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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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5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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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举击溃了奥田军,基次率军回到了山顶。

天已大亮。基次在山顶悠悠吃着手里的饭团子,看着山下的战势。山脚的大道、农田与河岸上,到处都是杀气腾腾的人马。

水野胜成乃是家康亲点的指挥将领,也是勇猛之士。是日丑时,他见通往藤并寺的路上右火把移动,立即判断:“必是后藤又兵卫!”然后,便令堀直寄和丹羽氏信派人前去打探。

“他们果然选择此地作为战场!将军大人和大御所正是如此预料,才出兵河内口。今夜,将军便会到达千冢,大御所抵星田。接下来的五六日,便能与敌军一决胜负。”

关东认为,敌人只有选择此处拦截他们。大和各部从郡山前来、占据奈良之前,大御所和将军都留在京城,考虑如何诱敌出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道明寺到八尾、若江的战场,其实亦是东军所选择。

若是在平原上与敌人相搏,只有此处为宜。水野胜成下令,占领小松山,以监视敌人的行动,后令奥田三右卫门和松仓丰后守先行出兵。

确定战场之后,小松山的高地自然成了双方争夺的紧要处。

奥田三右卫门迅速朝小松山进发。但是,他却死在先他一步占了小松山的后藤又兵卫基次枪下。

初战不利,此时又听得山顶呐喊四起。

“糟!敌人已占领山顶!那是何人的旗帜?”

大和五条的领主松仓丰后守重正,得知山顶上乃是后藤又兵卫,立时在北面布好了枪支,准备发起进攻。

此时,东军准备发动进攻的并不只是松仓一人。“我可不能落了后,让人笑话!”藤堂高久在前,天野可古在后,各率领小队人马转到山的西北侧+,往上强攻。

未几,每次枪声响起,后藤部都会有人倒下。而且,枪声愈紧,倒下的人愈多。

“先把敌军的火枪队打散!我们的火枪数目不足。”后藤又兵卫基次手持长枪,驰骋往来,得心应手,已有近八十人倒于坡下。又兵卫不禁叹道,我竟有如此长进!在敌军面前,他从未如今日这般冷静沉着。可是他也知,今日这战场便是他的葬身之地,这已成为无法改变的宿命。

小松山上,基次遭受着水野、伊达及年轻气盛的松平忠明三方夹击,他已无法硬撑下去。

毛利胜永、明石守重和真田幸村等人从天王寺出发,正朝这边赶来,途中一定遭遇了沿河内口而来的其他敌军。基次认为,自己最好放弃这小松山,撤至道明寺,这样或多或少能为友军分散些东军的压力。

“好,弟兄们!我们要准备下山。下山之前,有话要跟大家说。”又兵卫一脸胡须并未掩住他的感慨,他骑在马上,笑道,“弟兄们干得很好!基次从心底感谢大家。但,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打算。到目下为止,各位血战不止,已尽到你们在战场上应尽之责。现在,基次要下山奔西边而去。此间想活命的请离开队伍,勉强留下也不会给我增添冥福。”言罢,他调转马首,朝西下山而去,一直奔到石川河岸的平地。回头望去,近一千五百人的军队依然紧紧相随。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跟着勇猛的将领,士众便也不同寻常。

“弟兄们要和基次一起赴死吗?”

士兵们应声回答,同时高高举起武刀。

又兵卫的脸因感动而扭曲,他大声道:“好,后藤基次也就不跟兄弟们客气了。兵分两路,直击敌人!”

“是!”

“好!杀啊!”后藤又兵卫一声呐喊,心中又是快慰,又是感慨:死亡的意味究竟为何?

基次生出万般感喟,奋力冲进了尾随追来的水野军中。敌军顿时闪开一条道,两三个小队眼见着乱了阵脚。

“弟兄们,杀啊!”

此时后藤又兵卫的英勇之举,后人芥田的书中记述如下:“……其武勇,自源平以来应无人可比,诚为前所未闻之举。”

既作出时人未见过的勇猛之举,基次定是心无杂念。

见基次令水野军阵脚大乱,丹羽部立时从侧面猛烈射击。东军各部之间的配合真可谓天衣无缝。

时已正午。

太阳火辣辣晒着每一个人,对阵双方无不浑身尘土,汗流满面,个个疲惫不堪。遭到丹羽部袭击,后藤军立时乱了阵脚,皆匍匐于路旁麦田里。当他们从麦田里站起身来,人已少了大半,也有趁乱逃窜的,但大部为火枪打死,地上尸首累累。

见敌人不再射击,基次跳回马上。但此时,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已负伤,无法再上马,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单骑”。他旁边,山田外记和古泽满兴二将领已横尸于地。

“去川边!”基次道。他这是基于求生之念。与其在这里硬撑着遭受敌军的反复射击,还不如跳进水里,蹬到对岸。涉水过了道明寺川,自与友军接近几分。此时薄田兼相、山川贤信、北川宣胜、井上时利、明石守重、模岛重利、长冈兴秋、小仓行春和山本公雄等人,各率人马,已陆陆续续赶到了道明寺川边。但只叹后藤又兵卫气数将尽。他单枪匹马行在最前,正欲赶往河边,东军再次射击,把他逼进了麦田。

“啊,啊!”基次呻吟几声,庞大的身躯翻落马下,掉进田里。

“大人!请振作些!”侍卫金方平左卫门慌忙过来扶持,却见落马的基次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茫然望着天空。

“大人无事就好,请让小人背您走!”平左卫门拉起基次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试图站起身来。但基次身体沉重,他竟未能站起来。“快,请振作些,咱们往前走一点,好歹也能寻一个隐蔽些的地方。”

“哈哈哈……”基次口中已翻出自沫,一脸歉意地笑道,“莫要勉强了,平左,我的腰已断了。”说着,便挣开手,张开来,掌上赫然沾满了鲜血。“我已站不起来了,哈哈,替我介错!你要是不砍下我的首级,我就只能拖着这样的残身继续与敌人一战。”他举起长枪,勉强挥舞。

“小的明白!”金方平左卫门眼中含泪,拔出了大刀。

他砍下基次的首级,埋在附近的田中,然后悄悄渡河,逃了开去。

第三章 激战若江

后藤基次在小松山奋战的同时,小松山北十六里处的八尾和若江,也正进行一场激烈的遭遇战。

关东诸军在前一夜(初五),于暂驻星田的德川家康大营,召开了最后一次行军会议,对此后的作战进行了细致商讨。

河内口的先锋军由藤堂的五千人马和井伊的三千二百人组成。明日就要决战,他们都心知肚明,家康的吩咐更是明白直接。因而,在会议之后,藤堂高虎便回到千冢的营帐,迅速准备,只待天明。

他们面对的大坂军将领,乃是长曾我部盛亲和木村重成二人。木村重成于五月初二得到秀赖许可,四处探听家康父子的进攻路线。但当时家康身在二条城中,并未出动,终是无从知晓他将从何处下手。当木村重成确认家康乃是从星田出发,途经砂、千冢,取路高野官道前往道明寺时,已是五日以后。

秀赖把重成叫去,道:“他们好像是要从今福进攻,你马上率兵前往今福。”

照重成的性子,自不会违背秀赖的命令,他急去了一趟今福,重新探查那里的地形。但那里并不适合大军通过,擅长野战的家康怎会选择那样一个行军不便之地?他们肯定还要沿高野官道,进往道明寺。重成能断定敌军的进攻方向,却无力改变敌军路线。

右府为何令我往今福?就在重成疑惑不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大野治房派来了密便。密使传言:“右府现在惧怕非常,不敢亲上前线激励将士,此必有伤士气。望大人于百忙之中,务将右府请出城外。”

仅仅如此,重成许还不会独断专行。然而,使者之后说出的一番话,顿时让重成惊讶万分。“大野大人说,右府乃是害怕出城之后,会被自己军中的浪人刺杀,他甚至怀疑主马都已怀有二心。因此,若我等劝右府出城,反而会使局面更糟。故,还请长门守大人多多费心。”

一句话令重成感到无比恐慌,“倘若此言属实,说不定右府也在暗中怀疑我木村重成呢。”重成悟到了已死的塙团右卫门直之、活着的真田幸村与后藤基次等人的真心。他们万念俱灰,一心赴死,虽然令人感怀,却也让人心焦——为何他们不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杀出生路呢?不管心中如何慷慨激昂,放弃努力,便意味着失败。

听到治房使者之言,重成如万箭穿心:难道真田和后藤都已看清右府的心思了?他们便是想通过殉身之法,来表现自己的节操?

重成告诉使者,自己已明白治房心意,此后却未去见秀赖,若好心前去相劝,却遭拒绝,他必心痛如绞。

之后,重成怅然回到城中自己的宅院,看望新婚的妻子。

他让妻子剪下一段头盔上的带子,将其放在枕上,点上了香。“在出征之前,应该这么做。”

重成之妻乃是真野丰后守之女,香枕是她侍奉淀夫人时所得的赏赐。她脸色苍自,怯生生道:“我可能已怀有身孕。”

“好极!”重成击掌道。他早就作好了赴死的准备。因被秀吉公猜疑,父亲含恨自杀,正因如此,重成愿以死表明白己乃是忠心耿耿之臣。但他现已生出和父亲当年一样的动摇。他让妻子剪短头盔上的带子,焚香之后准备出征,并不仅仅是为了向妻子表明心志,亦想坚定自己已动摇的决心:我要壮烈赴死,决不能苟且偷生,那非武士之节!幸村、基次及已死的塙团右卫门,人人皆知气节。

“今日乃是端午,插上菖蒲。”说完,重成便离开家门,决意带兵顺着高野官道前往道明寺。但,他打探后方知,幸村和基次均已进发到了道明寺。跟在赴死之人后面,必显得胆小怕事,此实令重成不快。

“看来大御所和将军要沿高野官道朝道明寺而来,我们就在半道中杀个出其不意。木村重成于黄泉路上,一定要拉一人同行,要么是大御所,要么是将军。我定会砍下其中一人的首级,让各位见识见识!”重成对帐下的山口弘定和内藤长秋表明了决心,令他们于六日子时集于大和桥旁。

但至子时,士众并未聚齐,待他们出发时,已是丑时。他们的行军与后藤基次不同,不点一个火把,单是令最前的人提着一个昏暗的灯笼。

木村长门守重成一旦参透生死,便显示出异于常人的忍耐力。只是他天生性急,今夜也无二致。主君与家臣之间的信赖,原来终是有限,这一念头隐隐令他不快。不管是真田幸村先他一步决定出兵道明寺,还是后藤基次已然出兵,都令年轻的他焦躁不安:我怎能落后于人?

从大河桥出发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且等一下!”重成突然发喊,停下马来,“有未听到前方的枪声?”

黑暗中有人回道:“确是枪声……什么地方已打起来了。”答话的乃是老臣平冢治兵卫。

“不论什么地方,这时响起枪声,后藤定然是遭遇了敌人。”

“这么说,敌军已经埋伏在那里了?”

“对。南方可以隐约见到火光,或许是火把。不论怎样,你先前去打探打探。”

“遵命!”治兵卫应一声,又回过头来叮嘱道:“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前在泥泞路上行军多有不易。在下去若江探明情况之前,大人请务必在此静候,不可贸然前进。”

“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你快去!”重成有些不耐烦。

可是治兵卫的身影刚消失,他便令队伍道:“枪声让我揪心。迅速前进!”言毕,他便率军朝南匆匆去了。

重成若在原地等待治兵卫的报告,是日在战场上的运气怕会好一些。但性情急躁的他,天刚蒙蒙亮便进至八尾附近。

平冢治兵卫飞马径直去了若江。若江的百姓感到此处难免战火,早就藏匿得踪迹全无。难道家康和秀忠的先锋已来过这里?平冢治兵卫见此情形,立刻调转马头,回去禀报。百姓都已藏匿起来,关东诸军必已到达,怎能指望于中途突袭他们?一不小心,必会和数量多己数倍的敌军正面遭遇,敌强我弱,焉有胜望?因此,平冢治兵卫只想回来禀报重成,劝主人暂时撤回城中,从长计议,但当他回到原处,哪还见得重成的身影!

“糟了!”平冢治兵卫脸色大变,慌忙向南追去。他猜测重成必是往八尾方向去了,于是策马狂奔。此时天已大亮,前方的枪声也越来越紧。不仅如此,百姓房舍也冒起自烟,和晨雾混杂一起,必是有人故意放火,时而还可听见呐喊,气氛令人压抑。前方农田中,蜿蜒延伸的小路很是狭窄,田中刚插过秧,水比平常涨了不少,要是失足陷进去,可就是进退不由人。想及此,治兵卫愈发焦急起来。

重成带领的人马不少,直属四千七百,再加上山口弘定、内藤长秋以及木村宗明各人部下,合近六千人。六千人马若沿着这条小道下去,遇上伏兵,必无路可退,说不定会重蹈山崎合战后明智光秀之覆辙。

治兵卫正循着前方大队的马蹄声直追时,猛见前方走来一个背着蒿草的老农。他便勒住缰绳,喊道:“喂!老丈。”

老农连忙放下背上的蒿草,扑通跪在地上,大叫:“大爷饶命!”

“我不要你的性命,只想向你问路。”

但那老农吓得浑身发抖,竟已不敢张口说话。

“你放心便是。我哪有收拾你的心思。好了好了,你镇静些……这条路若直走下去,会到何处?”

“八、八……八尾。”

“确定无疑?”

“但,骑马无法到达。此路中途断开了……对,对,要是一直走下去,会走进一片沼泽。”

“沼泽?”

老农颤抖着身子,点了点头。

“刚才你遇见打着大旗行军的大队人马了?”

“小老儿遇见了。”

“那么,大军正朝着沼泽地行进?”

老农胆怯地点了点头。

治兵卫气得咬牙道:“你为何不告诉他们走错了路?”

“可是……当时小老儿藏在草丛里,哪敢多言?”

听他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治兵卫又道:“老丈!”

“是 。”

“可抄近路赶上他们吗?”

“这……可是小老儿……”

“我非让你带路。你要知道,就告诉我。”

老农这才放了心,如此这般告之一条羊肠小道,穿过那小道到小川河,然后沿小川河堤一直往下,便到了八尾前方的沼泽地。

不待听完,治兵卫快马加鞭,飞奔而去。

寻常日子运气的好坏,关系人生幸与不幸;战场上运气的好坏,则直接关系人的生死。重成为何这般心急,要去一片难进难退的沼泽地?

平日的木村重成,有着寻常年轻之人没有的慎重与沉着。前几日,他都在亲自视察这一带的地形。

若江和八尾约有八里之遥。与若江相连者为西郡,西郡之南有一萱振村。若江北为岩田村,八尾北为穴太村。八尾西方,有一个久保寺村隔河相望。久保寺村有一条路穿过斜坡,直通大坂。

重成是想走一条与此相反的路线迎击敌军。他知后藤、真田以及毛利的人马都沿着那斜坡来到此处,若是跟在他们后面,必遭人耻笑,便特意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线。

由此可看出,重成还欠火候,亦可看出大坂诸将并无统一指挥,乃是各行其是。战场征伐,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上至总大将,下至小卒兵士,都当统一调度。

得知重成正朝着沼泽地进发,平冢治兵卫如疯了一般,在薄薄的晨雾中抄近道追赶。直赶到已近八尾,他终于赶上了重成,远远喊道:“且等!”

队伍最前面的重成听到喊声,还以为遇上了敌人,急忙执起长枪,喝道:“来者何人?”

“在下平冢治兵卫。”

“哦,治兵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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