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江湖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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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江湖启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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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喝的是烈焰一样直烧入喉直逼心胸的烧刀,不是日本清酒,可是他还要清醒,清醒地尝试一次放弃。

    没有用,他走得越远,越放不下。

    天快破晓,旅馆门前的花圃露水正重,浸湿他的裤脚。

    这一场严重的意外,既非他所愿,亦无能为力。

    他避过她的那一击,匕首划起雪亮的弧光,刺向她自己的手臂。

    她穿着湖绿的衬衣,袖卷至肘上,露出的小臂修长而泽润。

    匕首被击飞,声音清脆地坠入几米外的溪涧。他的心还在怦怦地跳,去看她的手腕,伤处渗出的血丝汇聚成一道血渠,滴下,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切破了静脉。

    他像寒冬里被人迎头泼下一盆冷水,既凉且痛。

    “你……何苦这样?”

    “你这样苦苦相逼,我既然不是你的对手,又不能摆脱你,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她甩脱他的手,很平静地道,末了,又加上一句,“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他的脸色还是变了,而且非常难看。

    她看起来有些后悔,既后悔又委屈、难过。

    她在涧旁的石上坐下,午后的水光荡漾,映上树阴里她湖色的衣衫与隽秀的眉睫,她侧过头避开波光,也不看他,整个人突然沉静而忧郁。

    他知道她的眼睛里常常有不可解的悒色,那并不容易察觉,恐怕连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过。这时候,溪流潺潺的凉阴下,为什么所有的忧郁都堆叠到她的眉目里,深得令他忧心。

    “你……应该并不缺少女性的爱慕吧,我只是一名敌对阵营的普通女弟子,对于你——为我所做的,我已经知道或者还不知道的,我心里其实是感激的。我并非不知好歹、不明事理,但是也请你正视我的拒绝。我们……是永远没有可能的,我更不可能如你所言跟你走。”

    她抬起头,望着他,声音清脆,眼神决绝,“你有太多的事情包括以这样的方式纠缠逼迫,都是我无法认同的。这些日子,你带给我很大的压力,我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你,但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再继续忍受被你跟随下去——那没有用,除了带给我无穷的烦恼。”

    “伤不了我,所以只好伤自己。”他道。

    她冷冷道:“我远不及你聪明,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他看着她半晌,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是你先走,还是我走?”

    她站起,“什么意思?”

    “我不再逼你了,以后……”他看着她的手腕,“不要再做这种事。”

    “你说话当真?”她还不太敢相信他。

    他点点头。

    那些悒色刹那间冰消瓦解。眉目嫣然,如同春歌升明月。

    他霎时寂寞得西风凋碧树。

    “那你以后也不再跟着我了?”她道。

    “我只说不再逼你。”他道,“至于还跟不跟你,在我。

    “你……”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你是不会出尔反尔的,对不对?”

    “聪明得很。”他冷哼,“是这些日子跟我学的吗?”

    她脸上微红,“我走了。”

    提起方才与他打斗时扔下的背包——那里面全是这几天寻访的收获,大步地朝阳光下的松林走过去。虽然寻找典石仍然希望微渺,但相关的资料已经越来越齐全。走过那片松林,就是乡村的公路。

    她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只希望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被她抛在身后的,还有空旷的午后。他在阳光泛滥的溪畔站立良久。

    随后的几天,她开始向寒冷而广袤的尼泊尔山区进发。绵延千里的深山里矗立着数不尽的神秘庙宇,掩藏了无数遁世的岁月、经卷和高古的僧人。

    他远远地随后跟着,不让她看到他。她那一刀划在她自己的臂上,也划在了他的心里。

    她知道他仍然跟随在后,他既不露面她也不发作,只是加快寻找行程。如果一切顺利,她拿到典石,便即刻动身返回日本。

    日本,他当然可以继续追过去,方微和端木他没放在眼里,可是她呢?这千里的跟随,她似乎并不为他所动,待回到日本,他岂非更加没有机会?

    一想到,她因为端木绽开的美丽微笑、她被他套上戒指的中指……不能想,一想就像心中生了一把异火,烧得五内俱焚。

    他越来越焦灼难安,那些星斗满天的夜里,他抚着胸口,觉得那里似乎只剩下一杯朱红的灰烬,灼热蚀骨,烧无可烧。

    可是这个时候,一直平安无事的行程,在她回到平原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变化。

    那是北部平原的一个大城市,以繁华与混乱闻名尼泊尔。她在下榻的酒店将一些无可查解的资料传输回日本,在等待日本那边回复的第二天晚上,在神庙林立的旅游区被两名伪装成乞丐的男子麻醉,拖上一部面包车。

    后来是他打昏那两人,将不省人事的她带回酒店房间,留下字条。

    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绑架犯罪,这城市地处尼泊尔地理要塞,龙蛇杂居,几个地下大帮会涉嫌与国际淫媒暗通款曲,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单身女游客失踪案件。

    哪知第二天,她在房间又遭人攻击,对方不敌后越窗逃走。

    第三天,她在街上被一名中年妇女跟踪,对方被她设计摆脱,这是发生在上午的事。晚上她从一家花店门口经过,差一点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天竺葵击中。

    此后,麻烦接踵而来。有些是她可以应付自如的,另外一些则被他不动声色地依次解决掉,有好几次,他用上极狠的手段回击,以警告对手。对方收敛一日两日后,针对她的袭击又再度发生。

    他渐渐可以断定,对方的目的不是她,是他。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十多年前,尼泊尔分部一名负责人酒后失职,导致当天行动失败,几名成员无端牺牲,可是因为以前的功劳,那人还是被留下一条性命,从组织除名。当时,他正执掌刑堂,作风严酷,那人的双腿由他亲手所废。时隔多年,此人现在是这座城市的黑帮之首。

    对方答应停止一切针对她的行动,但是,他要去赴那个故人的鸿门之约。

    令他大动杀机的,不是此人的多年怀恨,而是以她为要挟的用心。她受了伤,不重,断断续续好几次。

    一次也不能原谅。

    喝了些酒,耀目的灯光,锋刃银亮的尼泊尔短斧,积恨的,欲置他于死地的目光……多少,让他找回了些许当年的感觉。十七八岁还在日本时,这种危险而刺激的低级殴斗是常有的事,对当时的他而言,流血是无可避免的。

    所以二十岁之后,他更趋向于用脑而非用刀。

    眼下,这十多年前的旧境重逢,或者手上真的有些生疏了。

    他将最后一名斧手踢至厅角,那把闪亮的小斧被他送进故人坏死多年的腿骨间,那人眼神复杂的目眶中突然流出泪来,他转身走出大厅。

    快到巷子尽头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左肩的斧伤有点麻烦,血似乎一直在不停地流。他低头扣上外套,一个人从巷角转过,看见他,伸手来抓。

    他几乎是本能的,一拳击出。

    来人被击飞至巷角,发出低声的呻吟,路灯照在她黑色的长发上,美丽的眼睛满是痛楚。

    “晓颐!”他急步过去拉起她,“我不知道是你……我下手重吗?”

    她心事重重地摇头,灯光下,看见他右手的血痕,愣住,“你的手怎么了?”

    他将手插进兜里,淡淡道:“刚打了一架。”

    “是一直对付我的那些人吗?”

    他未置可否,抬腿就走,“早点回酒店。”

    他有点支持不住了,偏偏她今天很不介意与他多说话。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她拉住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叹了一口气。她一拉之下,他头晕目眩。

    那道斧伤远比他想象中严重,伤可见骨。给他包扎的时候,她一声不吭。

    她的动作很轻,披散的长发垂下来,差点覆上他的颊,淡淡的阳光下茉莉的气味令他非常不安,他向窗边侧过头去,稍离这蛊惑。

    药布缠了一层又一层,血还是不能有效止住,纱布刚缠上即被渗红,她的指尖轻轻地发抖。

    他只好道:“不要难过,不全是因为你,过节十多年前就结下了。”

    她道:“我远不及你聪明,但也不要总当我是傻子。”

    过了好久,她又道,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即使你为我做再多的事情,我还是不可能接受你的。所以……以后请不要再这样了。”

    窗外是三月春天的黄昏,远方的湖泊映着明亮的夕阳,耀起一镜暖红的橘芒,如此温柔,却刺得他双目微痛。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轻声道。忽觉得不妥,又说,“我也不想,谁叫方微把你教成这样,若换成我当老师,哪里会这么操心?”

    最好她能生气,他等了很久,她居然没有反应。

    一滴水滴落在他的下颌,温热,他愣了一下,用右手去拭,突然间明白了,一颗心像被火烫了一样,伸手去捉她双肩。

    她转过身,惶恐地想要拭掉眼泪。

    “别,不要擦。”他抱住她的头,看见她盈盈的目中蓄着的泪水。他大声地笑起来,欣喜若狂。

    她烦恼地闭上眼睛,泪珠马上从潮湿的睫下滑落,凝在秀美的下颌。

    他用指腹接住它的坠落,“你可以对全世界的人微笑,却不肯多看我一眼;可以为一个意图加害你的少年的死难过流泪,却不愿对我稍假辞色……我该感谢你为我流的眼泪吗?”

    她睁开眼,苦笑道:“我不是木头人……你,放开我吧。”

    “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将她拉近,近得他的额头可以触上她柔软的额发。

    鼻息相闻,她窘迫得满脸通红,瞥见他渗着血的伤处,竟没有反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她点头,“我想是的,他很好。”

    他不甘心,“那你爱他吗?”

    “我不认为这有分别。”她道。

    他不说话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你该放开我。”她道。

    他仿若未闻,鹰隼般的眼神盯着她,“如果,不用考虑你我的阵营对立、不用考虑你与端木的婚约,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可以吸引你吗?”

    “我……”

    她的话尚未出口,便被他语气强硬地截断:“不要说你感谢我!没有比怜悯更多余的!不要想着我为你做的那些事,甚至……也请不要考虑我年长你多少,你只要回答我,我可以吸引你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神情十分虚弱,“你……非常危险,不可以接近。”

    他低沉地笑起来,喃喃地说:“足够了、足够了……”

    他再也忍不住去吻她的唇,她猝不及防。

    一触即分。她恼怒地推开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炸响在他的左颊。

    她极度惊怒之下,这一巴掌竟打得右掌疼痛。

    偏偏他浑然不觉,呆呆地望着她,嘴角挂着微笑,这男人眼睛里的光芒既美丽又可怕,她忍不住发抖。

    这魔鬼男子攫住她,再度吻上她,这一次,没给她挣开的机会。凶狠得如同嗜血的狼,仿佛要将见她之后所有的甜蜜与折磨尽数还施在这个亲吻里,加倍付诸于她。她剧烈地挣扎,恼怒、痛恨、惊惶,甚至恐惧……在她终于放弃后的沉默里,他于是无限温柔地沉溺下去,直到他舌尖尝到眼泪的咸涩。

    他睁开眼,看到她湿得像雨后湖泊的眸子。

    “不要哭,我不碰你就是了。”他轻轻地松开她,将她放在椅上。

    她倔强地不看他,上衣的胸口染着血,是刚才挣扎时攻击他的伤口造成的。

    她等喘息平复了,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她打开门,颤抖地、冷冷地道:“我发誓,无论你再为我做什么,我都决不会再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精彩内容载入中·
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他躺在床上,微微昏眩,虚弱得像浸在一室黑色的薄冰里。

    他方才怎么了?清醒着失控,从碰上她唇瓣时的颤悚开始,这是种什么样的魔力?他就是死上十次,也无所谓。

    他想令她感知,而她是有所感知的,却流下抗拒的眼泪。

    那苦涩的滋味犹在舌尖,缠绕着徘徊不去的,是她的味道。

    他该怎么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旅途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最后的终点。

    4月5日,在靠近中国西藏边境与喜玛拉雅山一脉之隔的尼泊尔山镇,她终于从破败的神坛废墟里,从瓦砾中捧起那块刻着梵文的墨绿色石头。

    她虔诚端详的眼睛里,欣喜之后却不免惶惑。

    在地底隐埋了一百年的圣物,属于这片土地与另一神秘不可解的种族,她真的应该让它离开吗?

    事实上,她也不能令它离开。

    在她折返的路线上,她开始遭受前所未有的强大阻力,不是武力,而是那不强大的力量里闪耀的信仰与尊严。

    她果然又回过头去。

    他一声长叹,追上她的车,不顾她这些天里对他视如无物的冷漠,一把将她从车里拉下来,“不想活了吗?”

    “与你无关。”她大声道。

    “知道回去的后果吗?”他冷冷地道。

    她沉吟片刻,“知道。”

    “听着,现在继续往前走,总之尽快赶回日本。”

    “我说过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她道,“更何况,我的确错了,我不该带走它。我一定要回去,将它物归原处。”

    他瞧着她,终于还是心软。她的神情很坚定,这个年轻却奇怪的心志坚定的孩子,固执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像野火止于清泉一样一筹莫展。

    “决定了?”

    她点头。

    “回日本怎么交代?”

    “我会告诉师父实情,由她处罚。”她想也不想地道。

    他一声冷哼:“那也得等你有命回去再说。”

    他坐上驾驶位,她站在原地,不上车,跟他对峙着,“你要我说多少遍?”

    “连我也没有把握的事情,你自认为可以应付吗?”他问。

    “我只知道犯了错,就该负责。再危险,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他强行将她拉上车,凑至她跟前,“要我说得更坦白吗?或者你更希望我像那天一样表示?”

    她霎时脸色发白,果然一句话也不再说。

    他发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刺破夜色。

    天下起了细雨。

    她用同样虔诚而敬畏的姿势将石头重新放回原处。

    他站在她身后,火把熊熊,燃亮半个石坡,红衣枯瘦的人群,深陷的炯炯的眼睛里,是她的诚恳所不能平息的愤怒。

    他只说了一句话——

    “典石已经物归原处,留下一双手是不可能的事。你们既将这块石头奉若神明,又怎么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

    导火绳点燃了。

    一声呵斥,刀光跃向她手腕。她敏捷地避开,第二道刀光又欺上。

    虔诚的信徒用瘦弱的身体为祭品试图阻止圣石的离去,当她终于愿意归还它的时候,却得不到这些执掌者的宽恕。

    她本来可以不还的。他冷笑。

    因为救她,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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