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长城的一道关隘,也是去包头的必经之路,有一首民谣唱的就是这里。」
「你唱给我听。」她柔声要求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豪迈,充分演绎出词中透着的苍凉。
「杀虎口,杀虎口,没有钱财难过口,不是丢钱财,就是刀砍头,过了虎口还心抖。」
唱毕,风儿将他的声音传得远远的,在荒野中飘扬。
他又道:「这里的歧道有两条路,一条是往杀虎口,一条是往张家口,两条都可到蒙古草原。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活路了,谁想离乡背井,从这里走西口。过了这里,可能名扬立万,可能赚到财富,也可能死于非命。从这里一去,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得搭着命才能走西口。」
他的背影看来萧索,话里的悲苦让她心中一酸,想也没想地,她拉了拉他的衣袖。
「祥子……」
他回头看她,见桔梗温柔地拉着他衣袖安慰,一时间精神一振,一扫原来的悲凉心情。
「走,我们走西口去。」
他唱起一首苍凉雄迈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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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头的地界东西约十里,南北约五十里,是蒙古族上默特部落巴图尔家族的「户口地」,巴图尔家族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康熙皇帝时,汉、蒙不准贸易往来的禁令解除后,大批汉民来到这里屯垦。包头地处旅蒙商队通往蒙古草原的交通要道上,一年四季人来驼往不断,异常兴旺。
包头的天然地界是一条河流,就叫「巴图尔」,被汉民译成汉语,就是「博托河」或「包头河」。这河水滋润了两岸的青草,两岸水草青嫩,河中浅水清澈,是个放牧的好地方。
「这里就是包头?」桔梗看了看四周,回头问祥子。
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繁荣热闹,只有寥寥零落的几户店家,秋天萧瑟的风吹着,店家的幡旗随风招摇,冷清得让她有些失望。
他眺望着这块他要大展手脚的土地,一时豪情万丈。
「妳可别小看这里,不出几年,这里就会胜过萨拉其,成为塞北大城了。」
她拢紧了衣襟,虽然还没入冬,但天气已渐寒冷,寒风刮得刺骨。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包头』吗?」他指了指前方。「包头,是蒙古语『包克图』的谐音,意思是有鹿的地方。等到明年夏天的时候妳再看看,包头会美得让妳惊讶。」
对于包头这个地方,他已经在心里反复计量过许多次,经年累月地拉骆驼,让他非常了解旅蒙商队的心态,从这个分界点过去,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了,他们必须在这里补充粮食,做好一切的准备,而从蒙古回来的商队,则想在这里大吃大喝一顿,舒舒服服地好好睡上一觉,以舒缓疲倦。
两人身上共有不到五百两的银子,这足够让他们在这里开上一间不大不小的驿馆了,经过协商后,两人各占一股,他为大掌柜,她则是二掌柜。
来到包头后,他首先摆宴招待了当地的主人巴图尔家族,还有一些在包头有头有脸的商家。
「各位,小弟刚来到包头,日后遗需要各位多多帮忙照应,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只要一句话,小弟必将竭尽所能。」他举起酒杯向众人敬酒。
「哪里,季兄弟好生客气,在这里做生意,大家都是鱼帮水、水帮鱼,互相关照。」
「各位大哥大爷,以后还得多麻烦各位了,我们有不懂的地方,还得要靠各位多多海涵、照应。」桔梗微微一笑,艳光四射。
在这塞外荒城,哪里见过这么水灵灵的大美人,众人一时都瞠大了眼。包头来了一对男女开驿馆,这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那二掌柜美丽无双,早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今日亲眼见到,却觉得传闻还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
「哎呀!樊小姐太客气了,大家都是生意人,以后还得靠你们帮忙呢!」
桔梗喝了点酒,娇颜上染了一抹红霞,更见媚态横生,众人皆看得痴了,再也挪不开视线。
季祥一个跨步,像座山似的高大身形挡住了身后的纤弱佳人,众人一时不免扼腕。
「各位,不要客气,好酒好菜多得是,可得给我面子多吃些才是。桔梗,妳再去多整治几道好菜来。」
看出了他眼里跳动的火焰,还有那旺盛的占有欲,众人也识相地将眼光挪往别处。
他们的店铺开张了,取名为「盛祥号」。
生意开始上轨道了,他的驿馆整洁美观,价钱公道实在,店内的伙计亲切有礼,使客人宾至如归,因此总是客满,生意越做越好。
桔梗原本出身于商贾之家,对买卖原就不陌生,她有女子特有的敏锐和细心,而她的美貌则成了店里的活招牌,她在店内打点生意,管理帐簿,而他朗穿插在商旅中做生意,两人完美地配合着。
这里有得是蒙古、旗人、汉人的姑娘,各个大方活泼,能骑马、善射箭,英姿焕发,具有大漠儿女的豪迈侠情。
这里民风淳朴,牧民豪爽好客,汉民勤劳乐天,商人也都是实在的买卖人,还有那些过往的旅蒙商人,各种风土民情都大大回异于她所熟悉的烟花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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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这是二掌柜。」祥子领了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到桔梗的面前。
「二掌柜。」少年恭敬地低喊,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间也发起怔来了。
桔梗点了点头,看得出祥子对这名叫石子的少年特别亲昵,那石子双眼灵动有神,看起来聪颖伶俐。
「桔梗,他是石子,他爹是我的好兄弟,把他托付给我,从现在起,他就在盛祥号里干活儿。」
桔梗笑了笑。「石子,你识字吗?」
「识……识一些简单的字。」少年的脸微微涨红。
「好,那你先在驿馆做些杂活儿,和店里的伙计一起吃饭、睡觉。虽然你和大掌柜熟识,但是,在人前你仍得叫他大掌柜,要遵守盛祥号一切的规矩,你懂吗?」
她的声音悦耳温柔,但又威严庄重,听得石子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大掌柜已经和我说了,要我听妳的话,店铺里的事,二掌柜说了算。」
她微微一笑。「每天晚上休息时,有请先生来教伙计识字、打算盘,你可愿意学?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那很辛苦的。」
「我愿意、我愿意!」石子连忙点头。「我想念书、想识字,我将来也想当掌柜。」
「好,只要你努力,你就有机会。」她微笑地说。
祥子一直安静谛听着桔梗和石子的对话,等让人领了石子下去休息后,他见桔梗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对石子……不妨严格些。」他说。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仅凭着简单的眼神交会,她已知道他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怔忡。
「石子他爹……和你交情匪浅吧?」
他愣了一会,沉默半晌后才说:「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是他带着我开始拉骆驼,在最后一次拉骆驼时,我们遇到了沙暴,他……」
他的神情更是伤痛惘然,桔梗静静地递给他一壶酒,他仰首一干而尽,抹了抹嘴后,继续说道:「他死了,当我们找到他尸首时,他……」
想来是当时的情形让人极不好受,他重重地一叹。「我答应过他,要为他照顾儿子,教他做生意,想不到话才刚说完……」
漫天的沙尘像狂风暴雨似地狂卷而来,凄厉的叫声响彻耳际,不只是石头,还有阿青、黄哥……共三条人命就这么死了,他埋葬了他们,面对着他们一家老小哀凄痛哭的脸……
一个微凉的轻微碰触将祥子从回忆中震醒,桔梗温柔地用手绢擦去了他颊边的泪。原来,他哭了,自己都不知道。他傻傻地、痴痴地看着她,两人的目光胶着着。
「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她的声音很温暖,像是一道暖流,缓缓的流过他的心田,他心里感动,大手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轻得像是怕惊醒了这个甜蜜的梦。
她有些受惊,手微微地往后缩,他却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
「桔梗……」他哑声低喊。
她的脸微红,心跳也失序了,在这情潮汹涌的一刻,两人目光缠绵而探索地交缠着……
「大掌柜、大掌柜……」突如其来的一喊,将两人从旖旎的气氛中震醒。
她迅速地抽回了手,连忙背过身去,感到掌中的空虚,他对来人有些着恼。
善于察言观色的伙计,也隐隐觉得室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二掌柜背着身、低着头,而大掌柜明显不悦的神情,则让他有些惶恐。
「有个客人喝多了酒,正在闹事,还请大掌柜去看看。」伙计迅速地把要说的话说完。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走出了屋外,祥子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桔梗刚好转身,白玉似的脸颊,染上一层困脂似的红,照得她的眼眸更加灿然光亮。
他又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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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里的冬天严寒彻骨,当雪漫天铺地地落下时,他们迎进了来到包头的第一个新年。
热热闹闹地请店内伙计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夜色已深了,在这喜庆的大过年里,祥子和桔梗也允许伙计们在今晚可以喝点小酒,小赌娱情一下。厅堂里热热闹闹的,他们要闹到天明,为盛祥号的第一年守岁。
前厅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桔梗温了一壶酒,又整治了一桌精致小菜,和祥子两人共度这个团圆夜。
她拢紧了衣服,在这里生活了数月,已彻底领教过塞北的严寒。
「妳坐在火炉边,会比较暖和。」他替她拉了张椅子,让她能靠着炉火取暖。
外面已是大雪纷飞,冷意从门窗的缝隙间钻了进来,两人偎着炉火,嗅着年节特有的欢乐气氛,一面啜着温热的酒,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她慵懒地烘着小手。「好快,一下子就过年了。」
除夕夜,该是团圆的日子,该是欢乐的日子,她却和他身在异乡,远离杭州千里之外。
月圆月缺可以预料,但世事变化何等无常。
「妳想家吗?」他有点担心地问。
她微微一笑。「离家数月而已,还不至于思乡,我已捎了信回家,让他们知道我一切平安,也免得家人为我挂念。我还知道爹已为我退了沉家的亲事。」
他的声音变闷了。「妳会不会想回去?」
「我们的生意才刚做起来,我还不想回去,现在回去,爹也会将我许给别人。而且为了退婚,爹已和沈家交恶,我回去也会让爹为难。」她的眼眸对着熊熊的炉火,淡淡地道。
他心一松,知道她目前是不会离开的,一直高悬的心总算落了地。
喝着酒,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静静地看着她坐在属于他的店铺里,他的心是满足的。
「你这阵子和那个回回走得很近?」桔梗问道。
祥子点了点头。「是,我在向他学回语。」
「学回语?」她扬了扬清婉的柳眉。
他又点了点头。「我们既然在这里做生意,当然要入乡随俗了,妳看这里常有各族的人往来,我已经会说蒙古话和旗语,现在再把俄语和回语学会,以后也好招徕生意。」
见她盯着他,眸中有些迷惑还有一丝奇异的光彩,他心里又是一荡。「怎么了?」
「你这大掌柜这么勤奋,看来我也不能太懒散了。」她嫣然一笑。
他又饮尽一杯酒,偷觎着她的脸,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像是美丽而幽深的湖泊,让他心甘情愿地溺毙在其中。
「大掌柜,对于新的一年,你对盛祥号有什么打算啊?」她语带戏谑地问。
「我想再盖些客房。」祥子胸有成竹地说。
她眼睫一扬,晶亮的星眸定定地瞧着他。
「以包头的地理优势,一定会发展成一个大城,现在是因为没有够好、够多的店铺,所以旅蒙商队才会去萨拉其,而不愿意就近来包头。只要把房子盖好,商队一看有足够的旅店,他们就会来这里落脚。」
她的眸子更加晶亮闪烁。「你想要让盛祥号独大?」
他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全部的商家一样的心思,包头就会发展起来,这不是单靠咱们店铺就能做到的。但只要咱们先做了,别人看有利可图就会跟进,只是咱们的脚步要比别人更快一步,才能抢尽先机。」
「想不到你会这么想。」她拨弄了一下炭火,将它挑得更旺。
「商人虽说目的在图利,但是也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单单一人不可能挣得了全天下的银子。」
她微笑。「今年是挣了点钱,扣除了本金五百两外,还有两百两的活银可用,我也赞成建房舍和买地,但咱们能用的钱仍是有限。」
他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我想向其它商家举债借款。」
「要借多少?」
「一千两。」
她仍是轻笑。「这数字可不小,你一开口就是大数目。」
「高利之下又以盛祥号做抵押,必然有人愿意商借。」他早已想好对策。
她微偏着头想了想。「好,就去借吧!」
「妳同意?」她的信任让他感动不已。
她白了他一眼。「大掌柜发话了,我这二掌柜自然得听从。」
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桔梗白里透红的肌肤显得更加娇媚,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如此又美、又雅、又媚?她雍容优雅得不容凡夫俗子亵渎,但在眼波流转间却又风情万种,魅心蚀骨,勾得他的魂都要飞了。
她的发上仍簪着当日他所刻的木簪,蓦地,他的心里又是一动。她珍惜着他送的簪子,是否……也会珍惜送簪的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给她。「这是送妳的礼物。」
她把玩着这根玉簪,它的质地白透温润如羊脂,雕工也很精细。「你不会是用店里的钱来贿赂二掌柜吧?」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赚得的股利,妳的那股还写在帐上,妳说这话真是没良心。」
她噗哧一笑,一手抽开木簪,长发便披散下来,她娴熟地抓着头发,三两下又盘好,再将玉簪别上。
见他愣愣地看着她,桔梗俏脸微红,娇滴滴地溜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他仍是眼眨也不眨的。「我看妳生得好看,又美又俏。」
她脸上嫣红更盛,红艳艳的像是盛开的牡丹。「傻瓜!」
她总是骂他傻,但那语气总是又娇又甜、半恼半气,让人听得通体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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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利和良好信用的双重保证下,祥子出面向其它商家借款,向巴图尔族的族长买下了几笔土地。
眼见开春后,盛祥号大量购入木材,大兴土木,一栋栋新起的屋舍崭新亮丽,不少人在私下议论着。
「这盛祥号的大掌柜是不是疯了?他盖那么多房子做什么,不会是要给畜生住吧?!」
「那还真没个准儿,现在哪来那么多客人?那么多家驿馆,生意也就这么马马虎虎地凑合着!他盖房子该不会是打算养蚊子吧?!」
「哎,那可不成,我可是借了不少银子给盛祥号,就算他们还不了钱,利息也得照付。」
「就是、就是。」
眼见房子盖好后,一批批的商旅选择了又大又新的盛祥号驿馆,新建的客房全都住满了,其它店家才开始懊恼,连忙再盖起房舍--这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旅舍越盖越多,越盖越好,在包头落脚的商旅也就越多。
商旅一多,店铺也就多了起来,盛祥号才盖好的店铺全都顺利地租出去,整条街都是盛祥号的铺子,都是他的地,其它商家这才感慨晚了一步。
第五章
在包头,最引人注目的,除了盛祥号奇迹似地壮大起来之外,就是铺里两位掌柜的关系让人好奇,孤男寡女的却住在一起,明眼人都不难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种暧昧又特殊的关系。他们平日谨守礼教,虽没有夫妻名分,却又彼此互敬互重,亲密得胜过亲人。虽说这里各族混杂,风气开通,但也不免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和非议。
「樊小姐和季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隔壁的詹掌柜忍不住问了,他每天都得来串上好几趟门子,只为了多看桔梗几眼。「是兄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