摆出的同样架势使得原本看来平平无奇的姿势顿时有了让人心折的气势,“上枪”令下,所有人都双手持枪,用最标准的兵书上的姿势握紧了手中枪,“出脚”令下所有步兵前跨右脚一步,而六十四匹健马则在各自主人的催使下向前同跨了一步,接下来一连串的“挑踏撞进劈点震”时,只见所有人先是将枪尖向上一挑,难得都在同一个角度,人步与马步同时左跨一步,跟着利用蹬地的力量,六千四百步兵向空中跳起,落地时大喊的声音同时响起,人身甫一落地就见所有步兵连同骑马的参将向左一扭身,顺势撞出,仿佛敌人就在身边,跟着连着前进两步,将手中长枪向地面劈下,所有步兵都蹲身在地,显得正将枪尖平指前方的参将鹤立鸡群一般,跟着借助枪尖点地的力量,所有人都从地上跳起,同时一抖手腕顿时校场上泛起点点尘土,皆以直线向空中飞去,而最后的一声“飞”字口令,更是令得所有人将手中长枪甩向天空,又在同一时间持枪回手,整个队型保持不变,在两两的对峙中倏忽之间便返回了静立候命的状态,还来不及等所有的观看者喝彩,薛戎绍又下达了清晰的命令:“一三队结盟,二、四队分踞,以中队进攻!”只见左手边两队立即合二为一,右手边两队再相斥般分开更远的距离,接着原本的四个方阵各自一裂为二,一排一派地向场中央挺进,手中长枪尖头指向对立的一方,双方第一排以每百人一个参将的比例在最后相见的时候,蓦地里长枪相交,清脆的声音同时响起,各自以相同的招式从与对方相反的方向袭去。一时间打得让人眼花缭乱,而后排的人也没有闲着,联盟两队将分散的敌对方向自己的前方逼退,而后排的人随着跟进,找到了自己对应的一排敌兵,也开始了对阵,由于大家的动作和招式的顺序一致,因此形成了一种递推的效果,从高处望下,煞是纷繁好看。在联盟方逐渐要获胜的时候,薛戎绍再下令,道:“一二两队联盟,三四两队联盟,向西方退敌!”所有人都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哪里来的敌人呢!只见进场的西方忽然有涌进了大量的持刀步兵,正是有薛戎冕所率领的另外一个六千四百人的队伍,俨然从操练变成了两军对垒的局面,薛戎绍的两队联盟立即向两边并成两个长队,在涌入敌军的时候,将敌军穿插而过,分裂了敌军的接应之势,然而薛戎冕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立即下令道:“就地散兵反攻!”只见立即之间形成了刀枪相向的局面,薛戎冕军队要突围,而薛戎绍的军队尽力约束着敌军在自己的包围圈内,数度突围不成之后,薛戎冕蓦地大喊一声到:“结团突阵!”只见他属下所有的人尽数围成刀尖对外的层层方队,发起了最后的冲击。薛戎绍也不甘示弱,立即下达命令,道:“束队收口!”只见薛戎绍的属下军队所围的小包围圈逐渐收缩,将敌方的军队逐渐逼向靠拢,逐渐使之在攻击的时候缩手缩脚,最终再也施展不开来。只见所有的包围圈在最后的关头将手中的长枪尖头指向已经被包围得无路可逃的敌人。
在城墙上观战的众人直到此时才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但见场中的一万二千八百人刹那间各自归位,跟着各自的主将,向场下退去,井然的秩序下瞬时间便走了个干净。
在他们退场后,剩余的薛家将士以游行前进的方式次序经过五凤楼前,向皇上致意,口中还喊着响亮的口号,欢呼喝彩的声音响彻云霄,手中的兵器在逐渐高升的太阳的光芒的照射下,闪动着凌厉的寒芒,反射出耀眼的状莽的气势。
直到十万人全数走万之后,所有的参将以及一万精挑细选的精壮士兵全数卸下了长兵器,只有参将们佩带着随身的长剑,在薛家父子的带领下,步行进入五凤楼校场,甲胄在身的所有人悉数跪倒,不发声地等着皇上的话。
宁熙皇帝仰天大笑数声,神情、语气皆透出兴奋和愉悦,道:“平身,果然不愧是我大清的得胜之将,军纪严谨,军容正肃,军法有度,薛将军堪称当代名将!”
五凤楼下跪着的诸将闻言立即伏身触地,口中大声呼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五凤楼头的所有大臣、贵妇也都跪了下来,“万岁”之声山响,在空旷的五凤楼前的校场上形成了摄人的回声。
宁熙皇帝吩咐平身之后,才要宣布召见众将领上五凤楼,但见自己脚底下的城楼的城门呀呀连声地被打开了,狐疑闪眼间,见到了皇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小苏子来到了自己的身前,一扎身,道:“奴才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什么事儿?怎么不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到这里来了?”
“回皇上,奴才传皇太后懿旨,皇太后请皇上赏赐薛戎绍将军,太后她老人家已经与皇贵妃娘娘商量好了赏赐之物,将派遣固伦昭平公主颁赐。”
宁熙皇帝笑了笑,道:“回去和皇太后说,朕等一下就要召见薛将军等人,召见完毕之后,自然会有所赏赐。”
话音才落,身边的黔亲王道:“皇上,既然太后已经决定好了,皇上不妨也就先将赏赐薛戎绍的物件派遣一位阿哥颁了下去,阿哥毕竟是国家未来的象征。”言下之意自是不需再更多解释了,公主代表宫中两个重要的女性人物进行赏赐,阿哥自然要代表皇上了。
宁熙皇帝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便回身道:“大阿哥。”
听见皇阿玛叫,十岁的大阿哥从众多的军机大臣和阿哥中出来,道:“皇阿玛。”
宁熙皇帝略微一个沉吟,向身后的傅润道:“傅润,将五凤楼顶的‘秦霜’取下来,交给大阿哥,赏赐给薛戎绍吧!”
傅润不一会儿后便将那柄前朝宫中的镇宫之宝,有当代名剑之称的“秦霜”取了来,交到了宁熙皇帝的手中。
宁熙皇帝道:“大阿哥,将‘秦霜’交到薛戎绍手中,就说朕盼着他手执‘秦霜’为我大清奋勇杀敌,荡尽匪寇,再建奇功。”说着将那柄当代名剑连同托盘一起向前送出。
“喳,儿臣明白。”大阿哥一躬身,接过放在紫檀木托盘中用黄色绸缎包裹着的“秦霜”,交到自己身后的太监手中,然后跪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宁熙皇帝笑着对在座的几个军机大臣道:“没有想到一向不问国事的皇太后,这次这样热心,皇太后如此看重一个大臣,朕还是头一回看见。”
众臣惟有唯唯称是,只有黔亲王心里才明白太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他好歹也是太后养大的,太后这做娘的心思,他作儿子的人,当然很清楚。
※※※
五凤楼左偏楼上,一场相似的仪式刚刚也举行过。
大军操演结束,众将军尚未上前行礼时,圣安皇太后就对身边一直陪着侍立的皇贵妃道:“珍儿,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薛戎绍果然不是平庸之人。”
庄妃闻言道:“皇额娘看人的眼光,臣妾是向来很佩服的。”脸上带着笑容,看似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她的眼光一瞟薛裴忠夫人,在这一瞟中,显示出了无限的含义。
“嗯,”皇太后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笑着说道:“本宫想赏点什么给薛将军,珍儿看赏些什么好呀?”
庄妃心中听了眉头暗皱,这赏赐之物挑起来倒不是什么麻烦之事,只是就怕皇太后会借着这个赏物做出点什么文章来,这可就不好对付了。庄妃想了想,说道:“皇上是必定要赏赐薛将军父子的,咱们赏的东西就不必要太扎眼,但是也得显得大方一些,不落俗套才好。”
“这话说的是,嗯,我想想,有些什么好呢……”皇太后听见这话说得有道理,便也歪着头在想。
庄妃见皇太后在沉思中,连着向薛裴忠夫人使眼色,是在告诉她,赶紧上来推辞掉太后的赏赐,不然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她也无能为力。
薛夫人会意,从众多的命妇中排众而出,跪在太后的面前,道:“臣妾薛刘氏回禀太后,太后对犬子厚爱,臣妾铭感五内,想犬子只是随他父亲在沙场上尽了一个武将的本分,尽了一个大清忠臣的职责,实在是不敢担再当太后的厚赐了。”
皇太后没有想到薛夫人会出来推辞,只当她是谦逊之辞,道:“薛夫人不必如此说,虽然是尽的本分职责,但是说一句薛将军父子功勋卓越也是没有人敢回驳的事实,你的二儿子本宫是特别青眼有加了些,但是这也是他该当的,本宫已经想到了可以赏给他的物件了,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要不然,本宫可要生气了。”
庄妃刚张口想劝,听见太后最后一句话中已经带出了不容错辨的坚刚,张了张口,也就没有再言语,和黔亲王福晋对望一眼,心下想着,也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只听太后跟着说道:“昭平。”
听见太后叫,昭平公主从庄妃身后的公主格格们中出来,跪在薛夫人半个身位前,道:“皇祖母。”
皇太后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一块两端结着与玉佩同样颜色丝绦的米色的玉佩来,说道:“这块玉佩是先头先帝爷在时,鞑靼人进贡的物件,先帝爷赏了给我,我原来是预备着要给黔亲王福晋的,只是她却和珍儿一样,从来也不爱这金啊、银啊、玉的,所以打从他们成亲起,我就一直留着,反正留在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大用场,今天难得薛戎绍这孩子这么投了我的缘法,这块玉佩,就赏了他吧。”
庄妃一见这玉佩,就知道是什么物件了,这和她十一年前入宫的当天晚上,皇上给她的玉佩原本是一对的。当年这玉佩从鞑靼国进贡来的时候,是一式一样的两块,差别在于,她拿到的那块在下端连结着的丝绦所打的结子里,还包裹着一颗小金珠,上面雕刻着宁熙皇帝的名字——那是先帝爷赏给穆贵妃的,穆贵妃在里面放进了儿子的名字作记号,又在临终前给了自己的儿子,在她入宫后,这块玉佩就到了她的手里。现在拿出了这个来,庄妃心里知道,皇太后心里这指婚的主意怕是已经打定了。
昭平公主将手掌平摊开来,米色的玉佩在她柔嫩的掌心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她磕了个头,道:“皇祖母还有什么话要吩咐的吗?”
“告诉薛戎绍将军,说这块玉佩先帝爷赐给本宫,本宫珍藏了数十年,现在赏赐给他,希望将来在他成婚的时候,可以交到他夫人的手中,代代相传。”皇太后说道。
昭平听得心中激荡一下,深呼吸了一下,道:“喳。”说着便起身,向五凤楼下的校场走去。刚才出了门,还没有来得及下楼,身后传来了小苏子的声音:“大公主,大公主,奴才有话要禀公主。”
昭平公主停步回身,道:“什么事?”
“传皇太后懿旨,请公主在楼下稍等一等,待皇上的赏赐来了之后一并儿颁赏。”
“知道了。”昭平听完之后,举步下楼而去。她的心里一点也不如她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她心中掀起了一种她未曾体验过的烦躁和冲动。她要传给薛戎绍的话是“将此玉妥善保存,待你合卺之礼时,赠予你的夫人”。她知道薛戎绍终究是要成亲的,也说不定最后薛戎绍将会成为自己的亲戚,毕竟皇祖母已经差不多下定了决心要为他指婚了。
模糊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她在五凤楼的底楼殿堂等候了一会儿,就见大阿哥身后跟着随同办差的太监下来了。
“大皇姐。”大阿哥跟她打招呼。
“大阿哥。”昭平说道。
“一起出去吧,咱们两人并排才好。”大阿哥因为是长子的关系,所以有着超乎年龄的特殊的少年老成。
昭平无语点头同意,姐弟两人平行向同向五凤楼校场的城门走去。
薛家众将在薛裴忠的带领下,还跪倒在校场的中央,等候着皇帝下达召见上楼的旨意,只是没有想到先等来的是皇帝和皇太后的赏赐。大阿哥和大公主两人缓步前行,身后跟着随从的太监和宫女,昭平公主手扶着自己的宫女廷玉,怀着激动莫名的心情向薛戎绍一步一步地走近。
“薛戎绍将军领赏。”来到了薛家将领的面前,大阿哥开口道。
“臣,薛戎绍。”薛戎绍听见自己领赏,于是膝行向前,在大阿哥和大公主身前匐身拜倒。
“宣当今圣上口谕,”他说着顿了一顿,接着说:“朕盼着你手执‘秦霜’为我大清奋勇杀敌,荡尽匪寇,再建奇功。”说着将‘秦霜’从身后的太监手中的托盘上拿出,双手交到了薛戎绍的手中。
“臣,谢主龙恩。”薛戎绍接过“秦霜”,高举过头顶,磕头谢恩。“臣定然不负圣上期望,将执此剑保卫大清国土,永保江山社稷稳如泰山,永保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永保吾皇圣主皇图永固!”
见大阿哥完成了差使,昭平也道:“薛戎绍将军领赏。”
“臣,薛戎绍。”听见这温婉柔和的声音,薛戎绍心中一片平静,刚刚经过了盛大的阅兵式的激动心情逐渐转向了平静。
“传皇太后懿旨,”昭平说着将玉佩从自己的随从太监手中拿过,道:“此玉乃是先帝爷所赐,伴随太后多年,先将之赐予薛将军,望将军将此玉妥善保存,待你合卺之礼时,赠予你的夫人。”伸出自己柔嫩细白的双手将玉佩送到了薛戎绍的面前。
薛戎绍始终垂着头,将“秦霜”交给身边的父亲,然后平摊开双手,看着一双细腻的女性的小手将那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玉交到自己的手中。凭感觉,这双手的主人应当是年轻的,风华正茂的,能够代表太后和大阿哥平起平坐来传赏的,那么这双手的主人应当有着不俗的高贵身份,然而这双手上除了带着与衣服匹配的指套之外,连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