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
那姑娘,不,那个叫晋玉华的同学现在怎样了?她受那么大的委屈,她的裙子也被撕破了,只不过没有当场被勒令脱下来交上去烧掉,她回去如何向父母亲说?她太美了,也许正因为她太美,太出众,才遭到那么些忌妒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房间里谁在说什么,他仍然没听。他只在想他今后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从今往后,他决定真要尽自己的全力保护晋玉华,保护这样一位容貌美若天仙,命运苦如黄连的女孩了……
第四章(3)
才想着,一腔义薄云天的豪气,就山洪爆发般从胸底涌出了!
众人冷嘲热讽的话语像无数根梭标锋芒一般指向着他,责问者们等了半天,他只说了一句:“你们别烦了好不好?我要休息了。”他很孤独!不是全因为同伴们的误会,是因为这所学校中这么水火不兼容的两种对立,将来如何在这儿工作和生活下去?他想得太远了,最终什么也没说。
说什么!
“梅兰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多年的同窗好友,应该懂得他的。你就不要那么咄咄逼人了。”郭欣用她清亮的嗓音对沙岩说。
“是啊,我了解梅兰。尽管以前在大学时大家都没有来往,但这近两个月来的相处,大家也都不错,可谓无话不谈。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不愿说,自有他的难处!你们大家不要再对他冷嘲热讽了。也许,他的经比谁的都难念哩,无缘无故就被从高三降到了高一,而且那还是个全校最烂的烂班,你看,他心里正难受呢!”是唐晶莹在说。
化学系毕业的申东风年龄比沙岩还大一岁,是个老好人一类的典型,就像他的专业一样,往往一种化学物质加进去,任何物质全被它化合了,从此有了质的改变。平时话虽不多,但大家认为他有很强的社交协调能力,任何场合,只要他在,总能一团和气,谁也不会翻脸。他笑着对沙岩说:
“你这个人哪,我说你是个猛张飞,你还不信。什么事都得先问问清楚才下结论嘛,光凭猜测和臆想度人怎么行?你是搞哲学的,就该懂得如何逻辑推理,梅兰是那样的人吗?他怎么会同那些领导们穿一条裤子,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的,我敢担保!”
沙岩说:“我不推理?那高音喇叭中那么大声喊他去,全东江县都听到了!为什么这次开会之事,会前对全校老师隐瞒得密不透风,事先一点儿迹象也没有?为什么提拔他的事突然在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全校大会上宣布?他去校长室同那些家伙们密谈了半天,还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出谋划策吗?你也不想想,像今天这样一件在教育界前所未见的特大怪事,发生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为一个稍有政治常识和道德良心的正义之士,都应该立即挺身而出予以制止。事发之前,他梅兰在那决策室里与他们一同研究密谋过,他即便不是主谋,也算同谋,算配角。我们如今只找他算帐!”
沙岩说到动情处,气呼呼地,稍停一停,接着又说:
“难怪你刚才和我在公墓那儿大谈什么领导水平和艺术问题,这就是你的领导水平和领导艺术?我警告你梅兰,你们的这种所谓的领导艺术,根本不是在强化什么政治教育,你这是在犯罪!犯罪懂吗?”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不象话了!这简直又是一场文化革命的批斗会嘛!”刘怀中老师听到这儿,突然义愤填膺起来,他对文革是最敏感也最深恶痛绝的了,“所不同的是,文化革命是学生斗老师,而这却是老师在整学生!人们的精力都花在这么个整来整去上,我们中国的事何时是个完啊?”
唐桂平说:“以前是迫害知识分子,现在居然发展到迫害学生,这还了得!他们都还是些娃娃,我们搞教育工作,难道就是这么搞?真是不务正业!”
“岂止是不务正业?”沙岩说,“根本就是在搞歪门邪道嘛,对待学生动辄让人大会亮相,那真还全都是一些小孩子,极要面子的,让人家以后还活不活了?”
郝花道:“这倒是真的,如若哪一个学生一时想不通,真要寻了短见,那麻烦就大了!”
“今天那个穿花连衣裙的小女生,只差一点就撞死在那儿了,多危险!”郭欣说。
“以前文化革命揪阶级敌人,不就是这一套?”唐晶莹说。
“不,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正确提法应该是叫‘揪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发展到后来,面就大了,不光是当权派,甚至连一些正直的知名人士,教师、医生,所有有一些社会影响的人物,全都被揪斗了……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刘怀中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他亲眼见过那种场面,受过那种非人的折磨,说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那一套不是早就有了结论了吗?十年动乱是‘四人帮’在乱党乱国,不是早就得到清算了啊。”郝花说。
“你们年轻人哪里知道那时候的事。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你们才多大,顶多上小学吧?如今,又来搞这一套,哼!我就不信,我们一定要去问问文教局,问问县教委,上边哪一级允许他们再这样搞下去?”
提到文化大革命,刘怀中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那深度近视眼在那玻璃杯底似的眼镜片后面胀鼓鼓地,好似就要暴裂开来。那里有一种骇人的寒光射出,虽隔着一层镜片,也堪以令人毛骨悚然。稍微停一停,他又接了喊道:
“这些土匪行径,我们是不能坐视不管了!星期一教职工大会上,一定要他们向大家讲讲清楚,这样对待学生,到底有何王法可言?”
“对!我赞成,一定要让他们讲清楚,至少让他们拿出上级文件来。否则,我们将如何向东江的父老乡亲交代,如何向学生家长们交代?”
沙岩附和着。他刚才一番激动,此时蹲在地上,双手捧了头,像是头脑发痛的样子。刘怀中见他这样,从怀中摸出一只包包,里面装了“么合烟”面,他熟练地将一张裁好的报纸片卷成一只小小喇叭筒,搓进去满满的一筒烟丝递给沙岩,让他稳定一下情绪。沙岩笨着手卷好了,点了猛吸一口,那是一种里面夹杂着烟叶和叶梗的独具风味的烟丝,极是浓烈呛人!沙岩顿时一连串地咳嗽起来。
第四章(4)
刘怀中又一一向其他人递烟,没有人接,只有罗大鹏接了卷着抽。
罗大鹏一直只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大家慷慨激昂的辞令,一言不发,此时,似乎将他满腔的话语和义愤全都用烟圈来表达了,只见他将那吸在嘴里的浓浓的烟雾,面朝着天,嘴唇就如同那金丝鲤鱼般一张一合,那烟就成一个个圆圆的圈儿跳出来。烟圈儿一个接着一个,如一个个精灵,不散,一直飘去老远,向着窗外逸去,技艺之高,令人叫绝!而刘怀中自己此时却一味只顾吸闷烟,他一口一口地猛烈吸着,那烟只从嘴里进,却不见从其它任何地方出来,全被他闷在肚腔的深处,在那儿翻腾激荡着!
在东江二中的所有教师中,刘怀中算是最为德高望重的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堪称是一个典型的中学教师,具备一个基层教育工作者应该具备的所有品格。他更具备一种一般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但又是做一个教师必备的品格,那就是对学生真正的爱。他上课和颜阅色,从不像别人那样铁板了脸装腔作势。他和申一鸣上课的方式,是完全相反的,但他的课堂纪律反而在全校是最好的。
十七年前文革刚开始,刘怀中老师因为他的不同寻常的出身和履历,曾受到过最为残酷的迫害!人们将他当成刘少奇的孝子贤孙,称他刘坏种,永不改悔的走资派,到处拉了他批斗游街。以后好久一段时间,他被贬到学校锅炉房里,成天面对那黑黑的煤炭和熊熊的烈焰反省着自己的罪过。那烈火烤炙着他的一颗赤诚的园丁之心。他自己一生只爱他的学生,可如今他只能面对着炉膛……他的心碎了,焦了……
老先生不甘寂寞,离开讲台的他私下辅导了一个小学民办教师学习英语。老先生性情耿直,爱激动,久不久有点儿牢骚。如此刚烈一个人,在那种时代任何时候都是危险的,身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在接受下等公民甚至连公民都算不上的待遇中,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纪录在案。刘老先生的再一次倒霉完全是情理中的事儿。那倒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不慎,在运动中再次犯什么过错,而是因为他那劳改释放犯的历史污点,他躲避不掉一次比一次更为深入的汹涌的运动狂滔,是理所当然的了。那位一直勤勤恳恳跟他学习英语的小学民办教师,本质很好,对自己的老师钦慕有加,也非常尊重自己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从不因他的命途多舛而有丝毫的不恭,他甚至还常为他遭受到的非人磨难愤愤不平!可是,随着运动不断深入的需要,一些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以给民办教师转公办的许诺为交换条件,屡次找那位小学民办教师了解情况,并且一再申明是为了帮助刘老师澄清一些事实,要为他平反的云云,企图从他那里打开缺口。涉世未深的小青年因此如实说了一些老先生和他说的家常话,没想到最后竟全都成了老先生所谓的“反动言论”!他们说他是如何如何恶毒仇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仇视社会主义。刘老先生很快就又一次倒了大霉!这一次他不是再往下贬,他已被贬到最底层,无法再贬,他立即被再一次抓起来,审查、拷问、批斗、游街、禁闭……他受尽了比劳改农场非人一千倍的折磨,身心遭受到极大的摧残!和大山一块儿长大的小学民办老师,哪里想到世事如此险恶?他听说了此事,急忙到处找人解释,找人搭救他的老师。可他换来的只是人们的讪笑,也有人背地里骂他伪君子,骂他不是人,出卖了人家刘老师,又要猫哭耗子,假惺惺的来充慈悲。他一气之下,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一个人拎着一个大帆布包包,悄悄走了,走进了深山老林,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老先生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已是多年后。组织上找他谈,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还能有什么要求,人生的黄金时期过去了,只留下一颗破碎的赤子之心,仍然是对教育事业的挚爱。他只要回到他所钟爱的讲台就行!至于其他,一切都不想了,一切都不必提了!另有一个愿望,请组织上帮我尽快找到木桩儿,他是我教过的最有发展前途的学生。
木桩儿是那位民办老师的小名。人找来了,可是周围的人却为他捏着一把汗: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目的何在,他要报复吗?什么他是我教过的最有前途的学生,学生给你造成的损失,是这么多年光阴的浪费,是人生最辉煌的黄金年代的埋葬!还有更重要的,是在老先生被关押的当晚,他的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在老家,听说了儿子再次被抓,不知道所犯何罪,一口气上不来,饮恨身亡!换了是谁,这种刻骨铭心的事,忘得了吗?可老先生和木桩儿的久别重逢,是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充满戏剧性的、也是极为感人的一幕。木桩儿来的当天,面对着昔日自己有愧于他的人,不乞求,不后悔,一切由您老人家处之吧!可那老先生却一把拉了他的手,语重深长地说道:“小伙子呀,哦,也老了,老伙子,不!老伙记,还想学英语吗?”“学!”“给,从第一页读到第二十页,翻译出来!”“过去的一切,我都忘了,您老人家还没有忘啊?”“我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可我一次也没有喝过孟婆汤的,过去的一切我没忘!来,翻吧,娃娃!”
悠悠东江,为这一老一少而讴歌!这才是人和人之间最为质朴、最为诚挚的交往。人啊,何必那么处处设防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人之初,性本善!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为什么?
老先生找到文教局,开门见山地说:“吴局长,木桩儿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发展前途的学生,他的专业素质极好,他的英语发音甚至比我还纯正!因而,我只有一个要求,把他招来在二中教英语,没有指标,可以先让他当代课老师,让他一边教课,一边自学,考大学去。将来学成后,再回到我们东江来,好苗子呀!东江县十数万人,多少年没有什么学外语的大学生分来,人才馈乏呀!办吧!吴局长,这件事,您不给办,我就不走了!”
老倔头自有老倔头的办法。木桩儿终于顺利来到二中,教了半年,又考上了自治区师大外语系——他是三十年来从东江本县走进大学外语系的第一位。木桩儿走的那天,刘老师在欢送会上喝醉了!他醉得热泪盈眶!
第四章(5)
一支烟,几口吸完了!不见有任何烟雾冒出!这就是一个老教师的品格!是一种海量,是一种包容!有海量的人,最能理解人!梅兰的苦衷,老先生早看在眼里。他对梅兰说:
“梅兰老师呀,你肯定有你的难言苦衷,我能理解你,对刚才大家的态度,不必太在意啊。”
“可今天的事也太恐怖了!简直恐怖极了!要是我被这样整,我才不那么忍着,我要……”
唐晶莹虽然已中文系本科毕业,但她还只有二十岁出头,一直生长在乌城,全部经历是从学校到家里,从家里到学校。毕业后来到东江这样偏远的山区,她的阅历哪能与其他人相提并论。她边说边叹气,话没说完,就被刘老师打断:
“你能怎样呢?年轻人哪,哪里经历过风浪,人生险恶呀!”冷静了一会儿,他不像刚才那样义忿了。
“我也是不能理解,梅兰你怎么能接受那么一个狗屁官?”郭欣说着,秀丽的大眼睛直视着梅兰。
“我自己也莫明其妙。马副校长和我说是为了工作的需要,要调我教高一,任高一(3)班班主任。离开毕业班,工作量轻了,就应增加一点负担。”梅兰解释说。
“高一(3)班?不就是晋玉华他们那个班吗,今天在那台上,那女孩受委屈了。你们可能没注意,那女孩可真是美极了!拉她到乌城红山广场走几圈,保证乌城那些小姐们三天不敢出门……”申东风调侃道。他是想改变一下这种气氛。
“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势头,你还有心思说那些!”郝花打断申东风的玩笑,说道。
“他也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人人都像你们那样,察言观色,那这世界不太可悲了吗?”唐晶莹说。她什么时候都在护着申东风。
“我说个好玩的。今天剪学生喇叭裤时,有人一句话,差点没笑我半死。他说:‘裤子一剪,天下太平;资产阶级思想在火光中升上天,社会主义道德从裤裆里钻出来’。你们这许多人,都看见什么从裤裆里钻出来没有哇?”
罗大鹏少言寡语,却出语不凡。但仍然没有人笑。
沙岩冷静了一会,这一阵神色已好多了,他对梅兰说:
“阿兰,你下一步都有些什么打算?”
“我首先是得好好想一想。高一(3)班是全校的烂班,吵班,谁也不愿接手的,如此有挑战性的一摊子,我倒想去碰一碰!至于那个什么团委副书记,这里面我还有些没有解开的谜。”梅兰道。
“来校三个月不到,就封团委副书记,还加个班主任,看来他们非常器重你梅兰的。二中的领导层与教师之间,向来不怎么和谐,一些老师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