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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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4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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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为了丰臣氏的存续。”

“哼!若为了丰臣氏,曾经给太阁做过养子的结城秀康倒是有个儿子。”

“但是,他和大御所、将军的关系都不大和睦。”

“那千姬怎的是好?总不致与其叔父婚配吧!”有乐捋着新近留起的细髯,反问道。

“是啊。我们未考虑到千姬的不幸。即使淀夫人认可,千姬的问题还未解决呢。”

常真这么一说,有乐立刻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我非说不赞成收忠辉为养子,但你们过于乐观了。休要遗漏了大事。”

“乐观?”治长问。

有乐盯着速水甲斐守道:“你们想过吗?忠辉有可能改信洋教。他目前刚刚娶了伊达陆奥守之女。而伊达之女和细川忠兴之妻克蕾西娜一样,都是非常虔诚的洋教徒。”

速水甲斐守蓦地脸红了,当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突然心中激切,“因为他的夫人信洋教,您才反对?”

“言重了。万一之时,是以丰臣氏的存续为重呢,还是为了我们的信奉采取行动,这可得分清楚。另,若不对大久保大人说明对千姬的计算,会让大御所不快。忠辉是大御所之子,大御所固然疼爱,但千姬亦是大御所的孙女。既要对得起将军,我们面子上也得过去。”

“是啊。”治长打圆场道,“有乐,您不赞成收忠辉为养子?”

有乐嘲笑道:“还有一事若疏漏了,日后必有麻烦。忠辉对淀夫人来说完全陌生,但千姬可是淀夫人的外甥女。这是疏远外甥女,却和外人亲近啊。”

“这……”治长有口难言。他深受淀夫人宠幸,固然有自信说服她,但若说了出来,自己又得受累,遂道:“明白。我们且祈祷那种情况莫要发生,同时准备好迎接大久保大人。”

“等等,还有一事。市正啊,大久保大人要确认你是否有异心,肯定不会让我们看出什么。”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禀说:“少夫人和荣局来此处寻有乐斋大人。

“少夫人?”常真怪叫一声,大家不由面面相觑。

“找我有什么事?快快有请。”有乐深深蹙眉,一脸疑惑。

千姬特意来访,无人可拒。她进来,到了众人面前,人又长高了许多,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隆起昀胸脯已完全不似孩子了,整个人亦显得水灵灵的。

“少夫人有何贵干?”有乐搀起千姬,请她上坐。

千姬困惑地对有乐道:“请您给说说,市正不让我去探望少君!”

“这个嘛,天花会传染,市正才会阻拦您,我也同意。”有乐干脆地回绝了千姬。

但千姬完全听不进去,“少君乃是千姬的夫君!妻子因为害怕传染,就不去看望病中的夫君,这可是大大有违为人妇之道啊。”

“这……这是谁说的?”

“宗薰和教我练字的松斋都这般说。甚至连石阿弥也这般认为!”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此病的可惧。假如……”有乐环顾了一番在座众人,不巧这里并无谁脸上有生过天花后留下的疤痕,“若去探望少君,少夫人却被染上病,礼数倒是尽了,少夫人这白玉似的脸儿,却会变得丑陋无比。您还去吗?”

千姬立刻摇摇头,“不必担心。阿千不会得天花!”

“咦?您怎知?”

“阿荣,我种的黑豆已和我年龄一样了吧?”

“黑豆?”

“对!煎得乌黑的豆子。”

“少夫人何意?”

“豆子不发芽,阿千就不会得天花,故不必担心。”

“荣局,”有些发呆的有乐转向荣局,“是你教少夫人这种事的?”

这出乎荣局意料之外。她确实生了秀赖的孩子,再次回到千姬身边来抚养那孩子,但从此再也未应过秀赖的召幸。她历经艰辛生下的婴儿,被当作了十岁的千姬的孩子抚养,后悔和自责始终萦绕于她心中,令她永远躲在别人不见之处默默度日。但有乐好似误会了。他似认为,荣局想见到秀赖,才煽动不更事的千姬。

荣局低头不语,有乐遂又转向千姬:“少夫人,您觉得这种无聊的事有用吗?被煎得乌黑的豆子当然不会发芽。但您若接近病人,脸上就会长出一颗一颗豆子,最后整张脸都会毁掉。”

有乐故意夸大其词,吓唬千姬,但千姬仍是轻摇头,“那也无妨,我要去看他!”

“和荣局一起去?”

“不,阿荣并非少君妻妾。”

“无论如何,您也要单独去见少君?”

“对。只看看他便是。然后,我会在屋檐下种上和少君年龄相同的煎豆。您告诉市正。”

千姬歪着可爱的小脸,有乐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您这么关心少君?”

千姬毫不犹豫地点头,“阿千对不起少君。”

“对不起?”

“是。阿千太小了,虽名为妻子,却还不能服侍少君。少君也深感遗憾。”

有乐愣了一下,再次看了看在座诸人,把视线移到荣局身上,“少夫人,这是谁对您这般说的?”

“是少君。”千姬说完,又想了想,道,“对,母亲也说过。她希望我快快长大,能给少君生儿育女。”

有乐赶紧摇摇头,又点头不已。千姬在世风吹不到的地方成长,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她不会分辨训教的好坏,对世人通常感到害羞或应回避之事,竟全然不懂。

“那么,少君是否也曾探望少夫人?”

“少君待我很好。他希望我快些长大,成为真正的妻子。”

有乐忙转移话题,“少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探望少君?”

“是!即使染病而死,该做的事我一定要做。织田大人,您立刻陪我去看看少君吧!”千姬毫不犹豫道。她还是一个不懂生死、不懂恐惧的孩子,有如一尾在温暖阳光下的水里畅游的美丽金鱼。

“那么我带您去。我去,我去。”

“多谢了。阿荣,咱们走吧。”千姬高兴地站起身,向在座众人道别,“打扰了。各位也为少君的康复祈祷吧。”

众人异口同声回答:“是。”

有乐不得已走在前边,心中的阴影却难以驱散。人的命运孰能逆料?秀赖生病,不仅在大坂城内,于天下都意外地引起了骚动。世人并非为秀赖担心,而是担忧秀赖身后,谁来顶替此位。此事绝不单纯。而千姬的固执却是真情流露。也许她尚不知疾病的可怕,但就算死也要去探望夫君,当是何等单纯的感情啊!

“少夫人,我们去找市正之前,还应和一人商议。”

“谁啊?”

“淀夫人。我去求淀夫人,让她和我一起去斥责市正。

“这样也好。”

有乐愈来愈郁闷。千姬越单纯,就愈是得接近病室。有乐很少屈服于人。若对方是个可恨的角色,他也会固执己见;不过面对清纯的千姬,他一句讥讽的话也说不来。

“少夫人,您似忘了一件大事。”

“大事?”

“若淀夫人和市正都同意您去探望,但少君却反对,如何是好?”

“少君不会说这话。他肯定不会。”

“少夫人言之过早。少君喜欢您,才担心您染病。”

有乐的话一语中的,千姬没应声。有乐不去看千姬的反应,他用扇子遮着阳光,走过院子,朝正殿而去,一边道:“总之,我会仔细向淀夫人禀报。走吧。”

千姬还是不回话,她怕是对有乐的话甚在意。

三人默默走着。到了淀夫人房前,有乐和千姬把荣局留在外间,一起进了屋,谁知片桐且元也来了,正和飨庭局、大藏局、正荣尼说得热闹。

“呀,织田大人。”正荣尼回头朝有乐斋施礼。且元看到有乐斋身后的千姬,亦立刻俯身施礼,“少夫人也来了啊。”

“母亲大人,您身子可好?”千姬先朝淀夫人施了一礼,在她身旁坐下。

“阿千,怎的出来了?如今正流行恶疾呢。”淀夫人道,但她并无不悦之色,“你是担心少君病情而来吗?”

“是。”千姬据实相告,“媳妇一定要去看少君,但市正竟不允许,媳妇才去找有乐商议。”

有乐立刻接过话:“在下和少夫人说了,这个病,最好谁也莫要接近,市正才会阻止少夫人。但少夫人听不进去,说,不探望生病的夫君,便不是贤妻,死也要去,才让我来说说市正。”

“啊……阿千这般……”淀夫人眼眶立刻红了。

有乐垂首遒:“故,我想来请示夫人,到底是市正对,还是少夫人有理?若市正不对,就请您斥责他,让少夫人去探望少君。”

有乐的话令女人们大为震动,她们开始窃窃私语。

片桐且元有些着慌,“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有话想对有乐说。有乐,可方便移步?”

“好!但恐你说什么均已无用。”说罢,有乐立刻转向千姬,“先请夫人裁断,再作决定吧。”说着,他起身离席,跟在且元后面来到廊下。

“有乐,其实少君的病,并非真正的天花。”

“那是什么?”

“嘘——”且元看了看周围,“这是昨日才确定的。不过,我想过了,暂且维持现状,亦想借此了解城里的人心动向。我觉得,有些人会因少君的病有所行动。这恰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我定要看个清楚。”他表情甚是认真。

有乐哑然。秀赖得的不是天花,这就是说,全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们先前的一番争论岂不显得可笑?

有乐还把众人狠狠骂了一顿,说市井中流行的恶疾怎会那般容易传到内庭,自然是因为内庭风纪糜烂。侍从们总是随随便便接近囚犯商家,甚至还把妓女召进本城,沉溺享乐。侍女也一样,常把能剧或歌舞艺人召来行男女之事。老天爷便把惩罚降到了少君身上。他大声数落,故意让淀夫人也能听到。但秀赖竟不是真患了天花!

“呵呵呵,”有乐忍不住笑了,“市正,你捉弄世人?”

“嘘——”

“不过,若是我,也会这般做。开始时以为少君患了天花,一时风生水起,结果又得知并非此疾……这时谁都会如你这般。不过市正,其实不必郑重其探查人心向背,谈笑中自然明了。”

“也好。倒是让骏府课役风波烟消云散了。”

“是啊,少君也许会时来运转。”

“然而……”且元好像有些尴尬,“此事何时告知淀夫人?”

“呵呵,”有乐释然笑了,“能不能让我也加入此中?最近正好无甚趣事。”

“这……”

“之前均为你独乐,从现在起,有乐也得凑个热闹。好啦,我们马上回去。”

有乐轻轻笑了,但又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固到淀夫人房里。众人都非常紧张地等着他们。

“这可是大事啊!”有乐道,“少君之病十之八九……唉,不能这般说!有心的,待少夫人探望后,便可去探望了。是吧,市正?”

“是。”

“少夫人,有乐带您去。难得您一片真情!可别太亲近,其他都好说。”

“是。”千姬立刻起身,淀夫人只是瞪大了眼睛僵坐在那里。

市正无论何时都一本正经,有乐却常常逗笑。一得知秀赖已无生命之忧,有乐遂立刻开始作怪。他看也不看呆坐不动的淀夫人,跟着千姬快步出了房间。

且元坐立不安,踌躇半晌,方道:“在下也得去了。失陪!”说罢,便逃也似起身离去。

屋里的气氛静得有些压抑。

“来人,把那些雀儿轰走!太吵了!”淀夫人高亢的声音把众人吓了一跳。大家抬头一看,院中果然有麻雀。一个侍女忙站起来,拍手呼喝,却并不能轰走那些不知人之可怕的鸟雀。

“去!”侍女又大呼一声。

“吵死了!拿东西砸!”淀夫人再次发作。

在座的老女人反而松了口气。夫人怨气满怀,若把一腔怒气都撒出来倒好了。众人再次感到秀赖的重要。没了秀赖,这大坂城还有何意义?太阁唯一的血脉,便是支撑城池的全部。后继无人,家族必将崩溃。但还不仅如此,没了秀赖,就没了淀夫人,众人的美梦、虚荣、争斗等等,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捐了无数黄金,修建了几十座寺庙神社,到底有何用?正荣尼正想到这里,淀夫人突然号啕大哭起来。除了和众人同样的想法,她还有深切的母爱。

“夫人,还有希望。”飨庭局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虔诚地祈祷起来。

“飨庭,我再也不靠任何人!”

“但是,就这样让少君……”

“好了!神佛根本不向着我!不用他们了!谁也不用!”淀夫人大吼,旋紧紧咬住嘴唇,又哭了起来,全身亦剧烈地颤抖,“还有办法。收养阿龟的儿子,阿万的儿子也行。”她说罢,又开始发呆。

人生苦短的悲伤掠过淀夫人心头时,原本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的秀赖病室前,有乐下决心开个更大的玩笑。他带着千姬一进入室内,立刻把侍医轰了出去。

“来,您好生握着少君的手。这样,少君的痛苦就转移到您身上了,便会轻松许多。”有乐以此为乐。

千姬听话地握住秀赖的手。

秀赖刚退烧不久,半睁双眼,迷茫地看着千姬,样子甚是憔悴。“少君,您好些了吗?”

千姬一脸严肃,将脸凑到秀赖眼前,“您感觉好些了吗?”

有乐道:“少夫人难受吗?您有多难受,少君就能轻松多少。”

千姬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屏住呼吸,聆听自己的心跳。她当真希望分担秀赖的痛苦,那样子无比可爱。

“怎样,感到有些痛苦了?”

千姬悲伤地摇了摇头,“唔,还没感到疼痛。许是阿千的心意还未传达过去。”

“那怎生是好?”

此时,片桐市正走了进来,有乐示意他莫要做声。

“唉!阿千变得痛苦就好了。”千姬眼中涌上泪水,倏地滴落到秀赖脸上。秀赖的眼睛闭上了。

有乐眯起眼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道:“少夫人带煎豆了吗?”

千姬好像猛然省悟过来,忙伸手向怀中摸去。

“把那些煎豆种上吧。您种的时候,心里要想,愿代少君生病……但这样,您可能真的会生病。您不怕吗?”

千姬想了想,明白过来,使劲点了点头。

“少夫人是不是说过,死且不惧?”

千姬再次紧张地点了点头,悄悄抽出手,嘴唇紧闭,从衣内掏出煎得乌黑的豆子,“在屋檐下种,可好?”

有乐心生怜悯,起身跟着千姬走到房外,“种和年龄一般多的……是吧?”

“是,已经数好了。只要不发芽,少君就有救!”

“不,不仅如此,少夫人您愿以己身替少君受苦,这片真心也大有助益啊。”有乐终于被千姬折服。

千姬拿着有乐给他的怀剑在屋外挖土,一粒一粒种下烤焦的豆子。她动几下小嘴,闭一闭眼睛,如此反复,似在不断祈祷。

“好了好了。够数了吧?来,洗洗手进屋去吧!”有乐仿佛亦变得单纯。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千姬种下豆子,眼圈渐渐红了。

“真的便好了?”

“好了。”有乐把千姬引上阶,亲自捧来盆,端了水给千姬洗手,道:“好了,这样就能继续握着少君的手了。”

千姬的纯真使有乐感动,他愈想演下去。

千姬再次握住秀赖的手。有乐凑近且元耳边道:“再叫个医士来。不过告诉他听我的。一定告诉他,什么也不可多说!”然后,有乐使劲摇醒秀赖,“少君!哎呀,您脸色看上去好多了!真是奇迹,奇迹啊!您觉得怎样?什么?好了很多……是吗?那您起来吧!”

虽说有乐一贯性情粗放,却也有些过头了。他身上流着与信长公一样异于常人的血。信长公致力于“天下布武”,有乐则对一切都冷嘲热讽,取笑别人的天真与愚钝,并以此为乐。此时,他硬生生让莫名其妙的秀赖坐起来。

“先生,过来过来!”有乐连声道,“少君病情有变!赶紧去禀报淀夫人,有好转的迹象!看啊,这生气勃勃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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