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他皱眉,对这字陌生得很。“去哪?”
“这是我家,你已经追查到了,不该走吗?”
“你家?!”他好笑的。“这幢公寓只住着你一户吗?”
“你?……”
“我也住在这儿,三楼。”能与她同寓而居,真是太巧了!他赞叹生命中的各种奇迹。
“三楼?!水柔说隔壁新搬来的雷叔叔—;—;就是你!”她更惊异了!天下事未免太巧了,不该巧合的凑巧。
“水蓝,水柔,”他叫唤她俩的名字,脑中乍晌水柔曾对他说的:我和妈妈住在一起!这么说,她们两位“水”佳人是—;—;“她是你女儿?!”
水蓝没有回答。只因在这局势下突遇他,她也慌乱的傻了!但为何会这样彷徨无措呢?在一个仍属陌生的陌生人面前……
第三章
深沉的夜幕笼罩大地,天边的月亮正高洁的发出银白色月光,关怀的照进一户紧闭的落地长窗里,沉寂的室内默然无语,是归人已眠吗?不,在月色照不到的沙发上,有个人正制造了一屋浓雾,喷洒了一屋烟气,却仍不罢休的持续不断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直到整个烟灰缸堆满烟蒂始止。这人是谁?他有何烦琐心事困坐愁城呢?是!他是雷远,拥抱一屋孤寂的雷远。
黑暗中的他,看来默语凝思,沉静平稳,这是他的外表;内心里,却如潮水澎湃!从没经历过这样酸涩的心情,未尝体会这般难以描绘的感受,他甚至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明白的,是他清楚这所有的愁烦究竟是为谁,那困扰了他脑海许多天,为解她名而煞费苦思的女子—;—;水蓝。
自从那日在“华亚”偶撞她后,当晚他回到“雷宅”,关上房门首件事便是抽出纸笔,记录他背诵一下午、刻印心坎的两句隐语:
“薰风乍起风落水,倒映天边一抹蓝。”
望着这两行字,他琢磨出“水蓝”这如诗如梦的名字,甚至爱上那诗样迷离的女孩。
再次见到她,是个偶然,他完全没料到竟不在他安排下遇着她;他本想设计个更好的局面,好令她惊愕。不过,既然碰到了,自然不能装作不相识的放她离去,否则,岂不太辜负了他的思盼之意?!
在她愠气怒瞪的时候,他尝尽了一解爱慕的心愿,趁兴把她看个够,让她的身影深深烙印他脑海,永志不忘。谁料,她竟不记得他,不但出尔反尔爽了约,连他上回刻意透露的名字亦一并忘却。坦白说,他男性自尊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他男性魅力也受到很大的考验,他甚至怀疑从前围绕他身边望之嫌烦的众多佳丽,为的只是他良好的家世背景,丰厚的学识教养,抑是专为他俊朗的外表、挺拔的豪气着迷,不克自拔?为何纠缠他的女人不要,偏惦念毫不钟情于他的她呢?
幸好,由她回眸一笑的慧黠眼神中,他料到她丝毫无意赴约,他也不做冤大头,尾随她之后亦回返办公室洽办公务。只是,他一直心有旁鹜,不时把眼光投往窗外,注视楼下可有她姗姗来迟的倩影,这也算等了一下午嘛!五点半,他临时接到一通电话,以致冲出公司左顾右盼才找到前方的她。他慌忙大步追赶上,更好玩的事发生了,她压根不记得他了,还误认是某个无聊分子前来搭讪。拒绝与他共进晚餐,更找借口不准送她回家……这些他都认了,很识时务的先行告退,他了解追求女孩子不能操之过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怎知,他开车回家,她竟误解他怀有企图、居心不良,这话从何说起啊!她住的地方别人就不许住吗?这未免太霸道了吧?
他虽这么暗忖,但当时内心仍是雀跃异常,心跳加速,毕竟同处而居,机缘更增,她以后总不好严拒他专人接送的诚心邀约吧?就在他处于极致兴奋中,水柔的存在幻灭了他精心构筑的远景,摧毁了他的斗志。
是上天在开他玩笑吗?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寻觅到唯一能真正撼动他情感,令他心仪的好,却发现对方非但已育有一女,还可能有一段极不寻常的过往!不能怪他这么想,也不能责备他面临这事的迟疑态度,人性终究是自私的,何况是他家族的富家门第,传统观念之根深蒂固实难两相抗衡。他们或许能接受她出身的平凡,却绝不可能接纳她已有女儿的事实,哪怕水柔长得再灵慧可人、清丽甜美!
他懊恼的叹口气,又燃了根烟,在暗夜里吐呐着。古人的“想”字用得好,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容颜始终在心上浮现,不是“想”是什么呢?而他,心灵盘据着她的身影,挥之不去。才这么短短的时日,她竟然已具力量地左右了他的意志,若再相处下去,他又有何把握能毫不受她影响呢?趁还能抽身时及早退出吧!况且,她本身复杂的背景更阻止他脚步前进……
那么,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呢?不见她、躲开她,她禁锢他心灵的影子就真能完全抹煞吗?
他把那颗沉重的脑袋往后仰,抵住背垫顶,伤郁的闭紧了眼睛,以手指分按着两边太阳穴。是,这是他今夜心思烦郁的地方,他不知应当怎么做,狂跳的心才能平息下来,奔腾的情愫才能就此停歇。也许,他对她放下的情感比他预料的还多,不然,为何当他想结束的当口,竟令他这般痛苦难当?他该想清楚的,不应这么盲目地便投下感情,但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他坐直身子,伸手捻熄了烟蒂。他明白,要他放弃水蓝是不可能的事,他这人秉性固执,不做情侣,至少能做朋友吧?明天起,他会试着以朋友的立场去接近她、关心她。到底,她是目前为止唯一令他心动的女人,而水柔,又是那样一个无忧快活的小女孩,他不愿放弃她们母女俩,一个也不愿!将爱情升华为友谊,或者已是现今最佳的解决办法了。他伸个懒腰,起身走往卧室。
脑子一想通,烦虑的事就不再是问题了。甚至,他也不去担忧未来了,因为老天爷自会代他安排人生的未知数。烦恼的事,如果不是烦恼能解决的,又何需去烦恼呢?他终于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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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处理一半的业务,水蓝从桌案中抬起头,环顾着办公室。
今早,她带水柔走出门,很凑巧的,雷远也同时走出来。见到她俩,他愉快的先行打招呼,水蓝不得已,只好勉强点个头,水柔却和他似交情甚笃的一路攀谈下了楼。托付包太太后,他礼貌的表示愿送她一程,自然,她亦礼貌的回拒了他。
似早料到般,雷远好风度的转身离去,不死缠烂打的惹人烦厌。水蓝眼见他开车出了巷口,才慢吞吞的踱步踏在晨光铺设的道路,徐缓前进。不料,在公司门口,又那么巧的碰见他了。她狐疑满胸,先走一步的他怎会和她一同抵达?又怎会在同一间公司巧遇?严词质问他,他的答复是:“这公司只有你一位职员吗?”然后取笑似地洒脱推门走了进去。
因此这会儿,她举目抬眸在这层办公室往来梭巡着他的踪影—;—;没有。
她怀疑他真是这公司的内部职员,抑是在别层楼中负责不同的部门?或根本他只是作状的走了进来,待她乘电梯上楼后,再偷偷溜出公司?
有点口渴,她起身走到饮水机旁,为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前方有位男同事走近,她定睛一看,这一瞧,水也懒得喝了,迅速皱起眉头,准备走回位子上。雷远却一把拦住了她。
“不要一看到我就皱眉嘛!”他说笑着,不舍她骤然离去。“我又不是长得面目可憎,会让人看得连水都喝不下!”见她无语,他又问:“还记得我吗?健忘姑娘?”他为她的糊涂取了个封号。
“没忘。”她简单的两个字回他。
“哟!那可真难得了!”他调侃。“头脑突地开窍啦?”
“别得意,三秒钟内我还是可以迅速把你忘掉!”
“何必这么费力呢?都已经把我给记牢了。”他一脸淡漠且不在意。
“你当真是这间公司的职员?”
“我说过了,不是吗?”经过昨夜一番心态调整,他已能坦然面对她了。“你认为我是在骗你?”
“骗人不是你的绝活本领?”她如此认定他。
雷远轻松的笑笑。
“奈何我诚实惯了,不擅说谎!”他感慨地说,仿佛这优点倒成了他的致命伤。
水蓝轻藐的由他脸上慢慢收回眼,头调离一边去。
“这是笑话吗?”她冷哼。“阁下可真幽默呃!”
“蒙你夸奖,愧不敢当!”他谦虚的齐摆双手,不堪承受样。
“实至名归,用不着不好意思!”她淡漠的不看他。
雷远把步伐逐步往后退,将身子贴靠墙壁上,静静的盘起臂膀打量她,用一种特殊的眼光、深思的神色,默默的瞅视她。他的眉毛半扬着,眼底升起一抹关怀的意味,他似乎在烦恼什么,有某种不可解的情愫牵绊住他,困扰得他放不下额头皱痕。他不说话,只因此时再没有比沉寂更好的语言代表他混杂的情绪,他或许能控制自己表面的态度,但内心却是他唯一掌握不住的地方!尤其面临的对象是她,他对自己就更没把握了。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水蓝心疑的回过头,不偏不倚迎上他深沉黯郁的目光。她感到有一股强炽的力量在支配着她,叫她不得不陷溺他迷惑的眼中,逃脱无力。他的眸子并不具威胁力,反倒有抹漫隐的温存,悄悄由他眸中传入她眼底,令她身不由己放柔了明眸,视线温和了起来。而她的心房,亦从未体验这般安详平和的跳动感,如沐浴晴朗天空,流荡一波属于静谧的、纯净的温馨适意、恬静安闲。
“你……在看什么?”她忍不住问。
“你。”他简捷说。
“你当然知道你在看我!”
“那可不一定,也许我眼睛看的是你,心里想的却是别人!”他直视她,眼含笑意。
她停顿了一下,眼波轻轻流转,柔媚妩然。
“你是说—;—;如今你正在想……”
“想你!”他快速接口,自己都没料到怎会这般直接话就冲口而出了,但这确实是他心中隐藏的真正情愫,怪只怪他不懂隐藏,心事全无保留的说给她听了。
水蓝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了好一大跳,双眸大睁,唇瓣微启,睫毛也不自抑的上下翕动着。
“你……又在开玩笑吧?”她半口吃的,为双方解围。
他也明白她心意,遂打哈哈的强自带笑说:
“自然是咯!难道还说真的。你不会就此自作多情,误解了什么吧?”
“这点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不会的!”
“那就好。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你的上司,我奉命带你去见他。”他的背脊离开墙壁,又挺直的站立她面前俯望她。
“我并不认识他,他为何要见我?”
“上司见下属还要有理由的?你只管去见他就行了。”
雷远带领她,乘电梯一路上到顶楼,停在总经理室门口,他转身凝眸她。
“别害怕,他既没多出三只眼,也不会一张口便吞你下肚!在我看来,他平易近人得很,而且善良大方,你见着他就知道了。”
“少神经了,谁说我怕来着!”她瞪他一眼,脸色不悦。“还不快带我进去!他不是要见吗?”
“急什么急!又不是叫你和他相亲,还担心他被人抢跑?”他促狭的,开启大门邀请她入内。
水蓝又瞪她一眼,踏入了室内。她环顾左右,除了他俩,别无他人。怎么?做总经理的一定要这样耍派头才显示他高人一等吗?她起了反感,不禁嚷嚷着:
“什么嘛!叫我来他反而不在,不会等有空时再通知我吗?他以为我时间多啊!过分!”
“他是有事才不在,你当他去玩啊!别怪他了,行吗?”他关上门,径自走往皮制椅坐下。“随便找个位子坐,别光站着不动。”
“你……”她指着他,睁大黑瞳。
“怎样呢?”他不觉有何不对劲,摊了下手。
“就算要坐,也不能‘随便’坐在经理位子啊!快下来!”
“有什么关系?”他照坐不误,不听劝告。“即使他看见了,也不会赶我下来。”
“哦?你跟他很熟?”
“老朋友,交往二十几年了。”他故作姿态地掐指一算。
她想想,有些了解了。
“原来,我错看你了!”她略有所悟,“你不是游手好闲的纨裤子弟或者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可能,你还有份高尚的职业,甚至超越了现在坐的位子。”
他眯眼注视她,不由得打心底涌现敬佩的服气。
“不错,挺聪明的,”他夸奖。“依你认为,这位子谁才有资格坐?”
“自然是总经理咯!”她反应极快的。“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正是总经理吧?”
“怎么不认为我只是个小职员?”
“那并不符合你的气派架势,这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她平静的领悟了他在公司的地位。“我该重新尊称你什么呢?雷总经理?”
“不,雷远。”他修正。
“你是总经理,我还能这样叫你?”她怀疑。
“在我去找你之前,我就把这职位给辞了。”他表明。“你说我是不是平易近人,善良大方?我亲自去迎接你新官上任,你面子够大吧?换作别人,还请不动我呢!”
她质疑的瞅望他,他刚说了什么?新官上任?
“你该不会又想告诉我,你放弃的总经理职位要由我接任吧?”她认为他不怀好意。
“我最欣赏头脑一点就通的女人!”他赞许地竖起了大拇指。“恭喜你通过测试,能够正式接手这项工作。坐啊!水总经理!”他改了称号。
“不必了,我并不觉得这玩笑很有趣味,有时间,不妨找别人开玩笑去!”她转身要走。
“站住!”
又是初相遇那声熟悉的命令式句子,当惯上司的人,难怪发号施令起来特别驾轻就熟,一点也不含糊。她回过身子,静默的等待他下一道叱令。
“别动气,我不过提醒你我们初识的经过。”他好无辜的看她,怪可怜的。“我也不晓得谈一件正经事有何玩笑值得开,你先坐下来好吗?我这样仰着脖子看你,真的很累。”
水蓝顺从的坐在他面前位子,注意到桌面摊着她应征时填的履历表。她懂了,他是这么明悉她的名字的,查出她住址,跟踪上她的!她抬眼凝视他,无语。而雷远由她眼神的变化已看出她思想的端倪,他迫急的解释:
“别乱猜,这是我今早到公司才支人事室调阅出来的资料,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真这么有缘,公司、住所皆在同一处……”
“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嘛心虚的强加解释?”
“你不用说,你的眼睛已把心中想法全告诉我了。”他凝望她闪耀如星的黑眸。“水蓝,你晓得吗?你有一双清邃幽远的明眸,黑亮而迷人,深奥而澄净……”
“恭维的话可以到此告一段落了吧?”她打断他,“或者你尚有下集待叙?”
他变了脸,痴迷的留恋从他脸孔褪去。他抓起枝笔,循着表上各栏记载由首扫视至尾,望着她问:
“为什么家庭状况这栏你全部跳过?什么原因?”
水蓝转开脸,任两排弯弯的睫毛盖住她暗郁的眸子。
“那么你呢?为什么一个人搬到‘风停阁’去住,有什么原因?”她反问他。
他以笔端敲击桌面,预警的提示着。
“搞清楚,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还弄不清自己身份吗?”
“私人问题—;—;拒答!”她清脆有力说。
他点点头。
“这表上,拒写;问你的话,拒答!你够干脆嘛!知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公司录取的?”他躺靠背垫,双手平放扶手,舒适的调整坐姿细看她。
“你该不是暗示—;—;我的工作是由人帮忙的吧?”倘真是,一切礼遇的现象就有个合理的解释了。
“这不是暗示,是明示!”他坦白说:“否则你以为谁有这能耐提举你升上高位?”他嘲讽的,目光在耻笑她。
水蓝平淡的巧笑,漠不发火。他若想以此激她,是白费心了,她不想生气时,是任何人也激怒不了她的,可惜他不明了,还试图引爆她蕴藏的凶焰,岂不枉耗心力、自讨没趣?她亦不懂,竟有人喜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