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拜谒完毕,就轮到周边诸国的使节了。此时正是开皇二十一年,大隋一统天下,四海升平。国力空前强盛,大军所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故此诸夷宾服,八方来朝。东、西突厥、铁勒、回纥、契丹、室韦、靺鞨、吐谷浑、波腊、吐火罗、高昌、吐蕃、琉虬、龟兹、于阗、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奴等诸国都遣使来朝入贡。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虬髯曲鬓、黑肌白肤等等诸般人种汇聚,齐齐下跪向我中华上国天子山呼万岁,此情此景,更让杨昭热血沸腾,激动不能自持。
好不容易都见礼完毕,众人列席入座。执事太监宫娥送上美酒佳肴。杨坚首先举杯祝酒,群臣使节随之还礼饮尽。然后杨广又遍邀宾客,群臣又饮一杯。独孤皇后再敬众人,宾客却就干了第三杯。酒过三巡,丝竹细乐悠悠响起。什么吞剑吐火、滚钉板走火炭、踩高跷行飞索、以至白猿献果仙鹤祝寿、全都不在话下。百艺陈杂,歌舞升平,果然盛世大隋,不同凡响。
夜幕低垂,逐渐地月至中天。一群轻纱宫装的舞姬献舞完毕,弯腰万福,袅袅婷婷地退下。殿中乐工所奏曲韵却骤然为之一变,从温柔款款转成威猛刚烈。但听金铁交鸣,杀声震天。百余名雄壮军士披甲执戟,列阵入殿。雄壮鼓声中,众军士齐声歌咏。唱道:
“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严刁息夜斗,辛角罢鸣弓。北风嘶朔马,胡霜切塞鸿。休明大道暨,幽荒曰用同。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歌唱间众军士列队不住屈伸交错。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以象战阵之形。曲调既发扬蹈厉,声韵慷慨,动作更刚健威猛。变阵中执戟空刺,竟有森森杀气冲天透发。尽管不过百余之众,其气势丝毫不下于万马千军。这经历沙场百战,长胜不败的大隋精兵,在诸外国使节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彰显出泱泱天朝气象。凡我华夏子孙,岂能不皆为之倾倒?
一曲《破阵乐》已完,群臣掌声雷动,既傲且豪。诸国使节则相顾失色,眼眸内大显忌惮之意。杨坚拈须微笑,龙心大悦。忍不住长身而起,扬声道:“好、好、好啊!歌好、舞好、人更好!我大隋今日之所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全是尔等百战勇士的功劳。却且受寡人敬这一杯酒!”言毕举杯向殿下众军士致敬,扬首饮尽。众军士长戟顿地,登时声撼大地。
杨坚更喜,大声道:“来人啊,传朕旨意。殿上献舞众军士,每人赏锦缎一匹,铜钱一贯。大兴城内外诸路军官士卒,皆赐细麻布一匹,酒一瓶,肉两斤。以彰其功,以酬其劳!”
圣旨既下,旁边执事太监急忙一扬尘拂,高声转述传出。霎时间宫城内外欢呼雷动,“万岁”之声不绝于耳,真个惊天动地,响彻寰宇!
正在欢欣鼓舞之际,突然间只见席间有几个人站起。当先那人转身向中华天子抱拳长揖,沉声道:“陛下且住。适才陛下所传圣旨,外臣窃以为大大不妥。为千秋百代计,外臣恳请陛下收回圣旨,切莫因小失大也!”声调虽然不高,却一字一句,全都清清楚楚地传入殿内耳中,连宫城中的三军欢呼都无法将其压下,内力之深湛浑厚,由此可窥一斑。
他在这个场合说出这种话来,当真四座震惊。群臣使节相继侧目,或诧异、或惊讶、或庆幸、或愤怒、或冷笑、或深有同感,却谁也不敢出声议论。刹那间太极殿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正在兴头上的杨坚更觉活象被当头淋下好大盘冷水,直气得双手微抖。他定一定神,蹙眉问道:“你是谁?是哪国使节?”
那人昂首出席,竟不下跪行礼,朗声答道:“外臣乙支文德,是高句丽国高氏大王治下国内处闾。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章:友邦惊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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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后汉末年,天下大乱。公孙氏窃据辽东,自立为王。司马宣王奉魏明帝之命,率大军征讨,一战而功成,使辽东之地复归中土。可是其后司马氏篡魏立晋,不久又爆发八王之乱,致使五胡乱华,晋室被迫南度。从此北方天下大乱,群雄在中原大地上竞相逐鹿,你砍我杀,却使辽东之地变成了三不管。于是乎,由扶余人高氏**所建小国高句丽乘机崛起,大肆侵吞原属汉朝,后被魏晋继承的乐浪、玄菟、真番、临屯等四郡,经数百年经营,国力日张,竟成辽东大国,其势远远凌驾百济、新罗两国,成为地区小霸。
开皇十八年,高句丽高氏元王万余精锐骑兵入寇辽西,侵营州。杨坚大怒,当即下诏黜去元王爵位,大兴问罪之师。又命令幺子汉王杨谅为大元帅,宰相高颎为元帅长史,总领水陆两路三十万大军讨伐。但因为事起仓猝,粮草准备有所不足,兵进至辽水就裹足不前。恰好高氏元王心生惶惧,遣使谢罪,上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于是自知难以再战的大隋正好趁机收兵,杨坚让高氏元王“官复元职”,高句丽也恢复了入朝进贡。
经过这场虎头蛇尾的战事,大隋和高句丽双方都知两国战火再起,其实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故此都是面和心不和,相互各谴耳目打探对方动静,同时积极整军备战,以待来日。不过如今距离上次战事结束,还不过区区两年时间。无论大隋抑或高句丽,都远远未有把握能够再战获胜。按照常理,高句丽君臣上下,正该缩起头来装王八才对,却怎么敢就在这大隋新年贺宴之上出言不逊,恶意挑衅?
高句丽官制,分为褥萨、处闾、可逻达、娄肖等四级。用中国官职对应,就是都督、刺史、长史、县令。高句丽国内划分为五部分,每部设一名褥萨。其中中部褥萨辖区就是高句丽最初发迹的旧地,又称为中里都督,由平壤城、国内城、汉城合称〖三京〗。这位乙支文德自称为国内城处闾,用现代话翻译,那就是直辖市市长了。瞧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左右就身居高位,决不会是不知道轻重的人。而既然身陷敌国腹心,那么恐怕就只有当年玄天邪帝和南宫问天那种能耐惊天,足堪媲美神魔的高手,方能无惧围攻而依旧来去自由。
乙支文德刚才出言压过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声,内力高深,果然不可小窥。但此刻大隋精英汇聚一堂,能够轻轻松松就做到相同事情的,这太极宫内不说多,起码也有十七八人,却不用担心这位高句丽处闾能够翻得出什么大风浪来。当下众人全都屏息静气,看他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乙支文德如此无礼,简直不把大隋天子放在眼内,杨坚自然怒极。但他堂堂一国之君,无论当众咆哮又或者和这下国使臣进行争执,全都不成体统。当下黑着脸冷笑一声,拂袖回座。转身之际却向旁边座上的当朝尚书右仆射,越国公杨素暗暗打个眼色。这位大隋重臣之首会意,当即长身起立,离席走到殿上斥道:“在我大隋天子面前,居然危言耸听,威胁君上。下国使臣,何太无礼?乙支文德,你可知罪?”
乙支文德傲然道:“外臣所言,句句属实。丹心一片,全为大隋着想,既无危言耸听,更谈不到威胁君上。可惜忠言逆耳,自古皆然。我虽不惜犯颜直谏,未想大隋天子竟无纳谏之德。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如今乙支文德孓然一身在此,无论要杀要剐,任凭大隋天子发落罢了。只不意商纣时比干之事,竟重现于今日。”
这番说话出来,殿上大隋君臣登时人人变色。饶他杨素城府深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际也禁不住动了无明之火。沉声道:“大胆!乙支文德,你简直一派胡言。我皇英明睿智,向来虚怀若谷。但身为臣子,亦当知所分寸。臣下直言相谏,有理者自应采纳。可若是无理,哼,我大隋天子,岂可任你肆意侮谤?来人啊,把这狂徒赶下殿去,押至大理寺暂且关押!”
乙支文德当众侮辱大隋天子,殿上文武众臣早按耐不住。杨素一声令下,十几名值宿的殿上武士登时如狼似虎扑出,要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乙支文德却是冷笑连连,背负双手昂首向天,全然不以为意。却只见殿中黑影晃动,有人在这瞬间纵身离席,将乙支文德护在身后。那人双掌合什,喝声:“南无阿弥陀佛!”两臂骤然往左右一分。
刹那间奇寒极热的两股狂风,似山洪暴发汹涌席卷而前。其势之霸道猛烈,竟是远远超乎想象。殿中哪怕如杨素、宇文述、李渊等高手,猝不及防间受其余波所及,也要暗吃一惊,急忙运功抵御。那十多名武士虽说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之士,毕竟难和真正的高手抗衡。刹那间尽被罡气侵体而入。
只见左侧众武士肌肤上竟然覆盖了一层雪白冰霜,被硬生生冻僵在地。右侧众武士却似遭烈火忿体,浑身焦黑,倒地痛声惨叫。其状之凄厉直是可怖可畏之极!
众人又惊又怒,刚才献《破阵乐》还未退下的那百余军士不假思索,步伐变动,瞬间挺戟将乙支文德等人包围在内,金戈闪闪,杀气森森。却只听两人齐声喝道:“退下!”飞身跃出,各自向下拍出一掌,恰好又是奇寒炽热,各走极端的两股内家真气。掌力到处,被冻僵的武士重获自由,惨遭火焚的却觉浑身清凉。惨叫声未歇,那两道人影九天飞鹰盘旋直落,向保护着乙支文德的高手左右夹攻。那高手更无退让之意,悍然出掌相迎。四掌相交,但听一下沉声闷响,寒热气流混合绞缠着冲霄而起,当场把太极殿屋顶轰破。无数瓦片碎砾簌簌落下,把大殿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众人凝神细看。只见护着乙支文德的高手肌肤黝黑,身披袈裟,颈挂念珠,赫然是位天竺僧。出手夹攻他的两人则长身玉立,皆是翩翩贵公子。左侧肌肤通红,催运火劲正烈,乃是杨素长子杨玄感。右侧面若寒霜,遍体透发冷气逼人,正是宇文述长子宇文化及。
杨玄感修炼〖烈焰奇功〗绝学,向来被称为大隋朝廷小一辈人物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而宇文化及籍家传〖冰玄劲〗,亦与杨玄感并称一时瑜亮,此乃朝廷上下众人素所深知。没想到今日两人破天荒联手夹攻,竟然仍压不下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天竺僧。这个外来和尚究竟是何来历,修炼的又是什么惊世绝学?
霎时间大隋君臣人人惊疑不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尤其在旁边作壁上观的杨昭。那“冰玄劲”三字入耳,几乎就像当头一记闷棍敲下来,直叫他脑海里乱成一片。心中大叫道:“怎么会这样?宇文化及的武功不是什么〖大漠魔狼杀〗吗?怎么变成〖冰玄劲〗了?这本来是《大唐双龙传》里面的武功啊!啊啊,对了,〖玉皇朝〗也曾经把《大唐双龙传》改编成漫画版。可是……可是……这不是全乱套了吗?他喵喵喵的,老子干你个黄鼠狼!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乱七八糟地什么都掺和在一起,究竟还让不让人活啦?岂有此理,真正的岂有此理!”
乙支文德往前踏出半步,横臂虚挡,道声:“大师且住。”昂首冷笑道:“大隋堂堂天朝上国,素称礼仪之邦,自诩以仁义治国。没想到做事却竟然这样凶横霸道。乙支文德本来正因仰慕上国风采,方才向国主自荐出使。没想到大隋天子先是在这国宴大殿上指使军士耀武扬威,颂唱什么‘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又公然褒奖此等荒唐言论,岂是仁君所应为?外臣为大隋着想,不惜直言相谏,只盼大隋天子能虚心改过。未想天子气量如此狭小,非但不纳忠言,更要动手擒我下狱。
乙支文德何许人也?不过一介下邦野人而已。此身是生是死,有何足道?但大隋天子穷兵黩武,执意欺凌我等弱小。大违中华上国礼仪之邦的名声。长此以往,非但友邦人士势必皆莫名惊诧。长此以往,恐怕大隋亦国将不国。为天下苍生计,望大隋天子能够幡然悔悟,从此迷途知返。否则……嘿嘿,我等边鄙小国虽不若大隋强盛,但这唇亡齿寒的道理,却还懂得。”
这番话当真若图穷匕现,使人恍然大悟。原来乙支文德今日至此,根本就是存心来收买人心的。要知高句丽虽弱,也只是针对大隋而言。相对海东代北的列国诸族,其强盛却也是数一数二。开皇元年之前,高句丽就致力和突厥争霸。之后突厥被大隋击败,分裂成东西两部分,势力大衰,已不能与高句丽争一日之长短。于是高句丽趁机西扩,要求契丹、室韦、靺鞨等国臣服自己。诸国势力弱小,无力自保,本来就必须择强而事。至于投靠大隋抑或高句丽,却也没有多大所谓。
只是大隋之强,和诸国相比犹如大象比蚂蚁。诸国因此常怀恐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遭遇灭顶之灾。而高句丽势力不如大隋,与它结盟进可自保,退亦不失本身一方土皇帝的地位。在各小国看来,倒比依附大隋更加划算了。不过眼下高句丽刚刚上表称臣,各小国也不敢就公开投靠。反正在各国看来,自古中国人都是好面子多过实质。只要多拍几句马屁表表忠心,既可保证自家安全又能得到实惠,何乐而不为?
只是诸国却没想到,千百年的老调子其实早已唱完。这中原九州的花花江山,可不是单凭臣子歌功颂德而来。大隋开国,经历百战。君臣上下或许各怀私心,但假若面临外敌,却绝对不会有丝毫客气。今晚《破阵乐》一曲,更将中国将士之血气武勇表现得淋漓尽致。诸国无不大生畏惧戒备之意。乙支文德恰好在这时候跳出来一番做作,倒让诸国使节都心生好感。而那种靠拢高句丽以图自存的想法,无意中也都浓烈了许多。
既然明白了对方用意,一切不必再藏着掖着,那就方便说话得多了。杨素回头向杨坚望了一眼,君臣二人微微点头。越国公开口正要说话。忽然只看席上有人站起,抢先厉声叫喝道:“高丽棒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狗屁?边鄙蛮夷,关起门来自高自大也就算了,竟敢跑到中国来散野,活得不耐烦了你们?咱们天朝上国是仁义之邦没错,但也只对自己人才讲仁义,对付野蛮人和敌人,咱们从来只有刀枪弓箭!友邦惊诧?我叉你个泡菜头!”
这几句虽然粗俗,但当真是说到了大隋众君臣的心里。当下席上诸武将轰然喝彩,众文臣也禁不住拈须微笑,自觉得意。乙支文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霎时间微觉狼狈,皱眉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大隋的皇太孙殿下。”杨素忍不住向杨昭瞥了一眼,对于向来不起眼的皇太孙忽然挺身讲了这么番话,心中也觉得有点奇怪。乙支文德“哦~”地一声,摇头道:“皇太孙殿下这番话强词夺理,委实太过霸道了。外臣亦曾读书,自三皇五帝以来,未尝闻以霸道治天下而能享国长久者也。大隋有这样一位殿下,将来恐怕……嘿嘿。”
“嘿嘿什么?你是诅咒我们大隋会很快亡国吗?”杨昭勃然大怒,喝道:“自古真理就在大……大军扫荡范围之内。谁家拳头大实力硬,谁就有道理。咱们大隋灭北齐、平南陈、破突厥,依靠的却不是仁义道德,而是天下无敌的实力!嘿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虽然不知道大隋究竟能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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