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荆爷!果然是您!好久没看到您了!”迎面而来一名珠光宝气的中年人,跟他寒暄了几句。
“荆老板,请进来寒舍坐坐、喝杯茶!”一户人家的邀约。
“荆爷,这好吃的蜜糕请您尝尝……”相熟的小贩追上来递给他一盒热呼呼的甜糕。
好不容易,在走过了两条街、转进另一道小巷捷径后,不断有人认出他来和他打交道的场面总算暂告一段落。而跟在他身后一路走来的展欢,手上已经捧满了一堆人家送他的东西。
第一次见识到主子爷的交游广阔,就连市井小民、豪富大商也全乐於和他知交——主子爷这亲和的另一面,令她惊奇又大开眼界。
突然,她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轻,赶忙一回神,她才发现方才人家送的一坛酒已经又回到主子爷手中。
荆天衣一只手臂夹著那坛份量不轻的酒,轻轻松松地走在她前面。
展欢赶紧追到他前面。“爷!小婢还拿得动,您不必……”
“我知道你的力气不小。”荆天衣刚棱的脸庞有抹玩味的笑,他看了看她手上仍抱著的一堆吃用礼物,再莞尔地盯了她一眼便继续迈开大步向前走。“不过我怕我忽然想喝酒,还要回头来找太麻烦了。”
麻烦?
是这样吗?
展欢其实多少心知肚明主子爷的用意。不过既然他如此体恤下人,她也乐得轻松点。
天色已暗,再加上刚才路上这一耽搁,看来他们还没回去,大婶一定已经等得心急了。
“爷,您没有真醉吧?”她回想主子爷微醺的眼神,瞧他走起路来虽然不见异状,可她最好还是早做防范。她快步赶上与他稍并肩而行。“要不您先在这儿等小婢,小婢立刻赶回去请福旺驾马车来接您可好?”这应该是个好提议。反正她脚长跑得快,一口气跑上两条街绝不会费上多少时间。
天晚,繁星闪烁。而他们在的小巷除了偶有人家屋内流泄出来的灯火映照外,基本上光线幽暗。并且整条巷只有他们两个行人。
展欢一点也没意识到暗夜所可能潜藏的危险,荆天衣的脑袋却是清醒的。
他微偏下头,宛如星芒灼亮的黑眸盯住她。“我没醉,这点路程很快就到,你不必搞这麽麻烦再多跑一趟……还是你很喜欢跑?”
怔了一下,展欢摇摇头。
好吧!就当她什麽也没说!
看了主子爷半隐在黑暗下更显神威难测的面孔一眼,她微屏了下呼息,接著想到了的赶紧一住脚,等到落后了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再继续走。
谨守下人该有的份际。
荆天衣自然也注意到这丫头的举动了,不过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情真的不错,他倒想逗逗这看似迟呆,实则聪敏过人,而且总能引发他惊奇的丫头。
他突地一旋身,又走到了她旁边。
展欢只觉眼前一花,没想到原本好端端走在她前面的主子爷竟忽然转到她右侧。她吓了一跳。
“爷?!”喊了声,立刻又退离他一步。
荆天衣却是大手向后一抓,将她抓到了原位站好。
“丫头,你是在怕我,把我当鬼吗?”仍抓著她的肩,他低头凑近她,皱眉给她看。
展欢的眼睛很快眨了两下,终於相信自己此刻正被主子爷抓著“逼供”中。
定定看著眼前主子爷的脸,她空白了好一下的脑袋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念头是——
主子爷皱起眉来比鬼还可怕!
不过,这话打死她也不敢说出口。
“呃……啊……爷真会开玩笑,爷就是爷,怎麽会是鬼?”展欢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差点反应不过来。更何况主子爷就靠得她这麽近,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快窒息啦!
荆天衣紧盯著这丫头在黑夜下一双更加灿亮如寒星的眼睛,有一刹的时间,他真的以为这双眼睛就是夜空中最神秘美丽的一对星子。直到她紧张的声音在他耳边迸响,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舒缓了面部的肌肉,也同时放开了她的肩。
再细看了她一副紧张得快喘不过气的模样一眼,他不由得咧嘴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丫头,你前夜要捉贼时的表情我看都比现在有魄力有胆量……我懂了!原来你的爷我,比贼比鬼还可怕!”
展欢哪里想到主子爷竟会下起这结论,她一时又是慌张又是尴尬,一张脸红透了。
“没有、没有!爷!小婢绝没有这麽想!”不能承认她刚才真的这麽想——赶忙摇头否认当个说谎的小孩。
荆天衣一点也不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更何况他又不是不清楚自己这张脸只要不笑,再稍纠结一下眉角就足以吓坏一干老弱妇孺——他只是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
“小欢!”他唤了她一声便转回身漫步往前走。
“是!”展欢一边应,一边跟上。
“记住我说的话……”荆天衣的声音逐渐低沉严肃了起来。“就算你一双手可以打倒十个、八个坏蛋,也别不把危险当回事。就像前天夜里、就像现在……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你懂吗?”
展欢自然一听就明白——明白他知道她力大如牛的事,明白他怕她自恃有异能便天不怕地不怕的用意。
她立时感到一阵心神激荡,有好一会儿,她才能说得出话来。
“爷,谢谢你!我懂!”
回到府里,等候已久的胡大婶马上松了口气地迎了上去,并且立刻指挥下人忙碌了起来。至於展欢则悄悄退下。
将人家送主子爷的东西先放在偏厅等待大婶的处理,而她想了想,把主子爷在刚才回程路上要她拿去吃的几样甜点只取出了一块蜜糕外,其它都没动。她把蜜糕送去给爱吃甜食的如玉,被她拉著聊天,再等她终於自她的闲话中脱身,赶去厨房找晚餐已晚了一步——她的晚餐只馀剩菜剩饭。
幸好她一向只求吃得饱就好,所以她很快在厨房里填饱了肚子。
在把属於自己的工作收拾好后,她乾脆早早就上床睡觉。不过,即使她很早就躺上床,却没有如愿地得到多少睡眠,因为——莫名的梦境又让她惊醒过来,还让她再也睡不著。不但如此,就连那已两天没出现的女鬼声也来凑热闹。
她就这样一夜无眠,睁大眼睛直到天亮。
※※※
精神不济的展欢,第二日一个上午简直就是在呵欠连连的状况下,勉强打起体力工作。
“啊!你在干什麽?水都满出来了!”采月忙地跳离开溢满水的地面,尖声叫著。
展欢惊醒,倒水的动作立刻顿住,她这时才终於看清自已恍神下的杰作——放在井边木桶里的待洗衣物已经被满出来的水冲下了两三件。
看著一地的水和在地上皱巴巴的可笑衣服,展欢马上知道自己闯祸了。
“我……对不起!我会立刻清理好!”丢下舀水的桶子,她边说边弯下身赶快捞起地上的衣服收拾残局。
“你是怎麽回事?上作的时候不专心一点,哪天你要是放火烧了房子,我再看你怎麽办?”采月不放过教训人的机会。
是啊!采月大姐教训的是!幸好她现在不是在烧火……
展欢等到采月一走,自己也不由得伸手拍拍脸颊力图振作。
稍后,当她坐在池塘畔一边喂鱼、一边忍不住偷偷打盹儿时,一个警告似的轻咳声突然从她旁边响起。
展欢还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但当她转过头,看到两、三个正大步经过她身后要往庭园外离开的人影,马上使她完全清醒,还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而在她怀里的一包鱼饲料也掉了一地。
她当然一眼就认出那走在最前面的高大背影是谁。
糗大了!她竟让主子看到她在这里偷懒打瞌睡。
至於跟在主子爷后面的最后那个人——阿丁——显然正是好意出声提醒她的人。他还回头对她摇了下手。
展欢回他一个苦笑。
主子爷他们很快消失在国外。
她自然一点也不敢期望刚才有奇迹出现,主子爷根本没发现她是在打瞌睡而是在低头喂鱼……
主子爷没当场叫醒她,大概是他赶著出门没空理她。可她自己想也知道,她在主子爷的劣迹名条上一定又添一笔纪录了。
唉!好不容易昨天她才给了主子爷一个好印象,稍稍平反她捉贼落空的坏事……这下可又好了!
摸摸鼻子,她的瞌睡虫已经全被吓跑了,现在的她精神百倍啊!
展欢望了一眼主子爷离开的方向,再回过身盯著那一头主子爷住的松涛楼,她的神情渐渐若有所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里多了一层坚定的光芒,接著毅然决然地往松涛楼走。
她决定去面对现实了!
昨天夜里就是那鬼声音害得她没法睡,今天才会发生这些事,她知道只要她还待在这里一天,她大概就会不得安宁一天——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麽其他人都没事,只有她受到影响——所以她决定趁她还没被“她”搞疯前,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者,揪出那女鬼的真面目!
总之,就让她今天来作个了结吧!
没多久,展欢再次踏进了她两天前曾发誓不再进来的松涛楼小房间。
为了以防被人看到她偷偷来到这里,她一进来马上就把门关好。接著她早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的,随即直走近那日她发现异状的木箱子前。
小房间里,因为外面日正当中,所以光线自然明亮充足。
不过展欢的所有注意力全在最上面的小木箱上。
精细雅致的木箱上,她一眼就发现那稍打开的细缝依旧。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放上去,有些紧张地,她吞了口口水。
屋里静悄悄地,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而她以为会出现的鬼声,直到现在倒是意外地没现声。
展欢并没有迟疑多久。她让自己冷静些了后,立刻一鼓作气动手将盖子整个往旁滑开。而在这时,她也一边准备了随时要跳开的动作,一边往打开的箱子内看。原本她以为这里面可能会藏有什麽奇特的或者危险的东西,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挑了下眉,她好笑地看了看里面整齐地放著的几件女人的衣服。瞧起来这些质料轻柔细致的衣服,应该是以前夫人的。
那……就这样?
原来作怪的就是这几件衣服?
展欢直瞪著它们,不知她是该松口气还是失望,不过会不会因为现在是大白天,所以那鬼物还不敢出来活动?
她的脑袋里有十几二十个疑惑在转,但现在却没有一样可以找得到答案的。
难不成,为了解答她得另外在晚上来一趟?
她的眉头立刻打了个结。
突然,她的手心一下被蜇到似的刺痛,她立刻吓了一跳缩回手,但她随即想到了什麽可能的一皱眉。
她转头向四周瞄了瞄,而她很快找到满意的目标——小桌上一支纸扇。
她马上取来纸扇,接著用它的扇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翻起木箱子里的一件件
衣服。
说不定这里面不是藏了什麽,而是养了一窝毒蛇,她总得先预防万一。可她千想万想,就是完全没想到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这样的东西——
在她翻到最下层时,最后一件不是衣服,而是用华丽的丝巾层层包覆著的一块圆形硬物。她微感诧异又好奇地直接用手把它拿了出来。而在将它捧在手上再把丝巾解开后,一面玄银铜镜便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惊奇地看著铜镜里忠实地映照出她的表情。
夫人的箱子里,藏的竟然是一面铜镜,而这一面铜镜……
心一动,她立刻仔细专注打量起了手上这面八瓣菱花镜。
她的指尖轻轻在镜背的奇特纹饰上抚过,而镜质冰冰凉凉的触感也透过了她的指传到她的体内似。
展欢从没见过拥有这样美丽符咒似的纹饰,和这种可以凉透人心的铜镜,而且她更是一点也猜不出这看来既无时间的痕迹却又仿佛透著岁月的沧桑的铜镜,究竟是新镜或旧物。
她被困惑住了。
为了寻找一面与她有切身关系的铜镜,所以她也练就了能够一眼就大致辨出镜子年代的功夫,可是现在,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把手上这面铜镜定位在哪里?
她的心跳开始在加快。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这面铜镜,就是她和她爹一直在找的那面传说中的古镜?
如果说,在这世上有一面镜子能够左右她、左右她娘亲,甚至她娘亲以上好几代女子的生死,有谁相信?
她一直不愿相信,可她爹却信了十二万分。
只因为她的娘、她的娘的娘……再向上推好几个女性都没有一个活过十九岁,所以她爹更加相信了那一则传说——
传说,她娘的娘家这一边在很久以前,曾有某位先人被下毒咒,而且魂魄还被封在一面镜子里永世不得超脱。
就是这则传说,再加上她娘家这一边的长女一定毫无例外死於十九岁前的无数证明,更是加深了这无稽之谈的真实性,以致於当她的娘在她三岁意外落井溺亡,而她娘的芳龄又正好是十九岁生辰的前一日时,她爹才会自此踏上当道士之路。
原本她那爹也是对她娘娘家那边的这则传说十分嗤之以鼻,还万分不屑,结果到最后信得最深的却是他。
不过她十分清楚,她爹全是为了她!
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他很怕再失去女儿,所以他不得不信,所以他才必须去为她寻求保命的方法。
也就因为她清楚她爹的恐惧、明白她爹的心,於是她才没多说的任他去钻研他的符咒术、去当他的道士,还四处去找那面传说中封住一缕魂魄的铜镜。而她不忍让她爹独自奔波劳心,所以即使她对镜子和传说都保持著怀疑的态度,她还是说服了她爹让她加入了寻找铜镜的行列,也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幸好她的粗活做得挺不错,幸好她挺吃得了苦,所以她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她才十八岁,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苍老得像八十岁的老太婆了。
就为了那面引发一切事端的镜子!
而依照她爹的推算,可能被诅咒的太曾外祖母那一代至少距今已有两百年以上的时间,也就是说,那传说中的镜子也该是面颇有历史的古镜了。
那麽如此久远的时间下来,古镜还有可能仍存在这世间吗?
也或许她该怀疑的是,自始至终真的有这面镜子的存在吗?
可她能够肯定的是——不管传说是不是真的,至少在她度过十九岁生辰之前,“找镜子”这件事,会是她最重要的人生目标。
现在,她意外地在主人家里翻找到了这面精美细致得几乎可以比过以往她在贵族富豪的收藏中所能见到的铜镜,即使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有机会找到那面传说中虚幻的铜镜,也没有多少期望手中的镜子就是它,可这美丽极致的铜镜依然使她赞叹不已。
忍不住将它拿到窗边,透过明亮的光线细细欣赏著。而这时她也发现了经过了日光的照射,地面投射出了一圈属於背后的神秘符文。
“混蛋!你想把老娘晒黑吗?”
蓦地,一阵咒骂声轰雷般地在展欢的耳边出现。
毫无防备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展欢惊跳起来,手中的铜镜也差点滑掉。
“喂!你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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