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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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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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他怎么办呢?
  十月初,言邑下令去镜山围猎。一起去的人中,丞相李寂也在内。
  但金秋之节的打猎之旅却因为一件小事披蒙上了阴影,对于可怜的言邑而言,不知道算不算是个福气。
  早晨的露水还没散,空气冷冷的,李寂缩在马背上呵着手。
  早知道打猎必得骑马,直到现在李寂才发现自己真的好久好久没坐到马背上了,才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骨头痛。
  哈欠,李寂又缩了缩,放了缰绳任那马儿随意地踏着。反正打猎这事,就算他投胎转世都不一定能射中一只鸟儿,这种乐子还是让好此道的人去享受去吧。
  这样想着,李寂的马儿又跟前面的大队伍落了些距离。
  言邑在前头,时不时转头看看那个在马背上居然也能打哈欠的男人。他笑了,这人真是的。
  不过言邑没唤李寂,随他的性子去。周围人个个兴致勃勃,前方有侍卫执掌着木棒和火把,赶着树丛中的野兽。
  言邑早已经射出第一箭,然后下令各人都可以尽兴。一时间这片空旷的地方热闹起来。
  趁人不注意,言邑唤来一名侍卫,吩咐他过去保护着李寂,又说:「随李大人,你们不用跟着我们。」然后就不管李寂了。
  才一会儿功夫,言邑的箭下就折了几只野兔和一头鹿的性命。虽说早想着不管李寂,可是言邑仍忍不住时时转头看他,就发现李寂看着侍卫捡起来的血淋淋的野兽尸体,露出不忍之色,背着脸倒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去。
  言邑笑了,这人的脾气哟。
  该说他善良还是伪善?
  眼看着李寂的马儿消失在左方的密林中,言邑转过头,就看到几个侍卫又赶出了一头鹿,几个官员朝着那鹿举起了弓。鹿受惊,跑得极快,一下子就窜入了左方的林子里,身影若隐若现。有人笑着:「看我要了你的小命。」那弓就要射出去。
  言邑的心一跳,厉声道:「不准放箭!」
  众人一惊,不知所措地转过来看着皇帝,但是有几个人一惊之后反倒是松了手,那箭就朝密林射去。
  言邑大惊,那边正是李寂消失的方向。
  天哪!
  这念头才闪过,就听到那边传出了一声惨叫,然后是马儿长嘶。
  言邑的脸全白了。
  就看到林子里两匹马驶了出来,前面一匹马上,刚才那个侍卫胸前中箭,仰天躺在马上。而后面一匹马上,俨然正是李寂。他身下那匹马腹部中了一箭,马儿受痛又被惊了,脚步颠得厉害,却停不下来。
  李寂的发都松了,拚命拉着缰绳,那马却不停,脚步越来越快,也颠得更厉害了,就朝右边的松散人群中撞过去。
  言邑大喊:「拦住它!」
  但疯马速度极快,哪个敢拦到那马蹄之下?个个都早就散了开来。
  言邑大怒着拍马赶上去,风里只听到身后众人大惊叫着:「皇上,不要啊!」
  言邑哪里还顾得上,眼里只看到李寂青白的脸和死死拉着缰绳的手。
  言邑的坐骑是最好的良驹,虽然李寂的马儿受惊后跑得极快,却也渐渐逼近了,两人与身后同样赶过来的大臣们已经相距了很远。
  言邑一边催着马,一边朝李寂大叫:「夹紧马肚子,稳住,小心!」
  李寂的头发完全散了,全身的骨头这次真的散架了,他只觉得又痛又怕,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衣摆全被马身上的血给浸湿了。他知道如果马跑得力竭失啼,自己只怕保不住命。虽然听得到言邑的大叫声,他却没有一点办法。马儿已经全疯了。
  他一边继续抓紧缰绳,一边大叫着:「马疯了。」转过头就看到言邑的马已经驶到了自己的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心安了。
  有他在,一定没问题。
  言邑要自己的马靠近李寂,结果那匹疯马侧了侧身跑得更快了。
  眼看着李寂的身体被马抛动着,言邑勉强自己冷静,然后说道:「你跳过来!」
  李寂瞪着他,眼睛瞪得极大:这不是疯了么?这么快怎么可能跳下马?
  言邑驶近他叫道:「你跳到我这里,我接着你!」
  李寂拼命摇头:「接不住!」
  「你放心,我的马能跟上你,你跳过来就是了!这么一直跑,你想要跌断脖子么!?」言邑回瞪他。
  李寂几乎要哭出来。
  「快点!」言邑催促,脚夹紧马肚子,空出双手做了个接人的手势,「我一定接得住!」
  李寂心一横,松了缰绳,用力朝言邑的方向跳了出去。
  身体一腾空就被接住了,李寂的心才刚一松就又掉到了谷底。
  他的脚被东西缠上了。
  刚才那一跳,李寂的脚被缠到了马蹬子上。
  身体剧痛,仿佛要被撕裂的痛。
  言邑的心刚一松就掉到了谷底,李寂只不过是上半身被他抱住,下半身却还在马在疾驰的马背上,言邑看到李寂的脚破马蹬子缠住了。
  疯马更加受惊,眼看着要朝右首跑开去,李寂的脸上露出了痛苦。
  他会没命的!
  言邑的心一凉,却变得更加冷静。他抱紧李寂,跳下了自己的马。
  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然后被马儿飞快地拉出去,背部和头部剧痛。
  或许这次自己的性命保不住了吧……
  然而言邑牢牢抱住李寂的肩。
  就算没命,也不要他受伤。
  李寂的瞳孔收缩着,看着言邑跳下马。
  世界颠倒了,言邑护着自己,两个人被拖挂在疯马上。言邑用力抱紧自己,李寂虽然非常难受,却没有受伤。
  然后言邑背部着地,被横拖了出去。
  李寂心胆俱裂。
  一片天翻地覆,眼睛能看到言邑的头顶那片草地迅速地移动着。很快地,染上了红色。
  李寂咬牙,一阵疼痛。
  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看到言邑咬着牙,腮上的肌肉鼓了起来。
  言邑很疼。
  然而眼睛还是很温润,一直看着自己。
  李寂的心被撞得很疼。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保护自己?
  言邑好像感到了他的疼,然后朝李寂笑了笑。
  李寂的思绪蜂拥而来,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眼睛里只有那个吃着痛然后勉强朝自己微笑的人。
  「放开我!」看着言邑痛苦的表情,李寂嘶吼着。
  然而,言邑摇了摇头,勉强冲着他笑着:「我没事。」
  他的背部被石块和沙石磨着,早已经尝到了钻心的痛苦。然而如果这时候放手,李寂是倒挂在马背上的,头部着地,很快就会没命的吧。
  不能放手!
  李寂露出了要哭的表情:「放开!」他扒着言邑的手。
  言邑却收紧臂膀,继续护住李寂。
  李寂看着身下的那个人,世界一片混乱,只有言邑温柔的眼睛那么清晰。
  泪水忽然就这样滴落下来。
  有这么个人,居然肯舍下自己的生命,来救自己啊。
  李寂哭着推着言邑的手臂:「放开我!」
  然后言邑艰难地抬起手,遮住了李寂的眼:「别看我。」
  他的声音很低,手很坚定。
  我不要,你看着我,流血的样子。
第十六章
    忽然,马儿一声长嘶,脚步一顿,庞大的身体倒了下来。
  疯马终于跑到脱力了。
  言邑眼看着马儿压下来,他咬牙抱住李寂转了个身,把身体覆到李寂身上。
  李寂眼前一黑,就看着那马儿压到了言邑的身上。他大叫着「皇上」,然后身上的压力倍增。天地全黑了。
  李寂的心往下沉了下去。
  李寂推着身上的人,唤着「皇上」。那个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息。
  李寂颤抖着奋力撑起身体,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侍卫们这时才赶到,几个人把那马拉开,李寂小心翼翼地抱住言邑,天光照出言邑青白的脸和紫色的唇,眼睛紧紧闭着。
  李寂的手指颤抖着接近言邑的鼻端,还好,还有呼吸。
  李寂全身脱力地抱住言邑,紧紧的。
  他被吓坏了。
  侍卫涌了过来:「李大人,皇上没事吧?」
  李寂冷静下来:「你们赶快派人去找御医,你们四个,把我拉开。叫太医立刻到这儿来!」
  侍卫们立刻分头行事,其中有人好奇问道:「李大人,你自己动不了么?」
  李寂的眼睛冷冷的:「我的脚好像是断了。」
  那人吓了一跳,立刻随着其他人一起小心扶住李寂的上身,把他从言邑身体底下轻轻拉起。
  等到分开后李寂才看到自己的腿,脚踝部分已经完全变形了,剧痛袭来。
  然而比起这痛苦,言邑的伤更让他觉得疼。
  趴着的言邑背上衣服已经全部被磨损了,背上血迹斑斑。李寂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之前抱住言邑的关系,连自己的手上都全部染着鲜血。
  李寂的心抽痛着,他闭上眼,祈祷着上天有灵,保佑那个男人,保佑他的生命,保佑他的安全。
  就算……折损自己的寿命也在所不惜。
  太医终于到了,言邑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他都是外伤,而李寂的脚是脱臼,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所有的侍卫脸都发了白,李寂在被送回去之前冷静说道:「今天这事等皇上醒了再说,你们不用害怕,全都是我的错。」
  众侍卫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他们原以为这次死定了,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李寂说的这番话,又让他们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夜深了,言邑还昏迷着。由于伤势的关系,他有点低烧。
  唯一醒来那一次,他睁着迷糊的眼睛仿佛惊吓般地叫着:「李寂!」
  直到李寂握住他的手才安静下来,迷迷糊糊地问着:「你没事吧。」
  直到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才又睡了过去。
  结果当天就在最近的一个大臣的别院里住了下来。李寂一边命令人们立刻从京城召来最好的大夫和药材,一边安抚着众人。好在言邑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太医肯定地保证说没有问题,这时众人才安下心来。
  等到一切告一段落,李寂才有时间再去看言邑。
  床上的言邑胸膛被白布包着,身上涂着药膏,脸上额角也有些青紫。由于背上伤的关系,他趴着。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李寂在言邑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触着那个人烫烫的身体,还有那些可怕的伤口。
  幸好……
  幸好他没有死。
  李寂握住言邑的手,这时对方的手没有生气地耷拉着,李寂就这样哭了起来。
  幸好!
  他还以为,这次真的会完了。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才让言邑最终能够只以这些小小的代价保住了生命。
  李寂一边哭着,一边骂着床上那个人「笨蛋」。为什么救他呢?
  刚才不少大臣都说道「皇上真是英勇」,还说他和言邑是「主仆情深」,也有告诉他「这样的大恩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能报其万一」,虽然这些话都是众人心有余悸之后的胡乱说法,但是……他想他真的只有把命搭上才能报答言邑了。
  很多人的眼神古怪,李寂知道那些人多数是在想他李寂何德何能,怎么能教君王拼了性命救他?只是碍于他们两人的身份,谁都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李寂自己也有同样的疑问,然而比起疑问来,为言邑做点什么才更重要。
  泪水滴在言邑的背上,李寂连忙用袖子擦掉。
  自己真是软弱。
  原来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原来眼睛里还会有泪水。
  这个时候像个女人一样哭泣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要救他呢?
  李寂看着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怜惜。
  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深的了解到,原来言邑也会那么软弱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
  在李寂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他的手轻轻地拂上了言邑的脸,然后是额头的伤口,最后是颊边清瘦隆显出来的棱角。
  那个人忽然动了一动,睫毛轻轻掀了掀,李寂缩回了手,屏息,但是言邑并没有醒。可能是因为难受的关系,言邑轻轻呻吟了一声。
  李寂试探着叫了声「言邑」,对方没有醒,睫毛再度掀了掀,眼皮底下眼睛不断转动着,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然后言邑忽然大叫了一声「李寂!」汗水涔涔地睁开眼睛,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李寂连忙俯下身去「我在这儿」,抓住了言邑的手。可是言邑似乎根本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他茫然瞪着黑暗,声音变低了:「李寂……你没事就好……」
  然后他狠狠抓住了李寂的手,狠狠的。
  李寂的手上剧痛,可是他的心却温暖。
  然后,再度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李寂轻轻俯身,在那个人的额角烙下一吻。
  李寂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间,面无人色的表情让见到他的不少人都关心问道「李大人怎么了」,幸好他的伤脚能掩盖不少东西……
  连自己都没办法想通的事情,让李寂怎么说出答案?
  在黑暗中李寂根本没脱衣服就钻进被子里,然后用棉被狠狠裹住自己的脑袋,样子好像是要把自己闷死一样。
  嘴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滚烫滚烫。
  李寂颤抖着手指,摸着自己的唇。
  好可怕!
  怎么会去吻他!?
  太可怕了!
  李寂狠狠咬住嘴巴,再度用力地蒙住头。
  被子里闷热,李寂的心很烦乱。
  怎么会!?
  周公在那一夜彻底远离了李寂,睡不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司吏就来告诉李寂,言邑醒了。
  李寂赶到言邑休息的地方时,就看到太医咧着嘴走出来。老态龙钟的老人看到李寂后一把拉过他:「行了行了,醒过来就好了。」
  李寂说了几声「辛苦」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司吏通报的声音传来,他却没有听到言邑的声音。
  走进室内才看到言邑。言邑正坐着就青博的手喝着汤药,看到李寂来时他露出了高兴的神色。面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的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李寂坐了过去。
  青博很快告退了,李寂站了起来。言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你没事就太好了。」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却听得出欣慰。
  李寂心中那个问号又冒了出头,这次他终于问了出来:「皇上干嘛……要救我?」
  言邑愣住了。
  一室沉默。
  然后言邑笑了,笑容好像很费他的力气一样:「因为……李寂是很重要的人。」
  又是沉默。
  李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跪了下去,向言邑行礼。
  他的眼里有泪,他不敢抬头看。
  他的心里那么的酸,可是他不敢抬头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如果看着那个人的脸,自己会不会转身就逃出殿外?
  所以,李寂只能恭恭谨谨地跪下去,向那个人,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第一次觉得,那个人离自己如此的遥远……
  遥远到无法碰触……
  言邑看着地下叩首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发顶乌黑,那个人的举止合宜,然而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疼痛。
  李寂跪下去,把他们两人之间跪出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是谁也无法拉近的距离。
  言邑缩回手掌,慢慢地扣起五指,让掌心留下指甲的痕迹,仿佛这样子,可以减少内心的疼痛。
  最后,在李寂的求情之下,皇帝并未对此事问罪。这件令人害怕的事在皇帝的轻描淡写中落下帷幕。
  李寂烦躁地放下了文卷,旁边的主簿(丞相下属的文书人员,正七品,职位不高,但一般权力挺大)察颜观色,轻轻问道:「大人,要不要收起来?」
  李寂乍然醒过来,冲主薄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我歇歇再叫你。」
  主薄担心问道:「大人,你脸色很难看……」
  「没关系,许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待人走光之后,李寂腾地站了起来,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走到了窗边。
  窗外,秋天的天空是澄净的蓝,然而李寂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言邑的伤正在恢复当中,李寂的心却正在动荡之中。
  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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