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到处乱撞,我没有办法去跟东兴,甚至小雨直接求证,我能做的只能是靠自己,但现在却连下嘴的地方都找不到。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蓓蓓的电话过来了。我们约好今天请假去照婚纱照。女人总是很有意思,我不知道我们彼此都是二锅头,蓓蓓为什么还搞得那么隆重。
我对结婚的任何仪式都不是很感兴趣,我一直觉得男人的地位该从事业上体现,而不在自己娶一个女人的时候是多么风光。蓓蓓早就在积极筹划着这场宏大壮观的婚礼。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是被动但并不消极地合作着。蓓蓓列了个长长的名单,买了几摞厚厚的邀请卡,每天逼迫着我像小时候由于写错别字被老师罚抄100遍的小学生一样,在昏黄的灯光下,认真誊写。在那个时候,我才惊叹于她的社会地位。三教九流的人物,她竟然都认识不少。
“行了吧?请这么多人啊,你怎么跟皇上嫁女似的?就差没诏告天下了。”我举着那只酸麻的手腕跟她抱怨起来。
“你别懒,看来你人情世故真是不懂,这些都是人物呢,不请谁都不好,醉翁之意不在酒。将来我们要自己做事,这些人都少不了要打交道,正好借机都先熟悉一下。”蓓蓓很体贴地替我揉着手腕儿,那手法就像揉着个面团。这时候我再次想起小雨曾经跟我说过的话:“结了婚以后,你再没礼数,别人会骂我,说你没家教。”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礼数?中国几千年的礼数是个叫周公的男人立下的,其实主要目的是想约束女人,却不想几千年后,女人会反过来用它做武器,勒死男人。
我们终于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写完了所有的邀请函。只等办完结婚手续后一并发出。蓓蓓极强的组织和运作能力再一次在婚礼这件事情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初步联系了饭店、车队、乐队等等所有婚礼会场上要用到的东西。我突然有一些恐惧,我是个不喜欢场面的人,一切事情任自己随性和简单地处理。而蓓蓓所做的一切却让我有了被操纵的感觉。有的时候我还恍惚觉得她是在给我这只驴子拴套儿。我们的婚姻不再是简单的那张纸,还罩在了一张无形的巨大的人情关系网中。如果今后我反悔,破了那张纸比较容易,但或许会被这张大网困死。这个想法突然让我有些厌烦。蓓蓓似乎也看出了我情绪上的变化,总是及时地贴到我的身上,安慰我说,其实她自己也不愿意,也嫌烦,但是为了将来我们能在中国的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也只能忍一时了。中国商界目前就是这种样子,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这番大道理说得我彻底变成了哑巴,连屁都放不出一个。我这个人最怕上纲上线的大道理。每次吵架,骂人我不怕,就怕对方摆出一副高姿态的样子。每到那时候,我总是会弃甲而逃,落荒而去。我只有忠心耿耿地跟着蓓蓓的脚步,把这出戏演好,演大。我们约在今天去照
婚纱照,然后,由于我美国公民的身份,会去美国大使馆办理结婚的法律手续。我们的婚礼定在手续都齐全的一个月后。
在约好的摄影楼我看到了早就等在那儿的蓓蓓。
“你怎么才来,赶紧吧,很费时间的。”她上来挽起我的胳膊走进去。由于已有预约,进去后,没让我们等,蓓蓓就被架到了一个角落,一个自称专业化妆师、面前摆着一大堆可以和京戏油彩媲美的化妆盒的小姐正等在那里。我看着旁边两个已经被化了一半的女士那白苍苍的脸,突然忍不住想乐,难怪照出来效果都差不多,连化妆都跟一个模子刻的一样。女人身上那个所谓气质或者个性的东西全被那团面粉类的东西给糊住了。
“嗨,笑什么呢?说你呢,你去旁边的发廊剪个头去。”一个接待小姐面无表情地冲着我这个已经成为她们鱼肉的人说着话。我清楚地看见刚才她那张脸上布满了对进来咨询的一对男女的谄媚笑容。
小姐低头开着手里一张票,然后递给我:“拿这个到隔壁,半价优惠。”
让理发小姐在我本没几根毛的头上推了一遍,简单洗吹后,我就又踱回店里,却发现蓓蓓已经不见了,我开始到处找她,以为她嫌我慢,跑出去等我呢。我跑到店门口扫了两眼,大街上只是来往的过客,没有她的身影。转过身,一个小姐走过来:“你找什么呢?你太太不是在那儿坐着呢吗?”她往我身后指了指。
转身一看,我吃了一惊,后面坐了仨一模一样的“假人儿”,个个都像是从工笔画上面下来的美女。分别穿着明、清、唐代的衣服。我突然惊出了一头汗,这化妆技术可太高超了,让我都分不出谁是谁了。难道要我在这里现演一出唐伯虎点秋香吗?哪个才是蓓蓓?时间太短,不容我细辨,又不能搞错出了洋相,我急中生智,大叫一声:“蓓蓓,你怎么这么快?”
果然,中间那个“工笔假人儿”冲我嫣然一笑:“怎么样?化得好吗?”
我得意地笑着走到她面前,冲她伸过我的手去:“真好,我都认不出你了……”我说的是实话。蓓蓓笑着拉着我的手也站了起来。一个小姐拿着个马褂儿朝我走了过来……
在摄影师的一通调教下和我一遍一遍努力装出的笑容中,我们终于照完了第一轮洞房花烛,据说还有两组爱琴海之梦和金字塔之吻,分别是西式风格和阿拉伯风味儿的。我的腿开始抖动,脸上的肌肉也被刚才的古典洞房花烛搞得有些萎缩。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被折腾,虽然结过一次婚,但小雨跟我一样,是个简单随意的人,不喜欢这些形式化的东西,我们的结婚照基本都是生活照,然后拿到店里去放大的。小雨?我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小雨。小雨如果被包装成这样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趁着摄影师去拍别人,而蓓蓓又去换衣服的空当喝了点儿水,坐在那儿翻看杂志。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嗨,郭子,我是大顺,找你有急事,你在干吗?现在讲话方便吗?”那边传来大顺神秘兮兮的声音。
“还能干吗?在被别人操纵着笑呢。什么事儿?”我忒烦那孙子动不动就故弄玄虚的样子。
“真是急事,关于东兴,关于于正浩,甚至还有小雨。”
九阴白骨爪(1)
听到这个,我迅速站了起来,屋子里信号不太好,我回身看了看蓓蓓,她正坐在那里整装,也回身看了看我。我举了举手机,示意我有电话,便步出门外,站到了阳光灿烂的地方。“赶紧说。”我的声音不容置辩。
“你前些日子让我打听东兴的事情,我托了些朋友,费了点儿周折,知道东兴在外面还在炒房地产,听说炒黄了,资金都套在了里面。”
“炒房子?资金很大吗?”我开始明白了东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亏空。
“东兴那人办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暴发的,胆子都够大,资金能小了去吗?而且,你猜我还发现什么?”大顺又卖了个关子。
“有屁快放,我可没钱,少拿你对付新闻机构的手段对付我。”我有些恼。
“于正浩,他竟然是东兴的后台!”大顺嚷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立刻紧张得全神贯注起来,又听大顺在那边口若悬河:“东兴不够意思,认了个能发横财的‘干爹’,把个兄弟情分都忘了,我估计这小子早就知道小雨和那老王八蛋的事情,竟然还瞒着你,不给你通风报信,我看如果那老东西看上他老婆,他可能也会乖乖地供上去……”
“你胡扯什么?就事儿说事儿,没让你写评论员文章。”听到大顺的感慨,我气不打一处来,合着我头顶这绿光的确在东兴眼里闪了不短的日子了。难怪他一天到晚老怀着无比惋惜的变态眼神瞅着我,没准儿心里一个劲儿在琢磨我跟于谁的性能力更高,“消息可靠吗?那跟小雨有什么关系?”
“应该还是可靠的,没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了。我就知道你丫还惦记着小雨。我听我一朋友说,最近
半导体部领导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据说是揭露于正浩贪污腐败的。部里空气都很紧张。这绝密消息啊,你可别把我卖了。所有部里的人都很收敛,生怕这件事情捅到中央去。还听说可能要内部先立案调查,你想,小雨跟于正浩搅在一起,于正浩真要贪污腐败,这小雨八成不是知情不报,就得是同流合污了。要治起罪来,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顺的这番话让我眼前的阳光全部躲到了乌云的阴影里。这个消息证实了我心里的某些设想。我几乎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那1500万人民币的资产应该是流到于的腰包里去了,东兴和星宇都不过是于正浩操纵的棋子。小雨呢?这个丫头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我的心里突然很上火。挂了大顺的电话,我看了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就是下班的时间。我决定去小雨的公司堵她。我不能看着她滑到火坑里而置之不理,她是我爱过的女人,虽然现在更多的是伤痛和仇恨,不管她还爱不爱我,我所希望的只是她幸福。我不愿意她最后落得跟成克杰抑或李纪周的情妇们一样的下场,这不光侮辱了她自己,更侮辱了我的智商和我的性商。
我脸色难看地返回拍摄大厅,蓓蓓已经弄好等在那里了:“怎么了?谁的电话?”她看了看我的脸色。
“啊,没什么事儿,是大顺。好了没?赶紧照吧。”由于事牵小雨,我不愿意跟蓓蓓多说,能避就避。摄影师也颇解人意地及时过来把我们拽去继续照另外两组。
由于心里揣着小雨的事情,我只想让照相的过程迅速一点儿,我的整个动作都十分配合摄影师的摆弄。他让我笑,我便笑,让我陶醉,我便把眼微闭,把面前的蓓蓓想成大把的美钞。摄影师还是不满意我的笑容,终于在旁边发了话:“让你含情脉脉地笑,你怎么总笑得色迷迷的?”
“有区别吗?”我已经慢慢被折磨得丧失了耐心,从小到大,老子一直这么笑,也没被人指责色迷迷,相反,很多女人都喜欢我这种笑容。
“当然,你笑得眼睛眯成个缝儿,怎么可以这样?”摄影师满头大汗地做着指导。
“笑起来眼睛当然眯上了,你幸福地笑一个,我不信你眼睛还能瞪得跟牛眼似的。”我抗争着。已经在这里被他摆弄了一下午,竟然还被称为不合格,让我颇有些想卖春却卖不出去的沮丧。
“你这个人啊,耐心点儿,看看人新娘子,涵养多好!含蓄地笑,不要笑那么用力好吧?你看看,看看新娘子,慢慢想像,好像她是你有生遇到的第一个女人那样……”摄影师对着镜头,挥着手,慢慢引导。
这招对我实在不管用。我有生遇到第一个女人时,我的眼神是饿狼般的,比色狼还厉害。没办法,为了尽快结束这种卖笑生涯,我尽量让我的嘴不要咧得那么大,也开始持续一分钟不眨眼,故意让眼睛里有湿润的感觉,雾蒙蒙的像含着春水。连蒙带骗,我们终于被通知全部结束了。
把蓓蓓一路送到我家门口,我看着她抬腿下车,没有动地方,心里盘算着,如何启齿跟她说明我还想去会小雨的事情。
“你怎么不下车?”蓓蓓站在外面,弓身看了眼纹丝不动的我。
“蓓蓓,”我咽了咽口水,“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好吗?”
蓓蓓看着我的眼睛,有一分钟,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什么事情?要这么着急?”
“公事,你别多想。”我解释着,只想快点儿走,再晚,怕堵不上丫头了。
“公事?公事会让你魂不守舍到现在?”蓓蓓的声音突然尖锐高昂起来,像早上吊嗓子的京戏演员。
我大吃了一惊,惊诧于她对我的敏感度。“我哪里魂不守舍了,我不是一直很合作地和你照相吗?”我强辩着。
“你以为呢?哼,你什么时候这么合作过?你这合作不是心虚反常又是什么?”
想不到这装孙子还装出毛病来了。人哪,如果你装爷装了一辈子,千万别尝试去装孙子,以为能蒙混过关,实际上把自己心里那点儿私念全暴露无遗。
“大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蓓蓓双手抱在胸前,咄咄逼人地注视着我。女人总是愿意把自己弄得跟王母娘娘似的洞察一切,实际上只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而已。聪明的女人是会收放自如的。我叹了口气:“没什么,小雨可能遇到些商业上的麻烦,她自己也许还不知道。”我简单地把于可能受财务审查的事情大致说了说,太深,我不愿意谈。毕竟大顺嘱咐在先,有时候男人对哥们义气比夫妻情分看得似乎更重。
“原来你是去当救世主?”蓓蓓不屑地冷笑。
“我可以走了吧?”知道她开始犯小性儿,我不打算去理,低头挂上车挡,准备松刹车,踩油门儿。不想蓓蓓“噌”地蹿到了我车子前面,背对着我,挡住了去路。我惊出一身汗,灭了车,跳了出来:“你干什么?这么开玩笑,不要命了?”
“谁跟你开玩笑?”蓓蓓转过身子,眼睛直视着我,目露凶光。我突然觉得女人不可理喻的状态都差不多,“你不许去!”她斩钉截铁地跟我对抗着。
“给个理由,我不是去偷情。”蓓蓓的蛮横无理让我突然有些逆反。
“她现在是你什么人?她也不是小孩子,她干什么,还用你去指导?”
“她是我前妻,我只希望她幸福,我只做我觉得无愧的事情,你总不希望我沦落得无情无义吧?”
“无愧?不想无情无义?”蓓蓓凝视着我的脸,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随后眼底慢慢漾上来一层寒冷的薄雾,“你以为你是什么,拯救人类?我警告你,你去,只能是自取其辱。你怎么确定小雨不是跟于正浩一伙儿的?你怎么知道东兴给你副总的位置不是看在小雨那个姓于的面子?你又怎知小雨不是在那姓于的耳朵里说了什么才让你做到今天?”
“小雨不是那样的,她应该是不知情的,她容易被一些表面事物蒙蔽。我不过尽自己的努力,让她免于不应该的伤害。”蓓蓓的几句话,突然扎到了我的痛处,让我生出一些反感,我固执地辩解,心底抗拒着这种结论,骨子里我一直觉得小雨只会是一个为了爱情而背叛的女人,而不应该是为金钱和权力,但丫头自始至终没有给过我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这番辩解也就显得格外虚弱无力。
蓓蓓紧闭双唇,深深凝视着我,随后眼里突然升上一种痛意。她缓缓摇了一下头,合了合眼睛,再度盯住我,一脸的绝望和无助:“伤害?都这个时候,你心里还只想着让‘她’免于不应该的伤害。郭子……”蓓蓓定了定,绝望和无奈突然消逝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多了刀子般的犀利,“你的自我感觉不要太好,你以为谁都离不开你吗?离开你都会万劫不复,痛不欲生吗?其实是你离不开别人而已,感情上,你离不开小雨,你以为她会跟你一样惦记你吗?包括事业上,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帮助,你事业上寸步难行!”
我再一次领略到了女人的刻薄。一个女人刻薄起来,针针见血。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说完没有?”我沉着个脸,尽量让自己能够做到好男不和女斗,彼此在气头上说出的话会伤人,更会伤心:“说完,我走,车子放这儿,我打车去。”我转身准备离开。
“郭子,你敢去。”蓓蓓失态地尖着嗓门儿叫。我回头看着她,她鼓鼓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我突然轻蔑的一笑:“我必须去!”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不去,我郭敬轩就真成了吃软饭的主儿了。”
我转身,抬腿,准备开拔,不想右手的脉门突然被扣住,我回头,是蓓蓓充满愤怒的扭曲的脸,那一刻,我突然想到金庸笔下的张无忌,为了赵敏的一封信,毅然离开跟周芷若结婚的现场,而周姑娘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