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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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上)-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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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够了。」
  阿牛的脸又红了:「大夫你人真是好。」
  李寂哈哈了一下,然后问道:「不过阿牛啊,我之前好像听说你们这儿出了桩大事,税银失了。有句话我已经憋了很多天,你们是不是之前有人告诉我的抢税银的人?」
  阿牛的脸还是红的,不过眼睛很直率。李寂犹豫了几天到底如何盘问对方,阿牛虽然憨厚,人却不傻,山里人都拥戴他。直到前一刻,李寂才决定干脆单刀直入。
  阿牛想了想说道:「抢银子的人是我们。不过大夫你不用怕,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一定会派人把你送出山,你跟我们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我倒不是怕自己有事,我只是好奇。你们为什么要抢税银?抢了做什么用?我看你们没一个拿着银子花的,又干嘛要冒险抢税银呢?」
  阿牛直直望着李寂,好像在考量他到底有几分可信心,最后他才说道:「要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我们也不会动手抢官家的银子。实在是这世道,容不得我们穷人,我们才不得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知道,之前就听说你们这儿州官不太好。」,
  「那些狗官有哪个是好的?一个个恨不能榨出我们最后一滴血……算了,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以前的事提了也没意思。」
  李寂看出阿牛的戒心,微笑着:「抢了税银,你们可就是犯了法了,其实如果向上面的官员告状,可能比现在好得多。」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么?我们之前早就推举人告发那些狗官,可是不是在路上就被人杀了,就是赶到京城却被痛打一顿说我们污蔑朝廷官员。要不是走投无路了,谁想这么做啊?后来又发了洪水,乡亲们更难了,那几天不知道多少人惨死在水里,可是谁来问过谁来管过?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啊。几个乡的男丁一商量,没有活路可走了,这才……」
  李寂沉默了许久,才又说道:「可是你们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了,朝廷已经派人下来,你们是个死罪啊。」
  「死罪就死罪吧,活不下去了。」
  「那我看你们也没用那些银子,这不是得不偿失么。」
  阿牛眼光有些游移:「也没有用到银子的时候。」说完突然站起身,「大夫我走了,我看看黑狗去。」
  李寂止了话:「好的。」
  看着阿牛的背影,他叹了口气,朝这才端出茶水的阿南说:「你查到银子放在哪儿了吧?」
  「查到了。不过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回去然后找人杀进山里么?这地形我们都熟了……」阿南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不是大奸大恶的人……还是派人劝降吧。你送信给李大人,让他派人来,顺便带上年丰的首级,以取信阿牛他们。」
  「是。」
第六章
    李寂怎么也没想到,阿南传出信的第三天李承贺入了山,随行的还有皇帝陛下。
  李寂直了眼。
  这年头都流行皇帝满街跑么?请问其他州县怎么办?
  言邑少言少语,但是李承贺言语中的恭敬让乡里人不敢对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士小觑。
  在李寂的目瞪口呆,其余人等的谨慎害怕目光中,李承贺提出了要与阿牛见面的要求。当时入山的,除了言、李二人,就只有另外四名随从。李寂认出,那是与李承贺同为随侍的宫中侍卫。
  传说中的微服私访如此轻率么?李寂汗流浃背。
  谈判的时间比李寂想像中的短,才一天功夫双方就达成了协议。李寂本来好奇万分地想要知道结果,但是言邑走出房间递过来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好吧,原来说着「此事你要多多费心」的皇帝陛下主动把重担挑了过去,那他还有什么好问的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李寂作出了纯善无知的表情。
  李寂很快得知其余几个州县也有小股「流寇」肇事,有情报显示,他们有意与忻州阿牛联系,以便取得税银作为起事经费。皇帝知道这一消息后才赶到忻州,抢在对方之前「摆平」忻州诸人,并决定亲自率领各部,各个击破流寇。
  本来依着言邑的心思,搞定了阿牛之后他立刻就想走的,结果却被阿牛等人拦住,原因是「替百姓杀了狗官年丰的人我们要好好感谢。」听到这段话时李寂在心中大叫「无耻啊无耻」,居然面不改色就把这功劳抢了下来。
  言邑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阿牛带着百姓出了山,当天晚上,在阿牛老家隔壁的平地上亮起了篝火。在言邑的干预下,那场篝火有了东西吃,本来依着阿牛他们的决定,大多数人可能会围着火堆烤地薯。还有一部分人连地薯也没得吃,估计只有帮忙添添火的份儿。
  总而言之,最后那场篝火燃起的时候,也是一群如狼似虎之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时候。这是他们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吃到肉味。
  李寂也被送了一盘子肉,不过看到少盐的白水煮肉后,草食性的李寂随即就把大部分的肉分给了身边咋巴着食指两眼水汪汪的孩子。得到孩子天真可爱的笑脸后,李寂摸了摸自己饿得瘪过去的肚子:回去之后要好好补补了。
  同时他也打定主意,今天就好好蹲在自己房里睡觉吧。饿的时候干任何事只会饿上加饿。
  当然,这一微小的愿望最后也在现实面前击得粉碎。在阿牛和黑狗半推半拉半拖的「武力威胁」下,李寂最后被扯到了火堆旁边,生生地按在言邑身边。据说是阿牛觉得「你们应该比较说得上话」。李寂尴尬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言邑,深感装成不认识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情。言邑却似乎没有任何障碍,自若地听着阿牛的介绍,然后以陌生人的方式微笑:「李大夫真是古道热肠啊。」
  李寂不得不客气两句「哪里哪里」,说出口时感到无比的别扭。没想到一贯容颜可怕的言邑也会露出这样虚伪的表情。
  很快的,乡亲们拿出了自制的米酒。浑浊的酒色和涩苦的味道让李寂暗暗好笑,一心想看着言邑出丑,结果言邑一口饮下,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蜜乳,李寂很快想了起来,言邑还是宁王的时候,曾转战边疆,与战士同饮马血,同食糟糠,比较起来,现在已经是待遇「非凡」了。
  言邑转过头来,向他敬酒。火光熊熊中,他似笑非笑,李寂心里一凛:难道我的心思被他看穿了?
  结果言邑只是劝了一碗酒后,就又回过头与李承贺说话。
  耳边欢声笑语,歌声入耳。淳朴的乡人唱着自编的歌谣,围着篝火笑着跳着,每个人脸上都是希望与光彩。李寂大笑着用手里竹筷打着拍子,忽然觉得这一趟走得真值。
  闹了半个时辰样子,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都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微醺的李寂转过头去,就看到几个青年搬出了一张皮鼓。这张皮鼓需用四人才能合抬得动,比寻常人家的水缸还要大上几分。李寂一愣,轻声问坐在另一边的阿牛:「这是什么?」
  阿牛满面笑容:「这是祈福鼓,是我们村里用来祈愿风调雨顺的祥物。」
  李寂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小伙子们把鼓抬到众人之中后就退了下去,那偌大的鼓躺在那里,就如同泥土躺在地上,安安静静。
  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个鼓。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个老者慢慢走到了鼓前,李寂认出来那是原来的乡执事,名叫沈金,就连阿牛在他的面前都乖乖低下头听他的话。
  沈金站在鼓前,与那鼓相比,他微有些伛偻的身躯如此的微不足道。
  然后沈金拿起了鼓槌。在火光下,他敲起了鼓。
  鼓声如雨一般传来,细细密密,所有人都肃穆地听着。那鼓声越来越响,在人们的心中也敲得越来越响。
  沈金闭上了眼睛,火光下只有他的手着了魔似地飞舞着,偏偏鼓声的频率并不高,仿佛配合着人们的心跳,把血液燃烧。
  李寂新奇地看着这一切,转头向言邑的时候,他高兴地发现书邑同样以完全茫然的神情看着敲鼓者。
  这样颇有些杂乱的鼓声之后,另一个声音慢慢起来。那是阿牛的歌声。
  他的声音苍凉如大地上的风声,慢慢地唱着:
  日暮风吹  泯泯汤汤
  以承天泽  煌煌炤;炤;
  众人的声音也和着那简短的歌谣:以承天泽  煌煌炤;炤;。
  李寂不由得也肃了面容。
  然后鼓声停了下来,沈金执着鼓槌恭谨地走到言邑面前,慢慢跪下,把槌交给了言邑。
  言邑微微一愣,就听到沈金说道:「远方来的贵人,请您为我们祈福年寿。」
  言邑笑了笑,接过了那鼓槌,走到那鼓的前面。
  火光熊熊,红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言邑显得如此威武不可侵。他执起槌,缓缓在皮鼓面上落下。「咚」一声,带着空气的震动那鼓声入了人们的心,沉沉的仿佛带着千年的尘土。人们屏息着,那槌又落下,然后渐渐疾了,如马蹄驰在春天的原野,带了点轻快足音,人们的精神被振奋了。到最后,仿佛火光都随着鼓声一起在跳动,每个人的心脏都合着那节拍。
  鼓声忽然停了,四周还是安安静静,只听得言邑的声音唱着:
  祈年孔夙  旻;(读「民」)天浩歌
  奕奕山危  顺彼长道
  敬恭神明  以佑我陈
  他的声音并不响,偏偏却盖过了所有人,每个人心头有种颤栗,那个人似乎生来就应该站在天地之间,唱着这样的歌谣。他的声音似乎能动摇天和地,其实只不过是动摇了他们。
  只唱了一遍后,言邑就住了嘴。鼓声又响了起来。
  火光里,可以看到他有力的臂膀的起伏,鼓皮震动着,仿佛还带着那歌谣的余韵和魔力。
  这是祈福的鼓,每一个声响都带着坚定的信念和意志。那个人站在火光的前面,站在天与地之间就这样击着鼓。
  每一下,都击在人们的心上。
  直到鼓声息了,都没有人动。言邑把鼓槌交给沈金的时候,周围才响起一阵欢呼。
  李寂一阵晕眩:多么奇怪,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物就这样驯服了一切。
  言邑转过头看着李寂的样子,忍不住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最深的骄傲。
  当天言邑被塞与李寂一同睡,据说是因为村子里比较好的房子只有那么一间。言邑是大官,李寂是大贵人,于是乎就这样被塞到了一起。
  李寂听说这个消息后,全身都发毛。他陪笑着对阿牛说:「两个人睡不自在,阿牛不然我跟你挤?」
  阿牛以看到傻瓜的眼光看着这个向来被视若救星的大夫:「我家更挤,我跟黑狗睡一张,我想大夫你一定更睡不惯。」
  李寂以求救的眼光看着周围人群,但每个人都以爱莫能助的眼神施以回礼。正在李寂干着急的时候,言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吧,没关系。」
  李寂僵硬着笑容,以诚惶诚恐的声音说道:「是。」招来阿牛奇怪的一眼。
  李寂全身都不自在。你只要设想一下与一头雄狮睡在一起的滋味,就知道李寂有多么难熬。言邑谢过了阿牛等人后,就神态自若地踏进了睡房,颐指气使地对李寂说:「你睡地上我睡床。」
  李寂乖乖睡到了地上,闭上眼睛竭力不去想下面这个问题:
  泥地上有什么?
  泥地上有很多东西,比如地虫,比如耗子,比如长蛇,比如……
  言邑铺开床的时候就看到李寂的眼皮不断跳动着,烛火下他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青白。
  言邑忍不住笑了,想了想后起身踢了李寂一脚:「起来吧,床挺大,一起睡。」
  睡在龙榻上好像是死罪……李寂这么想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泥土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飞快地收拾了枕头被子扑到了床上:这张是村长儿子的床,不是龙榻!
  言邑爬上床,搡了搡闭着眼睛的那个人:「进去!」
  李寂睁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墙壁,但是想到背后那个人的身份,他还是努力往里面缩了缩,直把鼻子都贴扁在墙壁上。
  言邑睡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足足隔了一条臂膀的宽度,被子甚至露出一条中缝,冷气飕飕地吹进来,李寂小小抖了一下。
  言邑忽然问他:「你觉得这群人如何?」
  李寂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都是好人。」
  「所以你认为只有年丰才是那个该杀的人?」
  「是。」
  言邑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你觉得是官逼民反?」
  「是。」
  言邑轻轻的笑声传来:「我发现你是越来越直率了。」
  李寂沉默着,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然后他察觉到言邑翻了个身,吹灭了烛火,一切都暗了下来,只有窗口透露的一点点微光。李寂咬着牙才能制止颤抖:即使是传说中最好的寝具,睡了那么多天他还是觉得好像睡在冰窖里,每次早上醒来他都会发现自己缩得像个虾米,脚边冰冷得能冻死一条蛇。而就在一臂之隔的地方,某人的体温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李寂在心中咒着:别以为你是北疆来的就那么了不起!
  一边低咒着,他一边抱胸闭上了眼,制止着牙关的轻轻响声。
  好冷啊~~
  是夜,言邑被压醒了。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只要稍稍的响动就会醒转,更何况有人居然大大咧咧地压了过来,缩进他的怀里,手和脚都缠了上来。
  第一反应就想把这个狂妄的人扔出去,不过猛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大臣,也是自己提议让他上的床。
  言邑咬了咬牙:好吧,我忍。
  李寂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面,对于他呼吸的感知在那小小的空间里变得特别敏感,他的气息拂着自己的肩膀,有点冷。
  言邑窝火地把他从被子里拔出来,结果李寂并没有醒,只是慢慢地继续住下钻,就如同被强迫脱离出壳的小小肉虫闭着眼睛往壳里钻的样子。
  言邑本来应该更加恼火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笑了。轻轻的笑声在暗黑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些大声。即使如此,睡着的人还是没有醒,手脚还是继续缠着言邑。
  说实话,这种肢体接触让言邑觉得不舒服,他向来不允许别人靠近他。可是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对方就缩在自己的怀里,居然还有些发抖,可以接触到的地方,手和脚踝都冰冷冰冷,活像是刚在外面冻了一晚然后塞进被子一样。
  文官到底身体弱。言邑不屑地想着,阖上了眼睛。
  李寂被冻醒的时候,身边早就没人了,他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居然还是没有暖,就像他到了山里度过的每一天一样。
  哎……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想:不过这样子,他睡懒觉的时间少了很多。反正再怎么睡都是越睡越冷,倒不如起来活动活动。
  一边穿着衣服李寂一边想,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伯,否则没准尽职尽责的管家大人立刻就会把他可爱的小棉被抽出,换上冰冷硬实的老棉被。
  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周伯!
  他再一次在心中这么说。
  当天,言邑一行人就离开了,李寂在隔了一个时辰后也请辞,快马加鞭到忻州州府。果然,本来由自己待的那间同样也号称是州府里最好的卧房被他人大大咧咧地侵占,言邑正在与李承贺等人商议事情。看到李寂的到来,言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看他了。
  李寂垂首站在下方,半途中插入的他尚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没过多久,他就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打算趁各方「匪徒」还没成气候之前,先行压制,简称「镇压」。此时他们正在商量的就是如何各个击破的「妙计」。
  不经意地,李寂就想起了阿牛。不知道那些「流寇」当中,有多少人是像阿牛一样年轻却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看着上面言邑冷漠的脸,李寂忍不住叹着气。
  马上皇帝再精明,也永远难保什么时候该死的「征服欲」跑出来作祟。让一个习惯了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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