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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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3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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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不简单。秀吉没再搭话,而是策马前行。后面跟着长长的出迎队伍,在这种时候无法谈论这种话题,秀吉也不愿谈。

当队伍行进到三条大桥时,道路两侧挤满了秋收完毕的百姓,其势不逊于祗园祭。众人挤作一团,都想一睹秀吉的风采。秀吉不时举手向人群致意,心中却一直在琢磨三成的话。

回到聚乐第,秀吉忙着接受朝臣们的祝贺,脱不开身。直到他沐浴完毕,坐在灯下,才得空再次把三成叫来继续此前的话题:“治部,你说居士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是何意?”

“啊?”三成仿佛已忘了这件事,一脸茫然。

“我想令利休准备这个月初八的茶会,然后趁机向他要一件东西。但是……先不说这个,你说说利休犯下了什么罪行?”

三成好像想起来了,点头道:“其实,前田玄以大人也屡次提过,说最近居士恃宠骄纵,似有些自大了。”

“哈哈,他会自大?这我可从未想过。不过,你说的罪行,我却不能置若罔闻。”

“实在抱歉,这也许是在下出语轻率。我虽还未亲眼见到,不过听说大德寺的山门……就是连歌师宗长捐赠的金毛阁……”

“哦,听说造得甚是庄严。”

“听说在那个门楼上,安置有居士着雪靴的木像。不知大人可听说过?”

“利休的木像?”

“是,脚穿雪靴,手拄木杖。”

“哦,那是因为利休和大德寺的和尚们来往甚密吧。”

“果真如大人所说,倒不必担心,但他曾经在送别古溪和尚时,擅自把您寄存于他处的生岛虚堂的墨宝送给古溪,在下以为他有些不谨慎。”

“嗯。”

“如果大德寺是个普通寺院,一笑置之也就罢了。但它可是五山之一,钦差与关白大人都会路过。在这样的山门放置他的木像,而且穿着鞋,就不能等闲视之了。”三成尽力语气平稳,却又极为煽动。

“嗯。”秀吉低吟了一声。他有些不快,但也未被激怒,“这也许并非带有恶意。”

“这不是恶意善意的事。在下担心此事会使皇室对大人您起疑心。”

“皇室?你是何意?”秀吉疑惑不解,他忙对房里的侍卫和侍女们喝道,“事关重大,你们都退下。”然后回头道:“治部,就剩我们二人了,有话你就直说吧。”

“遵命。”这次三成面带怒色,向前膝行一步,大声道,“听说现在市井之间,已经有了可怕的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

“恕在下直言,是说关白大人出身卑微,因此不尊皇室,也不知皇室之贵。万一天子行幸大德寺,从利休穿鞋的木像下走过,大人认为无妨吗?”

“出身卑微?”血气一下子涌上秀吉脸庞。

三成算计着这席话一定会激怒秀吉。他说这番话,决非因为嫉妒或阴谋,而是绝对不允许利休夺去秀吉的光辉,他打算堂堂正正向利休发起挑战。事实上,三成也的确担心,若置之不理此事,天皇必会怀疑秀吉的忠诚。

秀吉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奇怪。”

“奇怪?家臣行为不当,是大人失职。在下认为,应趁谣言还未传遍天下,妥善处理此事,以示惩戒。”

“治都,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居士和大德寺的春屋、古溪、玉甫和尚等,都颇为清楚皇室的尊贵。别担心,他们只是装饰金毛阁,并非因沉迷于茶道而这样做。好了好了,这事我自会妥善处理,你别危言耸听。”

“大人!”三成话一出口,便无法控制,“请不要忘了,他们乃是靠了大人才得偿所愿。”

“我知道,别担心。”

“大人终于统一了天下……吹毛求疵是人之常情,在下以为,为了防人之口,谨慎处置非常重要。”

“这是当然。所以我才说要妥善处理。”

“不能再沉着了。”

“你太激动了,三成。”

“这一切,都是因为在下想让大人的威仪毫无瑕疵。一旦此事引起批评,大人就须作出能让世人接受的裁断。”

“治部,你是想说,由你来处置居士?这不行!茶道是丰臣秀吉允许的,是我为政的一部分。我不能受你指使。我说了不用担心,你还不明吗?”

三成变了脸色。他目光炯炯,又向扶几膝行一步。

“治部,不要再说了。”秀吉又阻止他,“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想想看,若让你处置居士,世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说利休和治部争宠,互进谗言。这样的话,你还有可为吗?所以……”说着,秀吉压低了声音,“我接纳你的意见,但是此事始终由我来裁断,你装作一无所知。这不是为你考虑吗?”

秀吉言已至此,三成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在侧近之人中,三成的脑筋是转得最快的,所以今夜他打算就此打住:“大人见谅。”

“可明白了?”

“刻骨铭心。”

“不只是利休,你不能和任何人起冲突。”

“可是,利休仗着是茶道宗师,连对大人都要说三道四,这……”

“我知道。因此才让他准备初八的茶会,以作试探。哈哈。这点小事还难不住秀吉。你在旁学着就是。”

但三成似乎达到了目的。因为,秀吉从那以后,越来越注意利休,去淀城见淀夫人、去皇宫参见天皇时,也未曾忘记此事。

初八的茶会如期在书院举行。

客人是球主座和宗湛,饰台上挂着天神的名号,席上摆放着青瓷香炉、古铜花瓶,旁边有一个台子,上放风炉、霰釜、金水瓶、金茶勺、竹搁板等物。古铜花瓶里养一株小车草。起初摆放的都是黑茶碗,后来考虑到秀吉不喜黑色,遂换成了濑户的茶碗。

茶会开始时,秀吉状似随意地跟利休说了些话,但并非无心之言。他打算若无其事地从他在北野大茶会上看到阿吟,并喜上她说起。茶席上的利休突然听到这话,不知会如何狼狈?对喜欢说笑的秀吉而言,这是个有趣之极的计划。可是,三成已事先听说了,因此并无特别有趣之感。

“哦,居士啊。”秀吉手里拿着茶碗,声音生涩得连他自己都生厌。利休平静地抬起头。他正视秀吉时,眼神总是很平静。秀吉想到这一点,声音变得更生硬了。

“我今日有一要求。”

“很荣幸,大人有何事?”利休如果表现得稍微紧张些就好了,可是他相当冷静。

“毕竟是此道高手。”秀吉转头看着宗湛,似有些尴尬,“各位也听听吧。其实,我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啊……”伴着干巴巴的笑,他脸红了。

“在下洗耳恭听,大人向居士要的,一定是名品。”宗湛小心地放下杯子回答。

“不是茶具!”秀吉慌忙摇手,“去年的北野大茶会上……”

“是,那个时候……”

“我记得曾经走到宗安的席前。”

“万代屋先生的席前,对对,我想起来了!棋盘格子门上垂下绳帘,还装饰着村田珠光的抛头巾茶罐,很有意思啊!”

“不不。这种事,我并不很在意。”在宗湛的引导下,秀吉终于能自在地说话了。

“那宗安必颇遗憾。他说过,如果大人喜欢那个元朝的茶碗,他会献上。”

“不不,我有太多的名器,可是,那个席上却有我所没有的。”秀吉故意转头问利休,“那是……什么呢,利休居士?”

“哦!在下一无所知。”利休淡淡地说完,举起筷子。

“居士啊!那其实就是宗安之弟宗全的遗孀啊!”

“啊!阿吟?”宗湛瞪大了眼晴。利休当然也应大吃一惊,可他似根本不为所动。

“我也很奇怪!那个时候,阿吟只是规规矩矩跪在地上,抬头看了我一眼。可是,自从那次起,她的模样就无法从我心中抹掉了。我已有淀夫人、松丸夫人等,她们都很尊贵。可是,阿吟有她们所没有的,和忠兴的夫人又不同,纤柔而温和,坚强而优雅,华贵而朴实。我一直不知世上有这样不凡的女子……可是,由于小田原的战事,一直没机会提出此事。不过,现在天下已定,我就向居士提出来,把阿吟送到我身边吧!”秀吉说着,逐渐陷入迷恋上阿吟的错觉中。

秀吉若真心想要阿吟,定会不择手段,但他想试试利休之心。这样一来,若被利休拒绝,关白的脸该往哪儿搁?因此秀吉语气强硬,就是非让利休答应不可。

“这不是开玩笑!”秀吉认认真真道,“到了我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是恋慕,因此问过宗安,他说阿吟已和万代屋没有关系了。虽然她乃是万代屋的遗孀,可是宗全已故去,她便只是利休的女儿了,让我来和居士谈!居士啊,我秀吉很想……把阿吟给我吧!”

利休并不吃惊。

“怎样?”

“遵命!在下一回去,就把此事告诉女儿。”

“这么说,你答应了?”

“没有异议。”

“好,就这么定了。如此一来,我从今夜起就能睡得安稳了。”

“大人……”

“不用明日送来,如她愿意,我会为她准备居所。”

“大人,这只是在下的承诺,事情还未定下。”

“你不能作决定?”

“是,如大人所知,她非我亲生之女,乃是贱内宗恩和松永弹正之女。”

“现在她的父亲便是你。”

“是。她却不一定会听我的。”

“你要和她商量过后,才能决定?”

“也有些担心……”

“怕阿吟不答应?”

“若真如此,还请大人原谅。”

“利休,休要哄我!”

“当然。”

“你说没有异议,是故意敷衍我的?”

“不敢!只是在下教了太多茶道给她……否则,她定会对我唯唯诺诺。因此在下担心……”

“利休,你这话好生奇怪,难道因为她懂茶道,就会拒绝我?”

“是!茶道放心于天地,天地便是神佛,神佛就是天地。奉行茶道的父亲把女儿送出为妾,以谋出人头地,会使世人误解而玷污茶道。因此,若她要拒绝,在下亦无话可说。在下所忧就是如此。”

秀吉屏住呼吸,敏感地觉察出利休想说什么,立刻紧张起来。阿吟因懂茶道,或许便会拒绝关白,此理似不通!可是,让女儿为妾,便会被误解为图谋出人头地,从而玷污茶道,利休这些话却无一丝破绽。

利休继续道:“在下知小女个性,故才担心,若她拒绝,我该怎生是好,请大人教我。”

若非身处茶席,秀吉定会怒吼,他痛恨利休在这种场合下的镇定。秀吉已完全陷入对方设下的圈套。茶道就是放心于天地云云,不就是利休自诩与神佛同格吗?由此看来,他当然会无视秀吉的存在,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木像装饰在大德寺山门上。秀吉努力抑制住快要爆发的怒气,他直觉,此时愈怒,对自己的伤害就愈深。另外,他实无法立刻舍弃对利休的信任。

但若秀吉现在大发脾气,结果阿吟却答应为妾,那就太失颜面。先听听他女儿的回答也不迟。秀吉这么想着,苦笑道:“居士啊,世人不是常说,恋慕不可以常理度之。好,我先想想看,你也尽量说服令爱吧。”

这日的茶会,在秀吉的让步下,看似平安无事地结束了。但是,秀吉与利休的芥蒂却越来越深。他一边派人去查大德寺山门的事,一边又不怀好意地催促阿吟给他答复。利休却总是说:“小女请求再考虑一下,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请给她一点时问……”

在巧妙的拖延当中,奥羽却如利休所料地出事了。伊达政宗暗中煽动领民在蒲生氏乡领内作乱,氏乡和政宗之间关系日渐紧张。

转眼到了天正十八年冬天。

对秀吉而言,这决非一个快活的冬天。自那次谈话后,他觉得每日来到面前的利休,都好像在嘲笑他,因此每天都很不快。

天正十九年年初,奥州的事终于不能再坐视。而这时,秀吉在日渐加深的对利休的憎恶中,突然想到应自省。

所谓葛西大崎之乱、九户的骚乱等一直持续,留在奥州的浅野弹正少弼长政、细川忠兴等,就留在二本松过年,和蒲生氏乡共同平定暴乱。可是二本松和会津的通路却断了,他们也很清楚,这些暴徒背后的指使人乃伊达政宗。

这一年,京城却甚暖和,泉边的福寿草开着黄花。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入门内。

“利休有事要单独向大人禀报。”这天见到秀吉,利休便道。

终于要谈阿吟的事了!秀吉这么想着,令身边的人退下,道:“又有何事啊,利休?”

“在下想向大人报告奥州之事。”

“奥州之事?与你何干?”

“奥州有我的弟子,如细川家的松井佐渡、古田织部正等,都在风雪之中效忠,他们给我来了书函。”

这话触怒了秀吉。不只是古田织部和松井康之,固守于二本松的浅野长政和蒲生、伊达,据说也都是茶道名家。“那又怎样!我可不许你对我的将士无礼。”

“大人此话令在下意外。在下与人交往从不分敌我,大家都在效忠,恪守本分,如此而已。”

“哦,这么说,茶道是不分敌我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无论大人是否采纳,利休不得不说……”

“我懂了,说吧。只是,事已至此,休要替政宗辩护。”

“大人,利休从未维护过伊达大人。我们茶人看来,蒲生无法压制伊达政宗,请大人莫要疏忽。”

“说下去。”

“这样下去,奥州的纷争会愈加剧烈。因此,请赶快命令清洲的中纳言秀次大人和江户的大纳言家康大人出征。不只如此,等三月雪融后,大人也需亲征。这样一来,任伊达政宗再有本事,也可以应付他了。”

秀吉乇骨悚然:利休窥透了他的心!利休还让他开始思索,所谓憎恶,到底是什么?秀吉已开始憎厌利休,利休自也清楚秀吉的反应。尽管如此,利休仍若无其事地向他献策,其想法竟与秀吉不谋而合!秀吉正想让家康派人去奥州,也想派弟弟秀长,以免移封江户后忙作一团的家康会心中不平,而且伊达政宗也已窘况毕露。可秀长自去秋以来就卧病在床,如今病势愈加沉重了。秀吉尚在犹疑,利休竟已提出秀次之名。

两个互相憎恶的人,对于奥州之事,意见完全一致。若利休是黑田孝高或家康那样久经沙场的武将,也就罢了,可他一介茶人,却有这般见识!更恼人的是,他的茶友令他消息灵通。可是,他却没有忘掉天下,是为了秀吉才不断思考。二人的互相憎恨,竟使得世道为之一变。秀吉忽然想到,或许此如夫妇之道,彼此都承认对方,甚至在心底相敬相爱,而不能互相谅解之故,乃是对对方要求太苛。

当然这个时候,秀吉不能老老实实点头称是,反而冷嘲热讽地揶揄:“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军师,黑田若是听了,也会心悦诚服。不过,不要思虑过多,想多了皱纹会增加啊!”他叫来下人和侍卫,以封住利休的口。

可很快又发生了两件不快之事。正月二十三,秀吉之弟秀长病亡。从朝鲜回来的岛井宗室则当着众人道:“请不要出兵朝鲜。”他详述那里的种种人事,大力反对出兵。

秀吉怒不可遏:“谁指使你说这些话的?哼!你把看到的情形说出即可。滚!”

秀吉后来听说,宗室在禀报之前,曾与利休在不审庵密谈过。此事令他忍无可忍,他对自己重复了好几次:“不能再原谅利休了。”

天正十九年是闰年,过了两个正月,进入二月后,已是春天。

秀吉忙得团团转,除了打理奥州之事和秀长的葬礼,还要接见携带天竺王的书简而来的洋教传教士,以及安排遣去西洋的使节,好一阵子无暇顾及茶事。

秀吉为奥州的事恼火,却只有照利休所言去做,别无他法。派羽柴秀次和德川家康去催伊达政宗进京后,他亲自前往清洲城,在那里斥责政宗,又于二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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