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声音很低。
“我送你。”我拍着坐垫说,我的心跳得慌。
她驯服地上了后座。
啊!那江水是那么轻快,那天空是那么湛蓝!蓝天之下,碧水之中,一定照出一幅最有生机的画面!她的两只手轻轻地搂着我的腰,我觉得腰部痒痒的,痒痒的……全身热热的……
突然,一个霹雳从天而降,大雨紧跟而至。我们跳下车,蹲在一株大树下。我知道雷雨时不应该栖身树下,但是有什么办法?远远近近,竟无可供避雨的建筑。她最怕雷,其实我也怕雷。她被雷声和闪电吓得把我搂抱得铁紧。我也把她抱得死死地不放。彼此的躯体都在激烈地颤抖着,我说不出是惶恐还是兴奋。这时刻,我想到:正不能驱邪,我赶快把颈项上的王牌取了下来,套在她那白嫩的颈脖上。她两手捧着那还有我的体温的玉牌,凝视着我。啊,我们在特定的环境中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这时候,云开雨停,你说传奇不传奇!
我上台领奖的情景,杜杰看得一清二楚,他吃醋,心里不舒服,但他无可奈何。但风雨中,江堤上,发生的故事,他是应该不知道的。可是怪!艾妮给我来电话说,他全知道了。他在电话里逼她说个明白。不然,他是无法忍受的。
次日放学的时候,杜杰招来了几个瘪三,堵在校门口。我一出校门,就被他们揪住了。
“你是姓白的吗?”好瘦,马脸。
“是呀!你们是杜杰派来的,是吗?”我脸不变色心不跳。我知道,这里是校园;他们不敢大放肆。闹出了事,把事闹大了,学校和派出所会追究后台老板和凶手的责任。杜杰有点仗势,但还不是亡命之徒。他会考虑后果的。再说,学校治保组的几位年轻老师,个个彪形大汉,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这时候,孟空军向我跑来了,他还是有点儿拐。
“你怎么知道?”马脸问。
“你知道就好!”熊脸眨巴着眼睛。
“请你懂味点!”惟一的高个子闪动着腿脚。
我和孟空军并肩而站,显示出几分威力和正气。
“杜杰为什么不出来?”我问。
“为什么非要他出来不可?”高个子反问。
两个矮个子仰视着我们。
“你们都是他的雇佣军吗?”孟空军问。
“什么叫雇佣军?请你把话说客气点。”熊脸故意踮起脚,挺起胸。
“我们没有说你们是他的打手、帮凶或走卒,已经是够客气的了。”我挖苦他们。
“他给了你们多少‘米’。”孟空军问道。
“你……你怎么这样小看人?”马脸睁大眼睛。
“这不是小看你们,这是讲究实际。因为现在是经济社会。只有钱是万能的——连鬼也要钱。——有钱能叫鬼推磨。”
“老弟,请你尊重人格一点。我们像你们一样,也是读了书受了中等教育的中国公民,怎么是‘鬼’呢?”高个子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黑闪闪的东西出来,我一看,是水果刀。他不住地玩弄着水果刀。他的神情还未出现敌视成分,只是随随便便地玩弄着。不过我的意识已进入戒备状态: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加以解释:“我为什么说‘鬼推磨’呢?因为杜杰平时最喜欢说这种话:‘我家有钱,我有钱能叫鬼推磨。我把价一摊,那些社会渣滓一个个闻风而动,趋之若鹜。’所以我们怀疑你们就是那种人。”
“我们是社会渣滓?我们都是有单位的人呀!我们王大哥还是共青团员呢!”马脸指着高个子的屁股说,显示出几分骄傲。
我伸出右手,向高个子握手,可是高个子却伸出左手。我很快地意识到,这个“共青团员”是文盲加礼盲。
“你们说的是真话吧?”高个子反问。
“这是杜杰的口头禅,他财大气粗,最瞧不起穷兄弟。”我说,“他说,我有一磨子叫化子兄弟……”
“他果然是这号人?说过这种话?老弟,我们走!”高个子临走又掉过头来,握着我的手,“白老弟,我们宣布,艾妮与你的关系,我们再不过问了。祝你成功幸福,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什么军属。”
“眷属,不是军属。”孟空军更正。
我一时也有点激动,一把抓住他们的手说,“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们才17岁,还是花季雨季阶段,我们只是想尝尝交异性朋友的滋味。”
“好吧,不要躲躲闪闪了,这是人之常情。到时候,请我们来捧个场吧。”
“怎么找呀?”我说的是心里话。
“好找,好找。我们都是城北的,我们的关系网大,红道黑道都有我们的人。你到各条道上去问‘三废宝’在哪里,就行了。
三废宝,扬长而去,不知道他们怎样向杜杰交差。
第31章 “老师,为了您,我们舞弊”
第一节课,照例是语文。郑老师已捧着备课本站在教室前门,下面还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感情在冲动。他走上讲台,脸上也有一种兴奋之情。是的,学生考得好,老师哪有不高兴的?
“你们自我感受很好,所以很兴奋,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作为你们的班主任,你们的任课老师,又何尝不如此?但是我们要冷静一点,不能太狂热了。因为,即使是考得不错,也不能说我们学得很好了,‘不错’,里包含着多方面的因素,有必然的,也有偶然的,甚至意外的。因为,我们考得不错,兄弟班也不一定考得很坏,说不定——不,肯定地说,那重点班要比我们更好。这一点,你们是否想过?如果说没有,那就说明我们的盲目性太大。‘满招损,谦受益’,这是中华民族的古训,我们应该永远记取。兵败骄傲的故事,举不胜举。失街亭的故事,家喻户晓。我们如果因为既得的成绩而骄傲,那后果是会不堪设想的,是吗?”
“我考得不好,所以我不骄傲。”张峰举起手来。
“你为自己不骄傲而骄傲,这不是骄傲又是什么?”我马上把张峰的口堵住。
“谁叫你不考好一点?”孟空军马上将张峰的军。
“是呀,谁叫你不考好一点!”党同代异。
“我考得不好,但考得真实!”张峰站了起来,红着脸,粗着声。看来,他是想压倒群雄,扬着拳头呢?
全班起哄了!
“考得好就是不真实?!”
“哪个不真实?你点名!”
“说呀!点呀!”一浪高过一浪。
张峰急得四肢一起抖动:“我不说了好不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我们都要你说!”很多同学摩拳擦掌。
张峰自知失策,急得眼泪汪汪。
郑老师一言不发,全然搞不清其中内幕。他最后大声止住:“别争了!上课!翻开《雷雨》!”
黑板上出现了龙飞凤舞的大标题:雷雨!
这堂课,唉!太叫人失望了。老师没有布置预习,可是我们大多数同学都预习了。对其中的故事、人物,我们都比较地了解了。当然,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几代男男女女的婚恋史,真是太罗曼蒂克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老师讲。我们深信老师会讲得十分投入,十分深刻,十分具有魅力。说不定,郑老师还会出来当执行导演,要我们使这剧本舞台化。到那时,我或孟空军出来扮演鲁大海,刘莎或王娜扮演四凤。我想,他一定会采取这种生动的教学方法,从而使课堂教学气氛十分活跃。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叫我们读剧本,而且不准交头接耳,不准议论纷纷。郑老师的教学情绪和教学方法,一反常态,沉闷,呆板,压抑。我们实在受不了,只好忍受沉默的折磨!外号叫“王大嫂”的王小全,开始蠢蠢欲动。
他伸伸懒腰,又打呵欠。借着伸懒腰的机会窥视周围的动向。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接火了。但是我在偷偷地瞥了郑老师那严肃的脸色之后,把头低下了,不敢与“王大嫂”同流合污。我知道这时的郑老师,就像一座即将爆裂的火山。
本来,郑老师是昂首挺胸地怒视着(不,是扫视着)全班的每一个同学,偶尔仰视一下天花板,但这确实只是一瞬间的光景。也许是有点疲劳之感了,他在讲桌旁的“常委席”上坐了下去,而且是低着头。这些场景,“王大嫂”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他伺机而动,又伸懒腰,打呵欠。他这一招,真是有板有眼,楚楚动人。高度沉默的大家——这一潭死水,被他掀起了波浪。有些人也跟着打呵欠,伸懒腰。这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效尤”。郑老师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挂在脸上。他脸上的笑,解除了学生对他设置的第一道防线。
“白龙,真巧,嘿,无巧不成书,是吗?”王小全给我无线电话,笑眯眯的。
“剧本嘛,就是要巧得很……作家,最会无中生有,投机取巧。”我以最小的声音回答。
孟空军手舞足蹈:“会演戏吗?”
我说:“你问郑老师呗。”
“我不敢问,郑老师在看我们了。”孟空军缩头缩脑。
“要是演的话,我当局萍,你当周冲。”我眉飞色舞起来。
“我呢?”王小全笑眯眯地问。
“你当周朴园。”孟空军说。
“我不当。我当鲁大海,怎么样?”
“鲁大海要由石磊当。”
“谁当叛徒?”
“张峰……”孟空军的话还没说完,张峰尖叫一声:“我不当!我不当!”
我想,郑老师可能是瞌睡了,要不然,我们的“有线广播”这样活动,他都没有反应?是的,肯定的是:郑老师晚上修“长城”去了。
直到全班同学哄堂大笑,郑老师才霍地起身。他没有说话,我们静如湖水了。谁愿去当那火山口的灰烬!
下课铃响了。郑老师没有示意值日生喊“起立”,而是粉笔头往废纸桶里一扔,说:“下课之后,张峰到我办公室来!”这个命令可把全班绝大多数有问题的人镇住了。张峰被传走的时候,那本来就够丰满的颈项变得更为肥大了。当然也有些A型血的人不以为然。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冷血动物,不是麻木不仁者,对外界的人事,他们同样关心,只不过显得冷静些。
张峰被带走,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同那个什么“真实”与“不真实”有关?我想,他不是个毫不懂味的人,但是也难说。他改不了喜欢多管闲事的本性。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张峰就是这么一条狗。
王娜出走那个事越闹越复杂,就是归功于他。他得了教训,但不一定记取。不然,他怎么又在课堂里玩出了这么一个花招。哼,要是他真的把我们的问题全曝光,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们都要把他搞得个体无完肤。他哥有一班人马,我不是也有了个“三废宝”集团?他们这个集团后面还有大集团,我怕他老兄?
天助我也。刚好第二节课是体育课。我把王小全叫到厕所里,对他说:“体育课,我跟杨林说了,给你请个病假,快去执行紧急公事。”
王小全总是改不了笑眯眯的习惯,老师批评他是碎米嘴巴,骂他是野猪嘴巴,妇道嘴巴,总之,在他的“嘴”上大做文章,可是他从来不脸红心跳,而总是付诸一笑。
“要我执行紧急任务?是真的吗?是送鸡毛信吗?”王小全的嘴角都笑歪了。
“这时候,张峰一定在办公室受审,你去趴在窗户下,窃听他的答词。你喜欢笑,到了那里,可千万不能再笑。”
“请放心!我会以执行军令的严肃态度去完成我们白司令交给的神圣使命。”王小全操立正姿势,敬了个军礼。
一下体育课,我和王小全等人在厕所会晤。我听取他的报告。
“你说,他把我们的军事机密全暴露出去了?郑老师是怎么问的?”我急切地询问。
郑老师问:“你的话外是不是还有话?”
张峰:“您的问话的意思我不懂。”
郑老师:“不懂?你不是说有的同学的成绩不真实?”
张峰:“我没有说别人呀,我只说我的考试成绩很真实,没有水分。”
郑老师:“那有些同学对你的发言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感?”
张峰:“我不知道。反正同学们都不大喜欢我。我准备以后转学。”
郑老师:“转到哪里去?”
张峰:“乡里——我姑姑家里。”
郑老师:“你知道他们考试有没有舞弊的现象?”
张峰:“我坐在前排,别人考试的情况,我看不到。”
“你没有包庇张峰吗?”我直截了当地追问王小全。
王小全不气不愤,仍然是笑眯眯地:“我包庇他干什么哟?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好,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以后封你一个芝麻官。”
“我不是当官的料子,要我扫地还差不多。”
我们的疑虑,也可以说是我们的心病解除了。
不过,做贼心虚。因为我们……所以我们的心情到底不很平静,怕穿泡。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是化学。郑老师走进教室,那脸色不断地起化学变化,最后变得电闪雷鸣了:“这节课本是实验课,不做了,改为整风课!”
我一听说“整风”,四肢瘫痪了。我向王小全投去凶狠的目光,我在心里说:“你这个小杂种,你害得我们放松戒意……”
郑老师在讲桌上猛击一拳,击得尘灰飞扬,但是不说话。过了三分钟,又是一击,又不说话;又过了分把钟,又是一拳。那拳头的力量越来越小,真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
“昨天下午的全校教职工大会上,校长宣布一条特大新闻,普通班的人平成绩在80分以上,大大超过了重点班,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听了大为不信。那真是板凳爬上墙,灯草打破了锅,那真是人向老鼠讨米吃,秀才做了强盗,那是天下之奇闻!你们知道吗?这时大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表示什么?表示天大的讽刺。你们知道这个普通班指的是哪个年级的普通班?你们知道吗?”郑老师的目光逼视着我们,我们心中早有底了,恨不得钻进老鼠洞里去,我们无可奈何地昂首挺胸地坐着,但眼睑一律下垂着,决不敢正视老师。
“你们说呀,这个普通班是不是指我们高二C班?”郑老师的眼里冒火光了,声音失去了本色。
谁敢作出正面回答?谁也不敢!
“白龙!”郑老师声色俱厉,朝我走来。我像触了电似地弹跳起来,站都站不稳了。我想不到他会来这招,“你能表个态吗?”
我哪敢表态?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郑老师像课堂提问一样,一口气点了一串名字,大家都像哑巴一样地低头站立着。
孟空军弯着腰,低着头……
方小春……低垂着头……
杨林……显出无所谓的态度……
班长……披头散发……
王娜……眼泪汪汪……
几乎所有学有专长的都站了起来。
所有站起来的同学都一言不发,保持着缄默。要是平时提问时有这么多人笔挺挺地站立着,大家会暗笑起来。会在心里数:第一个铜像,第二个铜像……或者说,傻瓜一世,傻瓜二世……但是此时此刻,只有哭的权利了。可不是吗?那两位女生真的在用餐巾纸抹眼泪了。男同胞,有泪不轻弹。
这种无声,对郑老师来说,是一种强烈的对抗。一向自尊心很强的郑老师,显示出高度的忍耐力。他没有冲动,没有发火。但是他总不能让自己在这种对抗情绪中默默地败退下去,他希望打破缺口。
“杨林,你说话呀!”郑老师语气显得平和,杨林把马尾鬃似的头发一甩,同时用两个指头在鼻翼上摁了一下,说话了:“我分析,可能是指我们班。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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