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我自己会挑选。你呢?什么时候才要停止和女人之间无聊的游戏?」
「唉!别傻了,天下女人之多,享用不尽,我何必娶妻来限制、虐待自己,而我的『妻妾们』也可能会争风吃醋吵翻天,就像我父亲那样,没一天安宁。不必了!」伊恩伸手揽搂在身旁服侍的女奴。「像现在这样多好,我的情人之间都相敬如宾,我也轻松自在。」伊恩以口就身旁美女递来的水果,顺势香啄她的脸庞惹得她娇笑不已。
典型的伊恩作风多情风流,处处留情。
库达不予置评的耸肩,眼光顿时寒得透彻心扉……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全是金钱与头衔的奴隶……
然后,他彷佛看见一张与他怒目相向的小脸,听到那异于常人的恐怖尖叫……
不晓得她现在怎样了,库达陷入沈思,丝毫没有发现一颗心正逐渐被一个女人所独占。※ ※ ※
方莫离缓慢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她有置身云端的错觉,这张床不可思议的柔软,她整个人几乎是深陷其中,被纯白的床单和棉被包围。
她猛然坐起身环顾房间各个角落,室内泛著柔和的烛光,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以她的标准而言也够「华丽」的了,但问题是……这是哪里?像回答她的问话似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身材圆胖的妇人托著一盘看起来像食物的东西进来。「醒啦?觉得好点没?」她用阿拉伯话问。
莫离愣愣地望著她,还搞不清楚状况。
「我叫西拉。来!吃点东西吧!库达主人说你今天都还未吃任何东西。」西拉将食物连小桌放在莫离身前的床上。
库达!她想起来了,那个狂妄、没风度又企图以一块硬羊肉噎死她,最后还害她全身过敏起疹的大食人。
「你好点了吗?」西拉替她固定好小桌的位置。
莫离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换上一件纯白罩袍,头发也已松开,长过腰侧的头发正披泻在胸前。「好多了,谢谢!是你帮我更衣的吗?」
「没错!」西拉有点讶异莫离流利的阿拉伯语。「用餐前,请先将你的手脸洗净。」
「哦……」莫离发出会意的一声,阿拉伯人还满爱乾净的嘛!可是……在床上吃饭……真怪!
自从前一晚,她吐光胃里仅有的几片肉乾后,空无一物的胃就再没机会为她效命了,如今忠诚的抗议声早已咕噜作响,她现在饿得几乎可以吞下一整只鸡。
可是,望著眼前的食物,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要告诉我这是羊肉……」
莫离敢发誓她现在的面部五官一定扭得很难看,正如她现在的胃。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羊肉会「骚」成这种地步。
「帮她换成牛肉。」库达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他的出现吓了莫离一跳,她下意识将棉被拉高至胸前,殊不知这完全女性化的动作反而更显露她真实的性别。
但真正令方莫离感到紧张和不自在的原因,其实是来自库达今晚所发散出来的男性魅力。解下缠绕在头上的头巾,一头及肩的长发几乎黑得发亮,而卸下黑袍换穿上较舒适的白色衬衫和长袍之后,使他显得较不似先前冷酷,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俊挺飘逸的感觉。
唯一不变的是库达始终有一股大唐男人所没有的野性与彪悍,一对若有所思的金眸,让莫离觉得自己宛若是桌上那块等著被吃的肉。
「我也不吃牛肉。」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还算正常的话。「我觉得吃牛肉很不道德。」
这算什么理由?
库达习惯性微挑右眉,双手交叉胸前,倒想听听吃牛肉是怎么个「不道德」,连西拉也忍不住竖耳倾听。
「牛天天在田里耕作,辛苦自不在话下,你们怎么还忍心让 不得善终呢?」基于中国以农立国的观点,莫离觉得自己的见解很具说服力。
「我真怀疑你平常都吃些什么。」库达揶榆道,在他看来莫离简直与一般挑食的小孩无异。
没有听出库达的取笑,莫离很认真地回答:「如果你们能换成猪肉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猪肉!」西拉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手里迅速做出祈祷的手势。「真主阿拉!」
「很可惜的,我们不吃猪肉。」库达闭闭眼,强迫自己沈著地说,眼角已有掩不住的笑意。「而你也没有猪肉可吃。」
「为什么?」
「因为……」他思索该如何解释回教徒不吃猪肉的原因。「吃猪肉是不道德的。」最后他决定引用莫离的话。
「嗄?你们都用猪耕田?」莫离美目圆睁,一脸认真。
这可好玩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用猪耕田,大食人果然是很特殊的民族。
库达低头,双肩不住抖动,最后终究还是爆出豪迈的大笑。
一旁的西拉更是一脸惊讶的睁大双眼瞪著他,天下奇闻!她的主人在笑?一向待人严肃、不苟言笑的主人竟被一个小女子逗得哈哈大笑?
莫离耸耸肩,将库达的反应视为赞同,唉!搞不懂大食人。原先她一直以为她从来往大食和中国的商贩身上学到了很多有关大食人的生活习性,但现在她终于认清自己依旧才疏学浅的事实,正感困窘时,她瞥见她的救星一颗蛋。
「这颗蛋是生的还是熟的?」她小心翼翼,得先确定清楚,也许大食人有生吃鸡蛋的习惯。
「熟的。」库达走向莫离,整个人盘坐在床中央,隔著餐桌正对著莫离。
一得到库达的「保证」,莫离二话不说,专心攻占眼前那颗「至高无上」的蛋,另外值得安慰的是,他们也有面类食物足以挽救她可怜的胃。
「西拉!」
「主人!」西拉往前跨一步,还未完全从惊见主人大笑的震惊中回复过来。
「你先去隔壁澡堂准备一下。」库达刻意用波斯语交代西拉,并顺手拿起莫离盘中的羊肉。
莫离太专注于填饱她的肚子,丝毫没注意到库达对西拉说的话。
「难怪你们吃饭前要洗手。」莫离用阿拉伯语指出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吃饭都不用筷子。
库达眯起眼打量这位似真如幻,来自遥远东方的女子,尽管从认识到现在,她丝毫没有显露过女子应有的温柔,处处表现出挑衅人的本质,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她确有与众不同的迷人之处。
「你现在也是用手,不是吗?」瞧她只差没把指头也吃下肚的可爱模样,库达自喉咙深处发出低沈的笑。
「如果你能给我一双筷子,我一样会很感谢你。」她准备进攻下一盘食物。莫离天生有不服输的固执性格。
库达再度露出他低沈而富磁性的爽朗笑声。
「咳咳……呜……」
莫离再度被他突来的笑声吓到……她迟早会被他吓死人不偿命的笑声给噎死。
「我承认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拜托别次次都选在我要吞东西的时候,迟早会出人命的。」她气喘吁吁地说。
库达搁在桌上的手支著脸,一手不断轻拍她后背,欣赏她恼怒的表情。
她真的很特别。
库达忍不住深深凝视著她。
就以往接触过的异性,不是对他必恭必敬怕得要死,就是为了讨他欢心,处处顺他的意,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大气地说话,更别说是质问或挑衅了。而她方莫离,也许是因为不清楚他所拥有的权力和财富,才会如此对他。
他温柔地伸手拨开覆盖她脸庞的一绺青丝,心想如果有一天她知晓一切,会不会也像其他女人一样,变得虚伪不堪呢?
这个极自然的关怀动作,宛如电殛般直轰入莫离的脑门。望向眼前充满阳刚气概的男子,她顿然有一种心魂俱失的错觉感,随著他的靠近更令她产生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你你你……你在干么?」莫离全身充满防备。
难道……他知道自己是女的?或者是他有断袖之癖?
不管答案如何,她和他同在一张「床」上就是致命的错误,天!她甚至衣衫不整,她发誓如果宋家大少知道她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肯定倒贴一千万两求他回头娶她都嫌赔钱。
「你们唐人……的男人,头发都这么长?」库达的声音粗嗄暗哑。
「当……当然。」虽然没比我长,但肯定比你长,莫离在心里想,准备继续吃光桌上仅剩的水果。「想洗头吗?」
「什么?」莫离一下没转过来,腮帮子鼓鼓的,满嘴塞满水果。现在话题扯到哪去了?
「我记得这一路行来,一直听到你在抱怨什么头好重、好痒之类的话,待会儿你用完餐我们一起去洗。」
原本要感谢他细心照料的话硬是让莫离给吞了回去。「我们?」她怪腔怪调地问。
库达点点头。「浴室就在隔壁房间,我怕你使用起来不习惯,特地来等你一同去净身的。」
方莫离的脸色随著他的话一阵青一阵白,库达自觉不是那种幽默风趣、爱损人的人,但他想他可能已经迷上她千变万化的脸部扭曲表情。
「是……吗?我……想不用麻烦你了,我……可能会吃很久,你……你先去洗吧!」
库达嘴角挂起意味深长的微笑。他发现当莫离说话开始结巴的时候,正代表她心里有鬼。
「害羞吗?」
「……」她张大嘴巴哑口无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库达期待中的表情即将出现。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的身你也看过了,你的身体我也『见识』过了,害羞不嫌多余吗?」
果然!他「如愿」见识到他有生以来看过最「错综复杂」的表情。※ ※ ※
「自大、无聊、神经、卑鄙、色狼……」莫离用最快速流利的汉语连串咒骂。
「你骂的可是主人?他没那么糟吧!」西拉以阿拉伯话问,语气极度亲切,更贴切一点说是带著笑意。
「嗄?」莫离转头看她。「你听得懂汉语?」
西拉摇摇头,双手持续帮她搓揉著柔软如丝的秀发。「不!我只是从你的语气猜测的。「他真的把你惹毛了,不是吗?」
「那个自大狂竟然在我神智不清昏睡的当儿,偷看我的身子!」她气愤指控,不说还好,愈说愈气。
「哦……」西拉婉叹一声。「真对不起,我也在你昏睡时『偷看』了你。」
「那不一样,你是为了照顾我。」
西拉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主人是个重荣誉、有责任感的人,况且当时他并不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我敢以阿拉之名保证,主人绝对对男人没有兴趣,他纯粹只是为了照顾你而已。」
西拉一脸真挚,方莫离不禁迷惑,是吗?事情是这样吗?为什么一切会变得这样混乱,这已经脱出她巴格达之行的计划之外了。
「可是,他……他老爱戏弄我,拿我穷开心。」她对西拉大吐苦水。
主人戏弄她?她们谈论的可是同一个人?她的主人从不轻薄女性同胞的。
洗净头发后,莫离整个人泡进偌大的浴池,温热的水流彻底舒展了她一身的紧绷。大食人还真懂得享受,她压根儿没见过洗澡的地方能够设备如此完善,装饰如此富丽堂皇。
「库达呢?」虽然很不愿再见到他,但莫离还是忍不住问起。自从他丢下满嘴塞满水果惊愕不已的她狂笑离去之后,就没见他再出现。
「他在另一间净身,有其他人照料著,你要找他吗?」
「我才没有要找他,只是随便问问。」
听说大食人满好色的,果然名不虚传。
莫离管不住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开始想像库达裸身浸泡浴池,身旁美女环伺,左一个递水果,右一个献美酒的画面。
「你使他感到快乐。」
西拉突然冒出的话显然和她刚才想像的画面配不起来。
「什么?」莫离发现她完全抓不住大食人转话题的方向。
「我从来没见过主人笑,我曾经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笑,可是,你做到了。」
「我想他是太久没找到可以戏弄的对象了。」
「不!主人向来沈默严肃、惜字如金,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主人有那么高的兴致和一个人说话,而且不是谈公事。」
「真是我的荣幸!」莫离悻悻然。
西拉慈爱的笑了笑,柔声道:「主人十五岁时我就开始服侍他了,我看得出来主人真的很关心你,如果你能对他有耐心点,你会发现主人是个很棒的男人。」
有耐心点?
就算他真的是很好的男人又如何?一旦到了巴格达,他们就得分道扬镳,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了无瓜葛。
她必须先找到阿罕,然后再想办法打听爹爹的下落,遇上库达只是她「巴格达之行」的「意外」罢了。
没错!只是一项「意外」!※ ※ ※
哦!老天!这项「意外」连带地几乎害她散了全身的骨头。
方莫离坐在床前梳理她一头过腰的秀发,两眼却直盯「罪魁祸首」。
从长安一路行来,大多时间都是和阿罕露宿野外,睡的都是满布石砾的地面,倒也不觉辛苦。但昨晚,试图让自己能安稳躺卧在这张床上的努力简直就是她有生以来尝试过最辛苦的事,比登天还难。
这张床拥有她见过最不可思议的柔软,而且雪白如天上的云,之前一次睡它时,她正处于昏睡的虚弱状态,根本没机会去体验躺在上头那种软绵绵的舒适感。直到昨晚,她怀著兴奋的心情准备去好好享受那躺卧云端的感觉。
岂知情况与她想像的完全不同,甚至更糟,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躺」它,全身上下根本找不到适当的「施力点」,不论是左躺右侧伏趴正卧,都会使她「深陷」其中不得动弹。
总之,莫离完全被这张床打败,它令她觉得自己像只快溺毙的鸭子,她怀疑睡这种床的人是不是都练过「软骨功」?
穷则变、变则通,聪明如她便决定不再和自己快散掉的骨头过不去,连棉被带枕头的打起地铺倒也一觉到天明,唉!莫离不禁怀念家中那张硬实但温暖的床炕。
放下梳子,莫离熟练的盘起长发,无奈地,眼前的难题使她皱起纤眉。
之前都是阿罕负责替她缠头上「那堆东西」,现在可好了,她该拿眼前这堆布怎么办?记得阿罕好像是这样缠的。
方莫离连试好几种缠法,那些布硬是不肯乖乖待在她头上,一会儿不是遮住她脸就是缠著她的脖子……最后连她的手都要打结了。
「叩、叩、叩、」就在莫离弄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与那堆顽劣的头布奋战时,响起礼貌的敲门声。
太好了!西拉来得正是时候,她正想去找她来帮忙。
「请进!」她大喊。缠在头上的布条整个又脱落下来,全绕在脖子上。
一见来人,莫离大惊,指著他久久无法出声……事实上,她确实无法出声,因为她忘记自己手中仍握著布条,一伸手的结果,反而更勒紧了脖子上的布条。
「这么高兴见到我吗?」库达关上房门,以慵懒但沈稳的步伐走向她,替她解开那些纠缠一堆的麻烦。「咳……」
「你……」她剧烈咳嗽上气不接下气。
「故……」她总有一天真会窒息而亡。
「意……」不是噎死也肯定是被勒死。
「的……」库达是派来取她性命的吗?
库达理顺那堆混乱纠葛的头巾,表情突然恢复到她刚认识他时的严肃冷峻,他的金眸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狂烈真挚定定注视她……他动作轻柔地替她缠头巾。一阵沈默后,他首先打破僵局。
「为什么一个人到巴格达?」
「什么?」莫离愣愣的,不晓得是因为跟不上他转话题的速度?抑或是被他轻柔的动作所迷醉?
「一个人到巴格达是很危险的,尤其像你这样的东方女子。」库达熟练的将布条塞好固定。该死!她迟钝的脑袋难道想不出这种危险性吗?
这下莫离听懂了!库达说话的语气和姨丈训她时一模一样,若不是她现在脑筋清楚而且明白身处何地,可能会以为正在长安家中聆听姨丈的训话。
「我不是一个人到巴格达,我和同伴阿罕走散了,记得吗?」她好心提醒。「况且我是男装出现,不会有人认出我的,你刚开始不也是没认出我是女的。」
「你很可能会遇上人口贩子,阿离!很不幸的,人口贩子的目标通常是不分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