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果然怒吼道,手紧捏握住杯子。
伊恩将全部的过程据实以报,但莫离和该男子的对话内容他就没辙了,当时距离实在太遥远,完全听不见他们谈话。
「还有,上次的事情我查过了,池子里的鱼确实是被毒死的。」
伴随伊恩的话而来的是尖锐刺耳的断弦声,库达和伊恩两人不约而同警觉性地转向诺玛。
「对……不起,打断你们的谈话。」诺玛白著一张脸。
伊恩起身走向她,轻轻扶起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的反应实在很奇怪。
「我……不确定我看到的和你们谈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你看到了什么?」伊恩问。诺玛不安地看了伊恩一眼,才鼓起勇气说:「那天厨房失火之前,我经过回廊时正巧看见莫离离开,本来我是要叫住她,但是我看到有另外一个人进了花园,而且蹲在池子边不晓得在做什么?」
「那个人是谁?」库达急问,他绝不容许有人做出伤害莫离的事。
「我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不过我知道她是巴纳兰小姐指派负责照顾莫离的,女侍们似乎都很怕她,连莫离都叫她『晚娘女侍』……」
晚娘女侍?很像莫离替人取名字的风格,库达想。
「杀人呀哈哈哈死于非命呀炸死我的鱼呀哈哈哈」
尖锐熟悉的喊叫声一路杀进正厅,搅乱厅内原本凝窒的气氛,「嘎嘎」飞进厅内横冲直撞。
伊恩拍案叫绝,带著欣赏的口吻。「这只鸟真是语言天才。」
彷佛听见有人称赞似的,「嘎嘎」开始卖弄它的说话能力用汉语怪叫:「笨库达臭库达」
库达和伊恩皆略懂汉语。「莫离显然私下对你抱怨不少。」伊恩半取笑,库达则无奈摇摇头,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应莫离的要求任这只疯鸟在宫苑里自由乱飞、鬼叫。「我不得不承认这只鸟学人说话的本领奇佳无比。」
「快下锅哈哈哈勒死的跌死的熬了熬了」「嘎嘎」飞得忽高忽低,声音也不似先前尖锐,开始有气无力的。
伊恩觉得这只鸟实在和它的女主人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它一定是刚从厨房过来,学的话还真不少,可是……它飞的样子有点怪……」
「它流血了!」诺玛惊叫,指著刚才「嘎嘎」飞近她时滴在她肩膀上的血渍,话才刚说,就见「嘎嘎」如醉汉般失控撞上墙壁。
离「嘎嘎」最近的伊恩趋前轻拾起它,转身对库达说:「它的翅膀原本就受伤了。」
「受伤了?怎么会?」库达赶紧接过「嘎嘎」细心审视,它虽然聒噪了点,但却也是莫离最疼爱的宝贝之一。
「来路……不明的……小贱人……除掉……哈……哈……死于非命……杀人呀……」它虽然受伤,仍不断重复曾经听来的话语,胡乱重组一番。「这……」库达和伊恩同样震惊,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它肯定是听到某人的谈话。」
「而对方似乎是想杀鸟灭口。」伊恩接著下结论。
诺玛顿了顿,低声开口说:「我不晓得这件事和鱼被毒死亡的事有无直接关系,不过最近女侍间似乎流通一些奇怪的传闻……」
她又怯怯地看了库达一眼,怕接下来的话会激怒了他。
「没关系,你说!」两人同时将注意力转向她。
「她们说莫离……是可怕的异教徒、是女巫,而厨房失火就是一种预兆,鱼的集体死亡更是不祥的象徵,但我知道这和莫离是不是异教徒根本没有关系……」
诺玛的话让三人同时陷入一阵可怕的沈默。
「该死!」
「我知道了!」库达和伊恩同时出声。两人对看一眼,库达示意伊恩先说。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莫离,而莫离在巴格达又没认识什么人,那么问题铁定出在你身上。」伊恩老神在在,神定自若。
「怎么说?」
「女人是一种美丽又善妒的动物,一定是你娶妻的事彻底惹毛了某个女人。伊恩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下手的人刚开始可能以为你要娶的是兹娜,所以在兹娜的马鞍上动手脚并且试图让她摔下马背,只是阴错阳差换上莫离骑兹娜的马,于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想要行刺兹娜,但又被莫离所救,梁子本已结下,没想到你后来真正娶的是莫离……如果由这个方向推敲,我们就不难猜出是谁想不利于莫离了,你仔细想想,除了莫离和兹娜,你最可能娶谁?」
「除了莫离,我谁都不会娶!」
库达一脸杀人样瞪他。伊恩知道库达从未与任何一个女人维持长久关系,更不会和自己宫苑内的女侍发生越逾主仆身份的事,平心而论,他无情得连蚂蚁都懒得接近他,就算方莫离没有出现,连兹娜几乎都没胜算,更遑论其他女人。
「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同时读出一个人的可能性。库达从没料想到自己反而会让莫离身陷更大的危险中。
「你打算怎么做?」伊恩问。
「当然是用我的方法做了,对了,西拉什么时候会到?」
「没耽搁的话,应该是明天。」
「很好!她来之后找她比较好办事。」库达起身拍拍衣服,捧著「嘎嘎」准备离开大厅。
「库达?」伊恩叫住他。
库达停下脚步回头望他。
「不要对她发脾气,她似乎很伤心。」伊恩语重心长。
库达点点头表示明白,举步离去。
诺玛轻轻倚近伊恩身边。「有什么我帮得上忙吗?我很担心,莫离不会有事吧?」
伊恩拨开她的头发安慰道:「虽然我很自私的怕你也会被卷入危险之中,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陪在莫离身边,待查出真正的主谋者后,我再带你一起回波斯。」诺玛低头未语。
他搂她入怀,在心中暗自发誓绝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和诺玛身上,他要尽他最大的能力保护她。※ ※ ※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见到库达的刹那,完全崩溃决堤,斗大晶亮的泪水夺眶而出,还未等到库达开口即投入他的怀抱,差点挤扁他捧在手上的「嘎嘎」。
「怎么了?」见她伤心哭泣的模样,纵有满腔怒气也早化为缕缕柔情。
她无法立即回应他的问话,只能紧紧死抱住他持续哭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湿湿黏黏的。
「绝子……绝孙呀……」
「『嘎嘎』?」莫离后知后觉的发现夹在两人之间奄奄一息的「嘎嘎」。
「它不小心受伤了,已给医生看过了。」库达将「嘎嘎」放妥。
「受伤了?要不要紧?会不会死掉?」莫离好不容易快止住的泪水又泛滥了,她轻声对「嘎嘎」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如果你们都死了,我该怎么办?」
「阿离,你在胡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库达……」她打了一个大嗝,抽抽续续哽咽。「我该怎么办?我爹爹死了,我该怎么办?」她哭得更伤心,哀切的抽噎直椎入他内心深处,心疼怜惜不已,库达抱她和衣斜躺在床上,大掌温柔来回抚摸她的背,细心安慰,直到她哭了一个段落,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你父亲死了?谁告诉你的?」
方莫离将拍卖场的骚动和字条的事悉数告知。
「我今天见了那个人,原本想知道他为什么救我,无意中知道了有关我爹的下落。」她吸吸鼻子,继续说道:「耿叔现在是苏福家中的奴隶,只有在聚礼日那天才可以溜出来。当年怛罗斯一战,他和其他人一同战败被俘,沦为奴隶拍卖,心想这辈子大概无缘回中国了,但在拍卖前夕,耿叔和同牢房的战友仍不死心,彼此交换信物,并约定若有一人有幸能活著回中国,定要为另一个人带回信物、传口信给他的家人……无奈没多久,耿叔便得知那位战友在雇主家病逝,而这二十年来,他又苦无机会离开苏福的控制,所以,当他见到我时,立刻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决定帮我逃出,期望我能替他完成这唯一的愿望……」
「你是说另外一个已去世的人是你父亲?耿叔告诉你的?」
莫离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库达都被她搞糊涂了。
「没错,当年那位和耿叔交换信物的人正是我爹爹,但不是耿叔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她拿出一条泛黄污渍的手绢。
「这条手绢就是当年那位战友交付给耿叔的信物,上头绣的正是娘的名字,刚开始我还不太确定,因此我询问耿叔当年那位战友的名字……没想到真的是爹;而且爹爹还告诉耿救他当年离家时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就是我。」
她哭得更是伤心,声音里充满浓浓的思念。
「耿叔知道你的身份吗?」
「嗯!我告诉他了……没想到爹爹生前仍挂念著娘和我,让我心里好高兴;虽然来巴格达之前,我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知道爹爹真的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仍令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几年来,寻找爹爹的使命感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和动力的来源……现在我该怎么办?只剩下我一个人……」
库达捧起她泪迹纵横的粉颊,慢慢但具强制性地将唇印在她红艳如花的双瓣上,霸道但极尽耐心地沿著泪痕哄吻著她,最后他的吻结束在她颤动湿润的睫毛上,总算有效抑止她泛滥的泪水。
「下次再讲这样的话,小心我打你不屁股,你绝不是单独一个人,你还有我,记得吗?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别人。」
他的口气算不上温柔,至少和刚才那销魂的一吻比起来绝对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但能听库达这么说,莫离确实安心不少也踏实许多。
她靠在他的胸膛任他随意地抱著,整个脸颊埋在他的头窝。「耿叔遇到我、救了我,也算是履行了对爹的承诺,所以我有义务代爹帮他找到他的家人。」
「你想回中国?」
她承认当得知爹已不在人世的消息时,使她顿失当初来巴格达时的那股动力与冲劲,更加想念长安的一草一木……但这里有库达的一切,一个她深爱交心的男人,她又怎能自私地要他放弃这里的一切随她回长安。
「爹和娘都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对不起长安那些曾照顾过我的亲人,但……我想留下来,我不想离开你,所以事实上,我想替耿叔赎身,送他回中国和亲人团聚。」莫离反身以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亲吻他方正的下巴,使出浑身解数整个人腻在他身上说:「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库达低笑一声。
「我怎么闻到有陷阱的味道?」他当然明白莫离亲热举动背后真正的企图,但他挺喜欢这种感觉,决定让她有所表现。
「哎哟!我跟你说真的,你觉得这个办法好不好?」她像孩子似地充满期待。
「好,当然好,只要是你想的岂有不好的道理。」库达点点她的鼻尖,发现自己最近有越来越宠她的迹象。
莫离高兴得点点头,说:「我就知道你会赞成。人家说两个人能做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而我一直相信我们一定比别人修得更好,因为我们两人原本相隔如此遥远,冥冥之中总像是有命运之手在推我们一把似的,所以我们俩是不是更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库达实在佩服她,拐弯抹角说了一堆,他岂会不知她的意思。
「那当然!我们不是曾经一起摆脱突厥人的追杀吗?」他故意岔开话题。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帮我一起实现这个好办法吗?」捺不住性子的终究是她。
「我有什么好处?」库达悠闲地将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
「这样我可以留在巴格达陪你了呀!」
「其实我倒不介意陪你去一趟长安。」
莫离的失望即刻写在脸上。「长安是个很棒的地方,你去看看也是不错……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办法比较可行。」她仍不放弃做最后的挣扎。
库达忍不住大笑出声,抱著她倒卧在床上,翻身压住她,及肩的黑发垂散在她脸上。除去头巾后,散发的他看起来更加狂野与温柔。
「你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你就直接说吧!」
莫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尽管他是她丈夫,但她仍不习惯相求于人。
「我想麻烦你……能不能想办法救出耿叔?」
「当然可以,但你得先付酬劳给我。」
他低下头吻她,莫离她拉下他的颈子决定好好奖赏他,挑逗性地先撩拨他到失控。
她的丈夫喜欢勾引她,但到最后被勾引的往往是他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方莫离有生以来饮食最不正常的一个月。
一早天未亮,库达就将她从床上挖起来,强迫她吃早餐。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必须这么早用膳,睡眼惺忪的她只好一边打瞌睡一边任库达喂她吃饭。
「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吃饭,天都还没亮呢!」她老没精神,这么早起床实在很痛苦,她混沌不明的脑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哪里呀?」
「今天我们哪里都不去。」他喂了她一口。
莫离觉得有点失望,她原以为库达是因为她心情不好特地安排什么活动要让她开心的,虽然她哪里也不想去,但他总得表示一下吧!
「今天西拉和哈伦会到。」他又喂了她一口。
「真的?」莫离满嘴食物,兴奋地说道。
不过莫离很快就明白这只是她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要从波斯赶来也得花费数日之久,库达不可能是为了安慰她才叫他们来的。
「最近这阵子,你尽量不要到处乱跑。」他又要塞一口给她。
「等等!」莫离抓住他拿食物的手阻止道。「我这口还没吞下去啦!」
莫离定是打量库达没啥笑意的脸,这才发现他从一早就挺严肃的,他到底怎么回事?怪怪的!天未亮硬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吃东西也就算了,还坚持要喂她,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吗?
「你在生气!」
他扬眉看她。「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没有笑。」
「我本来就不常笑。」
「你有心事!」
他眉扬得更高了。「何以见得?」
「你今天话很少,而且心不在焉。」
天知道他本来就沈默寡言,只有对她时,他才会展露出特有的温柔与说话的耐心。
「库达,我是你妻子,有任何心事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万一闷出病来可就不好了。」她摸摸他紧绷的脸部线条,正经八百的表示关心。
库达直觉想笑,这些话出自她之口确实很不搭调,但莫离企图展现善体人意的努力更显出她的善良和可爱之处。
「阿离。」
「嗯?」
他放下食物,揽她轻倚身侧,用波斯语慢慢讲道:「你是阿拉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你有一颗宽容真诚的心,如果要我为你放弃一切头衔与财富,我眉头绝不皱一下,但我要你知道,我绝不容许有人伤害你,我做的任何事情绝对有我的道理。」
果然如她所料,从莫离身体僵直的反应,库达知道她听懂了。自前天他用波斯语告诉她他爱她起,他就开始怀疑她听得懂波斯话,果然如他所料。
「你……说什么?」他难得展现的内心情感反而让她有点不安,库达说这些话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吗?
「听不懂没关系重要的是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你是我丈夫。」莫离的不安更加深了,他到底想要她相信什么?「很好。」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伸手拉铃。
女侍迅速鱼贯进入准备替她梳装更衣,库达则起身走出房外。
他从起床就阴阳怪气的,一张脸绷得老紧,连「嘎嘎」都感觉得到他的不对劲,一早安静得很,太过沈静的气氛反而会让她不安,总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阿莱,你有没有觉得库达今天怪怪的,特别严肃。」莫离问正在替她梳头的阿莱。
「不会呀!主人平常就满严肃的,看不出来今天特别严肃。」阿莱老实回答。
「夫人今天想梳怎样的发型?」
「我想梳比较中国式的,你帮我把这支发簪插上。」
「这个……」阿莱拿起莫离的发簪,皱著眉,不知所谓中国式的头要怎么梳?
「别担心,你照我说的步骤去梳就对了。」莫离开始传授阿莱如何梳出漂亮富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