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商量的印象了?没想到到最后这工作竟全落在她一个人的头上!
咳!就算看准她有刻苦耐劳的本钱,也该给她喘口气的空档吧?
不过心里啐念是啐念,她还是一口气将热水提进了主子的房,再倒进摆放在房间中央、已快半满的大澡盆里。
满意地看著她辛劳的成果,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再一刻也没休息地提著空桶走出主子的房。
夜晚的一阵凉风吹来,展欢忽然感到莫名有一种钻到骨子里的冷。她不由得打了下寒颤。
哎呀!好冷!
她缩了缩肩,忍不住张望了四周一眼,可除了身后静静矗立的屋楼和两旁的树影随风轻摆外,她没发现什麽异样……
是她想太多了?
摇摇头,展欢可不想胡思乱猜下去。她马上大步往厨房的方向走。
而等到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她可以躺上床休息时,已经又是夜深了。
同房的四个丫头仍在兴奋地讨论著今晚主子爷回来的事、每个人收到了什麽礼物等等——当然,展欢没去前面也同样有一份,她得到了一支玉簪——看样子,她们非到半夜才肯睡。
幸好展欢“天塌下来照睡不误”的本事练得不错,再加上劳动了一天早已疲惫困倦,所以即使耳边一直有四只麻雀吱吱喳喳扰人清梦,她还是很快就去找周公下棋……
※※※
月,皎洁明兮。
展欢突然自梦魇中惊醒过来。
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她的意识还残留著刚才的黑暗影像。睁开眼睛,瞪著月色淡淡映照进来,反映著屋里模糊的家具轮廓,她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直到身边传来的打呼声让她回过神来,她才一甩头,低眼看了看旁边睡成一排的人。
她刚才好像是作了什麽噩梦?
展欢虽然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麽,不过这时却有一种似乎是自梦境延续出来的强烈窒息感,使她很想出去透口气。
想到就做——她马上穿上外衣下床铺,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到外面。
一直到离开下人房一段距离的小园子里,她才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莫名躁动的心才慢慢平定下来。
总算好多了!
展欢向来好吃好睡、一觉到天亮,连她也很稀奇自已竟然会睡到半夜爬起来,还半点睡意也没有的跑到外面这里来吹风?
她摸摸自己的头。对於想不透的事,她一向不会让自己太伤脑筋,所以很快地,她也乾脆不再管她这行径有多违反自己习性的问题。反正睡不著嘛,她就等到想睡了再回房去她只希望她明天不会一边做事一边打瞌睡就好!
夜里除了虫鸣风吹,人声俱寂,跟白日的热闹活力有著明显的差距。
展欢看了看在月光下清晰的园子,夏夜的风吹来微带凉意,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低低的、模糊的说话声。
她原本伸著懒腰的双臂很快放下,奇怪地凝神倾听。
这麽晚了,还有人跟她一样睡不著吗?她没听错吧?
专注地侧耳再细听,想找出刚才那说话声是从哪里来的,可没想到她等了一会儿,那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却一直没再出现。
展欢忍不住掏掏自己的耳朵,再听,依然没发现,她终於放弃了。
好吧!也许刚才只是她的幻听,其实没有人在说……话……咦?
呢喃的、轻细的低语,猛地在此时随著风似的再次传来,她立刻跳了起来。
她没听错,真的有人在说话。而且她依稀分辨出来了,是……女人的声音。
展欢自然地循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过那地方除了树影,却是什麽人也没有。可是,那若有似无的说话声还是断断续续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张大眼睛直看著那方向,还是没发现。最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小步小步地追著声音的来源找去。
不知道到底是谁,竟然这麽晚了还在外面聊天。
没想太多,她只有想瞧瞧究竟是什麽人跟她一样半夜不睡起来乱晃的念头。可没料到她都已经穿过一座园子、两排厢房,直到后头的另一座园子前了,她还是没找到那简直像在和她躲迷藏一样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原本还时隐时现、依稀在前方引诱似地让她追著,可到了她终於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回过神来感到怪异时,她就发觉那让她追著跑的声音忽然静寂沉默,然后,她也立刻惊讶她这时竟不知不觉来到哪儿了——
主子爷住的松涛楼外!
不会吧?下人房到松涛楼!她怎麽会走了这麽远的一段路来了?
那个声音……
展欢突然一阵不自主的头皮发麻。
虽然有个当道士的爹,她却也不大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可是现在回想方才那声音出现的莫名其妙又忽然不见的诡异,她还是有些发毛。
於是她就这样在原地静立了半晌。不知道接下来她应该转头就回去睡一觉把这事忘掉,还是继续往前找到那出声的女人?
虽然“见鬼了”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释,不过她依然打心底不愿相信她碰到的不是人……
她皱皱眉。就在这时,她发现就在前面,有一道暗银色的光采一闪而逝。
她一愣,以为自己眼花。可很自然地,她细眼瞧向了那幻像似的光产生的地方——
是主子爷住的松涛楼里,其中一扇窗。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再看了那整栋陷入沉寂、乌漆抹黑的松涛楼一眼,没看到什麽闪光,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终於困了想睡,以致眼前产生了幻觉?
她忍住敲自己脑袋的冲动。今晚好像打从她作噩梦醒来到现在,她就老听到她不该听的、看到她不该看的,怎麽什麽怪事都发生在这一晚,那接下来,不会真有啥东西从她眼前冒出来吧?
愈想愈觉得四周似乎愈冷森森,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决定还是回去睡她的觉好。
就在她要转身撤退的这时,安静的周遭却忽然响起“叩”地一声轻响。
如惊弓之鸟的她立刻僵呆在当场。
她没听错,不是风声、虫呜声,而是清清楚楚的“叩”声。很像是什麽东西碰到桌面的敲声……
展欢很快地恢复理性。因为她对於这是什麽物品制造出来的声响并不陌生,所以她马上悄悄往旁移了两步,看向松涛楼前的园子里偏角落的那座凉亭。而当她一见到不知道已经坐在那里多久的一抹人影时,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她仍是惊讶得赶紧捣住嘴巴以防自己叫出声音来。
一个虎背熊腰、魁伟得惊人的男人,正坐在亭子里就著月光,独自喝著酒。
她只见到他的背影。不过光从他的背影看来,她就知道她从未在荆府里见过其他拥有如此昂藏体魄与可敬气势的人。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她大概可以猜想得到这男人是谁——
荆家主子荆天衣!
综观这几天府里人对他的描述和她能想得出来唯一有资格半夜悠哉地在这里喝酒赏月的人,除了他也好像没有别人了。
她总算见到她的新主子了。
虽然见到他的时间和过程有些不对,不过也算是见到了嘛!
展欢是不明白主子爷怎麽不在房里睡觉、半夜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的古怪举动,就像她不明白她怎麽也会不好好睡觉,而站在这里看著主子的背影发呆一样!
一下子惊醒地摇摇头,她觉得现在可不是和主子碰面的时机——一个好下人可不会随便坏了主子的兴致。
快走!
等到展欢终於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再重新躺上床时,她才发现她已经满身冷汗。
心还在怦怦猛跳。
遇上怪声怪影,都比不上刚才差点被主子爷惊觉她的行踪来得震撼——虽然她又不是闯进府的偷儿,没啥好心虚的,可是要真被他发现她半夜不睡出现在那里,这要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她只好死命地跑了。
幸好她及时躲进树丛闪过主子爷搜寻过来的视线,再一路钻捷径爬回来,要不然她现在说不定得罚跪在他面前努力忏悔著……
希望主子爷别以为是偷儿闯进门的好!
展欢心有馀悸之下,不由得把蒙住头的被子拉下,侧耳倾听起外头的动静。不过在听了好一会儿,听到的也只有一屋子此起彼落的打鼾声后,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松口气。
看起来他没喊人起来捉贼……也许他以为他发现的只是一只猫。
总而言之,她应该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展欢心安地闭上眼睛,而在入睡前,她还像是在提醒自己般地呓语:“我从没见过主子爷、没见过……还有……晚上除了乖乖睡觉……什麽事也别做……记住了……”
就在这个同时,之前展欢在松涛楼看到那异光一闪的窗,月色照透过去,一抹彷若女人曲线玲珑的微弱黑影也在窗内很快飘过。
不过松涛楼的主人却完全没有发觉这个异象……
※※※
展欢万万没想到,她第二天起床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被大婶派去送洗脸水、早膳给荆天衣,兼打扫主子爷的房。
昨夜发生的事,她当然不会当作是在作梦。不过她也只愣了一下,便依照大婶的安排和另一个丫头如玉,端了爷的早膳往后头的松涛楼去。
“欸,小欢!昨天你在后头,所以还没见过爷哦?”早展欢两个月来荆家,跟她很不错的如玉,边走边和她闲嗑牙。
“嗯。”展欢的心只跳快了一下便恢复正常,而她往松涛楼前进的步伐依然平稳不紊。
没见过!她没见过!她这麽催眠自己。
如玉很快偏头瞥了展欢这总是不见多大情绪起伏的脸一眼,有点儿泄气——这家伙!从她进来到现在,她还没见过她对什麽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的表情。人家正常的都嘛什麽好事都抢第一、争破头,她姑娘咧?不是任大家去,她在旁边做自己的事,就是慢吞吞地跟在人家后面,有好处也早被人瓜分光了!
如玉真的没见过像她这样笨的人,偏偏她旺盛的正义感作祟,也看不惯这笨家伙老是闷不吭声地多做前头那些资历较深的丫头丢给她的工作,所以她才不时暗地里到公正的胡大婶面前去告她们的状——虽然正面斗不过那些人,不过聪明的她总也想得到办法!
反正,有她罩著这笨家伙就对了!
“我以前也没见过爷,昨晚他回府我才第一次见到……说真的,要是你第一次见到那麽高壮魁梧的主子,你一定也会吓一跳!”
如玉重新振作,眉飞色舞地说起昨天晚上主子抵达家门前的盛大阵仗和主子说了什麽话、做了什麽事,滔滔不绝地描述给她听。
即使展欢已经在昨夜就听同房的小雁她们将主子的事说过不下十遍,可她也不介意再当一次好听众。
一直到主子住的松涛楼前,如玉才总算住了嘴。
松涛楼,位在整个府邸偏后僻静的地方,一座被下人照顾得十分美丽的园林,而主子住的深长屋楼则轩昂地屹立在其中。
连同昨天提热水和不小心被莫名引导来,展欢其实被派来打扫主子住的这屋也有一、两次,所以对这里并不算陌生。只不同的是主子不在而已。
展欢这时可一点也不敢多想,专注地捧著一盆温热适中的水,稳稳地来到主子的房门前。
而端著早膳的如玉配合地分出一手,伸指在门扉上轻敲了两下,向里面扬声道:“爷!小婢们送您的早膳和洗脸水来了!”
“进来!”
简洁乾脆的声音立刻由里面回应出来。
如玉看了展欢一眼,俏皮地吐吐舌,然后推开了门。
展欢跟在她身后进门。
而一进去,端坐在厅子椅上、低头专注审视摊在桌上药材的男人,立刻夺去展欢的目光——
用刀刻凿出来似的脸部刚硬线条,全身上下迸散出来一股令人忽视不了的强大精神力量!原来这就是荆天衣,她的新主子。
昨夜在外面亭子喝酒的男人,果然就是眼前的主子爷。她确定了。
“爷,早!您的早膳小婢替您放在这边桌上。”如玉在主子爷面前也不禁收起了平日的俏皮,一点也不敢造次地正经起来。
荆天衣只微微颔首,视线和心神仍贯注在细辨满桌的药材上。
展欢在问候了声之后,也随之将水放好在一旁的洗脸架上。
只这短短的时间,两人完成工作便静静退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憋了口大气的如玉,这下总算可以吐出来了。
“喂!小欢!你觉得爷怎麽样?你先别说,我倒是被爷又吓了一跳!原本昨夜他看起来还满亲切、笑容可掬,所以那感觉就没那麽明显吓人;可是今天他什麽话也没说,不笑的样子突然让人觉得好恐怖喔!”把展欢拉到一旁,如玉忍不住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还一边拍拍心口以示馀悸犹存。
展欢同样也是松了口气。当然,她的松口气是因为昨夜的事一点也没被发现的缘故。这下她真正放心了。
至於对主子爷的感想嘛……
她点点头,老实说:“是很恐怖。”不过……她应该也不会和他有太多的接触。而且她既安份守己又不起眼,想必主子再有恐怖的脾气也发不到她头上吧?
可是依照众人对他的评语,坏脾气、虐待下人,从来就不曾在有关他的事迹中出现过,所以她更大可不必担心。
如玉倒是很快回复活泼乐观的本性,对她露齿笑了笑。“不怕不怕!其实爷只是不笑时看起来吓人,听大家说爷对咱们下人都很好,从昨天他不忘要大婶发给我们每个人小礼物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她也很好收买的啦!
爷吓人不吓人好像都是她在说的嘛!
展欢不由想笑的回看了如玉一眼。
现在主子还在里面,她们最快也得等他洗完脸、用完早膳,再观准时机才能进去做打扫的工作,所以她们这时当然是先整理屋子外的环境。
两人分头工作。如玉选了屋子的前庭,展欢则去扫屋子前的回廊。
一一将地上的落叶扫成堆,展欢驾轻就熟地做著她该做的工作,不过,就当她心无旁骛地打扫到主屋最后面、一道紧闭的房门前时,她却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晕眩,眼前也一黑——
完全没防备的她,立刻“咚”地一声向前栽倒在地。
而她这下用力撞到门板的声音也传到了前面的如玉那边、引起她的注意。听到这不算小的奇怪声响,她一愣,抬头恰好看到不远处正一头滑软下去的展欢。她大吃一惊,骇叫一声马上丢开竹帚冲过去。
“啊!小欢!你怎麽了?”一边叫著一边已经三两步跑到展欢身边。
这时,展欢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晕眩弄得短暂的失去意识撞到头,而等到她又重新睁开眼睛清醒,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躺在地上,一脸焦急的如玉正好蹲下来要扶起她。
展欢先伸出手碰了下自己被撞痛的额头——“嘶!”倒吸一口气,她的眼泪差点飙下来。
“小欢!你没事吧?”如玉先将她扶坐起来,又是奇怪又是关心地直盯著她,和她头上那处已经红肿起来的地方。“怎麽了?你不会是不小心被绊倒吧?”
展欢还来不及回答,她们身后已经传来一阵稳重却略促的脚步声。
她一怔,回过头去的同时,一个沉厚有力的嗓音已经响起:
“发生了什麽事?有人受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