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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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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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些之后,我现在再去看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会跟我说些什么往事呢?而她看到我之后,又会出现什么反应呢?

我到底该去找她以了解过去的往事呢?还是就此忘了她?过去的往事是否值得追忆?我急于想要告诉她的事很重要吗?“妈,看看我,我不再是智障儿了。我很正常,甚至比正常还不寻常。我现在是天才了。”

现在,我虽然很想将她的影像逐出心海,但过去的回忆仍如同缓缓前推的潮水一般渗进我的心田。我又想起了一段发生在年纪较长时的往事。

争吵。

查理躺在床上,尽量将棉被往自己身上拉。当时房间里一片黑暗,仅靠门缝渗进来的微弱灯光串连里外两个世界。他听到外面那个世界传进来的争吵,但听不懂内容是什么,因为其中夹杂着粗哑的声调,但他可以凭最近日渐累积的经验,从声调中感觉出来好像是关于他的事。

他快睡着了,却被随着灯光从门缝溜进来的声音吵醒。母亲的声音原本还算柔和,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提高,仿佛曾遭到威胁而变得有点歇斯底里。她说:“我们必须送走他!我不想让他跟她在这屋子里共处。打电话叫伯特曼医生过来,告诉他我们想将查理送到华伦寄养之家!”

父亲语气坚决地说:“你必须了解查理并不会伤害她。何况她这个年纪根本还分辨不出有没有他在身旁!”

“你怎么知道?或许小孩跟……像他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屋檐里一起长大,会受到不良的影响!”

“但是,伯特曼医生说……”

“伯特曼说!又是伯特曼说!我才不管他说什么。想想看,她有这样一个哥哥会受到什么影响。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他长大之后会跟其他小孩一样正常;我承认,这念头根本就错了!我们最好还是送他走!”

“现在你有了女儿,就要送走他了,是不是?”

“你不认为这样比较好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这些年来,每个人都劝我将他送走,我想他们说的不是没道理。让他到华伦寄养之家去跟遭遇相同的人相处或许会好些。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但现在我不想为他牺牲掉女儿了!”

查理虽然听不懂他们争吵时字里行间的真正意思,但还是很害怕,赶紧缩到被窝里躲起来,眼睛却还是睁得大大的,想划破包围在身旁的黑幕。

现在回想,我觉得查理当时并不是真害怕,而是退缩,像小鸟看到突如其来的人想喂他一样,害怕得本能地往后退。回想中,我仿佛从门缝窜进来的光线看到查理蜷缩在被窝里。我很想穿过时光隧道去安慰他,告诉他已无法让母亲的态度回到像诺玛还没出生以前的样子了,这整件事都不是他的错。

查理躺在床上,虽然听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觉得深深受到伤害。如果现在我能探进过去的回忆,我会告诉罗丝,她已伤害到我了。

不过,现在我还没时间去找她。我必须先解决自己的问题。

很幸运地,抵达纽约之后就像先前我已有的预兆一样,赶紧将银行里的钱提出来,一共是八百八十六元。这笔钱不够长期使用,但已足够支撑一些日子。

现在,我投宿到距离时代广场只有一条街远、座落在四十一街上的凯登旅馆,身处在繁华的纽约市区。这个我曾在书上读过无数次的城市——常被称为民族大熔炉,哈德逊河上的巴格达——我已在此居住和工作几乎一辈子了,却只来过距离往处地下铁实际上只有几站远的时代广场一次——和爱丽丝来的那一次。

我很难克制自己不打电话给爱丽丝。好几次,我都拿起话筒又放下,因为我知道现在必须远离她。

脑海中现在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记下,但思绪很乱。我告诉自己,只要继续在录音带中录下进展报告,记录就会保持完整,不会有所遗漏。我想让这些记录暂时保存在黑暗中。其实,我身处黑暗也超过三十年了。现在我已经很累了,因为昨天在飞机上几乎都未合眼。明天我会继续记录下去。

第二章金发女郎

「六月十六日」

我今天又忍不住打电话给爱丽丝,但还是跟以前一样,在她还没来接听前就立刻挂断。我已经找到一间附家具的公寓,每月租金九十五元,超出我的预算,不过因为位于四十三街和第十大道的交叉口,离图书馆只有十分钟远,要继续研究计划和读书计划很方便,所以还是租了下来。公寓位于四楼,一共有四间房,里面还有一架租来的钢琴。房东太太说,最近钢琴应该就会被收回去,不过,或许在这段期间里我可以学会弹。

现在有阿尔吉侬作伴,日子还算有趣。它喜欢吃脆饼,用餐时会跑到自己的小摺桌上。今天它和我观赏电视棒球比赛,还和我喝了几口啤酒。看它的表情,我想它应该是个标准的洋基队迷。

我想将第二个房间的大部分家具移出来,好让阿尔吉侬住进去。我计划到市区去买些便宜的塑胶片回来,为它做个三度空间的迷宫,另外还让它学习走些较复杂的迷宫,以免它的能力退步了。我也想将它的学习动机改成别的,不要老是食物。我想,应该还有不同的东西更能引起它解决问题的兴趣。

独自居住无人打扰,反而让我更有时间思考和阅读。过去的回忆仍会出现在我脑海中,让我又发现过去的一些事,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已变成怎样一个人。如果将来有什么不妥,我想至少我已能接受。

「六月十九日」

我和住在对门的菲·利曼碰面了。今天,我抱着满箱的杂货从外面'奇書網整理提供'回来时,发现自己被反锁在门外。我记得客厅前窗的防火梯正好和对门的公寓相连,所以就去敲门求助。

刚开始,我轻轻敲,但因为收音机的声音很大,一片吵杂,里面的人没听到,于是我又用力敲了一次,才有回应传出。

“进来!门没关。”

我推门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因为门后画架前站的是一位仅着红色内衣裤的金发女郎。

看到她,我声音都哑了,匆促地说声对不起之后,赶紧关上门,站在门外大声对里面高喊:“我住对面,不小心把门反锁了,想要借您的防火梯爬进我的窗户。”门应声而开,她仍然仅着内衣面对我,而且双手还贴在臀部上,各执一只水彩笔。

“你没听到我说进来吗?”她挥手示意我进去,顺道推开一只装满垃圾的纸箱。“可以从那堆垃圾跳过去。”

我想她应该是忘了或没注意到自己仅穿内衣。进去后,我眼睛都不知该往哪边看,尽量避开她,往墙壁、天花板或其他地方看,就是不敢看她。

她的房间可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里面有很多摺叠式的小点心桌,上面尽是随手放置、非常凌乱的水彩笔和颜料,大部分看起来像是已经萎缩干瘪的小蛇,幸好有些还算有生命气息,流出像彩带般的颜料。房间其他地方也都被颜料管、画笔、罐子、破布、画架零件和帆布占满,毫无喘息的空间,并且渗出由油漆、亚麻油、松节油杂混而成的浓厚恶味,其间偶而还窜出几丝啤酒酸掉的味道。里面有三张椅子和一组棕绿色的沙发,也都被随手丢弃的衣物攻占,地板上也同样被鞋子、裤袜和内衣物寸寸占据。从这种景象看来,她可能是个喜欢边走边脱去衣服的女人。更糟的是,她的房间里到处都蒙上一层厚灰尘。

“你就是高登先生?”她一边说话,一边朝我身上打量。“自从你搬进来之后,我就渴望看你一眼。找个位置坐吧!”她将其中一张椅子上的衣服铲到旁边已够拥挤的沙发上,勉强腾出一个空位给我。“终于想要造访邻居了。要不要喝杯饮料?”

“你是画家?”我费力吐出几个字,想找一些话打破尴尬的气氛。一想到她可能随时会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吓得尖叫跑出房间,我就没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但我还是不敢看她,眼睛往其他方向乱看。

“啤酒还是麦酒?这里除了蒸馏过的雪莉酒之外,就没有其他喝的了。你该不会想喝雪莉酒吧?”

“我不能久留,”我想要脱身,眼睛余光正巧瞄到她左边脸颊上有颗美人痣。“我被反锁在门外,只想借道连接我们公寓窗户的防火梯爬进屋子里。”

“欢迎使用,”她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我,“这些声称取得专利的差劲门锁,简直是屁股上的针眼,让人很讨厌。我搬进来第一个星期就被反锁在外面三次了。有一次还是全身赤裸被关在走廊上半个小时呢!我只不过是探身出去拿个鲜奶,没想到那该死的门就喀的一声关上了。后来,我干脆把那该死的锁扯掉,省得麻烦。那次以后,我就不再用锁了。”

听到她这样说,我大概曾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因为她笑了出来,接着说:“现在你也了解这些该死的锁了吧!它们只会把人锁在外面,根本发挥不了保护作用,是不是?过去几年,这栋大楼发生十五件窃盗案,没有一件是没上锁的。但我这里从来就不上锁,倒是安然无恙。那些小偷大概知道,如果要在这里找到值钱的东西,恐怕得花上好几世纪的时间,所以就干脆打消念头不干了。”

后来,她仍旧坚持我跟她共进一杯啤酒,我答应了。她去厨房取酒时,我趁机打量一下房间,原来我身后这片墙其实很干净,因为她把大部分家具都推到房间另一边或中间,让这里空出来当展示画廊(墙上的油漆剥落,露出砖块原形)。这块小地方的油画几乎堆到了天花板,地板上也满是互相叠靠的油画。其中有几幅是她的自画像,画中她的长发垂到肩下,有几撮刚好散在双峰间(这跟她现在整个往上盘的发型不同),而且她将自己的胸部画得很坚挺,有点儿往上吊的感觉,乳尖则显得很不真实,好像红色棒棒糖。观赏之际,我听到她从厨房取出啤酒的脚步声,于是立刻将眼光从画上抽回来,往摆放书堆的方向看,假装在欣赏墙上挂的一些小幅风景画。

当她从厨房出来时,身上已披上了一件破旧的家居服,让我神经为之放松几许。不过,衣服上还是布满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破洞——这是进来之后我首次敢正眼瞧她。认真一看,她并不漂亮,但蓝眼珠和小巧的狮子鼻让人感觉很舒服,像猫一样柔和,跟她粗枝大叶的动作实在是不太相衬。她大概三十五岁,身材瘦瘦的,但比例均匀。啤酒取来之后,她放在硬木地板上,然后在沙发前蜷缩着身躯坐下来,并用手示意我跟她采同样的姿势坐下。

“我觉得坐地板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她从罐子里吸了一口啤酒,“你认为呢?”

我回答她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笑着说,我有一张诚实的脸,很想跟我谈谈她自己。

她说她刻意不住在格林威治村,因为在那儿她会把全部的时间花在酒吧和咖啡厅里,完全不想作画。“住在这里比较好,可以远离电话和业余画家的干扰,而且也可以为所欲为,不怕别人嘲笑。你不会嘲笑别人吧?”

我耸耸肩,表示不会,尽量不去注意沾满裤管和双手上的灰尘。“我想,任何人大概都会嘲笑一些事物吧!你会不会嘲笑那些假道学和似懂非懂的人?”

聊了一会儿,我告诉她我想回去了,于是她将窗下的一堆书移开,让我跨过旧报纸和装满空啤酒罐的纸袋爬到窗外去。

“我得找一天把这些空罐子卖掉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越过窗台爬到防火梯,打开我公寓的窗户,然后回过头拿我买的杂货。在我还没来得及跟她道谢和告别时,她已尾随我爬到防火梯来了。“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我没去过。你还没搬进来前,那两个老华格姐妹连个早安都没跟我说过。”爬进我的窗子之后,她就顺性坐在窗台上。

“进来。”我说,顺手把杂货放在桌上。

“我这里没啤酒,但我可以替你煮咖啡。”她似乎没专心听我说话,眼睛睁得大大地往我身后看,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天啊!我从没看过这么干净的地方。没想到一个男人自己住,也能把房间整理得这么井然有序!”

“平常我也不全是这样,”我带点歉意地回答她,“我搬进来之前,这里就已经很干净了,后来也很想跟着继续保持下去,所以就没再乱动。结果,现在只要东西不按原来的位置摆,反而有点不习惯。”

她从窗台上爬下来,仔细探索我的房间,然后突然高声喊道:“嘿!你喜欢跳舞吗?你可……”话还没说完,她就顺着自己哼出来的节拍跳了一个很复杂的舞步。“告诉我你会跳什么舞,我来配乐。”

“我只会跳狐步舞,而且跳得不太好。”

她耸耸肩说:“我很喜欢跳舞,但我认识的人,我是说我喜欢的人都不太会跳,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技痒跑到市中心的史达斯特舞厅去动一下。在那儿出入的人大都不是很正派,不过会跳舞就是了。”

她抱着欣赏的眼光巡视房间,边走边发出赞叹之声。“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像这么整齐的地方。当个艺术家……我会被线条逼疯的。所有墙壁上、地板上和角落上的直线,都把空间变成了箱子了,例如棺材上的直角就让我受不了,要逃离这些的唯一方法就是喝上几杯,让自己变得醉眼朦胧,让线条看起来变得弯弯曲曲、模模糊糊的。如此一来,世界才会感觉舒服一点。如果所有东西排列得像你这里这么整齐,我一定会发疯。如果住在这里,我大概会整日喝酒,什么事都不做。”

说着,她突然将身子荡到我面前。“嘿!你可以借我五块钱吗?等二十号我的赡养费支票寄来就还你。通常我是不缺钱的,但上星期出了一点小问题。”

在我还没回答是否愿意前,她就自个儿溜向钢琴弹奏起来。“我以前也弹钢琴。我听过你随兴弹过几次,心中暗想这家伙可真不赖,那时我就很想找一天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哇!我已经好久没这样痛快弹琴了!”我去厨房拿咖啡时,她也离开了钢琴。

“欢迎你随时来这里练习。”我这样告诉她。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变得这么随和了,应该是受到她散发出来全然无私的气息影响吧!“我前门一向是关上的,但是窗户都没上锁,如果你想过来的话,就跟今天一样从防火梯爬进来。咖啡要不要加糖和奶精?”

她没回答。我回头朝客厅看,发现她已不在了。我走到窗边查看她是不是已顺着来时路回去,却听到她的声音从阿尔吉侬的房间传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她仔细查看我为阿尔吉侬做的三度空间迷宫。研究一会儿后,她尖叫一声:“这是现代雕塑!完全由盒子和直线构成!”

“这只是个特殊迷宫。”我向她解释:“是阿尔吉侬的学习用具,很复杂。”

但她仍然饶富兴味地绕着它。“如果摆在现代美术馆,一定有很多人为之疯狂!”

“这不是雕塑品。”我坚持原意,打开阿尔吉侬居住的笼子门,这道门和迷宫相通,让阿尔吉侬走到里面去。

“我的天啊!”她轻叫了一声,“雕塑品和有生命的东西,多么不凡的创作啊!查理。自从废车和废物创作派以来,就很久没看到这种作品了!”

我继续向她解释,但她仍旧坚持这种挽杂生命的雕塑品创作,一定会在青史上留名。直到看见她充满野性的双眸透出笑意之后,才顿时明白原来她是在作弄我。她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这可能是自觉式的艺术品,会给艺术爱好者带来一段不凡的经验。你可以再找只老鼠来跟它配对繁衍出更多只,这样你的作品就可以不朽,然后将多余的卖给赶时髦的人,做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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