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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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上)-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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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座位上坐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看到我进来也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装做没看见这些眼中的轻蔑,我恭恭敬敬走到裴幕天近前施礼:「侯爷相请,不知有何吩咐?」
「威远和信兰再三夸你才学出众,今天这几位都是京中有我的儒生,你就好好的和他们切磋一下吧。」
「是,多谢侯爷提携。」我转身又向那几个名士一揖:「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
彻底地被瞧不起,没有一个人来搭理我。沈静幽黑的眸子却突然对著我直直地看过来,压力十足,我心中微动,冲他谄然—;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几转,自顾自地轻轻笑了笑,便再也不看我了,皇族中人,心思果然比别的人要多了一点转折,只一面之缘,我已能肯定四师兄对他的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幕天很明白我上不了台面:「小儿流落民间多年,难以忘旧,教三王爷七王爷见笑了。」
沈静笑道:「嫂子和两个侄儿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幸,有时候有点不同样的人来看看倒也新鲜,侯爷又何必放在心上。」
一时间诸人大笑。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如果这样子被嘲讽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并不介意被他们说三道四。裴幕天对我却是老大的不耐烦:「楚先生,你来的晚,三位先生都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题目,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是什么题目,侯爷请说。」琴棋书画,我都算得上略通一二,三年来大漠生活寂寞,唯一能说话的只有信兰威远两个人,跟这些名士以文会友,也是好的。
可借裴幕天出的题目却是四书五经,我只有看著纸条发愣,真是出丑了。师父的杂学大多传给了我,但是凭他如何说法,我就是瞧著四书五经这些八股文章不顺眼,抵死不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看重这个,是了,师父当时就说过,若要玩物丧志就多学学琴棋书画,若要大富大贵则离不开四书五经,这里自然是大富大贵的顶点。当时我又是怎么说的?
「虚名於我如浮云,要他何用?」
几个师兄倒都还算感兴趣,没有一个不学的……
「对不起,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师父曾教过,为人首重诚实……虽然他自己就做不到。
「……你所说的不会是指什么?」厅中众人都是一脸讶异,大概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会四书五经的书生,连沈渊沈静都挑高了眉毛。
「就是没学过的意思。」
「那你还会些什么?」裴幕天隐隐有了怒意,大概是觉得这几年威远信兰被我给耽误了。
「……除了这些之外的……」
兵书国策,填词对歌,猜谜行令,无论大小,都算是我十分兴趣的东西。
赵儒才老先生第一个站了出来,拈著胡须笑道:「楚相公真是好大的口气,老朽给你出三个对子,只要你能对上了,咱们就算平局如何?」
他话里倒也没有太过於尖酸刻薄的地方,但是那种评测的意图……明显有点不满於我说得过於含糊了。
「好!你们尽管对,我来给你们做裁判。」江潭兴致勃勃,我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像他这种人,每天里愁的只是没有热闹好看,难得来了我这么个可供耍戏的人,他如何又会没有兴致呢?
赵儒才点头:「如此就有劳江公子了。楚先生请。我的上联是『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须梅。」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赵儒才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能答得这么快,脑袋晃了几下,才又说道:「竹本无心……遇节岂能空过?」
「雪非有意,他年又是自来。」我笑了起来,「赵老先生承让承让。」
他倒不是落井下石的迂腐人,出的几个对子中并没有绝对。可是我能一字不差的对上,厅中诸人除了威远信兰两个一时间却都显得很意外,江潭凑过来细细的瞅了我好几眼,眼神诡异,真有点让人全身发毛。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先生博学高才,不知师从何处呀?」
他说归说,手竟伸了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一向都不喜欢跟外人接触,忙侧身躲开。
沈静人笑:「阿潭的老毛病又要把了!你就不能克制个几天,剑琴还在这里看著呢。」
江潭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才转向吴剑琴:「剑琴你介意吗?」
吴剑琴冷笑,更显得眉清目秀,就像是雪雕的冰美人一样。
「我当然不会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眼中的伤痛却是—;闪而过,瞪我的眼神锐利得能把我刺穿,我一副无辜的样子只好装作不知道。承受这样目光的人本该是江潭,但是他摆明了就是视而不见,吴剑琴就算是把我给瞪出个窟窿又能怎样呢?如果他是江潭的情人,他的伤心就早已是命中注定了。
裴幕天笑瞪了江潭一眼,「好了阿潭,你也够了!今天可是要为威远信兰请西席,不要又来你那套老把戏!」
江潭举手做投降状,一拍手,几个小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都放在一张大桌子上。
裴幕天说道:「小儿久居塞外,现在就请几位以『塞外』为题,在一柱香内各画一幅画出来,没有完成的人就算输了。」
我旅居塞外多年,要画这样的画,明显对我极为有利,但是没有—;个人反对,可见无论是裴幕天还是吴剑琴江潭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楚先生再不快点过去,一会儿香烧完了可就迟了。」
耳边突然传来江潭的声音,竟是离我极近,我忙走上前两步,避开。
他的调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听起来油油滑滑,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与厅中诸人一样,是那种视而不见的蔑视,望到他的眼睛深处,果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管他有何目的,都是要拿我来寻开心—;—;这等人,我理他作甚!?
江漳倒是被我看呆了一瞬,但是马上又回过神,冲我一个劲地眨眼微笑,从里到外开始桃花飘飘,我都要以为自已是倚红居的头牌,身上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一步退到桌子旁—;—;这等变态,还是离远了点好。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吴剑琴,赵儒才和孟史谦三个人已经开始作画,这里面,却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塞外了。闭上眼睛,眼前一片大漠飞沙,嗓子似乎都还能感受得到那满是沙尘的空气,然而就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陪我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三年。
我最喜欢在夜晚出村,来到村中人听不到的地方,吹起我那根大师兄亲手做的笛子,弯月如勾,一片寂静似乎真的能清除我满心的伤痕,满眼的血腥。
在大漠之上,空旷无人之处,似乎……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神剑门仍在,几位师兄人人皆活……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渡过了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手中的画一挥而就。
小河,弯月,点点沙丘,空中无风,天上无云,一个书生背对著坐在河边上,手执一根横笛,透过画仿佛能听得到他丝丝的笛音,笛音清越。
这个广阔的天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原来自己这三年来过的日子是如此的寂寞。
曾几何时,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楚寒变成了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楚凡,龟缩於塞外,连名字都不敢再现於人?
可是这本不该是我的错。
那么,又是谁的错呢?除了我之外,神剑门的人早已死得一乾二净。
所以,不管谁对谁错,承受错误的人也只是我一个人。
我惨然一笑,与画中人似已彼此应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立身之地……我再也不要管这红尘俗世了。
「画得很好。」江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看着我的画评头品足,我回过神来,在他眼里读出一抹惊讶。
「多谢夸奖。」
裴幕天,沈渊沈静几人显然都没想到我能画出来这种画,一个个都没有说话,脸上不掩惊讶之色,沈静沈渊两个人更是要把我身上都看出个洞来,我只是站著,倒没有太大的感觉。以杂学闻名天下的师父到了後来都总是略逊我一筹,何况画的又是我极熟的大漠?
师父不算什么旷世奇才,只不过曾是当世第一剑客,武林中第一才子罢了,娶了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才女加丑女,两个人倒也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师娘其实不丑,只不过师父太过俊美了些。要我说倒是难得她不嫌弃师父,而非是师父配不上她。他们过世时我曾经伤心至极,现在想想却是大为庆幸,毕竟他们都没有见到神剑门下自相残杀的一幕。
孟史谦和赵儒才画的都是大军厮杀的古战场,吴剑琴画的则是月下一人单骑弯弓搭箭,前面一个胡人骑马遁逃的场景,合的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古诗,画功深厚,的确不凡,就是还有点放不开的样子。
观其画而知其人,他必然还有很深的心结。
观其画而知其人,如果是三年前,我的画也绝不会这么寂寞……
裴幕天咳嗽—;声,说得有点言不由衷:「楚先生的画意境深远,也算不错,但是看这三位的作品广博高深,显是气度甚大,这一次就算平局。」
事关威远和信兰两人学业,他当然不愿意要我这个他瞧不上的人胜出。我并不分辩,只说:「能和三位并列,楚凡荣幸之至。」
吴剥琴却突然制止住裴幕天:「等一等!」他的眼睛紧盯住我:「你可敢与我再比一次?」
我微微一愣:「为什么?」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这么计较?
「你这幅画意境高雅,我不如你。但你本来就是大漠中人,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于,占了便宜,所以我要跟你重新比过。」
「……好。不知道吴公子想要比什么呢?」
没想到吴剑琴傲归傲,倒是个泾渭分明的人,而对这种人,我一向是尊敬的。
「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古到今,善画美人者无数,我就与你比画美人图。」
我点头同意,两个人就又走回到桌旁,—;人一边开始作画,厅中诸人瞧得有趣,也没有阻挡的,沈静笑道:「我看剑琴你画你自己就好了,天下美人虽多,比你美的可没有几个。」
江潭佯怒小声说道:「这本是该我说的话,你可不要跑来跟我抢人。」
沈静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你那些个心思,我还会不加道?剑琴跟你就快半年了,只怕你早就想要换人—;—;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下?」
「哦—;—;你看上他了!」江潭恍然大悟,「你要就送你好了。」
「你明知道他对你死心塌地,你要是不开口,我哪里抢得了人?」沈静似笑非笑。
江潭啐了一口:「你看中的也不过就是他这点,他要是对你干依白顺,只怕你倒是要觉得没意思了……要还是不要,一句话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两个人一齐大笑起来,吴剑琴本来正在专心做画,听到江潭的笑声,却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添了—;抹红晕。
他听不到沈静江潭在说什么,我听得可是一清二楚,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为吴剑琴感到极为不值,那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碰到江潭真可谓是明珠投暗了。跟那些王公贵族又有什么情义好讲的呢?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我只顾著想吴剑琴的事,一转眼间半柱香却快要烧完了,吴剑琴画好搁笔,突然对我说道:「你还不快画,是想要认输么?」
我失笑,自己还真是多管闲事,他与江潭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哪里有我这个旁人不平的份儿?
细看他所画之人,轻轻袅袅,眼中带雾含愁,一瞬间竟让我想到梅花,清雅高贵,不落俗品,与他这个人倒是不谋而合,他画的,竟真的是他自己,天下间的美人我见的不少,但是真能像他这样气质神韵皆佳的倒也真的不多。
不想输给他,就只好挑个顺眼的来画了。
我手起笔落,没有半点犹豫,画中人的每一个线条我都是极熟的,尽管这世上真正看过他的人并没有几个。
吴剑琴看著我一点点的画了出来,整个人渐渐地愣住了。江潭看他有异,也走过来看我到底画出了些什么,一瞧之下,人却也不由得痴了。
我画的,却是一个男人。
画中人骨架颀长,一副懒散的表情,双目灵动有神,嘴角微翘,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星目瑶鼻,初看时已经是眉目如画,再细看时更是风情万种,或许世上有人能比我所画之人长得更美,但是跃然纸上,像这样一举—;动,一颦一笑都尽显风流,毕竟还是少数,与之相比,吴剑琴所画的就似一个木头人儿了。
美人图美,胜於神韵,更何况我所画之人,长相本又略胜他几分。
身是红颜,不为祸水,於愿已足。
沈静沈渊等几个人也好奇走过来看,一时间也都一个个呆立当场,半晌沈渊才说:「这等美人,不论男女,也只能是画中才有,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只怕就要天下大乱。」
沈静一双眼睛却盯住我不放:「这一颦一笑,无不是巧夺天下之作,楚先生又是怎么想出来的?莫不是……当真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我答得诚恳:「不瞒王爷,在下只不过是有一阵子痴迷美人图,日思夜想,就想出了这么个美人出来,以楚凡其人,比这再丑几倍我都见不到,又何况是这样的—;个美人呢?」
沈静眼珠转了转,看著我没有说话,江潭手脚倒快,顺手就想把画卷起来:「既然几位不分高下,这副画留著也是留著,小弟就不客气了。」
沈静伸手握住了画轴的另一端,眯著眼笑道:「你要美人图,剑琴多少都画给你了,所以这画该归我才是。」
江潭握住不放手,也笑了:「七王爷此言差矣,这画也该楚先生说了算才对。」
他眼睛一个劲地瞧我,显然对刚才向我大放送的桃花很有信心。
可惜楚寒天生最是不解风情。
画中之人不过是我一时好胜带出来争强的,又如何能让外人得到?倒不如毁了乾净、从他们手中轻轻取过画展开,我淡淡一笑说道:「两位能喜欢,楚某已是不胜荣幸。只不过画只有一幅,楚凡却不好偏颇哪一个。」微一使劲,画已经是一分为二,再分为四,「没有了画,七王爷和江公子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争执了。」
厅中诸人顿时都愣住了,沈静的眼中杀意一闪而逝,整个大厅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吴剑琴看我的眼光更像是在说:这人疯了!
我只是静默不语,画是我的,我要如何又与你们何关?
沈静定定地瞅我半天,忽然说:「你再画一幅出来,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摇了摇头,半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没有了楚凡,就永远都没人再能画得出来了……其实王爷本不应该拘泥於此,这人再美,也不过是个画中人罢了,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美人?这种画看久了,只怕要入了魔道。」
沈静不语,过了—;会儿脸色才和缓下来,倾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楚凡,天下间敢得罪我的人不多,终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所做所为而後悔莫及!」
俊脸上的平和跟语气中的阴狠殊不相称,沈静竟是这么深沉的一个人物,原来我还是小看他了。
好半晌,沈渊才爆出一阵大笑打破了满屋子的尴尬:「楚先生真是爽快,失敬失敬,小王倒没想到楚先生会是这么一个妙人!」
「王爷谬赞了。」我之如何,与谁都无关。
江潭这时也才回过神来,往前凑了凑,只笑得我头皮发麻,说道:「放心,我不著急,反正你总有—;天会赔给我。」
「……」我确信自己非常讨厌他,开始设想身为江丞相独子,他的墓志铭上究竟该刻什么字才好看。吴剑琴对我的敌意却减轻了不少,表现得甚为惺惺相惜:「楚先生画中主人显然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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