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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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果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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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或某种能力,绝不等于本人,即便为融洽相处,也应该见见面。她来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看重这份工作。

  她的情况资料上都有。还指望她再提供什么呢?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态,我抬手理了理头发,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中,竟然有几根白发,我赶紧用手捂住,一边观察她是否发现。好在,她并没有留心面前这个大她十岁的男人。她在看她的腿,一种习惯。我主动开口:“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随时可以来上班,有需要协调或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想让她感觉我在这里的无所不能。

  “行!”她终于开口了,嘴唇微微开启,但又马上抿住。

  “我们,对你——非常——满意。”

  她丝毫没有索要号码的意思。我看着资料上的联系电话给她打过去,手机在包里响起,她打开包看了一下,又合上了。

  “我的。”

  她嘴角微微一翘,低垂的眼帘就此抬起,笑了笑,露出一对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我也笑笑,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尽管时间不早了,但我很想和她多聊一会儿,内容不必做规定,完全可以聊聊她对这里的印象,或对我的评价,哪怕说说闷热的天气,如果她不开口,我就主动打开话题,半开玩笑地问她,这样的天气搭条披肩不热吗?当然,这是明知故问装傻的淡话,谁不知道女人为了美,既不怕热也不怕冷。我那长长的狐狸尾巴,怎么藏也藏不掉,毫无疑问,我是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妄图制造出一个一见如故的效果。她却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无论面前是一只温顺可爱的羊羔,还是一条披着羊皮的饿狼,她都没有兴趣。

  她的成熟超出我想象。我如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恨不得抽自己的脸,但我真要那样做,岂不是更像一个十足的小丑?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站起来,礼节性地说:“谢谢,但愿我们合作愉快!”按照电影和小说里的规则,她怎么也该走上前主动和我握手,以她那一代人的惯常,甚至应该尖叫一声“哇噻”,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亲上一口,至于接下来是称大叔,还是学长,就都无所谓了。她却把这些全省了,或把正常的规矩全都打破了。她站起来,挪动脚步,方向却是门口。

  “我有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回家——”

  我只是这么想,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直觉告诉我,她不易接近,除了年轻漂亮才华横溢外,我对她根本谈不上了解,她的性格、习惯、爱好、为人,我都一无所知。我不可冒失,不能一开始就把事情搞砸。她不同于那些一枝玫瑰一个拥抱一句甜言蜜语就可以搞定的女人,她绝对不会认为口流馋涎的男人像哈巴狗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屈尊讨好就是爱。

  那我该怎么办?菩提树下的月老永远不会说出其中的诀窍。我很严肃地靠在椅子上,抽了一支烟,分别给四位副校长打了电话,接着和往常一样回家,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无聊的电视,翻几页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要看的书,然后上床睡觉,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醒(四)
4

  第一次见到Villa就是这些。

  我躺在已经有点厌倦的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个栗色直发双腿光洁健美的小蹄子(想想那干净、光滑、灵巧、可爱的小东西吧),她独立、自我、坚强、聪灵,没有一丝柔弱和庸懒,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理智提醒我:别费精力了,你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蠢事。

  罐里的煤气奇怪地不多了,好在刚好能把一杯咖啡煮好。我在厨房里找黄糖,找不到,奶精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用来搅拌的小勺也变了地方,统统找不到了,我却没有恼火,不想为此坏了心情,甚至还暗自庆幸这是某种好兆头,新生活即将开始,起点就是这一夜,这杯咖啡。

  用漏勺把纱布包从锅里捞出来,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筒,把黑色的咖啡倒进杯里,抿了一口,很苦,味道很重,却绝对正宗,不过就是太烫了,我端着咖啡离开厨房,在客厅、卧室、书房到处乱逛,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虚幻起来,我有点害怕,因为我正在把过去推走,而且推到超乎模糊再不准备找回来的地方。过去毕竟是承载啊,可我为什么就这般的不珍惜不挽留呢?我太忘恩负义了吗?

  一杯咖啡足足喝了三个钟头。拂晓五点,也许六点,我想大概用钥匙打开房门闯进来的桑安娜,也不清楚具体时间。“哐啷”一声,桑安娜站在我面前,她呼呼喘着粗气,就像刚刚跑完五千米比赛。我站在卧室门口,手里还端着咖啡杯,满脸惊愕,气愤,毕竟桑安娜打扰了我。但我马上又意识到不该这样,桑安娜手里有钥匙,她就有随时出入这房子的权力与自由,只是——她的眼睛红得如两只熟透的桃子,淡紫色的长裙上溅满泥点,左脚的鞋不见了,右脚拖拉着拖鞋,样子很可怜,我内心很自然地难受,同情她。后来我回想起来,才分辨清其实当时只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她代表所有遇到不幸遭遇的人,而并不存在任何特殊与不同。接下来,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不让我为她做任何事情,任何。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在她旁边坐下来,想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里,给她一点儿此种情况下常人希望得到的温暖,我却没那么做。就是不加深思熟虑,她裙子上正在慢慢变干的泥点,也告诉我她情况很糟。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道问些什么。当然,桑安娜一定有话要说,只是控制住了。她在犹豫,或是时机不成熟,她要让我以我的聪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我并不在乎,脑子压根不转,这让她更加生气。我就那么呆着。闹钟响了,提醒我起床该上班了。在这中间,桑安娜一直目光呆滞,身体僵硬,泪眼潸然。我能看出她身陷囹圄,背后隐藏着一个严肃的话题,关于我,或者关于我们的。我说如果愿意就说出来吧。她不吭。然后突然命令我离开。在这种不知可否,又不知所措的情况下,离开,对我和桑安娜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我去上班。我匆匆洗脸刷牙,胡子留在路上解决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醒(五)
醒   5

  我们该说说桑安娜了。

  桑安娜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她不像现在很多年轻人,说是城里人,可追溯起来,推不到祖辈就变成农民了。桑安娜的父母都是工人,祖上家底殷实,她爷爷的爷爷在晋商票号里当过伙计,爷爷的父亲开始搞起实业,并靠贩茶叶和做布匹生意发家,供养爷爷在大部分人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的旧中国留学日本。回国后,她爷爷继承家业,开矿办厂入股银行,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识时务,明大义,成为红色资本家。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他由董事长兼总经理变成总经理,最后变成董事,在计划经济与集体主义年富力强的年代,个人的想法和意志常常会变成一种自不量力的笑话,而他在完成上级指标一切行动听从指挥中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于是他失去了人生目标,找不到生活追求,后来因为心存不甘不注意场合地冲上级发牢骚,说了几句过激的话而被批羁押坐牢,从此一蹶不振看破红尘,出狱后到大学里找了一份混日子的工作,看起了门房。

  虽然有过显赫的家世,但桑安娜的父亲被新社会新思想教育得服服帖帖,改造得彻彻底底,三十三岁上才找了个家境贫寒的女人结婚,两口子老实、本分,胆小怕事,不过,也深得老实本分的好处——平常、平淡、平静、无灾无难。他们把这种理念如基因一样传给女儿,当发现桑安娜稍有浮躁或想入非非时,就把爷爷搬出来教训她,难道你也希望像你爷爷那样?所以,桑安娜被父母教育成了一个沉稳、娴淑、细致、低调,永远与鬼怪精灵、活泼可爱、疯丫头野姑娘不沾边儿的好姑娘。

  我和桑安娜能在一起,全是因为她爷爷。我是她爷爷看房门儿的大学的学生。那时,莘莘学子桀骜不驯、狂妄自大、盛气凌人,除在教授面前谦恭,表现得像个学生外,其它时间、其它场合,从来都是目中无人,自以为真像宣传品上讲的那样——我们是伟大祖国的前途,国家的栋梁,代表着人类的未来,文明的希望。如此使命光辉的我们,怎么会看上一个学识粗浅,身骨都风烛残年的看门房老头儿呢?

  同学们对桑安娜的爷爷熟视无睹,常常旁若无人地进门房,不打一声招呼从桌子上取走信件和包裹,他们的心思全都聚到手上的信件和怀中的包裹上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佝偻的老头等他们离开后,会吃力地移开椅子,一次次地起身去关屋门。只有一个小伙子,桑安娜的爷爷后来是这么说的,取上东西离开时,总会把门轻轻地带上。那只不过是个随手就可办到的小事,桑安娜的爷爷就留心上了我。我相信,如果没有这个细节,那天他也不会把我叫进门房几近大发雷霆地臭骂我。那顿臭骂,彻底改变了我对这个老头的看法,从此对他刮目相看,他瘦小的身体也一下粗壮了许多。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部抗日电影,我们几个同学在校门口同仇敌忾痛骂日本鬼子,声讨日本侵略者的万恶罪行。我们说要深刻领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深远意义,希望我们的国家早日富强,尽快实现四个现代化宏伟目标,我们要雪洗南京大屠杀的耻辱,讨回731部队欠下的血债,将来有一天,有种的中国男人都要横渡大海去肏日本女人,让大和民族的子孙成为我们的后代,我们慷慨激昂,个个像敢死队的铁血战士。

  桑安娜的爷爷在门房里,一直沉默不语,他有足够的耐心听完这群毛头小伙子的吵嚷,等他们兴头已过,毫无结果地开始自然散去时,他隔着玻璃厾点我,叫我进去。至今,我还记得他内心暴跳如雷外表却镇定如钟的样子,他并脚坐在椅子上,一眼不看我地说,一群混账东西!混蛋玩艺儿。谁教你们的?亏你们还是大学生天之骄子,脑壳里装的是脑浆还是浆糊?我看连浆糊都不是,恐怕满脑壳子的南瓜瓤臭大粪。肏完日本女人,看你们英雄的,本事的,能耐的,好,有种,别光说不练,现在就去啊,你们先把这个洋给我游过去再说。

  我当然不服。他们就是军国主义,恶魔,他们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血!

  他撇嘴笑了一笑,你见过杀人不沾血的吗?你对历史究竟了解多少,你对历史的本质到底有没有思考?慎思,慎言。无知才会张狂,你懂吗。

  我才听不进去呢。我说,血债就该用血来还。

  然后呢?你们再制造新的血债?多么浅薄。难道冲动、报复,就英雄?就无畏?就是中华民族精神?你了解中华民族吗?我们该仇恨的是无端侵略故意制造杀戮的人,而不是那些用来杀戮的工具,一个人要杀戮,不等于一个国家要杀戮,一撮人的罪恶不等于一个民族的罪恶,过去的罪恶不等于一生的罪恶,以你的理解,犹太人现在是不是该和所有的德国人清算血债了,可那些德国人只不过是一群说德语在德国土地上生活的人,他们并不是希特勒。仇没报,恨没解,你就残暴人家的妻子、女儿,真不知道你这大学是怎么上的。

  是老头儿把问题看重了。说实际,我们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意气奋发式罢了。老头儿就当真了,甚至还痛批那些电影导演,鞭鞑灭绝人性的同时,又大肆弘扬灭绝人性。不过,到最后,他把口气缓和下来,说与其这样游手好闲不长进,就到他家给他孙女儿补习外语吧!

  这样,我和桑安娜见面就是必然的了。

醒(六)
醒  6

  桑安娜家离火车站很近,是一个由三间平房和一间厨房组成的小院。

  那种房子北方常见,这里并不多见,原来住过修铁路的工人,一排一排的,临时、拥挤、简陋、矮小,光线很差,相比于前面不到五十米远的那些高楼大厦,它显得异常破败寒碜。院外的巷子更是狭窄不堪,常常有推三轮的因为彼此不让路而大打出手。原来的住户大都搬走了,搬进宽敞明亮的楼房,空出来的房子就租给那些打工或做小买卖的人。那些人又因为不是自家的房子,不加爱惜,有的还为那点每月要交的租金,愤愤不平,搬走时故意搞破坏,折腾来折腾去,房子千疮百孔,只能维持个夜不见星、夏不漏雨。再说,租房子的人,山南海北,参差不齐,叽叽吵吵,杂七杂八,治安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坐11路公交车终点站下车,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七拐八绕穿过杂货市场,钻过铁路桥涵洞向右拐,再走一百米就到桑安娜家了。推门进去,不仅是从院子看不到一件像样儿的带有城市气息的东西,就是屋里也没有一件时尚的现代家具,甚至连城市人特有的那种陌生、冷漠、自我都没有。三间平房相通,中间的一间用作客厅兼桑安娜父母的卧室,左边是桑安娜的卧室,右边留给爷爷。屋里,窗台下摆着老式的双扶手直角布面三人沙发,上面铺着黄蓝相间的方格布,长条茶几摆在面前,上面搁着玻璃板,下面压着家人的相片,靠里的地方摆着可以睡四个人的铁管床,苫着鸳鸯手工刺绣单子的被褥,整整齐齐地靠在墙角,剩下的就是两个木箱和一个单门衣柜了。

  桑安娜的父母待我很好,甚至超过我记忆中的家人,他们总是准备最好吃的饭菜给我改善生活,我也总表现得百吃不厌。秋天容易上火,桑安娜的母亲总会给我和桑安娜熬几碗加了红枣的冰糖梨水,冬天屋里阴冷,桑安娜的父亲就做小手炉给我们,她母亲还专门给我织了加厚袜子。他们从来不“小李小张”地称呼我,就是和邻居、朋友说起我来也不说“那个家教”“或那个大学生”,开饭时,他们总是喊我们“孩子们”开饭了。邻居羡慕的甚至道破玄机地提醒桑安娜的父母,用点心吧,培养一个大学生,还能赚一个大学生。

  这都是次要的,真正吸引我,叫我坚持去桑安娜家的还是桑安娜的爷爷,再说,有了这份差事,我觉得自己有了依着,生活变得真实起来。当桑安娜的爷爷在学校门房更正我给桑安娜讲的日语不正确或有出入的地方时,我才知道这个佝偻老头曾经到过日本,还当过资本家,起初我还对桑安娜一家作为城市人,住在那样的房子和处处表现的“好人”与善良,深感不解,可真正了解桑安娜的家史之后,就为他们的这种甘愿与不争肃然起敬了,仿佛他们拥有比常人更高的人生境界。

  当然,这只是我的最初判断,时间久了,再深入了解后,就知道他们是被吓怕了,不得已才守着这个“平淡是福”的理念。桑安娜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当然希望她将来能出类拔萃,甚至还和远在美国的哥哥打了招呼,如果有一天桑安娜提出要去美国留学,他可不能来个撒手不管。他们说,改革开放,社会与时代都变了,自己却老了,不想折腾了,我和桑安娜赶上了好时候,应该过上与他们不一样的生活。这种不一样,很好理解,只要到大街上、大商场、大酒店里走上一圈,打开电视的城市频道、时尚频道就都明白了。让我奇怪的是,桑安娜的爷爷那么好的日语,为什么还要让我给桑安娜补习,为什么不亲自上阵。老头儿很有意思,不直接回答,而是露出诡魅而不失内容的笑,笨小子,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将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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