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卿卿是这里的常客。她经常在阳光正好或阴雨靡靡的下午,躲在二楼角落的卡座里,垂下白色的纱幔静静读书。而舒清朗显然是第一次来,他跟着熟门熟路的莫卿卿,去了二楼角落里的卡座。
一楼大厅里,一年四季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子在弹钢琴,悠扬舒缓的琴声在整个屋子里独自起舞。客人们或看书,或发呆,或小声聊天,谁也不会随便打扰别人,大家不谋而合地共守着这段静谧时光。
莫卿卿蜷缩进宽大松软的沙发,她要了热咖啡,舒清朗则点了一杯冰镇苏打水。舒清朗的胳膊支在茶几上,头微微侧着,眼睛长时间盯着一楼大厅。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只有经历了这种必须的沉默,才能迅速缩短这些年时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陌生和疏离。
他们刚刚对彼此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伊诺走后,舒清朗在当年夏天考上了闽南的一所大学,并在那里渡过了四年大学时光。毕业后,他去了北京,在一家不错的报社做记者。但仅仅半年,他就辞职了。然后,报考了省城的研究生,毕业后,考回了青城市市政府,如今是办公厅的一名公务员。
莫卿卿问过他,为什么要放弃北京和记者,这样的选择不好吗?舒清朗说,好,但这种选择不适合我,我去北京不是为了做记者。莫卿卿问,那为什么?舒清朗说,不明确,可能是为了梦想吧?他想了想,又说,但那里没有我的梦想,所以我放弃了。莫卿卿想起了兰心,想起了当年兰心关于理想和记者的一番言论。她笑了,她问,舒清朗,那你的梦想是什么?舒清朗略一沉吟:“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应该快找到了,我梦想的最后归宿就是这儿。”莫卿卿惊讶了:“什么?这儿?‘重逢’吗?”
“不,是青城。”
多年以来,莫卿卿在记忆中反复揣摩过舒清朗,觉得他是个外表和内在相去甚远的人。外表斯文秀气,甚至还有几分女孩子的羸弱,但内心却是倔强的,对认准的事情非常执着也非常用心。因此,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舒清朗,在莫卿卿眼中是神秘不可莫测的——他常常给你意外,但也常常让你收获感动和惊喜。
舒清朗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目光也始终关注着一楼大厅。莫卿卿很好奇,她探出身子,目光也往楼下大厅里张望。她发现一楼大厅里别无它物,只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和钢琴边专心弹奏的女孩儿。莫卿卿来过“重逢”多次,她来,不过是为了寻求一刻悠闲时光,从未刻意观察过一楼大厅有什么,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弹钢琴的女孩儿一年四季都穿着一条洁白的拖地纱裙。她想,舒清朗之所以这样,可能仅仅因为他是男人吧?而喜欢美女,好像是所有男人的通病。
“卿卿,你经常来这里,说明你是个非常注重内心感受的人,并且,不忙,很悠闲。”舒清朗依然注视着一楼,但却下意识地用手握住了面前的杯子。莫卿卿的目光立刻被他的手所吸引,她发现,舒清朗竟然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手:这双手骨肉匀称,大小适中,手指虽然修长秀气,但手掌的线条却充满了男人应有的力度。这双手既没有大而突出的骨节,也没有过分暴起的血管,它既非白皙细腻,也不黝黑粗糙,而是和整个皮肤的颜色浑然一体。并且,这双手干净整洁,不染一丝污垢。莫卿卿突然觉得,这双手的主人一定是个浪漫忧郁,讲究细节,并且极富才情的男人。她有种意外的惊喜,兴奋地抬起头,却发现舒清朗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卿卿我我 第三章 6(2)
“怎么?对手有兴趣?会算命吗?”舒清朗一脸坏笑地把手伸过来:“帮我看看。”
面对一只突然而至的男人的手,莫卿卿像一个被看穿心思的小姑娘一样,慌乱地手足无措。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吗?吓我一跳。我哪儿会算命?真讨厌。”
舒清朗笑着,自己举着手,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卿卿,我听人说,手相能知生死,测富贵,看姻缘,算事业,你信吗?”
“半信半疑吧。”
“怎么讲?”
“嗯,从人的心理上分析,但凡喜欢算命的往往都是运气比较差或处境艰难的人,而且没有改变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听从于命运的安排;换言之,各方面比较顺利,没遇到什么麻烦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算命。所以这也是所谓的‘心诚则灵’。”
“哦。”舒清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道理,很有道理。”他放下手,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又开始注视一楼。他说:“卿卿,这儿真好,我也喜欢这儿。”
莫卿卿笑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最早是被它的店名吸引,‘重逢’,我喜欢它的意境,也很想再遇到已经失去联系的人。而你,是被美女吸引了吧?”
舒清朗大笑:“我有吗?这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他专注而探究的看着莫卿卿:“我也是,喜欢‘重逢’这个名字,也喜欢刚刚弹奏的这首‘昔日重来’。不过,你看的没错,我的确更关注弹钢琴的女孩儿,因为她特别像一个人。”
莫卿卿一怔,她再度探出身子,目光所及刚好可以看到一楼大厅。一曲弹毕,女孩儿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提着裙子袅袅婷婷地走到吧台边,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从侧面看去,她身型骨感高挑,长发拂腰。吧台里几个男服务生好像在讲笑话,她不时地开心大笑。大大的眼睛,一张青春无敌的俏脸。即使相隔较远,莫卿卿依然能感觉到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巨大魅力。
“伊诺!”莫卿卿脱口而出:“你是说她很像伊诺吧?”好多次的到来、离开,莫卿卿从未发现楼下弹钢琴的女孩儿竟然和当年的伊诺如此相像,而舒清朗不过看了一眼,就立即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莫卿卿突然难过起来,她想起了伊诺离开的那个上午,舒清朗凝视天空时那种无奈又疲惫的眼神。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对一个人有着魂牵梦萦的思念,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就敏锐地捕捉到陌生人身上那些熟悉的点滴?莫卿卿想起了向飞,想起了与向飞极其相似的张仁俊,想起了自己那天是如何眼含热泪地呼唤着那个刻骨铭心的背影。
“重逢”,多好的地方!莫卿卿感觉,她和舒清朗、和伊诺、和向飞,她和她诸多的往事在今夜终于可以或真实、或虚幻的重逢了。
良久,舒清朗轻声说:“卿卿,我有种感觉,伊诺回来了,她就在青城。”
“还想着伊诺?”莫卿卿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不是还想着,是从来没忘记。我最近见过她。”
莫卿卿的眼泪涌出了眼眶。她说:“我知道,清朗,我理解你的感受,人思念到极致的时候,是会产生幻觉的。”
舒清朗探身,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莫卿卿。他笑了:“卿卿,别这样,你一哭好像我真跟有病似的。我没病,我承认我很想念伊诺,但还不至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我真的见过她。”舒清朗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如果我没看错,那人就是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卿卿我我 第三章 6(3)
“那为什么不叫住她?叫住她不就知道了吗?”莫卿卿不相信舒清朗真的看见了伊诺,不相信如果伊诺在青城会不联系她。她觉得那只不过是舒清朗的一种幻觉,是因为思念过度导致的幻觉。
“没叫,所以才不敢确定。”舒清朗的神情有些黯然。
“在哪儿见过?你确定不是幻觉吗?”
“不是幻觉,是千真万确的现实。而且就在上个月,在青城。”
“青城?她家吗?马路上?电影院?商场?酒店?”莫卿卿急急地猜测:“总不会,也是在厕所里吧?”
舒清朗摇头:“在车上,在我们陈副市长的车上。”
莫卿卿愣了,她惊讶至极,竟然把搅拌用的勺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陈副市长她知道,在电视上见过,而且还是分管文化工作的市领导。可是,伊诺怎么会在陈副市长的车上?
“你、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太荒谬了。”
“陈副市长的太太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南方,他基本上是一个人在青城。那天都下班了,市里突然下了个紧急会议通知,要求陈副市长第二天一早主持召开一个相关会议。巧了,正好那晚我有事晚走,就打电话向陈副市长做了汇报。市长说他不舒服,有点发烧,让我准备一下相关材料,他明天一早过来看。于是我就开始准备材料。等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差不多快十点了。我不急着回家,想沿着海边溜达溜达,放松放松心情。当时天还挺冷,海边的风特别大,我冻得受不了,就想从山海小区的后门穿出去,赶紧到外面的马路上打车回家。”
说到这儿,舒清朗突然拿起桌上的苏打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大半杯。他停了停,接着说:“我快到前门的时候,后面开过来一辆车,探照灯打得雪亮,正好照到了停在前面一排车的车屁股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竟然看见了陈副市长的车。我吃了一惊,但马上想到,陈副市长病了,车肯定是他司机开到这儿来的,可能有什么事吧。为了给后面的车让路,我躲到了旁边楼群的阴影里,想等车过去我也马上走。可是,就这一会儿工夫,陈副市长的车突然开了车门!我看见陈副市长神采奕奕地下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个女人。开始我没看清,可是那个女人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打开看了看,犹豫着没接。也就是手机的光亮让我看清了她的脸,是伊诺,那人就是伊诺。”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一起进楼了。”
莫卿卿终于明白舒清朗没有叫出口的原因,如果换做她,应该也会这样吧。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宁愿相信舒清朗认错了人。她说:“相像的人很多,也许你看错了。这是常有的事,我也有过认错人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在酒店的尴尬一幕。
“也许吧。但即使我的眼睛会欺骗我,我的感觉也不会。”舒清朗仰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我所有的感觉都在告诉我,伊诺就在青城。真的,就像我当年感觉伊诺会出事一样,我对她的预感总是很强烈,而且,都很准。”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亮地盯着莫卿卿:“你相信我卿卿,你相信我的感觉,伊诺提前回来了。”
提前?莫卿卿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提前?”
舒清朗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衬衫里面是一条银白色的链子,链子的底端坠着一个菱形的吊坠,他将吊坠一拆两半,莫卿卿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菱形的吊坠竟然是个小小的盒子。舒清朗将盒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出:“你自己看吧。”
莫卿卿看到的,竟然是一缕乌黑的青丝和一张折叠成很小的纸条!她将纸条打开,上面写着几行字:清朗,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在青城的市政府门口再见。沧海桑田,一切都可能会变,但我想只要青城还在,市政府就一定会有。一缕青丝,权当纪念,到时我去找你,勿念!伊诺。
“伊诺留下了三样东西,给你的是一封长的信;给我的,就是这些了。”舒清朗将纸条和头发小心翼翼地折好,又重新装进那个菱形的小盒。
莫卿卿看着他将链子拉回衬衫,重新系好纽扣、扎好领带。她看着他认真做着这一切,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清朗,你找过伊诺,对吗?”
舒清朗怔了一下,片刻,他笑了:“奇怪吗?我以为她会去南方,大学四年,我的寻人启事贴遍了广东和闽南的好多城市,但一无所获。后来,我觉得北京大,她应该在北京,结果也没找到。我想,这么多年了,伊诺应该也习惯在外的生活了,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如就在青城的市政府等她,所以,我回来了。”
“清朗,你,”莫卿卿字斟句酌地掂量着:“你是不是一直爱着伊诺?她就是你所谓的梦想,对吗?”
舒清朗一下子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需要认真地思考一会儿。良久,他说:“卿卿,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准确表达我的意思。在我还没成年,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的时候,伊诺就走进了我的生活,我只知道,我关心她,牵挂她,怕她受伤害,特别希望她一直好好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发现我心疼她,惦记她,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我都忘不了她。”舒清朗指指自己的胸口:“她一直在这里,她哭,我这里就疼;她笑,我这里也高兴的不得了。我不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如果,你认为这就是爱,那我承认,我爱她,一直爱,并且,永远都爱。”
咖啡屋里的钢琴声再度响起,舒清朗目光温柔的凝视着楼下弹钢琴的女孩儿。而莫卿卿,则看着窗外清亮的月光,再一次潸然泪下。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卿卿我我 第三章 7(1)
很快,春风开始拂面,繁花似锦的五月到了。
五月十六日是莫卿卿26周岁生日。晚上,张仁俊开车载着她,说要去海边给她庆祝。青城春天的夜晚是美丽迷人的,海边凉风习习,舒适无比。沙滩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悠闲散步,偶尔还会有暗动的花香随晚风飘进鼻孔,令人心旷神怡。
张仁俊从车上拎下一个又大又鼓的手提纸袋,在沙滩上脱掉鞋袜,挽起裤腿,颇带几分神秘地说:“卿卿,你别动,就在这儿等我。”然后,他赤脚走进水里,弓着腰,将纸袋里拿出的东西一一拼装起来,并用打火机点燃。莫卿卿发现,那竟是一些连成圆形、五颜六色、可以飘浮在水上的蜡烛!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26支。26支闪闪的烛光在墨兰的海面跳动燃烧,像一串闪光的音符,美得如梦如幻。然后,张仁俊又像变戏法儿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捧火红的玫瑰。玫瑰被精心捆扎成了大大的“心”型,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26支蜡烛中央。海面被烛光映出了一小片浅浅的金黄,火红的玫瑰漂浮在金黄的光晕里,像极了童话里的某个章节。好多人围了上来,或感慨、或惊讶、或赞叹于这精心制造的浪漫场面。
张仁俊一路小跑到莫卿卿身边,停住,目光深情地凝视她。忽然,他俯下身,一下子将莫卿卿抱起,横抱在胸前。失重的一瞬间莫卿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同时看到了张仁俊满是兴奋和笑意的脸。张仁俊就这样抱着莫卿卿走到水中,看着水中渐渐漂远的蜡烛和玫瑰,他低下头,用嘴唇温柔地衔住莫卿卿小巧的耳垂儿,轻声说:“卿卿,小妹妹,生日快乐!”好似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电流袭击,莫卿卿忍不住全身战栗,她下意识地搂紧了张仁俊的脖子,同时因紧张更因羞怯闭上了眼睛。
26年来,除了父亲,没有异性给莫卿卿庆祝过生日。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如果有该是什么样子?而今晚,她做梦都没想到,这26年来的第一次,竟会这样意外、浪漫和唯美。
九点,张仁俊的车载着莫卿卿,沿着海边向东行驶,这是青城市一条重要的观光线路,也是莫卿卿回家的必经之路。她摇下车窗,回头张望刚刚离开的那片海面。可是,越来越多璀璨的灯光涌入视线,她已无法辨别出那些小小的烛火。也许,那些烛火早已被海浪吞没;也许,那些烛火已随波漂至了海的别处。但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