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用打扰她了,不过,外婆不会是身体哪里不好了吧?”堇色说着,想到外婆一向警醒,并不喜欢多睡。
吴妈于是说:“我也是劝她找个大夫来看看,她却说除了想睡没有其它问题。大约年纪大了是愿意多睡一会儿吧?”
堇色便没有再说什么,答应了吴妈好好照顾自己,便挂了电话。
后面两天,工作进行顺利。警署的人没有跟自己联系,堇色也不知道自己提供的线索是否有用。
这一天,工作结束临下班前,堇色还未出门,John便来到了她的工作室,一身正式的西装,英气勃发,但仍然是清澈温暖的。见到堇色便连忙说:“抱歉,这两日被公司派出去谈一个项目,本来答应照顾你的,想不到却没有履行。今天晚上,我请你出去吃晚饭,好么?”
想到了这几天在家里吃的那些垃圾食品,堇色确实想出去好好吃一顿,可是又怕平白无故让一个男子请吃饭太过暧昧,特别是一个对自己心存好感的男子。她歪头考虑了一下说:“好的,不过晚上这顿饭,我们AA。”
John立刻反对:“不可以,今天晚上我请。”看到堇色为难的神色,想到或许东方女子都比较拘谨,马上又补充:“我不是还拜托你帮我调配香水的吗?就当作是谢礼吧。”
说到香水,堇色拍了下自己脑袋,转身走到工作台,从一个抽屉里掏出一个玻璃小瓶子,不太华丽,里面有着琥珀色的液体,甚是可爱。
走到John身边,笑着对他说:“已经配好了,我本来还想着去找你的,今天刚巧你来了。”将玻璃瓶子递给John。
John满脸喜色,接过来打开盖子,沾了一点点在手腕上,一股类似于青草的味道立刻弥漫鼻尖,而后,又有些柠檬的味道,还掺杂着一点点松脂的木香。虽然不是很懂香水,但到底闻过许多,也知道这是个不俗的味道,于是他点点头,说:“果然很特别。不过,我是否能从这个味道猜出,你心中对我的感觉呢?”眼睛认真地看着堇色。
想不到John会问出如此深刻而感性的话,原来这个外表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心思也很敏感细腻呢。堇色愣了愣,随即点头,说:“没错。我感觉只有这样纯净自然的气味才衬你。”
John突然有点苦恼地说:“是否你们女人都会觉得我不够成熟?才会认为我适合这样的味道?”
堇色看了看面前衣着正式的伟岸男子,笑了,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苦恼。女人都希望自己越年轻越好,换作男性,倒不尽然。其实她并不认为John幼稚,他只是心性纯厚。于是真心地说:“不。没有人觉得故作深沉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男人。真诚的纯净比虚假的沧桑更有吸引力。做自己就好,大可不必与别人相比。你瞧,我一直觉得自己眼睛不够大,可是又有什么呢?”说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看着面前这个时而沉静时而灵动的女子,John释然,说:“你的眼睛已经够美。”
堇色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拿过包与他一起去吃饭。心里微叹,他很不错,但不能让自己心动。她不是小女孩,盼望什么华丽的相遇,宿命的姻缘,可是,如果见到一个男子,自己的心跳不会悄悄加速,手心不会微微冒汗,那无疑,他们之间不会产生爱情。
(三)
堇色快步走着,希望自己能彻底融入上班时分的汹涌人潮中,最好消失不见。
不是她多疑,而是她确信有人跟踪她。而且跟踪她的人,不止一个。
她穿着简洁的灰色套装,马尾在脑后更添清爽。在经过一个百货公司的时候,她迅速向后扫视了一下,轻盈地闪进了门,然后快步奔向一边的扶手电梯,可是仍嫌电梯向上得太慢,于是又快步向上爬。待到了二层,便悄然转到一角的安全通道,复又沿着楼梯下来到了一楼,舒了口气,然后从大厦背面的门走了出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堇色心情格外好,轻轻吹了声口哨。
走出这条小街,堇色看了看表,还好不会迟到,于是准备绕路去公司。可是当她拐到去公司的那条路时,偶然的一次回头令她脸色立变。第一次,她痛恨自己的黑色头发和黄色皮肤,在满目白皮肤的男男女女中分外好辨认。
她一边快步地走,一边思索对方什么来头。事实上,发现被人跟踪,大约有两三天了。那日晚上,与John到唐人街吃了一顿美味的广东菜之后回家的路上,便感觉时时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由于不确定,便也没有将疑惑告诉John。
可是,堇色毕竟把那件事放在了心上。接着她发现每日早上都有几个人貌似不经意地在楼下溜达,而每日晚上回来,更是明显感觉后面总有几张面孔悄悄尾随。反反复复,令人不生疑也难,大厦门前的路并不太繁华,平日基本静悄悄,哪能那么巧每日回来都碰到同样的几个人?
但是,堇色始终搞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跟踪自己?为钱?她身上总共也没有多少钱值得惦念。为色?堇色并不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况且他们已经连续三晚跟踪自己到公寓,却没有任何不轨。为仇?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且只是短期工作一个月,能与谁有深仇大恨呢?
堇色摇摇头,叹口气。好几次,她甚至都想干脆走到那几个尾巴面前,打个招呼,然后微笑着告诉他们:“你们很敬业,不过拜托,请告诉我你们到底要怎样!”
正在她胡思乱想着低头走路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Hi,堇色,早上好。”抬头,是John。
看着他一贯精神焕发的脸,堇色也说:“早上好。”暗暗踌躇,是否要告诉他有人跟踪自己的事情?
John没有看出她脸上隐藏的忧愁,继续说:“我要去办公室了。晚上如果有空,我找你去吃晚饭如何?”
堇色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出去吃饭的心情,况且,如果跟踪她的人有什么目的,也不必将John拉进来。于是,她推辞了。
而John看了看她的脸色,说:“也好。嗨,看来是我糊涂了,你每日工作那么忙,如果晚晚都拖你出去是太累了。过两日我再找你。”
走到工作室,开始工作,备选的香味已经调配好了几种,最后成品到底味道如何,还需将香料拿到制作唇膏的部门,真正融入唇膏原料内,才能得知。
在等成品唇膏制成之前这段时间,堇色暂时没有什么工作,只等最后拿到成品再作适当调整。
稍微松口气,堇色坐下继续考虑自己被跟踪的事。手渐渐握紧,暗暗决定,如果今天他们还继续跟踪自己,明日一早就去报警。他们现在没有什么行动,但谁能保证他们下个时刻没有行动?与其被动地等待,不如让警方去调查他们。即使不太熟悉这里的法律,莫名其妙被跟踪总应该受到法律的保护吧?
拨开窗帘,从十几层的大厦向下望去,地上的车辆均成了小小模型般,行人更是细小得看不清楚。一座繁华忙碌的城市,美国西部最大的城市之一。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客人,来去匆匆。突然间,堇色想起了那首有名的诗,低喃道:“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念完了却哑然失笑,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开始念曾经一度认为是肉麻兮兮的诗句?又回味了一遍,仿佛顿悟不是这句诗不好,实在是自己当时没有作者的心境。现在自己对这座城市尚且没有多少感情,都会生出这样一点点过客的感叹,而当年那年轻多情的诗人离开眷恋的康桥,该是何种的情愫?一首诗,即使你不十分推崇,但能如此有名总有它的道理。
正在沉思,突然有人敲门。堇色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身着整洁西装的老年人。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头发很黑,脸上皱纹遍布,眼睛很精明。身材不高,背有点弓,没由来让人觉得他很有点谦恭的意思。
堇色向他点点头,问:“请问找谁?”
那人也点点头,说:“请问是池堇色小姐吗?”
堇色虽然疑惑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还是说:“是的。”
那人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堇色,说:“我家老爷吩咐,让我交给池小姐。对,我家老爷就是那日您在公司走廊拐角撞到的老人。他说如果您有空,随时欢迎到敝宅小坐。老爷觉得小姐很像他一位失去音信的故交,希望有机会详谈。”说完便住口,从架式上看打算要走了。
突然一个陌生人来,邀请自己去拜访,还声称与自己长辈是故交。堇色有些发愣,还是接过了名片。
那人走后,堇色方才打量那张名片,精致却没有过多修饰,简洁地写着古永年的电话和地址。再无其它。
古永年,堇色念了好几遍,确信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听外婆说过家里有人认识姓古的朋友。心下更是暗暗奇怪,随手将名片塞入包里。
下了班。由于拒绝了与John共进晚餐,堇色孤身一人融入日暮的人群中。不知是因为麻木了还是下定决心明天去报警,她对后面是否还有人跟踪,已经不再放在心上。去超市的路刚好东西走向,路的尽头难得没有被林立的高楼遮住,于是,远处一轮金黄的落日,正正地挂在堇色面前。走在这样的落日大道上,堇色的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哪里的黄昏都是一样,不一样的只是人的心情。
在这看起来平静祥和的黄昏,堇色心里却隐约不安,似乎有什么隐蔽的事情正在背后发生。察觉了自己的不自在,堇色细细想了一下,除了被跟踪一事,其他别无不妥,于是安慰自己,不管怎样,既然决定了报警,这件事情总会有个了结。再过些日子,工作完成以后,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回到那个有外婆和吴妈的永远安详的家。于是,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二胡那不紧不慢的咿咿呀呀,鼻端似乎也闻到了吴妈笑嘻嘻端过来的炖了一个下午的银耳燕窝粥的甜香。于是,她努力翘了翘嘴角,鼓励地对自己说:“池堇色,不要孤单,不要惶恐,待会儿去买点好吃的,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但她很快意识到似乎自己盗用了思嘉丽那句著名的话,于是刚才假意的笑倒真的凝成了一个笑容,心里才轻松了一些。
买了一堆吃的东西。回到家,堇色将东西统统放在桌上,即使没有盘子,看起来也颇有一点点丰盛的意思。正准备吃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堇色眼皮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快步跑去接电话。
“喂,阿堇吗?”刚拿起电话,那边便传来急促的声音,是吴妈。
堇色连忙问:“有什么事情吗?这么着急?”
那边吴妈声音却带了哭腔,哽咽着说:“小姐她、她不好了。”
堇色听到这句话,脑袋里“轰”的一下,但是仍然强自镇静地说:“吴妈,别着急,慢慢说,外婆她到底怎么了?”
“早上我起来准备好早饭,却迟迟不见小姐起来。我就去看她,可是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摇不醒。这可怎么办,昨日晚上还好好的啊……”吴妈显然乱了方寸。
“外婆还躺在床上吗?你挂上电话后就打急救电话叫救护车来,然后拨电话找相熟的林医生,告诉他具体情况。不要着急,送到医院后让医生处理。我会尽快赶回去。”堇色握住话筒的手冰凉,已是一手冷汗。
那边吴妈胡乱答应着挂断电话。
电话断了,堇色颓然坐下,看着满桌的食物,却是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脑海里一时间只响起一个声音:“怎么办?外婆昏迷,怎么办?”
她豁然坐起,寻出了护照和其它证件,将衣柜里的衣服等胡乱塞进旅行箱,然后坐下大口灌了一杯水,拿起电话打给机场,订了最近一班飞往中国的飞机。看了看表,此时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穿上外套,拖起箱子,锁好门。堇色看看手中的钥匙,拿出手机拨了John的电话,却许久没有人接。堇色叹了口气,钥匙什么的,再处理吧!这个时候,也实在顾不得这许多了。一想到慈祥温婉的外婆,此时也许正躺在救护车里昏迷不醒,她便心乱如麻。一直以为自己对外婆的尊敬大于亲近,但是一旦真的出了事情才明白,那样骨肉相融的天性以及十几年相处产生的感情是如此刻骨。
坐到计程车上,她才略微安心。离家又近了一些,这一夜过后,就能在家里看到明日的太阳了。想想,又拨了John的电话,怎么说都要给这里交代一下吧,否则明日公司和公寓都见不到她,白白令熟识的人担心,而且也要请他向这边公司解释一下。
这一次,电话通了,但那边声音很嘈杂,他似乎在公共场所。
堇色先开口讲话:“John,你好,我是池堇色。”
John那边很意外,连声问道:“堇色,是否你改变主意,愿意与我一起共进晚餐了?我跟一些朋友正在一家很棒的餐厅门口,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不是晚餐的事情。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要回国了。”
John听到堇色突然提到回国,立刻提高了声线:“嗨,堇色,你在说什么?回国?可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啊,而且怎么会如此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堇色低声回答说:“我外婆突然病重,我必须回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的飞机?等你外婆无恙了以后还回来吗?”
堇色说:“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一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来一下机场,我想在登机之前把房间钥匙交给你。也许,我这一回去要待好久,为了不影响工作,我也许会向公司申请派另一位调香师来接替我的工作。你能赶来吗?现在离飞机起飞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John听了堇色的话,立刻说:“好,我马上赶过去。你一定等着我。”
到了机场,看看时间,离飞机起飞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那边已经在checkin。堇色不住看表,心里想着,如果John不能及时赶来,也只好再想办法还钥匙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候机大厅的入口处却迟迟不见John的身影。那边checkin的入口处也由刚才排着长队的景象变成了只有偶尔几个乘客进入。不能再等了吧,堇色咬咬牙,毅然转身向入口走去。
可是,当她就要走进入口处时,两个魁梧的男子突然出现,一左一右如老朋友般拥紧了她。堇色心里一沉,差点惊呼出声。随即听到有人低低地说:“跟我们走,不要开口说话。”瞬息之间,堇色明白过来,那些跟踪的人终于动手了——自己被人挟持了。她清晰地感觉到腰侧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明白目前的形势,堇色反而镇定了下来,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乌黑,却闪烁着倔强和坚定的目光,只是眼底依稀有着一丝焦虑。
而边上的两个男人看到眼前这个看似娇小清秀的东方女郎不同寻常的安静,也稍感惊诧。但是碰到这样的对象,他们的工作显然轻松很多。
被他们强拥着向外走,堇色心下急转,开口问到:“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只负责带人过去,不负责解释。”
堇色真的着急了,外婆在万里之外还情况未明,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她决定和他们打个商量:“可不可以晚些时候?我现在着急赶回去,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
“小姐,你在开玩笑吗?”两个男人料不到她竟然还想谈条件,闷笑出声,动作却并不迟缓。很快地,半拖半拽将堇色带出了候机楼。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在等着了。他们将堇色兜里的手机掏出,干脆地关机。然后将她塞进车里。
而此时,大厅的入口,一个高挑的东方男子飞奔而入,气喘吁吁,焦急四顾,不时地看表。正是John,他到底是来迟了。
飞速行驶的车里,非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