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锅头咕噜噜地吸着烟筒,深深地吐了烟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听人说史料上早就有记载,那些人都是从古书上查到的。
起掌柜这下真着了慌,他不得不为家人和古董的安全耽忧。代代相传的古董毁在他手里实在是不甘心。他踌躇了一阵说,大哥,我想把两件传家宝请你带给我大儿保管,他有人枪,别人把他莫奈何。
李锅头说,蠢话,那不是害了大侄子,他周围的人能放过他?他的上司能放过他?老古董给你添的乱子你还嫌不够,你还要延续给你的儿女么?你咋个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胡三喂好两头大狼狗来招呼李锅头睡觉,李锅头顿时眼前一亮,对起掌柜说,有办法了,我也一路劳累了,先困觉吧,明天再说,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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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呼地吹,起掌柜这一夜难以入眠。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把他老婆起陈氏也搞得难以睡着。起陈氏没好声气地说,你今天咋个了,撞见鬼了还是咋个的?睡不着就起去,我一天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酸背疼的,想好好困一觉,你不要影响我睡瞌睡!
起掌柜听了觉得很是心烦,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她哪里晓得自己的心事呐。他家里藏着诸葛铜鼓和诸葛亮亲手书写的字幅的事他一直瞒着她,连他的儿女都不晓得家里有这么两样宝贝,从祖宗那里代代赓续下来都是单传,他害怕女人嘴碎漏了风,害怕儿女在外面说漏嘴,引来杀身之祸,真没有想到哇,结果还是在世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懒得跟她争吵。
他起床披上羊皮褂子,来到木楼下的走道上,两条高大威猛的狼狗呜呜地低鸣着来到他身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他的手,他亲昵地抚摩着它,一股慈爱之情油然而生,心里不由感慨万端,这两头狼狗太通人性了,真是自己和家中的保镖。有一回,他带着狼狗黑黑去山里购买羊子被人吊了线,跟到偏僻处就对他下手,他虽然会些武功,但无防备,赤手空拳的对付三个持刀歹徒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一旁的黑黑眈眈相向,瞅准机会猛地扑过去,一口咬住了一个歹徒的大腿,鲜血顿时汩汩流淌,痛得倒在地上呻唤。黑黑趁另两个歹徒发呆之际,又猛地扑上去,两个歹徒吓得丢下同伙逃了。他喝住发怒的黑黑,黑黑双眼爆出凶光,呜呜地低嚎着。他撩起歹徒的裤管察看了伤情,找来草药为他敷上,用树叶和藤条包扎好才离开。
他拍了拍狼狗的头站起身,移来石头凿成的火盆,用松明子点燃栗柴,火塘里火光熊熊,他借着火光,拿来半人高的烟筒,从一条青布口袋里掏出烟丝,揉成一砣装进烟嘴,从火塘里夹出根燃着的柴棍,点着烟丝,咕噜咕噜地抽着烟筒,喉结上下滚动,吐出的烟雾淡得像嘴里哈出的热气。烟雾缭绕,诸葛铜鼓和条幅像烟雾一样萦绕着他。
他想到了族谱上的附记,早已耳熟能详:蜀汉建兴三年五月,诸葛亮率大军渡泸,中瘴疠未能过江,其祖先正在江边悬崖上采药,见蜀军中瘴气,早知诸葛亮英名,谓之诸葛亮,半夜渡江方能避开瘴疠。诸葛亮依计而行,安然过江。其祖先领蜀军至寨中,宰杀壮羊,头蹄内脏杂烩,佐以草药,半熟时加以萝卜同煮,以糊海椒面及花椒面等做蘸水,蜀军食后大汗淋漓,翌日瘴气祛除。诸葛亮大喜,感谢祖先,亲笔手书“美哉起氏全羊汤”条幅,又令军中工匠将字铸于一铜鼓腰身,鼓内装满银子,连同条幅一并赠给祖先,还赐予祖先连弩。祖先以赠银广置田产,成为望族,繁衍后代。
他抽着烟筒,目光抚摸着粗糙的木窗,窗外,冷冷的月光洒了一地,天井里显得格外的静谧和空荡。远处,黑黝黝的山野奔来眼底,在夜幕的掩盖下显得有些恐怖。他曾经多次为他的传家宝预设了种种结局,惟独没有想到老外也打他的主意,这倒并不是因为他确信自己有能力赓续祖宗的宝贝,而是他根本没有作这样的设想。他闷闷地吸了两锅烟丝,才忧心地放下烟筒。这时,当当当的铁钟已经敲响三更。土城的更夫打更很别致,不是敲击木梆的朵朵声,而是撞击街上诸葛庙前的铁钟。那口生铁铸成的大钟高挂在诸葛庙前一棵黄桷树的桠枝上,那庙宇的正殿里塑着诸葛亮羽扇纶巾的座像,是明朝年间人们为纪念诸葛亮五月渡泸七擒孟获捐资修建的。后来又建起左右偏殿,塑的菩萨像及牛头马面像。
那钟声清脆洪亮,方圆十里的庄户都能听见,由于声音太响,常常把人从睡梦中惊醒,初来乍到的客商很不习惯,但土城的居民却习以为常,要是夜晚听不到那激越的钟声,就会久久难以入睡,甚至失眠。
起掌柜全无睡意,抱着烟筒不停地吸烟。两头狼狗巡视了一圈又趴在他脚边,鼓动眼球望着他。他心绪起伏,土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是他始料不及的,都是针对着他的字幅和铜鼓,两个省城的人都盯着这边陲小城,想来把自己置至于死地是早晚的事。可把他搅糊涂了的是张先生咋个也有条幅,只是比自己的条幅少了个姓氏,虽然是赝品,却把成都来的人都麻了。说真的,要不是赝品,张先生咋个会突然失踪?他到底是为啥,骗银子?为自己打掩护?起掌柜想了半天都没有整理出个头绪,反而越想越头疼。
刚敲完四更,他老婆就起床了,没有好声气地瞥了他一眼就自顾走到灶边烧着火,火苗在灶孔里轰然作响,她从土墙的窗棱边取下把木梳子准备梳头时,她发现梳齿上黝黑,就从柴垛旁边拿过一把高粱扫帚,把梳齿对着帚把来回直蹭。
这时,她的女儿翠花也起床了,她嘴里衔着根红头绳,双手编着辫子出来,见她妈这样打整梳子,忍禁不住扑哧笑了。起陈氏瞪了女儿一眼说,小姑娘,你笑个屁,祖祖辈辈都这样,你别想整那样新花样,跟老子快点烧火,等一阵还要跟胡三一起去打扫完店堂给客人煮早饭。翠花以手捂嘴,尽力止住笑说,妈,都跟你说了好多回了,梳子积了污垢用皂角水浸泡一阵,再用清水一洗就干净了,哪用得着你这么费力。起陈氏举着梳子说,就你懂,我不用皂角水还不是弄干净了,真是的,那皂角不要钱买么?人不大,还尽教训老的!在火光的映照下,木梳齿上的污垢已被她打整干净。起陈氏梳洗完毕,大铁锅的水已经咕噜噜开穿,俩娘母把涨水打进竹壳水瓶。
胡三端着一筲箕苦菜进灶房,哗地倒进刚续上水的大锅里,搅拌一阵,又急冲冲地出去了。
煮好苦采,翠花又把昨晚炖得半熟的羊肉倒进大铁锅里,火光熊熊,不大一会,锅里就煮开了,羊肉翻起来又被按下去,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膻香。起掌柜披着羊皮褂子坐在灶边凑火,微笑着看女儿炒菜。他的大儿子在私塾读了几年书就闹着要进昆明的洋学堂,他实在拗不过,刚满十五岁就托李锅头带到昆明进了学堂,传信带钱都全靠李锅头。上回儿子托李锅头带信说他考进了讲武堂,他心里暗自高兴,儿子跟他练过武,又聪慧过人,毕业肯定能捞个一官半职,既可光宗耀祖又不会再受外人欺负,确实是好事,他为儿子的决定叫好。眼下,女子也十六岁,长大成人了,乖巧能干,模样也周正,算得上土城的一枝花,他觉得女儿翠花跟李锅头的小儿子很般配,大哥的那小子高大结实,是个干活打架的好手,女儿嫁了他不会受外人欺负,过半年就跟他们把婚事定了,再过一年半载的就把好小子招上门,好少一桩心事。
翠花从灶房墙上挂着的竹篓里摸出香料撒进翻腾着的全羊汤锅里,用力的搅拌着,热气弥漫,香味顿时四溢,整个灶房都沉浸在浓浓的香气中。
五更钟声敲响,土城街上已有走动,嘈杂声灌耳。李锅头早已起床,他准备好路上的马料,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驮物,走到楼下高声吆喝着赶马人起床去收集山货。马帮的赶马人揉着惺忪的眼睑走下木梯,翠花和胡三已把炖熟的全羊肉汤锅端上桌子,招呼着马帮们吃早饭。
李锅头和起掌柜都有喝早酒的习惯,他俩坐到一边,边喝酒边续昨晚的话题。他俩正说着悄悄话,王掌柜的几个手下也来到桌子边坐下,李锅头笑着说,各位早,王掌柜还没有起床?干脆一起喝两杯。其中一人笑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他一招手,几个人围拢来。起掌柜淡淡一笑说,也好,翠花添菜添碗筷,客人要同我们一桌吃。
那人笑道,我才是王掌柜,你昨晚上灌醉了的是我的替身,没有想到吧,李锅头,你那点小聪明咋糊弄得到我,哈哈哈!
李锅头顿时失神失色,额头冒出冷汗,他确实没有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可把起掌柜害苦了。他稳定了下情绪,思忖了下笑道,哪里敢灌醉客人,你我一路辛苦,都是性情中人,难免贪杯,王掌柜多虑了。
起掌柜听到这一席话,心头怦怦乱跳,一种不详之兆闪过脑海,看来他的驻马店真的要出事了。他暗暗告诫自己要沉着莫慌张,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一定要沉得住气,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翠花含笑着过来跟客人打过招呼走了。李锅头突然捂着肚子说,糟了,我要拉肚子了,老起,你快点帮我拿点草纸来。李锅头急忙向后院跑,起掌柜站起身翻出卷草纸跟着追过去。李锅头来到茅房瞄着外面急切地拉着起掌柜的说,快把你的东西转移到胡三家,你快扯个把子去办,越快越好。这时,客人中的一个也来到茅房。从他诡秘的行踪起掌柜和李锅头就心知肚明。
起掌柜马上转身回到桌边歉意一笑说,这个李锅头太贪杯了,那肚子像垃圾桶,啥东西都装,这下可好,坏了吧。
王掌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笑有些意味深长,起掌柜读懂了那笑的意思,心情变复杂起来。为了装饰自己,起掌柜大度地端起酒杯说,王掌柜,你们大地方的人到我们这边陲小城,让小城生辉,我这个小店主敬各位一杯,不妥之处,敬请海涵,有啥事尽管吩咐,小的照办就是。
胡三扶着李锅头出来时,赶马人收拾好了行装,过来问李锅头去那个乡街。李锅头高声莽气的吼到,你们白吃干饭了嘛咋个的,昨晚不是安排好了么,今天要把一批货驮运走,晚了货主就赚不到好价钱了,还不快去装货。
赶马人被训斥得莫名其妙的,昨天不是说去乡街收货,歇下脚才走嘛,咋个又变卦了?但为了生存,只好忍气吞声的去装货。
王掌柜笑道,李锅头肚子不舒服,歇两天再走吧,钱是赚不完的。
李锅头连忙笑应说,我们赶马人吃的是辛苦钱,餐风露宿还自身难保,不像你王掌柜财大气粗,我们可是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挣钱回去,我们耽搁不起呐。
王掌柜笑道,那也好,等你驮运下趟货我们还要仰仗你回去呢。
李锅头双拳一抱说,得罪得罪,你们慢慢吃,我们告辞了。
起掌柜听说李锅头要走,顿时被搞糊涂了,李锅头对他说不是要歇几天才走吗,咋个说走就要走?他蓦地想起李锅头在茅房说的话,心头豁然明朗,他弄懂了李锅头的用意,为了尽快把两件祖传的宝贝安全转移,就得想方设法,这伙人又太贼了,得用心对付才行呀,可见李大哥的良苦用心。想到此,他喊了声,胡三,你相帮下李大叔他们装货,完事后在翠花妈那点去拿十个大洋到山寨买几条羊子回来,我要陪远道来的客人离不开身。
胡三爽快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店后拿钱,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晨光初露,李锅头和赶马人全副武装带着驮队出发了,叮当的铜铃声和着驮马踢踏的节拍,在土城的青石板街道上敲响,王掌柜望着渐渐远去的驮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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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吃羊肉米线的人多了起来,翠花和她妈忙得团团转,起掌柜看不过意,站起身去帮忙。王掌柜凶巴巴地盯着起掌柜,豁地站起身,左手使劲一把拉住起掌柜,右手端起酒杯说,你应该当甩手掌柜才对头,这些灶头上的活儿让娘儿们去干。来,人生一世知己难逢,今天能在土城跟起掌柜相聚,真是幸会,就此干了此杯,不准离开,我们等着看一出好戏。王掌柜一饮而尽,望着起掌柜诡秘地笑着。
起掌柜顿时云里雾里,被王掌柜的话搅糊涂了,他怔怔地看着王掌柜,走不是喝酒也不是,他弄不明白这个王掌柜设的啥子圈套。从这几个人跟随马帮千里迢迢到驻马店里住下,他就晓得糟了,特别是李大哥同那个王掌柜赌酒,想从中套出些话语,结果白费了一番心计,他们早就用尽心思来探路,看来这伙人诡计多端,比陈洋厉害多了,李大哥这样老辣的马锅头都想不出好主意来对付他们,这回想必真的难躲过此劫。
起掌柜正在沉思时,他老婆擦着汗涔涔的额头气呼呼地冲过来,一把抓住起掌柜说,大清早的就使劲灌猫尿,忙都忙不过来,你倒会享受,该服侍你嗦,走,去煮米线!
王掌柜站起来制止说,嫂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男人就该女人服侍嘛,陪客人喝两杯酒嘛你就瞎咋乎了,一边去,不要扫了我们的酒兴。说着给手下人递了个眼色,那人急忙离开酒桌回客房去了,一会就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起掌柜只听李锅头说过那是发报机,这个人看来很不简单,连发报机都弄来了,可见后台有多硬,真是惹不起哦!惹不起总躲得起,找个机会带着婆娘和翠花溜走。他这么一想,就使劲捏了下老婆拉他的手,又给她使眼色。婆娘从男人的眼神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装做气咻咻地嘟哝着走了。
驻马店的早上喧闹了半个个时辰就冷清下来,只有王掌柜和起掌柜那一桌还坐着,他们慢条斯理地吃喝着。王掌柜喝着酒,时不时的瞄着大街上,他在等待,等待着发报后的回音。李锅头一伙人驮着东西走了他没有阻拦,因为在他来土城之前,他的上司就跟他面授机宜,先打草惊蛇,让起掌柜利用李锅头转移古董,再命令沿途驻军在路上阻击,从货物中查找出转移出去的文物,叫他坐守驻马店静后佳音。为防万一,还令他粘住起掌柜以观其变,要是驮物中没有古董,就说明没有转移走,还在驻马店,就搜查起掌柜的驻马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文物,上司神机妙算,你起掌柜和李锅头再狡猾也逃不出上司的手掌心。王掌柜想到此望着起掌柜禁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说,起掌柜,你这店子生意太好了,真是日进斗金,要是忍痛割爱就出让给我,我会出高价钱的,舍不舍得?
起掌柜察言观色说,这边陲小城人口稀少,生意难做哇,要是王掌柜有意要我这破店,那就贱价出让给你,到时你可不要后悔哟。
他们就这样闲扯着,起掌柜老婆收拾好碗筷,提着菜蓝要去买菜,被王掌柜的手下拦住不准她出门。她气得骂道,吃屎的还把拉屎的估倒了嗦,我去买菜碍着你们啥子事了,嗯,不买菜你们吃狗屁!说着提着篮子硬要出门,那把门的人伸开手膀拦着不准走。
王掌柜结结实实地把酒杯砸在桌说,今天哪个也不准离开店子半步,都给老子好生呆着等候问话,明给你两口子说,今天哪个也出不了门,想通风报信嗦,没门!老子们就是冲着你家的铜鼓和条幅来的,识相的乖乖的拿出来,免得老子动怒让手下人伤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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