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教训,母亲的责骂,哥哥的袒护……
回到家已经7点30分。家里人已吃过晚饭。父亲和小云正在花园里浇花,母亲在晾晒衣裳,哥哥在楼上睡觉。说是中午酒喝多了,回到家,打4点一直睡到现在,晚饭也没吃。
她走进卧室,顿时一种亲切的感受涌上心头,就像找到了失落的爱似的。虽然这只是短暂的离别,但却恰似隔了十年半截。她鼻子一酸,眼泪情不自禁蕴蓄在眼眶里。她连续眨动着眼皮,尽量把泪水吞噬回去,最后还是没能控制,眼眶里流出稍许泪花。她拿了一条手绢,擦了擦激动伤感后的泪水。她打开衣橱门把带去的换洗衣裳重新放进柜子里,又挑了一件碎花连衣裙,准备待会儿洗澡换上。她打了一盆水,把铺垫在床上的凉席抹干净。
房间基本保持着原样,走时什么样子,现在依旧什么样子。她打开电扇,点燃一盘蚊香将房间里的热气和蚊子驱散开。
夏季与初秋的夜晚,普通家庭大都帐蚊帐,用蚊帐防止蚊虫的骚扰,用芭蕉扇驱逐热浪,而高收入的家庭,官做得大的家庭大都不用蚊帐,而是用蚊香驱赶蚊子,用电扇驱逐热浪,两全其美。
整理完毕,她拿上换洗衣裳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约10平米与厨房一般大。进门右边是个花岗岩洗脸池,往里是坐便器,再往里是一只乳白色的大浴缸。由于年代已久,乳白色的浴缸已变成了乳黄色。紧靠浴缸的东头有两只水龙头连接着厨房,左边龙头供应热水,右边龙头供应冷水。过去厨房里有只小锅炉,用来烧水供应全家人洗澡、洗衣服和房间取暖。她家搬来前,小锅炉已被拆掉,具体什么原因,什么时候拆掉的她一无所知。现在家里人洗澡,秋、冬、春三季都在外面澡堂子或者去后勤部浴室沐浴,夏天在家洗澡,烧上几暖水瓶热水,再烧一壶水,往浴缸里一倒,放些凉水就可沐浴了。好在家里只有她和母亲夏天洗热水澡,父亲和弟弟喜好洗凉水澡。遇到糟糕的天气,水凉了,他们就去澡堂子泡泡。父亲从来不去外面的澡堂子泡澡,而是去后勤部的大浴室沐浴。
好在夏天每天要洗澡,身上皮肤并不十分的脏,汗渍和污垢稍许抹点肥皂,用清水冲洗一下就干净了。她裸露着身子,对着墙壁的镜子照了照白嫩的皮肤,高耸的乳房,柔软的躯体,光滑的肌肤,纤细的身腰全都明明白白展示出来——表示她是一个青春、美貌、成熟的少女;宛如一只熟透了的苹果,期待着人们的采摘。她对着镜子瞧了瞧脸庞——光彩熠熠,白里透红,完全是处女的容貌。听曲晓颖说,一个失去贞洁的少女,脸庞会失去处女特有的光彩,脸孔会变得黯然无光,必须用化妆品修饰脸孔已掩饰失去的光泽。不知此话可否当真?现在她特意记住自己的容貌,哪天和魏思林做爱后,再仔细瞧瞧,容貌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光彩熠熠,白里透红。后来曲晓颖又补充道:由于生病、睡眠不足、烦恼、忧郁,脸上的光彩有时候也会消失,变得黯然无光,但病愈后,睡眠充足,开心,愉快,脸庞依旧光彩熠熠。
曲晓颖说,她与普通家庭的孩子经历不一样。现在想想是不大一样。以前住在哈尔滨,全家人住在部队大院里,虽说与外界隔开,有所区别,院门口有军人站岗,外面的人不能够随随便便进入大院内,但是大院里毕竟还有那么多住家的孩子可以玩耍,交谈。现在住在这里,左右邻居不熟悉,也没什么交往,自己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不懂事,东跑西串的,随时随地都可以跑到邻居家串门子,找邻居的小朋友们玩耍,无所顾虑。在这里,既不能串门子,又不能东跑西串,放学来家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功课。做完功课拉拉二胡,吹吹口琴,要么写写东西,若想出去转转,看看,或者去同学家里玩耍,聊天,时间不得太久了,冬春两季,不得超过晚上8点30分,夏秋两季不准超过9点钟,跟部队似的按时归队,按时熄灯,稍有不顺,回来晚了,父母就会唠叨,训斥。
“小茜,我们走了。”汤玉安在门外打招呼。
“你们慢慢走,我不送你们了。”她躺在浴缸里,慌忙起身应答。
汤家父子走了。
她在浴缸里浸泡了一会儿,然后打上肥皂把身体洗净。沐浴后,她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又把浴缸洗刷干净,地面拖了一遍,端着盛衣裳的脸盆来到院子里。
这时候,天色已黑下来,星星在黑丝绒般的天空里正散发着磷光,织成美艳的图案。庭院里的花草吐露芳香,花香中夹杂稍许腥臭味,那是父亲给花卉上的肥料袭来的味道。蚊子,飞蛾张开翅膀,围着门前的照明灯飞快地旋转,不时撞在灯罩上。一只飞蛾猛烈地撞击灯罩,随即落到地面,打了两个圈不动了。过了不一会儿,它又颤动着翅膀迎着明亮的灯光飞去,围着灯罩转起圈子来。距离灯泡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一只壁虎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伏在那里等待时机,饱餐一顿。
她一边晾晒衣裳,一边用手驱赶蚊子,两条腿不时交替动作,只要一停下来,蚊子很快就会吸附腿上。有时上身和屁股跟着腿扭动。晾晒好衣裳她赶紧走进楼门,把纱门关上。好在门和窗子都安装了纱门纱窗,即使有个别蚊子飞进来,也被蚊香熏晕,熏死。
自打进了家门到现在,爸爸妈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她更是无话好说,到是小云和她打了声招呼,别的什么也没说。哥哥依旧在楼上睡觉,到现在也没醒来。
她纳闷了:欧阳弘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朋友,他去哪儿喝的酒呢?他的同学、好朋友都在哈尔滨……
哥哥和姐姐是从东北来南方当兵的。当时父亲想把哥哥留在哈尔滨当兵,母亲不同意,说,北方没南方好,气候寒冷,干燥;南方,鱼米之乡,鲜花盛开。后来父亲托人将哥哥分配在南方的苏州当兵,距离现在的家二百多公里,坐火车5个小时就到了,比哈尔滨近一千多公里。后来,父亲说母亲有远见。好像母亲颇有预兆,不久的将来全家人最终会落户南方似的。父亲已58岁,过不了两年就要退役了。按照军官退役条例,父亲在南方当兵,退役后可回原籍居住,也可以选择退役地居住。那时若是把哥哥留在东北的话,一家人全都迁到了南方,距离更加的遥远。
父母祖籍河南。祖父祖母已去世,家里一个伯父,一个姑妈。外祖父也去世了,外祖母还健在,两个舅舅和外祖母一道生活。外祖母原先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由于哈尔滨气候寒冷,外祖母过不惯,后来回到了河南老家。现在身体不大好,不能出远门,要不然母亲早就把她接来和他们一起过了。今年年初,舅舅来,说外祖母卧床不起,需要钱治病。父亲二话没说,一下子给了舅舅一千块钱,说,这是给外祖母治病和安排后事的钱。舅舅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全家人还是在8年前一块儿回了一趟老家。后来她和哥哥、弟弟回去过两次。住哈尔滨时回去过一次,前年在这里回去过一次。父亲居住的庄子和母亲居住的庄子相距不远,约十多里地,中间隔一个庄子。那里的人世代以土地为生,生活贫穷困苦,以高粱、玉米、小米、红薯、黄豆……为主食。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客人才能吃上一顿小麦面做的馍馍或面条和煎饼。南方的大米,只有办喜事或办丧事时,每桌才能摊上一碗红枣白米饭,是作为菜。
记得每次回老家,那里的人们看她们就像中国人看老外似的,一起拥到家里,这个看看,那个瞧瞧;胆大的问个没完,胆小的默不作声。每个人的眼睛和脸上都表露出羡慕,尊敬,热情……有些亲戚,打几十里地赶来看望她们。她们到受宠若惊,简直就像英雄回归故里,受到家乡人的赞美和款待。当时,她并不明白事理,也道不出所以然。即便在城里也很难遇到这样热情的场面,无法用文字描绘。后来她才明白,由于贫穷,闭塞,许多人没见过城里人是如何穿戴打扮,希奇;还有,城里人长得啥模样,有多高,胖瘦如何?城里人吃什么,用什么,和那地方有什么不同?好奇新鲜,羡慕热情。就像城里的某家人打香港或者台湾来了一位亲戚一样的好奇新鲜,羡慕热情。去时——兴奋自豪,走时——哭泣哀叹。
勤劳善良的人们跪在贫瘠的土地,望穿双眼,祈求神灵拯救他们,拯救山河……
她永远望不了,小舅舅家女儿的那双眼睛,里面蕴藏着——乞求,呆滞,泪花。后来听说,她和一个外乡做木匠的男人跑了,至今没有回家,也没音信——她去寻求生活,寻求理想去了。
记得外祖母曾经说过一番话:“女人生来命苦,命不值钱。女人惟有找到好的婆家,嫁给一个好男人,命运才不会苦。你长大后,一定要像你娘一样,嫁给一个做大官,握大权的男人,命运就不会苦了。”话是这么说,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做大官,握大权的男人?即使找到这样的男人,都是一些七老八十,最年轻的也能做她的叔叔。想当初,母亲嫁给父亲,父亲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当兵的,没权势和官位。现在的权势和官位,是父亲用生命和流血牺牲换来的。假若那时父亲战死在沙场上,哪来的权势和官位?母亲成了寡妇,名声上好听一些——烈士的遗孀,英雄的妻子。如果革命失败——“赤”匪的家属,坏人的老婆。到时不知外祖母又会怎么说?肯定会把母亲骂的狗血喷头,并把她赶出家门。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希奇古怪,你是英雄人们赞美你,歌颂你,有朝一日落难了,人们又反过来咒骂你,说你罪有应得,罪该万死。这就是人性的特征,社会发展之规律,谁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车轮是永远向前开,社会不断弃旧迎新,如果我们总是回过头来大肆宣扬历史,宣扬过去,就像魏思林说的那样,“社会将滞留不前,将会倒退。”过去不管是先进还是落后,成功或者失败,终究一去不复返,无需再去提示什么。不能说现代社会,现代生活,现代发展远不如过去,非得借鉴过去,学习过去——现代社会需要借鉴原始社会的发展才能够发展;现代技术需要借鉴过去的技术才能够创新;现代人的生活方式需要借鉴古时候人的生活方式才能够美好繁荣……即使借鉴,也只能借鉴过去的错误和灾难,无需学习好的一面。不能说,万里长城举世闻名,永恒伟大,而我们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再建造一个万里长城?不能说,秦始皇焚书坑儒,统一中国,而我们自以为是,忘乎所以的统一全世界……
过去再伟大,再创举终究是历史!历史遗留的只是永恒——告诫我们:过去我们很伟大,现在应该比过去更伟大,更有所创举,不能老是滞留过去——醉生梦死。
其实人类社会的组合与动物群体的组合大同小异,没什么大的差异和区别,只区分为强势群体、次强势群体、弱势群体。动物有强大凶猛的老虎、狮子,人类有英勇强悍的勇士;动物有阴险狡猾的狐狸,人类有足智多谋的政客;动物有弱小的飞禽走兽,人类有胆小怕事的弱体。强大凶猛的老虎、狮子依靠的是自身的实力与风险和死亡抗争,捕获食物获得生存;阴险狡猾的狐狸依靠的是自己的智慧与风险抗争获取食物;弱小的飞禽走兽只能依赖强大凶猛、阴险狡猾的动物的怜悯和施舍获得残渣剩饭……
忙碌完毕,她从写字桌抽屉里拿出日记本,把这几天落下来的日记重新补上。
欧阳天与妻子上楼了。
夫妻俩被女儿突如其来地回家,惊怔了,完全出乎他们所料。昨晚,汤家人走后,夫妻俩还在想,还在担忧,用什么办法来说服女儿,劝她来家,劝她悔过自新。他们知道,女儿脾气倔强,执迷不悟,不会轻而易举悔过自新。没想到女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是又惊又喜。惊喜过后,猜疑、烦恼、忧愁重新涌上心头,夫妻俩,不得不安下心来面对以后所发生的事情——问题终究还没有解决。女儿的回家并不代表她有所醒悟,或者认识错误。好像蕴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针锋相对的动机,像火山一样随时都会爆发,一切努力将会毁之一旦。现在,他们必须冷静思考,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不能被表面的,暂时的屈服冲昏了头脑。
汤建民临走时说的那番话,不难看出,汤家人是不想再纠缠此事了,打了退堂鼓。大儿子、大女儿、大女婿也都表了态,不再过问此事。现在责任全落在了老夫妻俩头上,没人帮助他们。夫妻俩恼火不堪,越想越气愤。他们不得不坐下来冷静思考一番,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儿女是自己生育的,关键时刻都不出来帮助或解决父母的畏难。不孝之子,算白养了他们。欧妻越想越恼火。
“小茜回来了怎么办?”她问丈夫。
欧阳天默默地抽烟。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决此事。女儿突然的回家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她这么做,他一无所知。汤建民也没说明白,只说了句:“大概想通了吧。”就匆忙离去。这句话,好像是搪塞,或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说不出口。
“她回来是不是软抗?”妻子问道。
欧阳天也想过:女儿变得聪明了,放弃了与父母的正面冲突,开始软磨软抗。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念头。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女儿的个性某些方面与他非常的相似,只要自己崇拜,认准的事儿,不管阻力有多大,道路有多么艰险,一味走下去,即使碰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也不会善罢甘休,一走到底。就拿女儿学钢琴买钢琴来说,当时,他不太赞成女儿学钢琴,一个大学生,基础知识还没学好,还没学扎实,却想入非非地学钢琴,不误正业。打那以后,女儿见到他就跟不认识他似的,一句话不和他说。他主动和女儿搭讪,女儿爱理不理。他发过火,也训斥过,女儿依然我行我素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放学来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声不吭,连续病了两场。后来,在妻子和汤家父子的劝说下,他这才勉强同意帮女儿买架钢琴。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了女儿的学习和前途,他不得不最终妥协。这次完全是因为她幼稚糊涂,误入歧途。人生终身大事岂能当作儿戏,草率行事,搞得不好自毁前程,并涉及到家庭和他们老俩口子。他们辛辛苦苦把女儿们养育大,拉扯成人,结果自毁前程,岂不是亏负了父母,亏负了儿女吗。不能让她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你明天上班,我留在家里。我到看看她耍什么花样。”欧阳天说。
“她如果执意和那人谈对象怎么办?”
“我就不认这个女儿。”欧阳天愤懑地说道。
其实,欧阳天并不是瞧不起文艺界人,而是一种政治色彩浓厚的人生观占据了他的大脑。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否拥有权力。工人、农民、知识分子……遍地都是,像廉价过剩的产品,比比皆是,即使这些人有所能耐,有所本事,也是寄人篱下,受到权力的约束;一旦遭遇不测,首先殃及的就是这类人。虽说做官的或握有权力的人同样也会遭遇不测,但终归不会成批成打的被贬为庶民,贬为普通工人、农民……冲其量,调离原单位或者降级,到其他地方照样当他的官,依旧握有权力。西方世界依靠的是能耐和知识,东方世界依赖的是精神和勇气。西方人注重的是知识与金钱,东方人注重的是精神与权力。假如女儿生活在西方,选择对象是个文艺界人,无可挑剔。然而,她毕竟生活在东方,不能视国情,民俗不顾。西方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东方社会有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