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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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3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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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感不安,也怀有戒心——若是诽谤中伤,她绝不轻饶。因此,她不会忘了跟木实索要证据。

就在流言漫天之际,终于迎来了秀次来大坂城的日子。这一日,北政所早早把侄子木下胜俊叫来,要他暗中负责关白下船到抵达大坂途中的安全。虽然她坚信秀吉的安排万无一失,秀次自己也会加强戒备,但由于最近五奉行似对关白愈加不满,不得不防。万一五奉行的手下一时莽撞,起了杀心,才是丰臣氏莫大的耻辱。

午时四刻,木下胜俊返回北政所住处。一看他那平静的表情,就知今日什么事也未发生,北政所这才放下心来,道:“关白已平安抵达了?”

“是。无论如何都是血亲。关白一看见太阁大人,就眼泪汪汪。”

“哦,太好了!世人都在造谣生事,生怕丰臣氏不出乱子。”

“当然,关白的近臣也加强了戒备。他们对太阁大人的豁达好像甚感意外。”

“那是当然。这一日,大人等了很久。”

“从名护屋回来后,他们父子还是第一次会面……也真怪。尽管太阁父子彼此思念,却被谣言给残酷地隔断,直到今日才让双方完成心愿。”说着,胜俊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接着道,“说到谣言,我倒是听到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说法。”

“另外一种说法?”

“说太阁大人其实并不在意关白的行为。大人的这次吉野之行,是另有原因。”

“哦?好新鲜。大人这次出行的原因是什么?”

“说是由于出师不利,为了面子,才把德川和前田二位大人都带上,想来一次奢华的出游。”

“哦。”

“因此,关白也无非是这次游山的一个摆设,此外别无他意。”

“摆设?呵呵,听起来倒是有趣。果真是这样,关白的家臣们也用不着担心了。”

“是啊。他们说,一直都是在瞎操心,都是因为不明太阁大人的器量和人品。”

宁宁纵声笑了。这一定是有人为了消弭甥舅二人不睦的传言,故意捏造出来的。这倒也合秀吉心意。

“夫人,”外边传来侍女的声音,“德川家的堺局求见。”

堺局就是木实。宁宁眉宇间立刻阴云密布,“就说我今日生病,不想会客……算了,还是见一见吧。听听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从宁宁的表。情中,木下胜俊似也敏感地觉察到发生了什么。“那么,恕侄儿先告辞……”他小声嘟囔着,悄悄退了出去。厅里只剩下像古旧家具一样待在角落里的孝藏主了。宁宁看了她一眼,道:“你刚才听到的不要四处乱讲,明白吗?”

“明白。”

“大人从吉野回来后,要与关白结伴去高野山参拜。高野山有为大政所而建的寺庙。看到父子二人结伴参拜,大政所定深感欣慰。”北政所像是自言自语。

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般说来,内庭的侍女们会不知不觉放低脚步声,但木实却与她们不一样。“堺局参见夫人。”

“哦,木实,往前来。”

“失礼了。”木实进来后,厅内立刻敞亮了许多。宁宁既好气又好笑。木实带来一丝生气,可这种生气有时却缺少体贴与关爱——当她的爪子无情地抓向对方的伤口时,却没有意识到这是对人的伤害。

“木实,今日又有何事?太阁大人和关白大人不久也要到我这里来了。我正等着呢。”

“恭喜夫人。”木实带着一种天真的表情,“早就听说吉野樱花天下无双,这次能去欣赏,在我还是头一遭呢。”

“你也要去?”

“是。我也要随行至吉野。夫人知吉野为何有那么多樱花吗?”

“是有人种植的?”

“不。是人的思念化成了樱花。”

“你是否又听到什么传言了?”

“是。传言樱姬爱慕开山的行者小角,她死后,思念便化成了三千株樱树,山谷和山顶绽满了樱花……真是动人的传说,美丽而哀伤。”

“嘿,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出自木实之口啊。你也会说出爱慕之类的字眼?”

“夫人去不去?”

“我不知。”

“夫人们也有随行的……要是您也能一起去,就再好不过了。”

北政所脸色阴郁地转到一边。这个姑娘终于触到了她的痛处。

“我只是随便说说。”木实也显得十分狼狈。其实,她只是假装狼狈,目的是为了转换话题,挑明来意。她慌忙从怀中掏出吕宋助左卫门的谢罪书,“今日我只打搅夫人片刻,马上告辞。这就是前些日子夫人要的证据。”

宁宁盯着木实匆匆忙忙展开的谢罪书,诧异不已。早在木实告诉她关白借钱一事时,她就想斥责木实了:“这样的事容易引起世间误解。即使没有此事,凭空捏造的谣言也足够伤害二人的关系,你当慎重才是。”可她万万没想到,木实竟然亲自调查,更令她意外的是,木实竟不顾自己一再暗示,突然拿来证据硬塞给她。

“请夫人过目。”为了不让一旁的孝藏主看到,木实悄悄指了指纳屋助左卫门的名章。见开头写着木实之名,北政所一怔,她立刻明白这定是眼前这个争强好胜的女子逼迫对方写的。

“木实!”

“想必夫人不会再认为木实是无中生有了吧。”

北政所默默接过书函,立刻把它撕碎,在手中揉成一团,扔到木实的膝前,然后慢慢直起身子,冷笑了一声,“这封悔过书,想必你也希望我撕掉?”

木实吃了一惊。

“我已经看过了,却忘了内容。”

“是……是。”

“你刚才提到樱姬的传说,对吧?”

“是。”

“变成花的恐怕不只有人的思念。人的体贴关爱之心,难道就不能变成樱花?”

“夫人所言极是。那才是真正的樱花。”

“你明白我撕掉此函的用意了?”

“明白了。”

“我看你还是担心会发生战乱,对吗?”

“是。”

“你是想让我小心判断天下大势吗?朝鲜还有军队驻守,战事还未结束,一旦有人生起野心,天下恐又将大乱。这便是你担心之事?”

“正是。”

“好了。想防患于未然,就须在大人身边放一个能掌控局面之人。那么,你认为谁最合适?”宁宁嘴角露出微笑,又道,“我明白。看来你的心思与我一样。大人跟那个人绝对不能分离。必须把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否则,这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就会付诸东流。我全明白。”

木实一言也说不出,她只感到全身发冷,瑟瑟抖个不休。

宁宁继续平静地道:“你生来就非等闲之辈。想必你也心里有数。你知此次的吉野赏花,是谁向太阁出的主意吗?”

“谁?”

“呵呵,难道你还没有觉察吗?”

“没有。”木实嘴上说着,几个人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石田治部、前田玄以法印、织田有乐斋……如果利休居士还活在世上,他定也会建议……

“不是别人,就是我。”

“夫人?”

宁宁轻轻点点头,又笑了起来,“是我跟德川、前田大人商量之后,才建议太阁大人去吉野。”

“夫人……”

“刚才你也说过。既然有其他侧室随行,我何不也跟着同去?”

“请夫人恕小女子无知。”

“呵呵,你无须道歉。世上有妒忌的妻子,也会有站在更高处、理解并守望夫君的妻子。”

“是。”

“若是换了你,会作何选择?嘿,我早已厌倦了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木实的脸变得愈来愈苍白。她生自巨贾之家,始终充满自信,也为了天下而殚精竭虑。可这样一个木实,竟连北政所内心的痛苦都想不到?北政所所受的伤害,她的愤怒、忌妒和憎恨,当数倍于木实,却不为种种痛苦所累,坚守正室的位置。这一切,木实竟然从未细细思量。“夫人,小女子羞愧得无地自容。”

“没什么好羞愧的!人一生就如登楼,一级一级地爬过来。你也一样,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也必学会守望。我理解你……只有心怀羞愧,人才会不断长进。”

“夫人的教诲,小女子铭记在心。”

宁宁向茶炉前的老尼轻轻点了点头,“孝藏主,上茶吧。”又回头道:“木实,你太聪明了。用完茶后,我有一件要事相求。”

“哦?”

“是。一件未与人透露过的大事。”宁宁眯起双眼。

木实一惊,抬头打量着宁宁,心剧烈地悸动起来。她早就从阿吟和细川夫人口中不止一次听说过,北政所是天下少见的巾帼。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北政所竟把所有的麻烦都巧妙解决了,真是令人诧异。这样的一个女子,即使一无所有,沦落市井,也会把自己磨炼为一颗木实根本无法比拟的明珠。然而,她竟然要委托木实办一件机密大事!她说这话时,眼神仿佛已把木实看透了。

孝藏主悄悄端上以黑茶碗盛着的茶水。木实一边喝茶,一面反复考虑北政所刚才的话。喝完茶,她欣赏起窗外的景色来,但她分明感受到北政所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沉重目光。

“木实。”

“夫人。”

“我希望,你能找机会把这件大事不露声色地转达给德川大人。”

“哦?”

“其实对于德川大人,你我看法并无不同。”

“是。”

“让他去求太阁大人……”

“这些事情,即使夫人不吩咐,我也会……”

“不,你的想法与我要说的有些出入。我并非让他去求身为丰臣家主的太阁。”

“啊?”

“我让他求的,是一个身为天下人的太阁,一个继承已故右府大人的遗志、平定天下的太阁。”

木实瞪大眼睛,有些不解。在她看来,身为丰臣家主的丰臣秀吉和身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并无不同。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似……不太明白。”

“我想说的是,要他好生辅佐平定天下的太阁大人,让大人得以实现大志。只有这样,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后,世人若想供奉大人木像,必会在大人左边放置已故右府大人的像,右边置德川大人的像,三位神像并排而立,是为缔造太平盛世的三位天下人。我希望他以这种心思辅佐太阁,不是只顾眼前利益,而是顺应天意,为子孙后代造福。你告诉德川大人,这是我的殷切期盼。”

木实只觉得全身发冷,甚至僵硬起来:这位夫人竟把德川的志向看得如此清楚!其实,木实眼中的家康,和宁宁方才所说的毫无二致,家康胸怀大志,欲做继秀吉之后的天下人。他的志向,已远远超越了个人恩怨。在秀吉背后,他已为海外战争和国内安定费尽了心血。木实不敢多言,仅道:“请夫人放心。”

“放心?”

“是。若得机会,我定将夫人之言悉数禀明德川大人。

“拜托你了。”一番叮嘱之后,宁宁方才把话题转移到吉野参拜一事上来,“大人真像个孩子。”

“夫人的意思是……”

“我向他提出到吉野参拜,他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这是他多年以来的宿愿。”

“照大人的性格,极有可能这样。”

“难得太阁去吉野赏一次花。既然要去,就让它成为流传后世的美谈。让后人一提起此事,就羡慕不已。”

木实脸又红了。北政所思虑之深,不知高出她多少!

“你知太阁大人到吉野之后,下榻何处吗?”

“没有,我没想过。”

“据说从前义经与静夫人等人曾住在吉水院,所带的随从有五千多,光女人就三百有余。这一次,吉野倒是热闹了。”

“是啊。”

“一百对金屏等物早已上路。今日,一万株樱树苗已经到齐,城里定乱作一团。”

“一万株樱树苗?”

“是啊。除去山中原有的樱花,加上太阁新种的一万株,满目繁华,风雅无比……定成为永世流传的佳话。”宁宁露出一丝苦笑,“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才让人心疼啊……”

“心疼?”

“在奢华的阵势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难言的痛苦……战后残局、天下杀机、关白之事、阿拾、近日骚动不安的奉行,以及驻扎在异国他乡的将士,所有的苦恼都纠结在一起……唉!大人实在可怜。”

木实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她发现,宁宁的眼睛已湿润了。

“木实,女人开始时是依靠丈夫而生存的。”

“是。”

“可到了后来,就得靠心机生存……再后来,就必须怀着慈母之心对待人生了。”

“木实谨记夫人教导。”

“当怀着慈母之心时,你就已动弹不得了,只会担心孩子。究竟怎样做才能减少这种痛苦,又怎样才能走完这段人生呢?”北政所微笑着,抬袖轻轻拭了拭眼角。

不久,木实离开了北政所的府邸。北政所早告诉过她,秀吉和秀次就要携手前去。人生复杂得如同千丝百线织成的五彩衣裳,今世之人与后世之人定把这次吉野之行当作佳话,也许还会赞美秀吉是豁达豪爽之人。可这一切无非故意为之。正如北政所所言,看到丈夫四面楚歌,糟糠之妻才提出建议。人生的悲哀、历史的秘密,就隐藏在那一万株樱花里。

出西御门时,木实看见数量惊人的苇席正被人放上马背,悄悄运往城外。苇席里不仅裹着一万株樱树苗,还裹着赏花会所需的各种器物。

吉水院地处僻静。穿过那个有名的铜牌坊,便是先前大塔宫曾将其当作大本营的藏王堂,左边有一座突出的丘陵,丘陵脚下便是吉水院了。到时,五千将士将聚集在附近的山丘警戒,秀吉等人则一面欣赏漫山遍野的樱花,一面举行盛大的宴会。游山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拴紧关白秀次日渐远离的心,也是为了向天下展示太阁的威仪。

若看到这些,木实会不会哭出声来?吉野的樱花,原是未能与所爱的修行者结成良缘的樱姬之灵,人们定感慨良深。可是,在美丽的吉野山上,马上要添上一万株樱树,又添上一场悲伤的回忆:在小田原之战以前,一度心想事成的一代宠儿,为了掩盖晚年的不幸,发起盛大的出游。其中,还有一个比樱姬更深沉、更可悲的女人——北政所,她对丈夫的一片情意,既无奈又诚挚……想到自己也将成为参加此盛宴的三百女人之一,木实竟莫名地感到憋闷。

出了西御门,木实在护城河边的柳树荫里收住脚步,不禁再次回头望了望北政所府邸的屋顶。正在此时,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戛然而止。

“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你。”马背上的人早已翻身下来,可木实却浑然不觉。

“不是蕉庵的女儿吗?”

“啊?”木实这才转过身来,看到来人,只得深施一礼,“石田大人?”

“没错,果然是木实。你怎这身打扮?莫非进宫了?”

“不,刚去北政所夫人处请安。”

石田三成有些纳闷,径直走到木实身边。“你好像经常得北政所召见啊。”他关切地问道。木实这才发现,石田三成竟比她还矮了一截,一向喜欢作弄人的她,心里不禁蠢蠢欲动:这厮平素对北政所不怀好意,妄图分裂丰臣氏,今日我非整整他不可!

争强好胜的木实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使劲点点头,甜甜地答道:“我也要和德川大人的侍女们一起去吉野。”

“和侍女们?”

“是。听说大家住在吉水院,还要在旁边的山丘上举行盛大的酒宴。美丽的幔帐,数千株樱花如飞雪般飘落……那情景,只是想象一下,就让人无比激动啊。”

“跟德川氏的……这么说,你为德川效力了?”

“是啊,大纳言大人非要小女子去不可。”

“名护屋的传言竟是真的?”

“呵呵。可能吧,还不是因为我想去吉野开开眼。”

“那么,既然你去侍奉德川了,为何又来见北政所啊?”

“呵呵,”木实笑了,依然做出天真的样子,“听说这次吉野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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