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迷迷糊糊之间,电话铃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我一下把话筒拿起。
“谢天,是我。你……睡了吗?”话筒另一头传来小文熟悉的声音。
“没睡着呢,怎么了肖文?——给我打电话。”
“能来找我吗?我在文武家。”
“行,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我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两点多钟了。我三两下套上衣服,走出门去,夜晚一片冰冷,我把皮夹克的领子竖了起来,遮住了耳朵。
开往文武家的一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又想见到小文,又担心她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所幸,不是坏事儿。
文武给我打开房门:“来了你,肖文在里面呢。”
“她怎么了?”
“喝多了。”
我进到里屋,只见小文正满面通红地躺在床上。看到我走过去,她一下子坐起来,然后迅速搂住了我的脖子,和我接吻,足足有两分钟没有停嘴。
“我想你了。”
“我知道。”
“我去‘滚石’跳舞了,喝了不少酒,好像有四五瓶克罗娜呢。你看,我现在也能喝酒了。”小文抓起我的手放在她滚烫的脸上,来回抚摸。
——小文说的没错儿,她不但能喝酒了,分开了几个月,她还让我看到了另外的一些变化:她学会了抽烟,在迪厅里疯狂摇摆,准确地推算自己的排卵期,还有,和我胡搞的时候下面不再那么湿润,眉目间还总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
当然,所有这些变化都是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发现的。是的,我们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回到一起,起码,表面上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天晚上,不用多说,我们又上床了,疯狂地做爱,然后相互纠缠着沉沉入睡。做爱的过程中,小文不停地在我耳边喃低语:“我要,我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滚石”落下的后遗症。
第二天中午,我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之下睁开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才想起昨晚的事儿。
小文还在我身边睡着没醒,阳光透过半开半闭的窗帘,照在她白净光滑的皮肤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好闻的香味儿,我那么熟悉的香味。我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向了小文细腻的乳房,闭上了眼睛,随着她有规律的呼吸一起一伏。
没有兴奋躁动,也没有兴高采烈,我心里只感觉到一种很厚重的踏实感觉。是的,那么踏实,就好像我从来也没离开过她温暖的身体。
风吹着我扭曲不齐的头发向后飞舞,我在墨镜后面紧盯着前方白晃晃的柏油路;小文透过脏兮兮的车玻璃看着被我们飞速甩在身后的一段段京塘高速路,若有所思——我们正穿过天津,往塘沽开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念头,执意要到塘沽去看看大海,虽然去之前文武已经提醒我那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海,只有“澡堂子”大小的一片儿脏水。
果不其然,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当然,看的见看不见也无关紧要,我带着小文在塘沽和天津市里一条条不辨方向的道路上兜来兜去,自得其乐。我们吃了一顿廉价的海鲜和一顿油腻的“狗不理”包子,小文还在路上买了一只巴西龟,一路捧着回到北京。
一路上,我们说了很多话,说着分开几个月各自的生活。
“谢天,知道吗?——你一点儿也没变。”
“是吗,那你呢?”
小文没说什么,冲我一笑,又扭头望向窗外。
后来,小文陆陆续续地向我提起过一些分手之后她的想法,有绝望的想法——
“咱们分开以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老了,有时候我真想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
“每天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会感觉累得喘不过气来。我总是想,怎么才能找到一种没有压力的生活——没有责任,没有惦记,也没有付出?”
“谢天,你想起过咱们打掉的孩子吗?——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想起来。我老是对自己说:”这次睡过去就别再醒了,别再醒了……‘“
也有牵挂的想法——
“知道我为什么抽烟吗?因为我总记着你手上的烟味儿。”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会生你气生很长时间的。”
“我每天做梦都能梦见你,每天都是。多奇怪,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去想你,谢天,你就像是我的四肢一样,没法分割。”
——绝望和牵挂,阴影和眷恋,我们就这么在纠缠不清的情绪中又走回到一起,分不清是因为彼此的需要还是被无法抗拒的惯性推回原地。
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们是无法再回到从前了。多可怕,因为我们都有那些伤害,那些记忆,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不再去触碰它们,只能不那么随心所欲地做着一些改变。
我们学会了给对方独立的空间,有时候我们好几天不见面儿也不打电话,没有联系,处之泰然;我们学会了不再对将来做什么指望,得过且过。出国、结婚、天长地久……所有关于未来的念头此刻全部烟消云散;我们学会了不为彼此添加一点儿压力,轻飘飘地面对一切,全然不管会飘向何方。
当然,没有束缚,没有牵绊,一切恍惚摇摆,无从把握,我们的爱情也终将会飘然离去,不见踪影。对此,我想小文和我一样心知肚明:我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们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事实上,和小文在一起时,我总隐隐感到:我们这么无谓地相互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像抓着一根儿救命稻草似的期待着我们之间的感情能让我们找回过去的那种感觉,但是,没用,一切挣扎全是徒劳。
不少次,小文走后剩下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也怂恿着自己痛下决心,快刀斩除乱麻,不如就把刚刚的见面当作最后一次。
但是,一切又谈何容易。
我们就在这么若即若离,矛盾犹豫之间熬过了2000年的漫漫冬季。新年的夜里,我和小文、文武、潘迪一块儿坐在东直门一家热气腾腾的小饭馆儿里吃着红焖羊肉,这是文武老叫嚣吃不够的一种食品。
“新年快乐。”小文端起酒杯。
“新年快乐。”我们举杯呼应。
其实,我想说,新年没有什么可快乐的。旧的一年过得一塌糊涂,新的一年也难有什么指望。我不知如何是好,或者,我知道如何都是不好。
32。咱们还是算了吧(上)
奇怪的是,就在我的生活如此焦头烂额之际,工作上却忽然受到了上司的赏识。年底,公司辞退了一大批人,包括把我招进来那位胖主管宋毅。老总在剩下的人里一番挑挑拣拣,最后指定我接替了宋毅的位置,当上了部门主管。从此,我的工作就由编攒各类真假新闻变成了招入新人,然后监督着他们重复我以前的工作,也就是说,除了每天要到公司晃荡几个小时,我变得更加无所事事了。
无所事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是说,我一下子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来面对无穷无尽的烦恼和无聊。我的生活明显地裂成两半,一半用来应付和小文之间纠缠不清的犹豫矛盾和眷恋不舍,另一半则是和我的狐朋狗友们继续着寻欢作乐的生涯,享受着那些虚假的快乐和真实的空虚。
春节,我利用工作之便强行安排我的下属们轮流值班,又弄来一张假假条儿交给公司,然后和潘迪一块儿报了一个旅游团,走出国门,踏上了色情产业闻名遐迩的泰王国国土。
去泰国的前两天,我由于不知深浅地挑逗一条烈性小狗,被它在手指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剧痛之下在小文的陪伴下去医院打了一针狂犬疫苗儿。麻烦的是,狂犬疫苗必须要定期注射五次才算完事儿,然而行期已至,我只好带上没用完的疫苗儿和针头一起登上了飞机。
此时正值泰国一年中最凉爽的季节,但对于我们这些从冰天雪地中贸然闯入的北方老冒儿来说却全然无济于事,30多度的高温把我们热得晕头转向,眼冒火星。以前我只知道导游差事苦不堪言,现在才算了解原来当个游客也少有享受。我们顶着炎炎烈日马不停蹄地游览了一个接一个的名胜古迹,放眼过去,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口吐国语之流十有八九,心下不禁暗暗叫苦:弄了半天,合着我们是千里迢迢跑到这儿赶庙会来了。
到了晚上,情况才略有好转。天气稍稍凉爽,大街两旁的各式色情场所这时也陆续浮出了水面,张灯结彩,开始挂牌营业。我和潘迪徜徉在曼谷街头,左顾右盼,目不暇接,色心澎湃。
“闹心吗,谢LY?”
“孙子不闹心。”
两天之后,我们告别曼谷,转战芭堤亚。到了这个海滨城市,才发现此处比起首都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一派灯红酒绿的气象:街边遍布由妖艳女子把守的露天酒吧,频频对每一个过路行人搔首弄姿;各色带有“MASSAGE”字样的霓虹灯高高耸起,闪烁不休;再加上不时路过一两个贴着色情表演海报的场所,统统大门紧闭,没钱莫入,着实令人想入非非。
置身如此一个热浪汹涌的大淫窝之中,又怎能让我等本来就没怀好意之徒不蠢蠢欲动,剑拔弩张?此刻,我也全然不顾身染狂犬重疾,在导游的带领之下,和潘迪一头扎入一个洗浴中心,求得片刻刺激。
进到大厅,只见一干泰妹全都端坐在一个类似金鱼缸的巨大玻璃柜橱里面,神态安详,静待有主顾上门。我仗着眼力精良,自己挑了一个,又为潘迪参谋了一个,交了钱,由小姐带领着穿过一条曲折过道,来到一间屋里。推开门的一瞬间,我脑子里一闪念:这下儿可好,我终于成为一名国际大嫖客了。
要知道,当一名国际嫖客也需要有过硬本领,我是说,面对异国妓女,语言交流这件事儿可真是让人头疼不已,我的遭遇就是一例:
我带的这位泰妹倒是一直笑容可掬,可惜中国话只会说两个词儿——“打炮儿”和“听不懂”,至于英语,那更是无从提起,而泰语我又是一窍不通,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吃力地比比划划,试图交流,没两分钟,我就烦了:别他妈费劲了,该干嘛干嘛吧。
泰妹对此倒也心有灵犀,我们二话不说,衣服一脱,闷头性交。完事儿,我去冲了一个澡,套上衣服,撂下小费,推门就走。一时间,一阵极度空虚夹杂着恶心从我胃里翻涌而上,弄得我差点儿没吐出来。
我在大厅里溜达了一圈儿,发现小潘还没完事儿,于是走出大门,到马路对面的“SEVEN——ELEVEN”杂货铺里买了一盒儿烟,然后蹲在马路牙子上没滋没味儿地抽了起来,一气儿抽了三四根儿,期间神情恍惚,后悔不迭。
不幸的是,艳遇还没结束。时隔两日,我奇迹般地强行忘掉了上一次的不适心理,故伎重演,又办了一只俄罗斯鸡。此鸡虽说属于优质人种,也不过是滋味平常,不出意料,索然无味的性交过后,空虚、恶心加上沮丧又悉数向我汹涌袭来,令我无从躲闪。
潘迪那天由于吃了劣质海鲜突发肠胃不适,上了数不清次数的厕所,和我步入洗浴中心之时已经虚得步履蹒跚。本来我以为这回只能单独行事,没想到出来和小潘聚齐后得知,他竟也禁不住导游的大力推荐,战胜病魔,又破费了一回。
“潘DY,你丫可真顽强。”
“那是,最怕吃亏了。”
“你说这玩艺儿有劲吗?”
“其实,也没多大意思。”
唉,我们就是如此恶性循环,好了伤疤忘了疼,最终谁也免不了落下一身累累伤痕。
32。咱们还是算了吧(下)
关于嫖妓,我想说,我始终认为这是一种得不偿失的行为。抛去种种不安全因素不算,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忍受不了嫖妓过后一阵阵不请自来的空虚之情,无可言喻,让我每次都觉得还不如不搞心里舒服。有时候,我真想踹自己两脚:你丫累逼呵呵地又花钱又卖力气临了还弄自个儿一心里不痛快,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
然而,至于妓女,与嫖妓行为不同,我自有另外一番看法。下面就列举两条理由,向 那些操练皮肉生意的姐妹们略表心意——
首先,我认为妓女们属于自力更生的劳动者范畴,自己卖力气挣钱吃饭,虽说有投机取巧之嫌,但我也看不出她们比起我等悠哉游哉稳坐办公室,屁事儿不干,干等拿钱之流有何不如之处。更何况,现今社会也不乏揣着公款大肆挥霍,外带肥了自己腰包的无耻之徒,我认为比起妓女,谁更下流一目了然。
其次,在我接触过的妓女中,鲜有娇揉做作之人,大多坦诚直率,没遮没拦,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也不难理解:人家连自己身体都搭上去了,还有什么东西不好意思豁出去的呢?
相比之下,我所认识的良家妇女们却大多在为人处事方面不免或多或少难逃离“事逼”二字束缚。对于大部分姑娘抱定的“瞻前顾后,万般推托才可以与一名指定男性上床,否则自己就吃了大亏”的行事准则,除了觉得有些自降身价儿,不尊重“男女平等”的原则之外,我也没有太多的不理解之处;但是,如果仅凭此点而鄙视其她同性的性交取向,高高在上,自命不凡,我也就只好不以为然,甚至是鄙夷不屑了。事实上,有时候遇到一些一无是处却又毫无根据地自以为是的姑娘,我真想冲她们大声疾呼:“牛逼什么呀你?就你那操行,还当自个是块儿宝贝疙瘩呢,明告诉你了,给你丫搁鸡窝里都不一定有人乐意挑你!”
当然,对于妓女们见钱眼开,素质不高,思想狭隘等不争事实,我也无意为其美化掩盖。她们不过就是一群不良行业的从业者而已,如同其他芸芸众生一样,优点缺点各有一摊,既非仙女也非恶魔。
——这是我对色情行业的一点儿个人看法。我无意劝你尝试,也无意大加阻拦,反正,我是品尝过了那些貌似诱人的短暂作乐,也享受过了刺激过后的种种不适。至于下一次呢?谁知道,看心情。
几天以后,我们结束了这趟乌七八糟的泰国旅行,被一架波音飞机送回到冰冷刺骨的首都机场,告别了曼谷的灼人烈日,重陷北京的皑皑白雪。
好多年前,小文曾经对我说过:“谢天,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好吗?因为你从来都不对我说谎,和你在一起我总是觉得特别踏实。”
飞机上,就在我和其他人一样快要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这句话突然像针一样划过了我的脑海,让我猛然惊醒。我思索了半天,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小文是什么时候和我说的这句话,但是,我知道她的确说过,连她说话时的神情我都历历在目。
可惜,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不会说谎了。我不愿让你看到我混乱不堪的生活,我不愿让你看到我对自己已经再没有什么指望,我也不愿让你看到我对咱们的感情毫无把握,迟疑不定。所以,小文,扔掉过去,咱们还是算了吧;扔掉我,去寻找你向往的生活。
我扭头望向窗外,机翼上的图案被夕阳染得一片通红,太阳正在缓缓沉落,几乎完全消失在遥远天际。回头看,天边云彩包裹着落日,光彩夺目;往前看,沉重的黑暗由浅入深,无边无际。
——向前飞吧,无法回头,就这么一头冲入茫茫黑暗,恰似我没有光亮的未来。
小文正在机场出口迎接着我的凯旋,看到我走出来,她展开笑脸,上前温柔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头发都长长了。”就这么一句话,我一下子颓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铁石心肠险些刹那无影无踪。
我缓了一下神儿,重新坚定信心:别打退堂鼓,去他妈的柔情!
路上,小文兴冲冲地告诉我她刚刚在朝阳公园附近租了一间一居室,费了整个春节的工夫清扫整理,还买了一大堆新旧家具布置其中。
“我可喜欢我的小屋了,你看,谢天,我要过独立的生活了。过两天,我批准你来拜访我。”
我走进了小文精心布置的小屋,我躺在了小文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