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得大多,”我说,“如果你无法帮助我,请你不要管我的事,不要冷眼旁观,不要加以评述。”
“但我是你的母亲呀!”
“我要搬出去。”我对母亲说。
这样结束我们的谈话。
我并没有找到蓝玉,在金世界,他们说老板娘到美国旅行去了,在她家,女佣人告诉我同样的答案。
蓝刚也没有再与我联络。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蓝刚与琏黛终于结婚了,婚礼在玫瑰堂举行,是一个星期日。
结婚请帖寄了来,我拿在手上,觉得蓝刚仿佛是在向我示威。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如陌路人,至少他不会恨一个陌路人,但是我肯定他是恨我的。
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间……他的豪爽,我的沉默,很多同学几乎怀疑我与他有点毛病,在异乡的街角,因为冷,我们一边颤抖着走路一边诉说心事,然后去喝一杯啤酒。
我们曾是好朋友呀。
没有什么可靠的,友情不过如此,夫妻也一下子就反了目。
但是他们结婚的那日我去了。那星期日下雨。
教堂前一个大大的花钟,地下有花瓣,因为下雨的缘故,空气阴凉,我没有带伞,雨渐渐下得很急。我走进教堂,坐在后面,看到新郎与新娘子已经跪在神坛前,他们跟着牧师口中念念有词。
终于他们站起来,礼成了,一双新人急急走过,贺客把花纸屑撒到他们头上去。
琏黛经过的时候,我看到她打扮得很漂亮,白色缎子的长裙,头上一个白色的花环。并没有一般新娘于的杲木,她很自然,像在化妆舞会中扮着仙子的角色。
她的脸平静而柔美。女人真是善变的,她们太懂得保护自己,因此在各种不同的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
她并没有看到我,他们走出教堂。
贺客纷纷散去,我也站起来。
教堂外他们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上花车,开走了。雨下得更急,我的外套湿了一大截。正当我抬起头来,我看到蓝玉站在教堂对面的马路上。
我连忙走过去,两部汽车对牢我急煞车。
“蓝玉!”
她抬起头来,雨淋得她很湿了。
我说:“他不过是你的哥哥。”
蓝玉牵动嘴角,低下头。
“美国好玩吗?”我问。
她不回答,眼睛有点红。
我说:“睡眠不足的人会老的,你要当心。”勉强地笑一笑。
“喝了酒眼睛才红。”她说,“我喝多了。”
“要不要回家换衣服?”我问:“衬衫都湿了。”
“不用。”她说:“没关系。”
“他们终于结了婚。”我说。
“是的。”蓝玉抬头看我一眼,“我很代他们高兴。”
我说:“为什么到美国去?”
她答:“买了房子,我想搬到美国去住。”
我一震,“美国什么地方?”
“三藩市。”
“你会住得惯吗?”
她的眼睛更红一点,“很多时候,不惯也得惯。”
“要是你情愿的话——”
“不要提了,家明,”她抬起头来,“我知道你说些什么,但是一切太迟了。”她非常苦涩。
“这个世界不是蓝刚这么简单——”
“对我来说,这世界就是蓝刚,我这一辈子的希望寄在他身上,我失去的,他替我找回来,我忍气吞声的时候,他为我扬眉吐气。一切都是虚幻的,只除了他,如果没有他,我为什么还活着,她们吸毒,我没有,她们放弃了,我还挣扎着,因为我有蓝刚,她们没有,我有生存的理由。”她一口气说下去,“现在我的功德已经圆满,我决定退出,走得远一点。”
我说:“总有一日你会忘记他。”
“或者。”她答,“家明,到那一日,我会来找你,我会记得你。”
“我要等你多久?”我逼切地问,“让我知道。”
“不要等我。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等我,说不定我会回来,说不定不回来。”蓝玉说。“家明,你是那个正确的人,可惜你没在正确的时间出现,等时间对了,我也许永远找不到你了。”
“我目前没有希望,一丝也没有?”我说,“我不能帮你?”
“不。”她摇摇头。“不要太抬举我,你是要后悔的。”
“后不后悔,我自己知道。”我难过的说。
“家明,谢谢你。”她说,“谢谢一切。”
雨下得更急了。
我们站在马路当中,雨一直淋在头上。
“我已经把金世界顶掉了,”她说,“家明,我会回来找你,到时,你或者已经结了婚吧?”
“或者,”我说,“或者我会子孙满堂,但是我会记得今天。”我踏过那些花朵,“永远记得。”
教堂里的人把花钟拆下来,戏已经做完了。
“家明。”蓝玉说,“我要走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深沉的黑色,浓眉,薄薄唇,完全与蓝刚一个印子,甚至是肤色,那种半透明的自,我始终怀疑他们的血统,但是这一点他们肯定不会向任何人说起,他们兄妹间的秘密,他们感情的暧昧独特。蓝玉的固执,她再到绝境也还不要我的帮助,她有她怪异的自尊与骄傲。
她住在玻璃的那一面。
我但愿我有一日能黑暗地穿过玻璃,看到我所要知道的一切。
我会等她,多久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的车子就在巷子那一头。”她说。
风尘女子不再是你我想象中的那样,她们并不想等待恩客来救她们脱离火坑,她们很强壮,她们有她们的一套。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但我会等她。
终有一天,等蓝玉平静下来的时候,会看见我,她会回来。等她要找我的时候,我们或者可以击败时间。
她坐到车子里去,开篷的平治,四五O型是黑色的。她还是很神气,薄嘴唇抿得紧紧,打着引擎,转过头来,向我道别,最后的再见。
我充满怜爱的看着她,我知道我爱她至深。
我说:“有人告诉我,三藩市是一个女性的城市。”
她忽然变得很冷淡,“是吗,家明?”
“是的,你会喜欢三藩市。”我说。
她点点头,“我知道。”
我从不知道她可以这么冷酷坚强,她是一个能干的女子,她在世界上站得住脚。
车子风驰电掣的走了。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路中心。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等蓝玉来找我吧,空闲的时候,看莎士比亚的剧本:《李耳王》、《暴风雨》、《仙伯琳》、《第十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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