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浚恩的表情看起来很怪,她是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毕竟他那个人向来阴阳怪气的。
要是在平时,她早就不浪费食物的夹起来大口吃了,但在他面前,她可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媳妇,她必须装委屈,把她八年来累积的纯熟演技发挥到最高点。
她低下头,任肩膀抽搐的抖着,颤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她细微的发出了声音,《群聊社区》还说得结结巴巴的,彷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少、少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唐浚恩的脸很臭,他都还没开口骂她,她是在怕他什么啊?哪有人说话像她这样频频发抖的!
“筱夜,别怕。”唐母替她撑腰道,生气的夹了块红糟肉到儿子碗里。“快吃,你不是最爱吃筱夜煮的红糟肉吗?筱夜一星期才回来一次,还每次都特地煮给你吃,你可是要抱着感恩的心吃下去!”
她知道筱夜是怕儿子的,小时候安排他们见面的那天,当她端着点心到儿子房里时,就亲眼看见儿子凶狠的指着筱夜大骂,骂得筱夜受惊的跌坐在地上,一张小脸上带着极大的恐惧。
自此,她对筱夜就多了分疼惜,把她当作女儿般的疼惜着。
“好了,年轻人的脸皮薄,你不要老爱玩夹菜这一套,真无聊!”唐父替儿子解套。
“什么真无聊,这可是爱的表现……”
“阿浚会害臊的!”
他才没在害臊!唐浚恩真不知道他爸爸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反正他就是没了食欲,而眼前这个害他被他妈妈训了一顿的女人竟然还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没担当到惹他厌烦,她大概很想逃吧!她一定很不想跟他坐在同一桌吃饭。
思及此,他更是一把火无处烧,只能强忍住──曾经病过一场的他更懂得要孝顺爸、妈,因为要是没有他们,他绝没办法活到现在。
说是迷信也好,托他爸、妈的福,和韩筱夜冲喜后,他的破身子竟神奇的好转了,现在更是健康得不得了,连个小感冒都很少,所以就算他对韩筱夜有多么不喜欢,他都不能当着他爸、妈的面发飙。
唐浚恩放下筷子,离开座位。“我吃饱了。”他的语气淡到不行,听不出喜怒,说完,他就快步离开餐厅,像是连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唐母一看到儿子饭还没吃完就离席,实在是很不给她面子,气得念了他几句。“这孩子真是没礼貌!筱夜,浚恩只是闷骚而已,你别在意。”
闷骚?韩筱夜在心里偷笑着,要是被他本人听到,他准会气死。
但他离开了最好,每次跟他一起吃饭,她都紧张到快要变成神经病了,这下她总算可以痛快的吃她爱吃的菜,和他的爸、妈尽情聊天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妈、叔叔、阿姨,你们也多吃点!”她帮他们夹菜,自个儿的碗里也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她要全部吃完,她煮的菜给那个恶魔吃实在太浪费了!
“筱夜,阿姨不是买了很多漂亮衣服给你吗?下次你就穿出来,一定能把我那混帐儿子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韩筱夜呵呵干笑,是啊!阿姨是买了很多漂亮衣服给她,但要她穿给唐浚恩看?那她辛苦伪装的土包子形象岂不就破功了?“阿姨,我回来要帮我妈煮饭,穿那种质料很好的洋装很容易弄脏的。”
真贴心啊!唐母满意道:“筱夜就是这么的乖巧懂事,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帮忙做菜,不像外头有些女孩子既爱玩又爱名牌,我们唐家要的就是像你这种儿媳妇!”
“夫人,你过奖了。”韩母道,自己的女儿有没有那么乖巧,她可是清楚得很,但想想女儿在唐家装乖得像条虫也好,她也省得操心。
“不,是你女儿教得好。”说完,唐母朝韩筱夜眨眨眼。“放心,阿姨会帮你的。”
帮她?韩筱夜真想告诉阿姨说:不了!不用再撮合她和唐浚恩了。
但她没说,只是埋头吃饭,为了骗倒唐浚恩,她连他的爸、妈一起骗了,八年来扮演着害羞内向的角色,话当然不能说太多,免得露馅。
对不起,叔叔、阿姨,她满怀歉意的在心里这么想着。
餐厅外,唐浚恩听到了里头的对话,他本来是不想听的,但母亲的嗓音那么大,他不听也不行。
“有没有搞错,我妈竟在那女人面前说我闷骚?”还一直夸奖她,一颗心全都偏向那个书呆,他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唐浚恩不悦的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想到朋友开的夜店去透透气,却粗心的把桌上的几颗糖果给挥下地──
那是他妈妈去参加喜宴拿回来的喜糖。
一看到糖果,他的心就感到一阵窒闷,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十二岁的韩筱夜,她的笑容、她双手捧着糖果的画面,他的思绪也陷入了八年前的回忆里,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十七岁的唐浚恩长得俊俏漂亮、唇红齿白,因为生病的关系,他的骨架瘦弱,发育不良得像个十五岁的少年,皮肤白皙到有种病态。
“咳咳……”他掩嘴咳嗽几声,再重新把撂在腿上的书拿起来翻,但没翻几下,他又分心的遥望着窗外,想着若是能把窗户打开吹吹风该有多好,但要是被他妈妈看到,一定会挨骂,怕他又发烧了。
“真烦……”他就只能待在这个房间里,闷都闷死了。
他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鬼身体,同学们可以去学校念书,他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得待在家里听老师授课,他也想上学,也想和同学们一起玩啊……
叩叩──敲门声响起,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进来。群聊社区欢迎你!
他阖上书本,瞟了一眼母亲身边的小女孩,语气傲慢道:“妈,你干嘛带个小鬼来,我这里可不是托儿所!”
“阿浚,你是大哥哥,讲话要温柔一点,不要吓着筱夜!”唐母把小女孩推到他面前,帮他们介绍起来。“筱夜,这是我儿子浚恩,你可以叫他浚哥哥;阿浚,这是筱夜,你韩阿姨的女儿。”
“韩阿姨的女儿?”他知道在家里煮饭的阿姨是有个十二岁的女儿,不过他对她没什么印象,应该说在他这种年纪的少年都是喜欢有胸、有臀的女人,对幼儿型的小娃娃都会自动忽略。
“我叫韩筱夜,浚哥哥你好。”韩筱夜很有礼貌的打招呼,她很紧张,又很开心,她终于能跟浚哥哥说话了。
“嗯。”唐浚恩敷衍性的应和了一声。
“阿浚,我把筱夜留在这里,不准你欺负她知道吗?”唐母特别嘱咐道,儿子因为长年卧病在床的关系,脾气很坏,就像个小霸王般很难伺候,她真怕他会欺负筱夜。“筱夜,阿姨去帮你准备好吃的点心,待会儿就来。”
唐母一离开,唐浚恩的不耐烦立刻爬满俊脸。“搞什么,都说了我这里不是托儿所了!”
韩筱夜睁大灿眸,一点都不害怕跟他单独相处,她掏出口袋里包装鲜艳的水果糖,冲着他笑道:“浚哥哥,你生病了,要不要吃颗糖果?每次我生病,我妈妈都会喂我吃糖果喔!”
吃糖果?
唐浚恩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想把她瞪走,但她像是个不懂害怕为何物的小傻瓜,仍是傻呼呼的向他献宝。“有草莓和橘子口味,浚哥哥,你想要哪一种?”
她啊!可不是随便会给别人糖果的,像隔壁座位讨人厌的小胖,她就不甩他。
还敢说有草莓和橘子口味的,真是找死!唐浚恩真的很想发飙,很想故意把她骂哭,要她别吵他看书,但看她眨着灵黠的大眼睛,笑得那么的天真烂漫,他居然骂不下去。
仔细瞧瞧,这小女娃的五官很细致、很清秀,胸前虽然一片平板,但即将迈入青春期的她,有种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美,彷佛她的美丽是可以期待的,不出个三、四年,她应该就是个能迷倒小男生们的小美人了。
一这么想,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怦怦跳着,唇边还衔起傻傻的笑,伸出手想戳戳她粉嫩的脸颊。
“浚哥哥,草莓和橘子都给你好了。”韩筱夜以为他不说话是难以抉择,天真的笑着把两种口味的糖果都送给他。
唐浚恩顿时回过神,困窘的把手抽回去。
糟糕,他居然想摸摸她的脸颊,他是有恋童癖吗?她才十二岁啊!是个连胸部都还没长出来的小鬼。
“谢了……”他该拒绝的,但看着她笑,和她递给他的鲜艳糖果,他竟收下了,心里还有点窃喜。
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么小的女孩相处,还收了她送的糖果,大概是因为她的笑很纯真吧!他喜欢她的笑容,暖暖甜甜的,感觉好舒服。
班上同学对他好,都是因为他家里很有钱;那她呢?她为什么要对他好?“为什么要给我糖果?”
“因为我以后就是浚哥哥的新娘子啊!所以我要对你很好、很好……”
“新娘子?”质疑的语气扬起。
韩筱夜没发现一丝不对劲,仍继续说着。“唐阿姨说,浚哥哥的身体不好,只要我成为你的新娘子帮你冲喜,你的病就能好起来……”
她的话像是踩中了唐浚恩的地雷,他陡地脸色遽变,拧紧的拳头泛白着,随即将他手上的糖果往她的身上砸去。
“你给我滚出去!冲什么喜啊?真是笑死人了,我不允许!我才不要娶你这个丑丫头,滚出去!”他失控的指着她愤怒的咆哮,厌恶的情绪令他一时激动到快要喘不过气来,这情绪早已淹没了前一分钟他才为她稍稍萌起的少年情怀──
他被她的笑容给骗了!她竟是爸、妈带来帮他冲喜的新娘,他真后悔刚刚对她那么好,还觉得她很可爱!
韩筱夜吓坏了,她不明白刚刚还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突然要她滚?
冲喜不好吗?她只是希望他的病能快点好起来啊!
她被他丢来的糖果砸到,好痛!她吓得小脸惨白,踉跄的跌倒,任由他叫嚣痛骂着,动也不敢动。
“滚出去!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娶你的!”他朝她大声嘶吼着。
他的身体就是这么腐坏,就算他很不甘愿,就算他有多羡慕别人的健康,他也只能认了自己或许活不过三十岁的命运,但爸、妈为什么要那么迷信,说什么他只要娶个童养媳来冲喜,他的身体就会好转,冲喜?这么八股的事他们竟然要他照做?
上次他们提出时,他马上就拒绝了,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死心,还真找了个小鬼来帮他冲喜!
这太荒谬了,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啊?虽然他很少去学校,但他在班上好歹也是个风云人物,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要是他有童养媳这种事传出去,他会丢脸死的,他会不敢再去学校的!
所以他绝对要阻止冲喜这种事!他决定要用力讨厌这个叫韩筱夜的女生,他要赶走她!
从那天起,唐浚恩就千方百计的想赶走韩筱夜,用尽各种手段欺负她,但他的恶行就只维持了一年──因为她太无聊了!
“到底有多俗?”
唐浚恩一到朋友开的夜店,就开始向他那几个要好的朋友抱怨着,要不是母亲三令五申的要他每周都回家吃饭,而刚好韩筱夜菜煮得又挺好吃的,他才不想回家面对那个俗女人!
他的坏脾气是比少年时收敛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发怒,但只要他和这帮高中同学在一起,他的真性情就无法隐藏,总是直来直往。“就戴着一副难看的黑框眼镜,几乎快把脸给遮住;还扎了一个长长的辫子,现代人哪有人会打扮成这样,真是俗气死了!”
“阿浚,你似乎很在意你的小童养媳呢!”阿彬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说。群聊社区欢迎你!
“我哪有在意她了!”他一直很想赶她走的,偏偏爸、妈很疼爱她,加上她那爱服从的烂个性,他也难以下手。
“你每次来我这里,就开始诉说你的小童养媳如何如何,害得我们大家都对她很好奇。”夜店老板阿齐挤眉弄眼道,旁人都意会的暧昧大笑。
唐浚恩利眼扫过那一个个笑倒的友人,发怒道:“那么好奇的话,不会自己去养个童养媳啊!”
“我要养!感觉很像美少女养成班耶!真不赖。”个性较三八的阿堂说着欠揍的话。
唐浚恩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够,一想到他最爱的红糟肉没吃上几口就离席,他就觉得超不爽。
为什么他会被那女人煮的东西给制约了!没天理啊!
“阿浚,你会跟你的小童养媳结婚吗?”三双眼睛都直盯着他看,脸也自动贴过来,简直是不怕挨揍。
“闭嘴!”唐浚恩的嘴角抽搐着,他这帮好友真是让他既好笑又好气。
结婚?他爸、妈是有那个意思,但在他抵死不从之下,自知无法得逞;至于她,他是看不出她的意愿──她总是头低低的很少说话,他几乎快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还是小时候可爱啊!水汪汪的眼睛、粉嫩嫩的脸蛋,还会甜腻腻的叫他一声浚哥哥。
但自他对她发了一顿脾气后,她就再也不对他笑了,他命令她叫他少爷,她就叫他少爷……这让他感觉有点寂寞。
小时候的她会反抗他、激怒他,带给他很多乐趣,每天他都会绞尽脑汁想着恶整她的方法,想着她会带给他什么样惊奇的报复,她比班上那些爱写情书的花痴女生有趣多了,一天没整倒她,他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说欺负她是因为讨厌她,也不全然是这么一回事──
当她向他宣战时,她那骨碌碌的大眼中载满敌意,鼓起的双颊染上愤意,倔强到让人无法忽视;她的个头虽小,却很有志气的挺直背脊,下巴抬得高高的,像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拿来对付他,让他格外感到惊艳。
被他欺负了,她也从不认输;就算输了她也不哭,只会愤怒的瞪着他,瞪得他对她佩服至极,不知不觉间,他把她当成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有她有资格跟他较量,他欺负她欺负到都上了瘾,每天都很快乐……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突然临阵退缩,她……真的让他很失望。
自她吃了那酸掉的寿司后,他整个人消沉了好久,像是受到多严重的打击,后来再看到她畏首畏尾的模样,他就更没劲了,拜托,像她这种一捏就死的小白兔,还有什么好整的?
想到这,他就觉得很郁闷,他因为她的乖乖服从郁闷了八年,真是该死!
他打开酒瓶,把红酒倒得满满的,想喝个痛快。
“阿浚,你是不是很怕你的小童养媳啊?只要她一回家,你就会跑来喝闷酒,还跟我们喝到天亮!”
“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耶……”
真是一群损友,就只会故意打击他,唐浚恩受不了激将,一鼓作气把红酒灌入喉底。“谁怕她!我现在马上回去,看她能拿我如何!”
依她对唐浚恩的了解,他大概会玩到凌晨才会回来吧!
韩筱夜吃完晚餐后,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还把编了一整天的麻花辫解开,任一头微卷乌黑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背后。
也因为她刚洗完澡,待会儿就要窝在房里看书了,她随性的穿着唐母送给她的细肩带睡衣,露出了她那纤细的手臂和浑圆的肩膀,轻薄的衣料也勾勒出她穠纤合度的姣好身材。
她也没戴眼镜──唐浚恩都不在家了,她是要戴给谁看啊?何况她的近视也没严重到让她看不到路。
韩筱夜就这么悠闲的在唐家走动着,还分心的卷了把发尾想找分叉,完全没发现到转弯处迎来一个人,她就这么直直的往前撞去──
“哎哟!”痛死了!她是撞到铁板了啊?
唐浚恩被友人揶揄了一番,火气正大,一回来上了二楼,就撞着一具软玉温香的娇躯,把他的怒火全都浇熄了。
定睛一瞧,是名年轻女子,她的脸低低的,他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她的头发好馨香,刚刚撞着她时,那飘逸的发丝还轻轻拂过他的脸庞,让他的心闪过异样的骚动。
“你是?”家里何时有客人了?
韩筱夜确定她撞着的不是铁板后,吓都吓死了,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怎么会知道他今天竟会提早回来啊!
“是我,筱夜,对不起……”她低着头,刘海遮住她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眸子,她瑟缩着肩膀,葱白小手扭绞着,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