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派人处理一下,晚餐时再叫我。」
他遣走巴纳兰,回头直视望她,双手交叉环胸,等著她自己招供。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她开口喊冤。
「我什么都没想!」他气定神闲地走向床边。
「我知道你在想这个。」她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将布袋交给他。
不需打开看,库达就知道她使用了火药,重量减轻许多。
「你真的用这个炸掉了我的厨房?」很好!他的口气还算冷静,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她的答案,现在她做任事都不会令他惊讶了。
「我当然没有用它炸掉你的厨房,真不敢相信你会有这样邪恶的想法。」
「邪恶的想法死于非命」「嘎嘎」飞来飞去,火上加油。
「那为什么你的火药……老天!」他蓦地吆喝。「不要告诉我,你用它炸死我的鱼。」
「炸死我的鱼死于非命」它叫得吵死人的起劲。
「闭嘴!」两人同时对聒噪不已的鸟吼道,「嘎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进金笼内,以双翅蒙住自己寻求保护。
「我没有要炸死你的鱼,我发誓早上他们还快乐的游来游去,顶多是受到一点惊吓而已……」
「我不是交代过这里不能使用火药?」
沈默半晌,她才扑进他怀中,紧环拉住他的腰。
「对不起……库达,我今天计划好很多女主人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全都搞砸了。刚开始我想先亲近仆人们,谁知她们每个人都不愿意理我,而我一下子又找不到诺玛,只好一个人在花园研究这本「丹经」,然后我突然想到一个可以让火药在水中爆炸的新方法,而且保证不会发出吓死人的声音,所以我就在池子里试验这方法,可是,我只试了一次就改变主意了,后来,我决定到厨房煮一顿拿手好菜等你回来,谁知会变成这样?」
她越说越难过,原本的怒目相向转眼就成泪眼迷蒙的哭丧脸。
「可是……我敢对阿拉发誓,我离开时那些鱼绝对还是健健康康的。」库达紧搂她,低头亲吻她的头顶,细闻她发中飘来的馨香。他真的在乎她,不只是对妻子的在乎,而是一种更深切的真感情。
「仆人们可能是太忙了!不会故意不理你的。」
莫离活泼好动,他又没太多时间陪她,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不要说将她闷出病来,恐怕他这座宫宛迟早也会不保。
「哦!」她淡淡应了一句,她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她不想让库达为此烦心,她有信心以自己的能力解决困境。
「我对我惹出的麻烦向你道歉,但你也应该为刚才的行为向我道歉……」
「我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行为。」
「你刚才怀疑我,不相信我说的话,已经彻底伤害一个做妻子脆弱的心灵。」她声明。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你没有遵照我的交代任意使用火药。这是很危险的,万一被其他不知情的人看见,他们很可能会视你为拥有某种可怕能力的异教徒,而我是在关心你,做丈夫不需要为此向妻子道歉。」他面露邪恶光芒,轻点她嘟著的小嘴。「倒是你,该如何向我表现出你诚挚的歉意……」
「你赖皮,不公平!我向你道歉了!」她的嘴嘟得更高了。
库达却直笑著吻她红 的唇,搂她和衣躺在床上,一手轻顺她的秀发,讲些逗她开心的话,让她心头暖烘烘,她的丈夫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库达不是个没耐心的人,只是需要训练与培养。
莫离不确定这样决定终身大事是否太莽撞?心中对远在长安的姨娘一家人或许有无限愧疚,毕竟离家出走与仓促嫁人的行为,在民风开放如大唐社会,也是很难令人接受的,但她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她的抉择,库达是值得她这么做的男人,尽管两人之间在各方面仍有极大的差异与歧见,可是她愿以最大的努力换取和他一生的厮守,娘一生当中盼望却落空的梦,她将代她实现。
无论长安或是巴格达,尽管人世变化无常,古今悲欢离合,但子夜的一轮上弦,此刻正应和照亮有情天地中的一把象牙弯刀,而这把弯刀上有的是一个来自长安女子对丈夫的付出,以及库达对她的包容与爱。
莫离慵懒又笑吟吟的躺在床上,哼著小调回想库达对她的疼爱。
前夜,库达对她展现前所未有的热情,几乎让她招架不住,不过他还是体贴地在意她的感受,生怕弄疼了她;此外,他也在她耳边说了许多宠爱贴心的话语,阿拉伯和波斯语交杂,其中一句虽是用波斯语说的,但她最喜欢……嘻!她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但她相信他说的和她心里想的那句完全一样。
正想得出神,公式化的敲门声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请进!」
晚娘女侍进来为她更衣,今天她特地挑选一套鹅黄色轻纱罗衫,映衬她红嫩白 的玉肌,出落得格外诱人。
「没事了,阿莱,你留下来替我梳头,你们先出去吧!」莫离遣退所有的人,只留下十二岁的阿来。
「夫人今天气色真好。」阿莱拿著梳子先梳顺她过腰的长发,待所有人皆退去后才敢对莫离开口。
莫离也是一样,等那批死气沈沈的佣人走后才重重吁一口气。「现在没其他人了,你可以放轻松点,不必这么拘谨。我很可怕吗?」
「不!我觉得夫人很亲切。」
「我觉得你跟她们不太一样。」莫离觉得阿莱的笑容很甜。
「我和她们是不同派的……呃……」阿莱年纪轻,很多话容易冲口而出,她自己也发现说错话了。
「不用怕,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莫离安抚她。
「她们都是巴纳兰身边的人……所以都对夫人特别冷淡,但是我觉得夫人和巴纳兰不一样,你才是真正适合主人的人。」十二岁的女孩对好恶总是表现在脸上。
「既然如此,为何巴纳兰会指派你来为我梳头?」
「巴纳兰当然希望全由她来指派,但我是主人指派的,因为主人认为我做厨房的工作太吃力了,所以才改派我来为夫人梳头,主人真是个好人不是吗?当初也是主人买下我。」阿莱挽起莫离的长发,突然惊叫道:「啊!夫人!你受伤了?」莫离这才发现自己满脖子的瘀青。
「怎……怎么办?」小丫头紧张得就要往门外冲去求救兵,被她一把拉住。
天!刚才更衣时她脖子上的吻痕岂不是被人看光了吗?阿莱年纪轻,不懂男女之间的情事,她也羞窘得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这跟受伤不同……你以后就会懂了。」她还是难以启齿。「现在你想办法用头发将它们全部遮住。」
见女主人一脸甜蜜的表情,阿莱才比较相信她真的没事。「我知道了,夫人一定是怕被主人看见?对不对?」阿莱天真的问,主人常常对夫人大吼大叫的,如果让他看见,铁定又要生气了,而夫人则又有麻烦了。
莫离对单纯的阿莱笑了笑。「是怕主人以外的人看见。」
阿莱耸耸肩,不懂,但没再发问,继续梳头,夫人说话一向新鲜,有些话常是她听不懂的,可她也习惯了,也觉得有趣。
「库达呢?」
「主人在起居室,晨礼时间快到了!」整装梳头完毕,她踱步到起居室,看到库达正在做晨礼。
一直以来,库达从未强迫她也跟著信回教,一切顺其自然,每次他们在做例行朝拜时,她都不敢到处闲晃,怕被人看到女主人正在「偷懒」,让库达难做人。
不过,见库达专心晨礼的模样,倒让她心中浮现另一「崭新」的想法。
天杀的!她又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他正在做晨礼吗?还蹲在那里!
莫离到底蹲在那里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在看她的丈夫喽!
她蹲在库达正前方膜拜方向约莫十公尺处,正双手托腮眨著无辜亮丽的黑眸「欣赏」他「对她」的朝拜。虽然经过昨夜的缠绵,他仍然没有向她道歉,她的丈夫有其坚持的原则,那么,她宁愿将他现在朝拜的动作想像成是他以行动对她表现出最诚挚的道歉……只要她在他完成朝拜动作以前赶快离开他的视线就行了。
不过,看他现在一副杀人的目光,她不确定他是否会中途打断仪式朝她扑来,好像满有这个可能的他已停下动作死盯著她。
不妙!莫离缓缓站起身,小心地挪动脚步,像是怕触怒了一头即将扑上前的猛狮。
一切就绪准备拔腿便跑时,库达动作更快,以狮王般的力量攫住她,铜墙铁壁的任地无法脱逃。
「你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他压著嗓音粗嗄道。
「你还没拜完,真是没有毅力。」她恶人先告状。
「你蹲在我前面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呀!才这样你就分心了,真不虔诚!我还以为你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呢!」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下次她会选在比较远的正前方,也许五十公尺不错。
库达微挑单眉,灼热气息在她耳后吹拂。
「看你一大早精神就这么好,可见我昨天晚上还不够『专心』。」他撩起她的头发,亲吻她布满吻痕的脖子。莫离全身立刻滚烫热红,她无意撩拨他的热情,但她喜欢这份亲昵的贴近感。
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带给他欢笑、快乐,她做得到,西拉不也曾说过吗?库达生活优渥、权高位重,就算以前曾身伴佳人,但他并不快乐。她知道库达爱她、疼她、宠她,可是她想要更深切的交心,因为她也爱他,为他甘愿留在巴格达,留在他身边,追寻这份没有距离、超越种族的爱,且终身不悔。
「库达,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这样问?你又要去哪里了?撒马尔罕吗?」库达抬起头,莫离知道他不爱听这样的问题。
「我只是说如果。」她反身将他紧紧搂住。「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生变化很难预料,也许有一天,你必须像爹一样上战场,又或者……」
「傻瓜!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也别想像上次那样无声无息离开我,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有这句话就够了,莫离心中满是幸福,此刻是值得的永恒。
「答应我,今天你不会再惹出任何麻烦。」他箍著她,双手在她身后交握,将她定住与他贴合。
库达每次出门前都会向她要求这项保证,但麻烦总是自动上门,害她到目前为止还没实现过这项保证。
「你又要出门?」口气很失望,她以为今天库达会在家里陪她,她实在很讨厌一个人面对巴纳兰。
「嗯!今天是星期五,我们称聚礼日,固定要去清真寺作礼拜,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聚礼日?好耳熟!
「我怕我又惹麻烦,而且那些仪式我都不懂……」
她摇头拒绝,事实是她想起那张神秘人递给她的纸条。紧礼日?原来他指的是这个日子,她恍然大悟。
「聚礼日南郊」指得可是神秘男子约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真糟糕!她几乎忘了这回事,距离当时已经过了三个聚礼日,不晓得那个人要做什么?还会不会去?她决定去碰碰运气,毕竟他是她来巴格达第一个碰到会说汉语的人,运气好的话,他也许是个唐人……当然,这件事要瞒著库达才行,要是让他知道她去「私会」男人的话,不醋桶大翻才怪,说不定他盛怒之下,真会做出杀死那男人再弃尸沙漠的蠢事。
「答应我不惹麻烦,改天我再带你上街。」他以利诱之。
「真的?」她兴奋地大叫。
「当然,我再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看新鲜的玩意儿、买更多好玩的东西。」
「真的?」她又提高了八度。
「而且我允许你可以再骑一次骆驼。」
「真的?」
「你的新口头禅吗?」
他逗她,欣赏她脸上闪动的绝佳光彩,牵动他的心弦,直撼全身感官。他紧搂住莫离,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喜悦可以这样感染他,让他莫名的激动起来。
他几乎为此不想出门了。※ ※ ※
聚礼日果然不是盖的。哈里发曼苏尔亲临大寺礼拜,万人空巷,道路为之堵塞,民众争相一睹国王风采。莫离一袭黑袍装蒙面混在人群中,伸长脖子踮著脚尖努力跟著看热闹,几乎忘了偷溜出来的主要目的。
国王遍身玉翠珠玑,胸前挂著一串念珠,手执「圣杖」,非常庄严威武,前面有巡逻队和仪仗队开路,后面跟著伶官、侏儒,最后是殿军,而王公大臣和御林军马队环侍左右,然后,莫离在国王旁边看见了库达。
他骑著黑色高大骏马、身披黑袍、头扎白巾和他们初相遇时同样的装扮,在人群中依然耀眼突出。
此时此刻,莫离突然很想骄傲的同众人大声宣布这个优秀出色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一个拥有金色眼眸狂野如狮的男人。
唉!想归想,还是办正事要紧,她得赶在库达回家而回去才行。
巴格达南部是个很大的范围,在这里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她又蒙著面,对方该如何认出她?怎么办?早知道她就扮男装出来。
晃了将近半个时辰,在她即将放弃准备打道回府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在街的对头直盯著她瞧,并朝她走来,虽然他一身阿拉伯装扮,但五官却是道道地地的唐人。
是他吗?莫离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对方似乎也在斟酌确定当中。
直至来到她面前,他才定定的以汉语低声道:「我等了三个聚礼日,很高兴你逃出来了。」
忽闻久未听到的亲切语主旨,她内心的激动难以笔墨形容。「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叫耿世宏,你可以叫我耿叔,我帮你其实是想请你帮我个忙。」他露出沧桑怆然的微笑。
「什么忙?」
他沈默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想托你带样东西回长安找人。」※ ※ ※
莫离几乎一路哭著走回家。完全没有注意到路人异样的眼光,她的心绪相当混乱,连撞到人都没发现。
「嘿!」被撞到的壮汉恶吼一声,挡住她去路的同时不小心扯掉她的面纱。「这可不是上次从苏福大人的拍卖会场上逃走的悍妞吗?」他朝同伴邪气地说。
另一位加入行列。「没错!就是她害我差点绝子绝孙,化成灰我都记得。」
心情已跌落谷底的莫离这才慢慢注意到眼前两位唱双簧的壮汉,原来是上次的奴隶贩走狗,真可谓冤家路窄。
「不如我们再捞一笔。」
两人说做就做。
这些人真是没完没了,莫离朝先扑上来的倒楣鬼踹上致命的一脚。
「啊!」先前被莫离踢中命根子的壮汉哀叫一声,显然某部位受到严重二度伤害。
另一个人还未有机会碰到莫离一根寒毛为同伴报仇,即被一记强而有力的铁拳揍得晕头转向,随即逃之夭夭,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伊恩?」莫离惊讶地瞪看她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已经和你在这附近闲晃了一个上午。」他挂著平日英俊漂亮的笑容。
「你跟踪我?」
「我是奉命保护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伊恩替她戴好面纱。
「你不必参加礼拜吗?」
库达竟然派伊恩暗中跟踪她,莫离百味杂陈,一方面欣喜于库达对她的关心,一方面则气愤他对她的不信任。
「无所谓了,我是波斯人,对朝中之事毫无兴趣,不像库达是国王的亲戚,又是朝中重臣,这种重大集会自然少不了他。」
「你……会告诉库达吗?」她刚才哭得凄惨的模样他一定也全看见了。
「我只做我该做的。」伊恩态度坚持。
回到家中,莫离即躲进房间没再出来。
伊恩在正厅欣赏诺玛的吟唱,一边等待库达回来。经过上次的表白后,伊恩和诺玛两人都比较能坦然的表现出真情,他打算再过一阵子就要带她一起回波斯。
库达从容而入扯下头巾,在软榻上坐下,拿起一杯饮料一饮而下。「阿离呢?」他问。
「在房里,她今天出去见了一个唐人男子。」伊恩照实回答,准备接收即将来临的咆哮。
「什么?」他果然怒吼道,手紧捏握住杯子。
伊恩将全部的过程据实以报,但莫离和该男子的对话内容他就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