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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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上)-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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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逸事传出后,众人对李寂的评价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一晚,李寂喝了一瓶酒。那酒不好,辣得烧人,李寂才抿了一口脚步就浮了起来,对着月亮啦啦地哼起了小调。舌头有点大,风吹得那声音一点也听不清楚。不过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月亮都拉了块云朵遮住脸:太骇人了……笑得脸都扭起来了……
  传说中严于律己更厉以待人的皇帝言邑此刻正在睡觉。
  偌大的殿里燃着烛火,一点点轻微的光,幽幽暗暗的,被风一吹就慢慢晃动。
  空气中有微微的香气,是檀香的味道,轻轻地浮在氤氲里,添了一点厚重。皇帝从睡眠中醒过来,就看到一地的月光里,浮动着烛火的清烟。
  言邑翻了个身,所谓的龙床大而硬,所谓的皇城精致得没有一丝人味,想起烽火里的日子,言邑叹了口气。
  又梦见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往下望,夕阳如血,黄沙万里,铺到天涯尽头。有苍鹰在天空搏击,长长的尖厉叫声催得人断肠。
  可每每到那时,心中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所极目处,是我的天下。
  而今,对着一池冷月,怎不叫人怀念?
  那样漂浮的情绪只一瞬,很快的,言邑就闭上了眼。还能睡一会儿,虽然人已经不在战场,但每一天的生活还是如同作战一般,需要全力以赴。
  很多年前,母亲曾说过自己的性子太「好战」,但是如果生活没有了战争和争斗,将会是多么的乏味啊。
  言邑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言邑上朝之时下令整肃各部。
  朝下众臣面面相觑,明白皇帝这次发难,是要将原来的旧党彻底清除。众臣之中,有神色激昂欲一展手脚者,也有眼神游移暗觉大事不妙者。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各部侍郎即将部下有渎职、劣绩的名单报上。工部自不例外。
  李寂这几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其实朝中之事于他并无多大关联,他虽惫懒,于朝中也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区区见习而已。可惜身边之人长吁短叹日夜不宁,弄得他的心情也好不了。
  原因当然是因为皇帝下达的那道命令,弄得人心惶惶,侍郎大人每天来回巡查的次数加了不少回,每回那双眼睛都如毒蛇似的左右扫视,谁都明白他是在找软柿子开刀。
  由于李寂给人「与世无争、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其实就是没有利害关系,可有可无的人种—;—;这几日开始,他不得已被迫充当「多人知音」的角色。
  「侍郎大人一定会把自己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背啊……」说话的人是主事大人,原来侍郎大人的左右手,现在看起来可能会担任新职「替罪羊」。
  「这回官职肯定保不了了……」说话的大人是司长大人,主事大人的副手,有望与直属上司一起流放。
  「这回怎么办啊?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位抱怨的仁兄官职小了点,不过管的事可比较多,正七品督给事中大人。
  「这回完了……不知道人头会不会落地……」如此悲观的仁兄是从七品给事中大人。
  ……
  拜皇帝陛下赐福,几日间李寂与工部诸位大人的关系激进,一时成了人人欢迎的知心弟弟李大人。李大人倾听之时下巴微垂,时时轻轻点头,双目中微有怜悯之色,加之无论什么话题,事后问他李寂大人都会体贴地被告之「忘了」,于是人气急升。
  ……其实李寂在私塾中学习到的一大神功就是在别人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题时会自动处于「自我保护状态」,所谓的自我保护当然是指睡觉,不过李寂已经修炼到了不需闭目便可熟睡,一等对方停止讲话就醒过来适时发出一时感叹词的地步。至于点头……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打呵欠的人颈骨少了支撑,当然会时不时小幅度活动一下。
  可怜的诸位大人们全是十年寒窗饱读诗书,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李寂这等没出息的人物,自己读书时则恨不能把书吞下去,自然不会有「打瞌睡」这一生活体验。于是乎,李寂大人的酒钱有了着落:日日都有人请他喝酒。
  十五天后,各部侍郎将部下各人的情况报了上去,工部侍郎的名单也准时上达天听,当然前面向李寂大人诉苦者纷纷中箭落马,无一幸免。
  各部一片惨淡收场,活像过不了多久这里多数人就会推出去问斩也似。
  事情却有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各部名单中诸人很快被一一召见,皇帝派了六位亲信对各部做了亲查,并对名单中诸人的业绩做了盘查。
  想着反正也快死了,没准齐心合力能把上司拉下马,各个官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添醋时绝不含糊,要加油时非常用心。
  那一日,各部侍郎大人们除了心中无愧者,脸都是绿的。
  八月初,皇帝陛下又对各部的整肃下了诏书,其中吏部侍郎、工部侍郎不幸落马,其余各部多数是侍郎与臣下各打二十大板,小小责罚,各有几位因情节严重故惩罚也重。中秋之前,有十三人被流放,其中包括两位侍郎大人,有二人问斩。
  同时,各部新人也有了着落。
  我们的李大人荣幸地升任从七品给事中,从此开始了光荣的仕途生涯。
  听说主要是工部诸人对李大人的能力和人品都大大褒奖了一番,其众口一词的程度好比之前对侍郎大人的恶意中伤,令皇帝不得不仔细思考要不要改善对李寂的印象。在言邑良好的记忆里,那个惫懒到当着他的面打呵欠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大作为啊……
  听闻看到圣旨的当晚,李寂所住的小小院落传出了鬼哭狼嚎老猿泣血的吼叫声。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八月十四,皇帝下诏令六部入宫赴宴。
  李寂得知消息后,冷冷一哂:打两下摸两摸,皇帝的权谋还真是了得啊。
  没有错,自从知道要长留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皇城后,李寂就与皇帝结下了不朽的仇怨。李寂需要树立一个假想敌,才能出心中这口恶气。念在落井下石在先的诸位同僚个个都是他的直属上司,万一得罪了他们给的小鞋能让李寂终生难忘,而皇帝虽然是君,不过尚在云端不能直见,言邑就光荣地担任了这一假想敌的角色。
  目前李寂的目标是明年八月半能请假回家啊……
  哎,如果能把小渐接进京就好了……不过她一定会义正词严地告知她要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而母亲大人又经不起舟车劳顿云云,总而言之,小渐一定不会来的,说不准还会用力嘲弄他「你几岁了还要我跟前跟后?」这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算了,明年回去的时候就跟小渐成亲吧。
  李寂这么盘算着,然后悲哀地发现,今年的中秋居然要跟自己讨厌的一个人共同度过。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这么感叹时,李寂已经把六部数百人马自动省略,只余下皇帝陛下一人,真是念兹在兹,一心一意只思君王的忠心臣子啊。
  李寂终于发现进宫还是很有收获的,在席上摆着的酒是名品「桂花蒸」,入口清香绵长,微有桂花的芬芳。传说中最好的桂花蒸应为五年陈酿,多一年则味陈,少一年则浮浅。李寂喝下第一口时,已经陶醉了。
  好想拎一壶回家慢慢喝啊……自己一次最多只能喝上三杯而已,多喝了一定会醉的……真是不人道的君王啊。
  言邑的头上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顶黑帽。
  李寂慢慢啜饮着,最后决定多喝小半杯。少少过量,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结果饮后小半个时辰,皇帝退席时,李寂的脚步已经虚浮。为免出丑,他「尿遁」了。
  月亮散得一地,把小小的树杈的影子烙在地上,漫漫风吹过来,吹得湖上粼粼生光。
  李寂还没爬过湖上桥就已经坐倒在地了,靠着湖边的石头他慢慢地呼着气,只觉得呼出来的气似乎都有桂花的香味。
  他苦笑,这酒后劲比想像中还要足,已经站不起来了啊。
  趴在石头上,他慢慢闭上了眼。
  沿着曲桥,言邑走在湖上。
  清风徐来,一切安安静静,没有灯光,只留下月亮的影子,昏黄的光一直淌进心里,忽然想到了塞北的月。
  这里看月亮,感觉要小很多呢。
  言邑早已经挥退了司吏侍从。
  说起来,身边好像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赏月了。
  看着月光,言邑张开手掌。
  月光浮了一手。
  他慢慢扣住。
  寂寞还没有浮上心头,就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言邑一愣,然后轻轻走上前去。
  一个人趴在石头上,在他的身边有微微的酒气,看来是个醉汉。
  言邑的眼睛眯了起来,是什么人胆大到醉到御花园?
  朝那人踢了一脚,那人仰面翻转,呼呼大睡,月光洒到了他的脸上。
  言邑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工部新上任的给事中,名字应该是叫李寂。
  这种人怎么能作官?言邑深深为自己的眼光忏悔。
  又重重踢了李寂一脚而对方一动不动后,言邑看了看湖面。
  下一刻,他把李寂踢进了湖里。
  一声惊叫,惊起鸟儿无数,可怜鸟儿栖在枝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顿时整个花园内一片大乱,有司吏冲过来:「皇上怎么了?」心中惴惴不安:难道说有刺客?不会这么倒霉吧?!直到看到言邑站在湖边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人越来越多,杂沓的声音里湖面荡漾,月亮全碎了。
  大家屏息看着言邑冷冰冰的脸,再瞟下眼时,就看到湖中央一人在冒着泡儿,挣扎着发出惨叫,间或「救命」的声音。
  李寂总算是醒了。
  被人拖上来的李寂全身湿淋淋地趴在殿中央,全身颤抖。言邑看着对方「害怕」的样子,再度皱起了眉。看来李寂应该是知道错了,言邑想了想,中秋在即,他又是新上任,年轻气盛,犯错也是难免。眼下用人之际,革除了朝中旧老,需要新血,这件事就小小惩罚一下罢。
  这样想着,他对随侍李承贺道:「传旨吏部,扣李寂半年俸禄吧。」
  李承贺应着领旨。
  跪着的那个人却有异议了,一边抖着一边说道:「陛下,臣惶恐,如此冒犯天威,臣罪该万死,臣无颜再侍奉皇上,请皇上免了臣的官职。」
  一边说着,李寂一边磕头,顺便想着池水真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真是讨厌啊!不过如果能趁此良机脱离官场,也不枉这一场「秋泳」。回去一定要喝姜汤祛寒!
  言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大能,总算是知错能改,也不失为好品性。看来工部诸人对李寂的评价倒是不错。毕竟人人削尖了脑袋朝官场钻,似李寂这般的倒是少见。
  如此想来,嫌恶之心倒是去了三分,言邑温言道:「李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错,以后莫再贪杯误事即可。」
  李寂一愣。不是说皇上治军时极严,动不动就要小惩大戒。难道现在转性了?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磕头,说起来自从进了宫之后,这磕头功是越来越俐落了。
  「臣惶恐,臣罪该万死,求陛下重重责罚!」
  言邑看着座下磕头如捣蒜,嫌恶之心不由得又去了几分:「怎么?李寂你是在质疑我么?」他声音温文,话却是极重。
  李寂的头磕不下去了,再磕下去就糟了。不由得苦了脸,看来这次又走不掉了……然后他认命说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身体越来越冷,风声越来越大,风的里面,一朵桃花飞走了……
  呜呼哀哉,幸甚至哉……李寂抖得更厉害了。
  言邑看了看他,又朝座下司吏说道:「传旨太医院,煮些药汤给李寂吧。」
  「是。」
  李寂一愣:不会吧……
第三章
    中秋之后,李寂继续得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其醉酒夜闹御花园却没掉脑袋,反而赚到了太医院一碗药汤的经历曝光后,深得不少人艳羡。这种福气真是百年难修啊。
  九月,秋高气爽,桂花开得满城芬芳,但没有多少人有赏花的心情。
  南方部分州县屡降豪雨,紧接着河坝决堤,一些地方水灾严重,死者数以千计。
  其中也有李寂的家乡融州宁堤县。
  李寂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各州县紧急调派人手巩固河工,同时需调动其余地区人力以支援水灾之地,一时之间,各大驿站信使来往不绝,紧急书函更是一封接着一封。一得知这消息,李寂立刻雇人前往当地寻找小渐,至今仍未有消息。
  内外夹攻,令他显出了疲态。可是越是疲惫,他的眼越是清醒,呵欠反倒失了踪。
  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李寂脱下了官服,看着那月亮,眉头添上了些烦愁。
  他现在全无他求,只希望小渐能平安。
  这段时间工部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忙,眼看着各地报上来的伤亡人数一天比一天增加,他竟然也有心如火焚之感。即使洪水现在退却,受灾各州县也已经损失惨重,更不用提接下来疫病的威胁。总而言之,今年的确是「多事之秋」。
  ……不知道小渐到底怎么样了?真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回家去看看她……早知道的话……
  正在想的时候,门被叩响了。
  他一愣:「谁?」
  「李大人,我们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李寂立刻翻身下床,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打开了门。门外之人递过一封信:「大人放心,小渐姑娘没事。她们母女俩早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不过小渐姑娘不肯来京城,说是让大人您放心,她娘不宜长途跋涉,所以没法过来呢。」
  对着灯火看着面前的信封,熟悉而秀气的字让李寂松了口气,而那早在意料之中的话也只让他皱了皱眉,然后他拉着对方进了门:「对了大哥,我托你带去的东西你带到了吧。」
  面容憨厚的男人点了点头:「带到了,那些药材和银两都带到了,我让小渐姑娘写了张收条附在信后,您过目一下。」
  「她们母女俩现在在哪里?」
  「原来是在县城一家民居住着,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被县令大人知道了,后来县令大人就把她们接到县府里住着,这是县令楚大人的信,您看看。」说着对方又掏出一封信。
  接了两封信在手,首先拆看的当然是小渐的信,匆匆看到了「一切安好」以及后面的物品清单,李寂就把信放下了,从房里摸出银两,交给带信的大哥:「多谢您了。」
  对方接下了银两,欲言又止。
  李寂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渐姑娘她们虽然没事,不过大人你家的田产全被淹了,还好家宅里的仆人没什么伤亡……可是……大人你……」
  李寂一愣,然后一笑:「我还道是什么事呢。既然人都没事那就算了,田产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淹了就淹了吧。」
  对方露出了崇敬的眼神:「大人您真是不同寻常人。我一路上过来,不知道多少富人为自己的钱财泡汤哭呢,大人心胸豁达。」
  李寂一笑,自己珍视的东西从来不是金银呢。
  再说了,家里除了那几亩薄田之外,其余大部分钱财都已经化作银票跟在他身边,损失也损失不了多少啊。
  把差人送走后,李寂才到灯下细看那两封信。
  家乡宁堤县的县令也是今年新到任的,各叫楚江。他在信里客气了几句,说是代李寂照顾家人。李寂微微一笑,这楚江倒是精乖,卖了他这个人情,总有一天还要收回来的。
  细看的是小渐的那封信:
  寂哥如晤:
  小渐这里一切安好,请寂哥放心。
  乡亲早早提醒今年怕有洪灾,因此我和母亲早早移到了县城,逃过了一场天灾,周伯他们也跟我们一起移出来了,能带的财物都带着呢,只可惜不能带上那几分田地……你看到信的时候,管家周伯已经带着阿北、阿南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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