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天叫你复习,你倒好……你就继续骗我吧!”
浩然有些后悔了。浩然如果预想到果果会如此震惊,刀架脖上也不会那么说的。
果果气不打一处来,可怜浩然成了一个出气筒:“哼!你居然叫我做这么恶心的事,你……叫我失望透顶了!……”她激动神情中充满对他的鄙视。
浩然立刻感受到耻辱,这耻辱完全来自他所爱的人对耻辱的态度,而非来自耻辱本身。
他克制着,不与她针锋相对,对果果刀子一样锋利的话语,他的应对方式是沉默和变相抗议——浩然背过身故意上电脑打起果果一向痛恨的网络游戏。
人间两小时,游戏两分钟,转眼22点多了。果果怒气未消,对着镜子摘取隐形眼镜打算上床上睡觉了,左鸣一个电话突兀来访。
“耗子,你们来玛格丽特来找我吧。”
“不去了,郁闷,在家玩会游戏好看书。”
“原来你也郁闷啊,那就对了,老姐也正在玛格丽特郁闷呢,快来,咱们一起郁闷比你单个郁闷好多了。”
浩然以为这是个和好良机,转过头望望正铺床单的果果。果果抬头正好碰见浩然期待目光,却故意将眼睛沉下去:“我眼镜都摘了,不去了。”
“哦,果果隐形眼镜摘了,我们不去了。”浩然移开捂着话筒的手赌气似的说。
“哎呀,果果不是刚考完吗?”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只是……”
“算了,那你自己来吧。”
“那怎么成啊。”
“没啥不成的,你敢重色轻友?”
“你去吧。”果果铺好床单,大概害怕他网络游戏打到后半夜,就带上红色框架眼镜,凑到电脑前借口道:“我还想用电脑找找资料。”
“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自己不是有电脑吗?……我也留下帮你找资料好了。”浩然顾不上捂话筒大声说道。
果果索性夺过话筒:“我们一会儿就过去。”说完挂了,对发愣的浩然压住火气道:“去吧,我已经跟左鸣说好了。这会让你看书你也看不进去。我不用你给找资料,你赶快玩会儿早点回来,明天在家好好看书……”
“你不去我也不想去。”浩然以重复方式坚持己见。
“好了,别装模作样了,快走吧,我还要抓紧时间查点东西呢。”果果装作满不在乎地开启自己的手提电脑。
浩然却嬉笑着:“你考完了还用什么功啊?我这没考的还没着急呢。你不会是为替我考试做准备吧?”不知怎的,错话总是说得那么顺口。
“浩然,你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个事!”果果大怒。
“好好,我错了,我现在就走人。”浩然拎起件大衣溜了出去。
浩然坐到玛格丽特楼底吧台,感到比头顶灯光来势更猛的目光一道道从脸上扫过,嗬,幸亏黄毛遮着半边脸,他偷笑着。他伸长脖舞池里找左鸣,左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起眼了,她总是站池子中间任由灯光扫射光洁臂膀满头黑发,或干脆站台子上跟猛男大跳热身,这会儿哪去了呢?浩然端起Ice啤酒仰头喝一口,裤兜手机按摩器一样震得大腿发麻。
“左鸣,你在哪?我怎么找不见你呀?”
“耗子啊,我突然有事,先撤了,你和果果玩得开心哦。”
“啊?老姐,果果可没来,就我一个人,你不会放我鸽子吧。”玛格丽特太吵了,浩然几乎是喊着说出来。
“不是啊,刚刚等你半天了。真的有事,走都走了,你趁果果不在,抓紧泡美眉吧,回头我不告诉果果就是了,嘻……”
“滚你的,你不来我走了!”实在太气人了,家里游戏打得好好的,却被人家一个“郁闷”像猴一样耍到酒吧来,人家又一个电话就不来了,把自己咸菜干一样晾那了。郁闷像感冒一样,恶人把郁闷传染给别人,自己却好了!浩然却郁闷难愈了,气得差点把电话摔到池子里。
“谁不来你就要走了?”身后一个熟悉声音,接着一种敦实东西重重拍在左肩膀,很像机场接钱雨那本红字典拍下来的感觉。但那是一只手,正按着他肩膀,使他身体旋转向另一方向,“哇——”随着有姑娘齐声大叫,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一杯冷飕飕液体刚好泼在脸上,伸出舌头舔舔,嗯?和自己那瓶一样的Ice,这年头人都有病是不是,买酒不喝拿来泼人?唉,倒霉的总是他,上次为了左鸣,这次呢?他透过啤酒打湿眼睫毛努力睁大眼睛,他这形象一定很屎,他想着,便下意识伸手把那缕湿漉漉头发捋到耳后。
此时马天双腿劈叉站他面前,手上拎个空啤酒瓶。马天额前油腻腻头发比浩然头顶经过啤酒洗礼粘在脸上头发更有抹布条子风范,而他那邋遢得快褪到膝盖上的牛仔裤总不能说是什么时髦吧。
“浩然,泼你小子这杯算还你了!”马天歪着猪嘴道。又朝浩然走近一步,一屁股坐他旁边凳子上:“我马天也不是有恩不记有仇不报之人,”顿了顿,从裤兜掏出纸巾来,“不过你要是愿意,咱们既往不咎,还是哥们儿。”大概啤酒粘脸上,浩然难受得说不出话,便从他手里接过纸巾。
这辈子真把马天当过哥们吗?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他把钱雨真当哥们又怎么样呢?这世界就这样,付出不一定有回报,有回报不一定因为你付出,而你还不能因此便否认两者之间确有关联。他用纸巾擦脸低沉不语,马天似乎心理平衡了些,凑过身来:“说实话,我今天也不是找你算账的……”浩然一种无奈眼神望着马天,马天似乎没发现这无奈,“怎么样,跟果子美女分了吧?”高声大嗓地,一只猪蹄又搭在浩然肩膀。
“没。”浩然浅酎口啤酒,爽快答道。
“那你准又找小蜜了吧,凭你这条子,就交一个,亏自己了点吧!”说完还在浩然胸口狠狠拍两下。浩然只想出手再修理马天,但一想这恶人毕竟道出了世道真实残酷一面,便望着啤酒杯里泛着泡沫淡淡一句:“谁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马天居然勃然大怒,冲浩然咆哮道,“你TMD真以为我是换马子和换衣服一样简单的人吗?”抢过浩然手里啤酒瓶一饮而尽:“只是女人啊,自己没有不贱的。”见浩然还是无动于衷,就举出活生生例子:“你知道那个Jane吧?”
“Jane怎么了?”这个和果果有关联名字浩然当然关注。
马天轻咳一下:“Jane已经走了,就不说她了。可你知道那个Water吧……”
浩然再也按捺不住焦急:“Water怎么了?你快说啊。”
“怎么倒没怎么,就是……这事,别提了,咳,老郁闷了。”
没想浩然居然激动得揪他衣领子。
“浩然,你怎么搞的,没事老激动啥啊?”马天甩开浩然手,“我那点事也不怕你知道,是吧,我TMD老去28号,这也不是什么新闻,”马天说自己去嫖那坦然样子仿佛是要向世界宣布对漂亮女人没有欲望的男人,就像对鱼腥味没兴趣的猫算不上猫一样,是算不上男人的。可接下来他还是支吾了半天才说出来:“我碰见Water那个女的了……”
“你说什么?你在28号遇见Water了?”
“这还有错,她若不是Water,我早上她了。”
一些朦胧记忆升起浩然脑海,一些接送果果上学日子,好几次路过那家按摩院,都望见一个胸部丰满花枝招展看去有些面熟的中国姑娘从那儿走出来,啊,难道是Water……?
马天并没留意浩然脸上惊诧,转转桌上烟灰缸说:“咳,老尴尬了不说,可你知道,你花钱买个乐子,卖笑的竟是你前女友的好朋友,这……真是连我都接受不了啊。”
“啊。”
“浩然啊,要我说,果果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浩然不禁打了个冷战:“你什么意思?”
“浩然你惨了,你可是比我还要惨了。我怎么女朋友也是个有钱的,虽然现在分了……可是啊,这年头,找个没钱女朋友,意味什么你知道吗?意味你自己必须有钱!”马天招手示意服务生拿些酒来,浩然转头看眼服务生,马天在他眼神里看到半信半疑。服务生过来问要什么,马天说TAIKELA(墨西哥烈酒)。服务生走开,他指着服务生对浩然说:“你觉得这小妞漂亮不?”浩然没笑也没理他,“告诉你,若是你开法拉利来的,都不用你泡她,她准泡你!怎么着?你觉得人家贱,就果子好?”浩然低头笑笑。
“其实再好女人也是吃饭睡觉放屁。你知道什么叫看一而知十吗,这些女人,她们想要的是什么?钱!你以为你帅就有什么了吗,你那帅比我值不了几个钱!你自求多福吧。”
说半天浩然还是鸿蒙未开样子:“谢谢你,我和果果蛮好的。”
“好?我就不信你跟她真好,”转过头有些苦恼地对浩然说,“你小子说实话!你跟她相处得好,会半夜来这喝闷酒?”
“我跟她没什么,就是她叫我上学,希望我去打工……”他说这些显然为推翻马天种种假设,谁知却被马天找到切入点:“这就对了,为啥叫你打工啊,不就嫌你穷,为啥叫你读书啊,那是长线投资……这些都为了啥啊?钱!除了钱还有别的吗?女人啊,看一个知一群嘛……”
当服务生把两杯夹着柠檬片TAIKELA(墨西哥烈酒)递到他们面前,跟果果为考试吵架情景又回到浩然眼前。
“算了,浩然,咱也别女人长女人短了,好像我马天离了女人活不了似的,说点别的吧……”马天喝尽杯里TAIKELA后,取下杯子边柠檬放到嘴里:“你知道我现在跟谁混吗?……你不觉得新西兰最牛的还是Black×××吗?什么××帮混的啊都是瞎扯淡,一碰见这澳洲来的××就都吓傻啦……”
浩然并不理会,浩然凝视杯中TAIKELA(墨西哥烈酒)良久,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对了,你小子到底想不想赚钱?”
“你TMD成天说赚钱,怎么赚?跟你出去砸银行还是跟你混?”
“混能赚什么钱啊,那纯是为了看着牛逼泡妞用的,赚不了几个钱。砸银行那悬了点,不过你要是真想赚钱,我给你介绍一哥们。”
“做什么?”
“大麻、鲍鱼什么都做……真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啊,爱情永远建立这个基础之上的。”说着,马天伸出手做个数钱动作。
离开酒吧,浩然破天荒答应请马天客,马天不是叫他请喝酒——两人早被TAIKELA灌得醉醺醺了。他们把车开到QueenStreet(皇后街)背街一家ShowGirl(脱衣舞表演),也就是果果兼职翻译公司楼下那家ShowGirl(脱衣舞表演),这可是两个男人一起最容易去的地方。那里舞女很可以的,有些是穿泳衣游在透明玻璃缸里。不进去倒好,进去一看马天立刻欲火焚身,说:“你请我‘白宫’俱乐部找洋妞吧,其实洋人美妞比中国美妞便宜,你请客,就找个便宜的吧。”浩然太醉了居然没反对。到了“白宫”,马天搭个据说是女大学生兼职做的金发碧眼白妞,讽刺的是这洋妞妓女名字也叫Water。
“浩然,你也别闲着。闲着是生命最大浪费,你也找个吧。”
“你丫少废话,快点完事,回家。”
“你丫,叫你找你不找,这事你叫我怎么快,再快就早泄了。”马天冲仰脸倒在沙发像睡过去的浩然笑笑,用中文说道,听得那叫Water的洋妞一头雾水。
事后,浩然很怕,怕果果有朝一日知道这事不肯原谅自己。很多人认为吃喝嫖赌四件事最恶劣是赌,可浩然果果一致认为最恶劣是嫖,其次才是赌。那晚马天嫖完后,他送马天回家,马天临下车,突然拍着胸脯说生活是件挺没意思的事,又说很多东西都没意思,最后说还想找回露露,和喝酒时大骂女人贱简直判若两人。浩然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担心马天露露一旦和好,事情会通过露露传到果果耳中,从那天起,自己心虚,在果果面前更乖了。
左鸣偶尔还打电话来,叫他去酒吧,他却觉得酒吧就是大陷阱无论如何不能去了。反倒果果每次在图书馆说:“去吧,去吧,你留在这儿也是吵我,让我看不进去书……”使得浩然隐约意识到,他其实不必每天傻子一样准时出现,也许她并不需要他陪在身边。直到那个月第二个星期因为无聊辞掉第6份工作,他并没在第一时间告诉果果,而是打了电话给马天。
第52章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痛苦便是整个世界的痛苦,自己的末日就是整个世界的末日
新西兰敞开大门招引留学生,本想让教育出口充当葱姜蒜——葱姜蒜价值不大,但可给本国经济调味,香味飘出国界也赚取国家名誉。于是越来越多学校大肆葱姜蒜培育,可一道菜葱姜蒜搁多了就失去佐料效果,跟着而来是留学生负面报道越来越多,“留学垃圾”问题被提上议事日程,加上美元狂降,新币飙升,人民币瞄着美元贬值,留学新西兰费用翻倍上涨……可怜留学生被新西兰主流社会所排斥,大道小道的凶杀、绑架、卖淫、赌博传闻把留学生抹得一片黑,到2003年留学人数骤减,许多语言学校摇摇欲坠,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不过弹指几个冬天。
浩然语言学校也没扛过倒闭潮。学校倒闭,对他无所谓的,学问与他,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海洋,他永远看不见对岸柳笑莺啼,而他不屑高学历就跟不屑只娶处女的男人一样……
从Kate家搬出来,果果成了他生活坐标:她崇尚精致,永远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事情上,譬如闲坐,譬如无来由大搞卫生;她会滞留网上一天读一部小说,会把眼泪洒给经典电影画面,会有效分割时间安排学习和娱乐,虽然对化妆穿戴谈不上热衷却喜欢把偶尔逛逛街定义为时尚。果果也是宽容的,宽容他抽烟,宽容他旷课,宽容他呼朋唤友,可每当她表现宽容,他就觉得她是在忍耐,好像她对他的一切无法适应与享受。
她从不挑拣饭菜,她说自己不做饭便没有发言权。每次浩然把饭菜端上来,她都吃下一定的量,偶尔伸手刷刷碗。两人之间没有不和,上帝把这份似乎永远无法拆包的礼物递到他手里,最初那些充满欢愉日子流逝后,他纵使如何努力,果果还是把自己密封起来,甚至她父亲突然病逝的事也埋进某棵他不知所在的树下。感情交流并无大碍,这反倒使他茫然了,不痛不痒的算是什么事呢!
就在浩然语言学校清盘前某个下午,果果发作了。
那是浩然走出学校,朝自动售货机塞枚硬币解闷,可售货机吃了硬币却没反应,他恼了:TMD凭什么吞我硬币不吐饮料给我?朝售货机“咣咣”就是两脚,售货机壳立刻出一块凹痕,一位穿制服毛利大叔走来:“孩子,跟我走一趟吧。”问讯中,浩然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地跟他狡辩,气得毛利大叔几次想把拳头挥到他头上,直到果果出现在门前,他才勉强说一句道歉话。回家路上,果果脸色铁青,浩然装成讨好样子道:“行了,多大事儿啊,就生气,那机子光吞钱不出东西,活该被踹。”
果果喘着粗气半天不说话,从包里掏出学校退学证明书扔到浩然面前,神情中满是失望:“学校不是安排了新去处吗?你为什么要退学?难道……”
“他们当我是什么啊,叫我去哪就去哪啊?”浩然明白过来,用手抓抓干枯黄毛,忙作解释,又搂住果果,尽量心平气和说话,“果果,如果我答应你保证达到你要求目标,你别管我努力的过程好吗?有一天,我会让别人都羡慕你的……你相信我!”
果果眼眶湿湿地,第一次大声冲浩然吼叫。她从没奢想成为杰奎琳或希拉里,她自己踏踏实实的,从不相信别人所谓怀才不遇,也不相信聪明甩开实干是什么财富,她惋惜浩然绝顶聪明就这样荒废在无情岁月里。
“不行,你赶快给我找所好学校好好上学!”她坚持己见。
“现在报名已经来不及了,亲爱的,你先让我歇几个月,我们明年再说好吗?”浩然装作嬉皮笑脸说道。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