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不肯叫浩然同住,露露却招了两个房客。通常只有穷,为了赚钱,才愿意出租房子,有钱人谁愿意跟别人合住啊?出入不便不说,保不准房子会折旧也快呢。露露不然,连果果房租都是在果果拼力坚持下勉强象征性收点的。露露招房客进来,是为了人气,图个热闹。露露没过过穷日子,一点不知道穷有什么可怕,可来新西兰后,她饱尝寂寞滋味,只觉得世上寂寞最可怕,若是家里每天都跟开Party一样热闹,她就特开心,若是对她心思的房客,倒找钱都乐意。
两个房客,一个就是以前住上海人家那个Jacky。Jacky性格特蔫,这号人住进一百个,也不能使家里跟开Party一样热闹呀,可露露还是叫他住进来,原因是露露添了新癖好:喜欢吃自己做的饭。如今,她已从Jacky那把广东厨艺学得差不多了,没事就做给马天吃,把猪头养得滋滋润润的。Jacky呢,还是以前那副德行,每天除了做饭、上学几乎足不出户,打游戏——睡觉——打游戏——再睡觉,真是活成二等神仙了。大概他也知道受了露露恩惠,偶尔照面总乐呵呵的,赶上双眉紧锁笃定是第二天要考试。一次,他跟果果说:“我好烦啊,躺床上看见那些尸体(习题)在我眼前眼前晃来晃去的我就想睡觉。”这广东名句后来广为流传被留学生们奉为经典。
另一房客是叫Benny的男孩,与Jacky相比,这可是个活跃分子,只是活跃得过了头,每月只是象征性交点房租,却经常带女孩留宿。据说这家伙以前频繁搬家,不是房东受不了他,就是他受不了房东说他,而这回住进露露家,嗬,他可是找着称心如意安乐窝了。露露图的就是热闹,还怕你多个人留宿不成,何况Benny一副书生面相,嘴又跟说相声似的,整天逗得你不乐也得乐,露露哪舍得他走。刚开始Benny带人留宿还躲躲闪闪的,女孩一来马上进屋。露露只能在门外看见女人鞋,一回是粉色尖头皮鞋,一回是帆布旅游鞋。后来Benny见露露一副无所谓便也公开了。这不,今天露露想跟Benny借张DVD看电影,第一回敲门里面女孩说Benny去洗澡了,第二回想敲门Benny屋里灯已经黑了。更让露露佩服的是,听说Benny在国内还保留几个关系非同寻常女朋友,千百个线头他都理不乱,没八百年修行如何了得。
第40章
对于一个平时极少流泪女孩,人们又怎么会在她偶尔流泪时,质疑她眼泪中的真实成分呢?
露露以“HouseWarming(暖房)”名义在新买豪宅聚会,是几周后,过生日那天。有钱人号召力就是了得,露露一番话:“越热闹越好,不认识无所谓,是朋友就可以带来”,把聚会弄得就像美国总统竞选拉票,热闹得跟AsianParty(亚洲人聚会)似的,最叫露露高兴的,还是面对一屋子中国人,再也不用没完没了地“Pardon”(对不起)了。
虽说八十多万新币房子,对许多有钱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光从外表看,其豪华还是令来者震惊的。其实,豪华这东西是有限度的,超过一定限度,就像水煮到沸点,再煮下去也无非是开水——煮成气体那要多大道行啊,房子豪华到一定程度,也就是个豪华罢了。很快,大家开始在豪华客厅哇哇地叫来叫去,把个豪华过眼烟云般抛到注意力之外。
“露露,你有钱,别让那么多人知道哦,小心被绑架哦。”Jane打趣道。今天她特意染了一头红发。
“八十几万买房子怎么了,如今有钱人大街一抓大一把,只可惜就我遇不上。”Water这老冤家又和Jane对付上了。
“是啊,是啊,”露露溜缝似的,“我就认识个比我还有钱的呢,花十万块买毕业证呢,这事我可做不出。”
“是啊,其实辛辛苦苦读书有什么用,那毕业证,掏钱便能买来,咳,还是钱有用啊……对了,露露,你把那买文凭朋友介绍给我吧。”Water凑过来好亲热样子。
“啊,我……”露露支吾着,见果果正在对浩然交代什么,压根没听这边“有失体统”对话,才放了心。
“算了,看我是没那个命了!”
露露从Water眼里看到失望紧忙安慰道:“Water,你急什么啊,你还年轻。”
“什么啊!我马上就老了。”说完,Water夹了夹腰,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起来。露露突然想起Water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有些东西不用不就等于没有吗?”
直到Rain也来了,两人膜拜金钱的对话才打住。Rain是她们几个中家境最不好的,又跟果果一样“正统”,在她面前说钱,不是守着矮子说矬子吗?——看看,她们已经长大了,不再像过去不顾忌朋友内心的感受了。
Rain一进门就面带微笑。Rain真的比过去开朗多了。Rain还主动谈起打工的一些趣事:“……店里来了个印度人,人蛮好的,可他印度名发音和中文‘傻逼’很相像,所以店里人一起说话,说到谁谁傻逼,他总以为在叫他,马上上来答应,闹得大家都特不好意思。嘻嘻,也没人敢告诉他,大家只能尽量减少骂人话了……”
是谁接了句:哈,语言文明要靠傻逼来促进啊。大家哄堂大笑。
Rain笑着说这些趣事,表情生动,蛮可爱一个小姑娘。是的,她现在不那么臃肿了,视觉效果好多了,难怪女孩都闹着减肥呢。不过,大家还是在她表情中看出一丝忧愁。
“其实我还是挺烦恼的,”Rain突然转换话题,牵出女孩们几许诧异,“在一起打工的人常常讨论,说父母的钱是不是白花了。他们都觉得,跟国内的孩子比,会不会不但没学到什么东西,还浪费了家里那么多钱?”
“好了,你要是浪费,浪费的也是你自己的钱,也不是家里的钱!”Water插嘴,把个“你”说得重重的。
不知为什么,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豪华客厅来了两个新朋友,一个是迄今没能说服果果同居的浩然,一个是到哪儿都光彩夺目的左鸣。此时,左鸣正拍着浩然肩膀问:“钱雨呢?”好失落好不忍的样子,好像她跟钱雨是连体人似的。浩然却神情恍惚的,一低头,让头发帮着遮住眼睛,回了句:“他最近忙他的事,再说这些人他也不认识,来干吗?”
这时候Jacky还在小屋里猫着,Benny却出来寻觅美女了,Benny才不管什么窝边草不窝边草呢,人家说了,都什么时代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就等着饿死吧。所以他眼睛一直在几个女孩身上逡巡着。不过,马天这会儿却不在家。
“马天呢?”浩然走过来问露露,趁机拉起果果手。
“去Casino(赌场)上班了,”这年头竟把赌博说得特好听:“Casino上班”!
“太过分了,老婆生日都不回来啊!”
“估计他都不记得了……他,昨天就没回来啊。”露露神情恍惚地。
Water参观完豪宅一边叫道:“怎么,露露,听说你学会做饭给我们吃了?”
露露连忙跑厨房洗西红柿,大声说是啊,大家不要客气,随便看,随便玩,愿意玩什么玩什么。
左鸣是新来的,果果本想给大家介绍,谁知左鸣自来熟,已经跟Jane阳台上抽烟去了。两个女孩性格中许多相似成分,难怪这么投缘。
“HappyBirthday(生日快乐)!”晚饭时Water突然叫道,“今天是露露21岁生日哦!在国外这可是大日子,18岁是成年,21岁是成人,意思是这个人已经Matureenough(足够成熟)!”
Benny从冰箱里搬香槟,搬啤酒、红酒,然后凑到Jane身边。
“今晚大家不醉不归啊,”露露高兴地叫道,“大家一起哦!”
“归也就是各回各屋啊,”Benny厨房里找开瓶器,老远地说,“不过都在一个屋檐下。”
“哎?今天怎么没带女朋友回来啊!”露露奇怪地问他,“不是每天都带新人回吗?”
果果似乎也习惯这气氛了,一旁静静地笑着。
“女孩不能跟着来就带呀,惯坏了呀!偶尔,偶尔也得放放鸽子哦。”Benny坏坏地笑。
“Jacky怎么搞的?还不出来!我去叫他。”Benny使劲晃晃香槟瓶子,举着瓶子轻手轻脚跑到Jacky房门口,冲着门里开瓶塞,“扑”地一声巨响,瓶塞射到墙上,喷射出来香槟溅了正聚精会神打游戏Jacky一脸一身。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Jacky第一反应是摘下眼镜来擦。他还没看清干这事儿的是谁。Jacky是果果遇上的第一个不是死读书眼镜片竟然厚成吐司片一般的奇人。而且他还是所有房客中比赛房租效益的冠军,一天除了上厕所泡碗方便面外所有时间都在屋里,这会儿,他那句“我好烦啊,躺在床上看见那些尸体(习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就想睡觉”,又被大家拿出来当笑料了。
“露露,你不是做了鸟肉给我们吃吧?”Water指着一盘子肉打趣道,“吃鸟肉可要被遣送回国的,去年有个老PR(新西兰永久居民简称)捉鸟吃结果被遣送了。”
左鸣夹了片苦瓜道听途说道:“听说那厮自己做了簸箕,簸箕下放了鸟食——你知道新西兰的鸟都是被喂惯的,不躲人——鸟就飞过去吃他的鸟食,他把扣住的鸟都煮了吃,没多久就被邻居报案了……”
“就被遣送了?”Rain吃惊地问。
“先上的法庭又被遣送的。”
“是啊,还有一个华人把狗闷死在车里也被遣送了。”果果补充道。
“人家国家就是讲究人权、狗权、猪权、猫权什么的。”
“是啊,现在洋人也从华人那学聪明了,什么都能发现了。洋人的法律总是把人想象得普遍善良的啊。”左鸣从过来人角度上评论这个事情。
“哎呀,不就是个遣送吗,遣送就遣送呗!”露露插了句。
“是啊,只要露露不给我们吃‘狗肉罐头’就成。”有时候果果也挺黑色幽默的。
Rain不解地问:“奥克兰哪有狗肉罐头卖?”
露露当然知道果果所指何物,也近墨者黑地学马天那样直截了当说出自己逸事,还指着那盘牛肉大声说:“这绝对不是给狗儿们吃的罐头!”她这个“狗儿们”说得特圆滑,听上去就像“姐儿们”,逗得大家一阵哄笑。露露自己笑得让口可乐呛住。
晚饭后,这些家伙东倒西歪在沙发上歇着,果果独自到阳台看月亮。
“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的蝴蝶帮吗?”露露朝她走过来。所谓蝴蝶帮,就是露露、果果、Water、Jane、Rain五个女孩子刚认识时,循着奥克兰帮派风气给自己“结帮”起的雅号。当时,全帮派的宗旨就是保持处女身,虽然Jane有男朋友也开了后门进来了。
“嗯,记得。”果果若有所思。
“现在大家好多都有男朋友了。”露露不是指浩然和果果,也不是指她和马天,而是指Jane和Benny,他们刚刚认识两个小时,已经亲昵地搂抱在一起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男孩和女孩之间很难有单纯的朋友,女孩和女孩之间很难有长久的朋友。”露露又说。
“你怎么了,露露?”果果突然在露露眼里看到泪水,她是这么个小东西:若非感同身受,她是不会记住任何有深意的话的。她那天真样子原本就不是为复杂而生的。
“马天又去Casino(赌场)了吗?”果果问。果果也住这房子里,可她已经两天没见到马天了。
露露点点头。
“奥克兰的好男人都死光了!”Rain凑过来。这是大家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呐喊,却一喊惊人。
“对,这年头找男朋友就是找车夫。”Water也凑过来应和着。
突然,几个人都没声了,女孩们都聚一起了,唯独Jane——大家不约而同望向那边一手搂着Jane,一手教她打游戏的Benny。这会儿,Benny是客厅里唯一的男士了,因为Jacky早回房间去了,浩然呢,正和左鸣躲在另一阳台吸烟呢。
奥克兰的夜色是那么清雅,微风吹拂着左鸣宛如瀑布黑发。
“左鸣,你真要进奥大读书?”浩然突然问。
“嗯?”
“不是为了钱雨吧?”
“不啊。”她狡辩。
“那最好了。”
“为啥啊?”
“钱雨要结婚了。”
“啊?”浩然这话宛如突如其来利剑刺进左鸣心,她表情立刻不自然了,“跟谁啊?”
“果果的一个朋友,岛人。”
——啊不!左鸣脑子轰地一下,眼前漆黑一片。等她缓过神来,眼泪已经特没出息地流淌出来。她想,一场爱情游戏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就结婚了呢?生活中有很多值得流泪的事情,可眼泪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才来凑热闹呢,不,我不喜欢钱雨的,我只是玩个爱情游戏……可是,她头已经不听指挥,要往浩然身上倒了。浩然连忙退后一步,看看对面阳台果果有没有朝这边望过来。
果果正跟露露说着什么,Water掺和进来,声音很大,大到浩然都能听见:“那个追你的TommyHu他有钱吗?要是有钱,就介绍给我好了,哈哈……反正你有马天也脱不开身。”半似认真半似诡谲笑声飞扬在奥克兰的黑夜中。
左鸣的头终于靠在浩然肩膀上,她甚至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就像过去在酒吧那样。浩然又瞄瞄果果,果果并没关心这边有什么情况——他们的爱情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她似乎从没像他在乎她那样在乎过他,就像这会他不停朝她望去,担心她会误会什么,可她呢,似乎压根没有留意他。
“我一直觉得我好可怜的……从小就是这样,虽然我有一大筐布娃娃,可却没有人知道,我想要的,是男孩子喜欢的飞机、大炮和手枪……”左鸣哽咽着。说得倒是蛮真心的。在左鸣看来,一个人精神再萎靡,眼神再矫情,唯独真心的话,才值得说出口,哪怕伴以半真半假的情绪。然而,这已使深有感触的浩然鼻子一阵酸楚。是啊,对于一个平时极少流泪的女孩,人们又怎么会在她偶尔流泪时,质疑她眼泪中的真实成分呢。
“浩然你在干什么?”露露尖叫着,突然笑着朝这边指道,“果果可还在这呢!”浩然注意到果果好像并没多大反应。
“果果你快来安慰下左鸣!”浩然变相解释道。
“左鸣。”果果走过来,轻抚着左鸣宛如瀑布般秀发,Sina和Dillon一直把自己称为中国娃娃,殊不知真正楚楚动人的中国娃娃却在这儿呢,她想。
“左鸣,有时候去喜欢一个现实的人是很痛苦的事情。”她出其不意地安慰道。
左鸣抬起头望了眼果果,为什么所有人都误会自己喜欢钱雨呢?自己是否真的喜欢钱雨呢?
左鸣第一次怀疑起自己了。
第41章
在奥克兰留过学或者在别的国家待过的中国学生都知道,国外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
HouseWarmingParty(暖房聚会)后,大家又都回到奥克兰平淡如水的生活中了。在奥克兰留过学或者在别的国家待过的中国学生都知道,国外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特别是新西兰,整个一现代化农村,若是不上学、打工,一天睡睡觉,看看从国内带来的碟片,日子就打发了。到了晚上,除了便利店和个别超市,大部分商家早早关了门。家里实在待不住,只有去唱歌、蹦迪、飙车、赌博,甚至打群架、泡妞。有的妞甚至连泡的过程都免了,干脆直接拉回家做做床上运动了。
留学新西兰,门槛不高也不低:入境,不要语言成绩;进大学,又非得有雅思成绩不可。这就导致语言学校人满为患,接踵而来就是留学生闹事,打架斗殴,拜帮结派、绑架、车祸惨剧频频发生,Kiwi对留学生愤愤不满也随之而来。真正跟洋人深入交往的人也不多——横着文化鸿沟,不是容易做到的:很多时候,你和他们一起坐在酒吧里,他们说一些自认很有意思的事情,可你却不觉得有什么意思时,你与他们的距离无形中就远了。
钱雨倒是个例外。钱雨一直广为结交洋人朋友,最近已经和果果好朋友也就是他未婚妻塔希提女孩Sina去她叔叔农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