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是知道顺治帝驾崩时年仅二十四岁,但并不是很了解其中原因。
“予雾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当然有所不知了……”又是一声叹息。“当年先帝爷因为董鄂妃的死,伤心欲绝,甚至有心放弃王位、剃度出家,只是后来也不幸得病死了,这事儿别说老一辈的都知道,连咱们也都是从小听到大呢!这就叫做‘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唉,我若是董鄂妃,也值了……”宫女乙似乎陷入了某种梦幻的想像,但她随即警觉地拉回心神,纠正自己的态度。
予雾听得出神,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那么——董鄂妃又为什么会死呢?”
“还会为什么?伤心呗!”宫女甲同情道。“儿子夭折后,她跟着病得不成人形,没多久时间也就走了……若仔细算来,从荣亲王、董鄂妃到先帝爷三人先后病死,前后大概也只有两年多的时间……”
“所以呀——”宫女乙神色一凝,趋拢上前,对着予雾低声说道:“一到半夜,就常常传出有人在这儿听到婴儿和女人哭声的怪事……”
“哭声?”予雾蹙起眉。她住了半个月,从没听过什么哭声。
“而且……而且……”话题一转回原始点,两名官女的神情又不安了起来。
“最近这几个晚上,有人亲眼瞧见……瞧见……”
“瞧见这里有鬼?”予雾似笑非笑地问道,总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嗯,大伙儿最近传得可厉害了。”
“哦?那我倒很想知道他们生得什么模样?或许我还可以帮忙作法祈福一番。”予雾脸上毫无惧色,如果她不是来中国,她现在恐怕已是琉球国入殿修行的女巫了。
“说是瞧见了……一个身着白衣、面目清秀的小男孩……会‘咻’一下……从这个门窜过去那个门……”宫女乙指着宫门,颤声叙述。“接着,后头就会出现只有头没有身体的女鬼……也是这样‘咻’一下……飞着过去……”
“只有头没有身体的女鬼?”予雾扬声道,不由得挑起眉。天,她猜想自己现在“不以为然”的表情肯定像极了海鬼让。
两人圆睁双眼,再度点头如捣蒜。“因为那颗头……垂挂着银白色的长发……所以晚上看来特别吓人……”
“银白色的长发?”予雾的眉毛挑得更高。
怪了,为什么她现在脑中浮现的竟是抱儿和海罗的脸呢
抱儿——平常就是男孩装扮,无庸置疑!至于海罗——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她唯一见过有着银白色头发的人……
只是,他们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深宫内苑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最近……才没什么人敢在这附近走动。”惊恐地转述完毕,两名宫女下了最后总结。
闻言,予雾先是微微扯动嘴角,最后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予……予雾姑娘,你……你不怕吗?”两名宫女脸色发白,见鬼似地看着于雾兀自笑得厉害。
“怕,我也好怕……”予雾挪揄道,抚着腰侧,实在忍不住笑。
她还正纳闷——为什么她刚进宫的前几日,陆陆续续还会有几位带点妒意的后宫嫔妃热心地前来“嘘寒问暖”兼“探查敌情”,可最近几日,却又突然全部不见踪迹?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图个清静。
“那么今晚……需要我们……留下来陪你吗?”宫女们有些为难,因为她们打死也不愿晚上留在这储秀宫里过夜。
而予雾的回答果然令她们安心不少。
“不用了。”于雾微笑。“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真的可以?”两人狐疑问道。予雾姑娘可以不用人陪,可她们还是怕担起服侍不周的罪名。
予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迳自旋身走回房内,留下满脸既惊且惧,但却又无所适从的两位胆小宫女。
☆☆☆
是夜。
予雾似乎受到白天宫女们一番话的影响,也特别感受到夜诡的气氛,不过她并不害怕,相反地,心里反而还多了份“期待”……
期待看见那传闻中母子情深的魂魄
还是切身感受到先帝爷和董鄂妃已逝的幽怨
独处孤静深幽的储秀宫,回想着顺治帝痴恋董鄂妃的那段凄楚过往,她才发现对于爱情……她竟然也是有憧憬的?!
一个为了追求爱情,愿意倾己所有的男人……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海鬼让!
予雾叹口气,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她虽不明白自己此刻略微幽怀感伤的情绪和海鬼让有何关系,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地缠着她的思绪……
阴魂不散地挑动她的情绪……
更阴魂不散地为难她不曾为谁的感情!
又叹口气,予雾轻倚窗棂,仰望天际繁星,悄悄攫取夜的气息。然后,她又想起了在岛上的夜晚——
那个和海鬼让比赛游水的夜晚……
又想起了他!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身影,脑海中竟益发清晰他的一言一行,果真是“阴魂不散”哪!
予雾甩甩头,抛开海鬼让黏人的纠缠,正想转身离开窗边时,冷不防地,眼角瞄到不远处,有一抹暗影蓦地穿庭而过。
心一惊,予雾举步就住房门方向冲去,并且毫不考虑地一把拉开房门——
“嗳?我正想敲门呢!”
门外,站着一位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老嬷嬷。
“您是……”予雾皱眉打量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的“访客”,心里觉得怪异至极。
三更半夜的,没有事先通传、没有宫女随从的一位陌生老嬷嬷,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人敢接近的储秀宫,岂不诡异
“皇上不放心,所以我代皇上先赶回来看看你。”老嬷嬷爽朗说道,直接绕过予雾走进房里。“如何?!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
一进房,老嬷嬷立刻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熟稔地为自己倒杯水喝。
“不习惯!”
跟着走回房里,予雾也是诚实以答;而正在大口喝水的老嬷嬷,则突然被水呛住,不断咳嗽。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可别傻到去告诉皇上呀!”顺了顺气,老嬷嬷告诫道。
“不巧,我正打算‘当面’告诉皇上。”予雾微微一笑。
闻言,老嬷嬷轻轻地放下水杯,饶富兴味地盯着予雾,和善无敌意的眼中闪现老练的精明。
“你果然是有些特别的——”老嬷嬷缓缓踱向她,跟着神色一凝,沉下语气道:“但——希望这不会是你争取皇上注意的一种手段。”
“我不需要特别争取谁的注意,包括皇上在内——”予雾抬高下巴,明显对于老嬷嬷的话语感到不舒服。“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在此‘长住’,只要见到了皇上,将我心里的话说明清楚,我就会离开。”
“离开?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嬷嬷撇撇嘴。“你又怎么认为皇上一定会让你……”
倏地,老嬷嬷睁大了眼,未完的话语瞬间凝结在夜晚的空气中。
“你……你这是……”老嬷嬷一把抓住她的臂膀,音量拔尖道。“这是……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予雾连退两步,被老嬷嬷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个——”老嬷嬷指着予雾胸前的菱形玉饰。“哪来的?”
“这……”予雾低头看着海鬼让送她的镶金玉饰,先是怔冲了下,然后才细声说道:“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谁?那个人是谁?”
“抱歉,我没有必要告诉您。”她又不是傻子,才会去泄漏海鬼让的身分。
“你必须告诉我,这很重要!”抓着她的玉饰,老嬷嬷急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只有先帝爷的皇子们才会拥有的长命锁呀!”
“先帝爷?皇子?”这下轮到予雾吃惊了。“这是绝不可能的。”海鬼让怎么可能会和皇族扯上关系
“你不信?皇上身上也有一个,只是图形不同。”
予雾沉默,屏气凝神地在记忆中搜寻她和康熙曾经相处的每一个片段……仔细想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似乎确实在康熙的腰际之间,看过一个极为神似的玉佩……
可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把它跟海鬼让身上的这个联想在一起呢
“你身上的这个是先帝爷的皇四子身上的。”老嬷嬷继续说道。
“皇四子?”予雾轻呼一声,忽然想起白天两名官女提到的那位夭折的“荣亲王”。“他不是早已经死了?难道您的意思是,我的朋友可能是个盗墓的窃贼?”
可能吗?予雾很快地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海鬼让虽然是海盗,但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况且他曾经亲口说过,这个玉饰是他从小戴在身上的宝贝,所以……
猛地,予雾心头一阵紧抽。
难道……这可能和海鬼让不明的出生有关系
“这件玉佩从来就没有真正下葬过,又何来盗墓之说呢?”摇摇头,老嬷嬷喃喃说道。她叹口气,眼底充满激动的泪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朋友,但你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你这位朋友?”
“见他?”
予雾怔住,没料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种局面。她在心里衡量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势,并决心顺水推舟。
“您想见他不是不可能,但这恐怕还需要您的帮忙,我们才见得了他——”
“你是要我帮你离开这里?”老嬷嬷倒也是阅历无数、见多识广之人,不需多想便已猜到予雾的心思。
予雾点点头,决计借力使力道:“皇上既然让您代表他赶回来探望我,表示他非常信任及仰赖您,所以只要您在皇上面前极力劝阻,他会打消留我的念头……”
“你何以认定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左右皇上的决定?”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您……”她不清楚这位老嬷嬷在宫中占有什么样的地位,但她敢肯定绝对“特别”!
老嬷嬷稍稍平抚心情,笑了笑。“你可以直接喊我苏麻拉姑。”
予雾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老嬷嬷——她不仅听过苏麻拉姑这个人,更知道她的重要性!
苏麻拉姑,自小即和太皇太后相伴,一路从关外到入主中国,已是历经三、四朝的资深侍女了,但——她绝不是一般侍女!她不但从小看着康熙皇长大,更曾在康熙皇年幼时,担负起对他的教养工作,这些都是她曾听皇上亲口提起过的。
所以,她知道苏麻拉姑!并且更坚信只有苏麻拉姑才能帮助她了!
“只要您能帮我和皇上说清楚,您自然见得到我的朋友了。”予雾微笑道。
苏麻拉姑不发一语地望着予雾,半晌才说道:“你……该是为了给你这件玉饰的主人,才执意拒绝皇上的吧?”
予雾的心微微一颤,仿佛被勾动了心底深处某个不敢碰触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
苏麻拉姑对她的回答仅报以一个摇头微笑,接着仍迳自说道:“能让你如此义无反顾地拒绝当今皇上,‘他’必定也是个够特别的男人了……”
这次换予雾摇头微笑。“您错了,任何人都难比皇上‘特别’吧!”
苏麻拉姑又摇头。“如果你的这位朋友真是这件玉饰的原始主人,那么,‘他’就真真正正的‘特别’了。”
听着老嬷嬷意有所指的话,予雾猜想这件玉饰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攸关海鬼让、满清皇族,乃至于整个朝廷——因为苏麻拉姑似乎对玉饰“流落在外”并不感到讶异,只对它的来历与原持有人有兴趣,这所代表的意义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您能多告诉我一些有关这件玉饰的事吗?”
“你想知道?”
予雾点头。“可以吗?”
苏麻拉姑垂首叹气,不语。须臾,当她再度抬起头来,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人声骚动,并且不断朝储秀宫的方向而来。
“来人呀!”
苏麻拉姑皱起居,中气十足地喝斥一声,一位驻站在庭外、显然是跟着苏麻拉姑一同前来的侍卫兵立刻慌张地奔了进来。
“外头在嚷什么?!闹哄哄的。”
“这……这……”年轻的侍卫兵结巴道。“好……好像有刺客闯入。”
“刺客?”
话才甫落,已有另一队侍卫兵来到外庭,苏麻拉姑和予雾对望一眼,随即步出庭外。
“对不起,让您受惊了。”领队的侍卫长一见到苏麻拉姑,立刻先行告罪,才道:“有刺客闯入,奴才们正在搜捕余党。”
“余党?那表示已经有抓到人了?”苏麻拉姑沉稳道。从她和侍卫兵间的应对态度,确实可看出她在宫中不凡的地位。
“正是。”
“是什么来历的人?查清楚了吗?”
“还没,目前只知道对方是个没有落发的逆贼。”
“没有落发?!”这声惊呼来自予雾。
当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她时,予雾才意识到自己激烈的反应,遂连忙故作镇定,而侍卫领队则继续回答道:“更怪的是——那个逆贼被逮之后,不但不反抗,反而还嘻皮笑脸的……”
嘻皮笑脸
予雾脸上的血色尽褪,忍不住想起海鬼让“嘻皮笑脸”的表情,难道……
“请问……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已经押进大牢,姑娘毋须害怕。”领队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对这里做彻底的搜查。”
“应该的,予雾姑娘的安全可不能再出一点差错。”苏麻拉姑说道,拉着予雾蜇回房内,其他侍卫则各自散开搜查。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予雾悄悄凑近苏麻拉姑,还是鼓起了勇气提出请求。
“我……可以去见……那个刺客吗?”
“见?”苏麻拉姑警觉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个刺客?”
予雾大胆点头。“你有办法让我见到他的,对不对?”
“你为什么……”
予雾执起胸前的王饰,阻断苏麻拉姑的追问,孤注一掷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或许今晚您就能见到这件宝贝原来的主人了!”
第十章
予雾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强烈直觉能在今晚见到海鬼让,可当她跟着苏麻拉姑的脚步跨进阴暗的甬道时,她便已确定这项直觉。
拐过漆黑的长廊,在油灯映照下,她终于看见那抹熟悉的颀长身影,莫名地,一抹怒火由她心底升了起来。
“能让我进去吗?”
予雾才开口,那抹倚着墙、背对众人的身影先是震动了下,才缓缓回过头,视线紧盯着她。
“你确定是他?”苏麻拉姑半信半疑,想看清楚处在阴影中的男子长相。
予雾点点头,双眼也紧瞅着海鬼让的。
“把门打开。”苏麻拉姑对着守牢门的侍卫命令道。
“可是……”
“打开!”
苏麻拉姑拉下脸,侍卫缩缩脖子,只好硬着头皮打开牢门。
“你们都先退开。”她又命令。
待所有侍卫都退出后,予雾率先钻进牢房里,不发一语地死瞪着海鬼让,摆明对他生气;而跟在后头进来的苏麻拉姑一看见海鬼让的脸孔时,则忍不住倒抽口气。
“太……太像了……”她激动地上前抓住海鬼让,泛红的双眼亦死盯着他瞧。
“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哪!”她喃喃道。
海鬼让低头看着死抓住他不放的老嬷嬷,表情怪异至极。
“错不了,绝对就是了……”苏麻拉姑满是皱纹的脸上愧疚与欣喜交织。她举起手,微颤地抚上海鬼让的脸颊。“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肯定的……”说着说着,她便激动地哭了起来。
海鬼让挑起眉,望向予雾,终于沉声开口道:“你哪儿弄来这么一个老太婆?”
予雾微愠的双瞳瞪着他,可语气却意外平静。“她是特地来见你的。”
“见我?”海鬼让又望向眼前老泪纵横的苏麻拉姑。“我千里迢迢,可不是特地来让一个爱哭的老太婆擤鼻水的——”他不客气道,并一把拉开苏麻拉姑。
予雾轻轻扶稳苏麻拉姑,扬首狠瞪着海鬼让不敬老尊贤的行为。“那你来做什么的?”她挑衅。
海鬼让咧着嘴角,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是特地来让你擤鼻水的——见到我,你难道不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吗?”
“你被抓来这里还能见到我,是你该痛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