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枯石烂-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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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烂-09-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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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着耳朵不语。 
对方也知道她立刻认出了他。

〃没征求你的同意就来了。〃

杏友发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元立说你看不见,我倒是有点心急,后来同医生谈过,知道你很快会康复。〃

这一点不错是周星群。

杏友不知盼望过多少吹可以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经过千万次失望,已经放弃,没想到今日声音又再出现。

并不是她疑心生暗魅,他真的就坐在她身边。

〃元立同你长得很像,可惜这次你看不见他。〃

杏友忽然想说:不要紧,我本来就是个有眼无珠的睁眼瞎子。

可是话没说出口,多年委屈,岂是一两句讽刺语可以讨回公道。

杏友本有一万个一千个问题想问周君,可是事到如今,知道答案,也于是无补,索性把疑团沉归海底。

她不发一言,眼前一片黑暗,便她心如止水。

周星祥的语气似当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象他与杏友话别,回家,就昏睡到今日才醒来,一切与他无关,他担不上任何关系,不负任何责任。

太可怕了,天下竟有这样的人。

〃我一直都很挂念你,但家母告诉我,你愿意分手,换取一笔生活及教育费用。〃

是这样一回事吗?好象是,庄杏友已经记不清楚。

〃我与庆芳的婚姻并不愉快,她从来不了解我,一年倒有六个月住在娘家,二人关系名存实亡。〃

杏友忽然有点累,她躺回枕头上。

〃你不想说话?〃

杏友没有回答。

〃你仍在气头上?〃

杏友大惑不解,这人到底是谁,站在她面前不住攀谈。

这个人完全没有血肉,亦无感情,他根本从未试过有一天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她当年错爱了他。

杏友心底无比荒凉,更加不发一言。

这时周星祥起了疑心,〃杏友,你可听得见?〃

杏友动也不动。

同事们的花篮一只只送上来,杏友喜悦地轻轻抚摸花瓣。

终于周星祥说:〃我告辞了。〃

他轻轻离去。

杏友起床,走到他刚才的位置,坐在安乐椅上,座垫还有点暖,证明周星群的确来过。

不过已经不要紧,她挣扎多年,终于学会没有他也存活下来,一切欺骗成为她不得不接受的锻炼。

看护进来,〃喂,有礼物给你呢,想不想看?〃

杏友没好气,〃可以拆纱布了吗,为什么不早些做?〃

〃庄小姐,你不像是对护理人员发脾气的人。〃

〃为什么不像,我没血性?〃

看护笑嘻嘻,〃成功人士应比普通人豁达明理。〃

杏友答:〃我不知多失败。〃

看护请酱生过来,二人异口同声说:〃让我们分享你这种失败。〃

万幸杏友的视线清晰如昔。

她唤安妮来接她出去,一边收拾杂物。

一只考究的丝绒盒子就在茶几上。

一定是周星祥带来的,他在家顺手牵羊,随便把哪位女眷的头面首饰取来送人。

杏友打开盒子一看,只见是两把精致的琳琐插梳,梳子上镶着银制二十年代新艺术图案,盒子里边有制造商名字:莱俪。

杏友盖上盒子,并没有感慨万千,这是周星祥千年不变的伎俩,她现在完完全全明白了。

有人进来。

〃看不看得见有几只手指?〃

阿利伸出手掌在杏左面前乱晃。

杏友笑说:〃十二只。〃

〃安妮走不开,我来接你回家。〃

〃劳驾你了。〃

阿利忽然转过头来,狰狞地说:〃我应该一早占有你。〃

杏友哈哈大笑,〃谢谢你的恭维。〃

〃我们算不算和平分手?〃

〃当然,对你的慷慨大方疏爽,我感恩不尽。〃

杏友又会得开口说话了,与阿利对谈,毫无顾忌困难。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仍然是少女,白衬衫,大蓬裙,自学校返家,才打开门,迎面碰见周星祥。

她惊喜交集的说:〃星祥,我一百找你,原来你却在家里等我。〃

周星祥笑嘻嘻,〃你是庄小姐?〃

〃星祥,别开玩笑,元立正哭泣,还不快去哄他。〃

梦到这裹醒了,杏友出了一身油腻的冷汗,无论如何无法安睡,只得起身淋浴。

身型比从前扎壮得多,再也穿不下四号衣,连鞋子都改穿七码,再不加以控制,就会变女泰山。

天亮,她回到门市店,帮安妮点存货,共罗夫取制成品的时候,经过冒白烟的街道,看到卖甜圈饼小贩,却又忍不住买两只往嘴裹塞,唇上沾满白糖粉。

看,这就是几乎名满天下的时装设计师,不事事亲力亲为,如何担当得起盛名。

庄杏友的故事说到这里,忽然中断。

我如常到她那实施简约主义的家去,充满期待,预备把故事写下去,管家却告诉我,庄小姐进了医院。

〃什么?〃

〃庄小姐这次回来,就是为着诊治,她没同你说?〃

完全没有。

我立刻逼管家把院址告诉我。

管家微笑,〃你明早来吧,第二天清早地出院。〃

那一日我志忑不安,碰巧日本人问候,我问山口这样诉苦:〃至亲患病。情况严重,担心得寝食难安。〃

山口问:〃是什么人?〃

〃姑母。〃

〃因为你像她?〃

〃你怎么知道?〃

〃许多侄女都似姑妈。〃

〃没想到日本人渐惭也聪明起来。〃

〃几时亲身来考察我们。〃

〃山口,你可信山盟海誓?〃

〃永不。〃

〃为什么?〃

〃无可能做到的事,等于欺骗。〃

我沉默。

〃你的想法也与我相同吧。〃

我又问:〃直至海枯石烂呢?〃

山口困惑,〃那真是好长的一段日子,我不知道,现代人不大会想这种问题吧。〃

〃咄,整个身体找不到一个浪漫细胞。〃

他笑了,〃天天问候一个从末见过面的女同事,与她谈海枯石烂的问题,已经十分浪漫。〃

是吗,当事人却不觉得。

第二天清晨赶到庄家去,很少这样早外出,空气清新得很:才停好车,管家已经笑着启门。

〃庄小姐,请进来。〃

姑母坐在窗畔,精神还不错,便服、头发盘在头顶,用两把精致玲珑的插梳作装饰。

〃昨天你来过?〃

〃请问身体有何不妥?〃

她略为迟疑。

〃是眼睛吗?〃

〃不,〃她终于说:〃是淋巴腺癌,同家母一样。〃

我睁大双眼,猷在那里,心中突感楚痛。

她反而要安慰我:〃今日医学昌明,比从前进步。〃

〃是,是,〃我连忙忍下眼泪,〃请继续说你的故事。〃

〃你还想知道什么?〃

〃许多许多事。〃

〃像什么?〃她微笑。

〃周元立最终有否成为小提琴家?〃

〃他十五岁那年赢取过柏格尼尼奖章。〃

〃然后呢?〃

〃十八岁自法律系毕业,一直帮他祖父打理生意。〃

〃他今年多大?〃

〃同你差不多年纪,廿五六岁。〃

我失笑,〃我哪裹还有机会做妙龄女郎。〃

这时杏友姑母别转头去拿茶杯,我呀地一声,就是这一对发梳,这是那人迭给她的证物。

她见我目不转睛,顺手取下,〃送给你。〃

〃可是,这是值得珍惜的礼物。〃

〃友情才最珍贵。〃

〃太名贵了,我不知是否应当拒绝。〃

〃大人给你,你就收下好了。〃

她替我别在耳畔。

我问:〃你与元立亲厚吗?〃

她点头,〃我俩无话不说。〃

〃他父亲呢,他的结局如何?〃

杏友姑妈忽然问:〃你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一征,〃我不知道。〃

〃你是小说家,你替他作出安排。〃

〃但他是一个真人。〃

姑妈笑了,〃他是真人?他从来不是真人。〃

我搔搔头,姑妈的措辞有点玄,我需要时间消化。

〃那么,〃我跨在她面前间个不休,〃你以后有无遇到合适的人?〃

姑妈抬头想一想,〃我分别到翡冷翠及巴黎住过一年,学习语言。〃

我面孔上挂满问号。

〃曾经碰到过一个人。〃

〃是位男爵!〃

〃不不不,〃她笑不可抑,〃只是个普通的会计人员。〃

啊,任何写小说的人都会失望,〃你俩有什么发展?〃

她摇摇头,〃他至今还是我公司的会计。〃

我不置信,〃庄否友的遭遇为蔑么日趋平淡?〃

她也忽然纳罕起来,〃给你一说,我倒也不禁有点失望。〃

我真爱煞这位姑母,与她说话,永不觉倦,时间过得飞快,往往逗留五大小时而不自觉。

她家里往往有最香的花,最醇的酒,最美味的食肴,以及学不完的秘诀。

像一次我问她:〃香槟佐什么菜式最适宜?〃

她大吃一惊,〃香槟就是香槟,怎么可以用来送饭,暴珍天物,我一向只净饮。〃

那日下午告辞,管家送我到门口。

她忽然说:〃庄小姐,恕我冒昧多言。〃

我转过头来,〃你太客气了。〃

〃庄小姐,你姑妈的病情比你看到的严重。〃

我垂头,〃我也猜到。〃

〃她需要休息。〃

〃我明白,以后她不叫我来,我不会自动出现。〃

〃请原谅我直言。〃

我看着这忠仆,〃请问,彭姑是你什么人?〃

管家意外,〃庄小姐认识我姑妈?〃

〃我听说过她。〃

我喏然返家。

母亲看着我,〃自修,你这阵子情绪上落很大。〃

〃妈妈,你与杏友姑妈可是同一辈人。〃

〃讲得不错。〃

〃你嫁给父亲之后,生活堪称平稳舒适,无风无浪。〃

母亲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看我,〃今天替妈妈算命?〃

〃为什么有些女子遭遇良多,最终成为传奇,而有些女于却可静静享受不为人知的幸福满足?〃

〃因为我们安份守己。〃

〃不,妈妈,还有其它因素。〃

母亲抬起头想一想,〃是因为命运安排。〃

母亲微微笑,〃笔耕那么些年,口角仍然如此天真,不知是否用来吸引更加童稚的读者。〃

圣经上说的,先知在本家,永远不获信赖,就是这个意思。

母亲说下去:〃每个孩子都受大人钟爱?一出生就注定好运厄运了。〃

〃对,〃我赞同,〃当初,一个个都是小小女婴,受父母钟爱〃〃的确是,你就比杏友姑妈好运。〃

〃怎么可以那样讲,杏友名满天下,岂是我们家庭主妇能比万一。〃

〃她始终遗憾。〃

〃我肯定她有她的快活满足,只不过最近她身体不太好,所以心情略差。〃

已经有记者朋友前来采路,〃你认识庄杏友?介绍我们做一篇访问。〃

〃不方便。〃

〃咄,是否又看不起中文传媒?〃

〃别多心,我也是写中文的人。〃

〃如是新闻周刊,生活杂志,一定即获接见。〃

〃你别胡涂加以猜测,根本是我没有资格做中间人。〃

〃真的,〃她一诉起苦来不可收抬。〃我们这种本地葱,每期才销十万八万册,总共只得一个城市的读者,比不上世界性、国际性的刊物。〃

〃哗,你有完没完,牢骚苦水直喷。〃

〃所以,凡有本事的人一定要离了道里飞上枝头,拿护照,讲英文,与西洋人合作,否则,获东洋人青睐,也聊胜于无。〃

我没好气,〃义和团来了,义和团来了。〃

〃介绍庄杏友给我。〃

〃她是极低调的一个人,没有新闻价值。〃

〃你错了,你没有新闻触觉才真,听说她的成功,主要因素是擅长利用男人作垫脚石。〃

〃一定会有人这样诬告任何一个女名人。〃

〃不然,一个华裔女,如何攀爬到今日地步?〃

〃凭力气。〃

〃我也有蛮力。〃

〃这位姑奶奶,我不想与你再谈下去。〃

〃举手之劳,都不愿效力,你这种人,天诛地灭。〃

人心不知几时,已变得如此暴戾。

不过从中也可以得到教训:如有可能,最好不要与行家牵涉到共事以外的关系,工作归工作,娱乐是娱乐。

山口死心不息,仍然游说我出面宣传。

〃我有一个假设,你且听听是否可行。〃

〃请讲。〃

〃我想替你拍一辑宣传照。〃

〃山口,我说过不协助宣传,贵出版杜应该用更多时间精力来干实务,不必一直动脑筋要花招。〃

〃任何商品都需宣传推广。〃

我叹口气,〃我们之间意见有很大分歧。〃

〃我可以做得十分有品味。〃

〃怎样做?〃

〃假设你是一个冰曲棍球手〃〃我不会该种剧烈运动。〃

〃不要紧,只是拍硬照。〃

我不出声,且听他胡扯。

〃开头的第一张照片,你全副武装,面罩下右不消是男是女,然后,你逐样装配除下:护颈、护胸、护眉、护膝……〃

我不相信双耳。

〃最终脱下面罩,露出真面目,原来足华文作家庄自修。〃

我一生尚未受过比道更大凌辱,却很平静的间:〃为什么要跳脱衣舞?〃

〃收取震撼感,换取畅售量。〃

〃可是同宣传少年歌星一棣?〃

〃是呀,你说得很对。〃

〃我以为你们尊重写作人。〃

〃所以才策划这样庞大的宣传方针。〃

〃我决定换出版杜。〃

山口明笑了,〃你尚未起步,不宜跳糟。〃

〃那我愿意放弃整个海外计划。〃

〃很多人会替你可惜。〃

〃再见。〃

挂上电话,连自己都觉得功亏一赞,十分遗憾,可是每个人都一个底线,我的忍耐力十分疏浅,一下子沉不住气炸起来,绝非将才。

杏友姑妈叫我:〃来喝下午茶,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我正气闷,欣然赴会。

到了她那里,喝过一碗甘菊茶,心头气忿略为平静下来。

姑母端详我,〃自修,为何一脸愤怒,十分伤身。〃

我摸着自己面孔,〃看得出来吗?〃

〃你何尝有加以掩饰。〃

〃唉,还以为已经炉火纯青,处变不惊。〃

我只得把刚才的事说一遍。

〃怪不得有至理名言曰人到无求品自高,我有所求,就遭东洋人乘虚越洋侮辱。〃

姑母说:〃这人对你事业会有很大帮助。〃

〃他也如此夸口。〃

〃那么,或者,大家可以忍让,达成协议。〃

〃姑妈,你有什么忠告?〃

〃我那一套,颇不合事宜了。〃

〃姑妈你别推搪我。〃

杏友姑妈笑,〃你那行非常偏激,数千人争生活、各出奇谋,其中排挤倾轧,可猜想大概,有人愿助一臂之力,需好好抓紧。〃

我猷在原地,这番话好比醍醐灌顶。

她说下去:〃廿五岁之后,是专心一注努力的时候了,还发脾气要性格,一下子础蛇,就被后来的人起上,那时后悔莫及。〃

我听得背脊凉飕飕。

〃时间飞逝,叫我们哭笑不得,你要是想做出名堂来,就得作出迁就,否则,你爸也可以养活你一辈子。〃

啊,从来没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肺腑之言。

我愣在那里。

〃看,说中你心事了。〃

我握着姑母的手,轻轻摇几下。

〃况且,你也并韭十分讨厌这个日本人。〃

〃咄,此人如此猥琐。〃

〃可是你天天愿意听他的电话。〃

〃其人非常有趣,能为我解闷。〃

姑妈笑了,被她说中,算是另类感情。

〃这样吧,叫他亲自来见你。〃

〃嘎?〃

姑妈笑,〃可是怯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怕彼此失望。

正想分析这种情绪,姑妈忽然抬起头来,〃啊,〃她说,〃元立,你来了。〃

我笑着转过头去,内心充满好奇。

〃我替你介绍,这是你表姐庄自修。〃

我看到了周元立。

他高大英俊,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味,长发,便服,一手拿着一束黄致瑰,正过去与母亲拥抱,听得地介绍人客,百忙中与我点头。

他是我见过所有男子里最好看的一个。

虽然第一次见面,却像是认识了一辈子,我正在亲笔写他的故事。

他向我招呼:〃自修你好。〃

他把花插在水晶玻璃瓶中,坐下来,握着母亲的手,同我说:〃多谢你时时来陪我母亲。〃

任何女孩子都会希望她是收花人。

我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姑妈说:〃我要服药休息,你们两人谈谈。〃

忆,庄自修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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