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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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上)-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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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诺听了,并不说话。
对话中断,沉默笼罩过来,仿佛压在心上。
苍诺低着头,皇帝瞧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这个蛮族王子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如果他此刻动手行刺,杀了皇帝后逃出皇宫,传信给契丹立即趁着天朝丧君而动兵,那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不行刺,回国后在契丹王面前大进小人之言,挑起兵祸,又该如何?
就怕他心底卑鄙,还要将昨晚的事到处宣扬,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立即身败名裂,也只剩自尽让位一途可走。纵使如此,祖宗的颜面都已丢尽,死了又怎么去见父王?皇帝越想越心惊,暗恨自己不够老成,忍不住一时之气。
苍诺忽然举起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床褥。
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站着没动。
“坐过来。”
皇帝剑眉一皱,“朕现在不想坐。”
苍诺又没了声。
两人默默对着,一个坐,一个站,一个低头无语,一个仰首皱眉,都是满腹心思。
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不满道,“朕说了,不想坐。”
“我只和铮儿说话,不和朕说话。”苍诺闷声道,“你不过来,我就走啦。我知道你是真的讨厌我,真心要杀我的。我不想杀你,又不想被你杀死,只好以后都不见你了。”
皇帝心道,你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来天朝。
苍诺又接着道,“虽然以后都不能见你,但我会天天想你,想一百遍。我每次想你一定会心疼,你在皇宫里,没有人对你好,像一只没有娘的小羔羊似的。连我也走了,你又该怎么办?算了,是我活该,让我心疼到死也好。只是……只是你太孤零零了。”
他说得很慢,又不流利,满口胡说八道,确实不讨人喜欢。什么“天天想你”的轻薄之语,什么“小羔羊似的”混帐话,皇帝勉强忍着气听,到了后来,竟渐渐动了容,听见“孤零零”三个字,仿佛谁拿线从心上的小孔穿了过去,说不出的滋味。
皇帝眼睑往下放了放,扫苍诺一眼,“你真是蛮族,礼仪……这些话,你不该说的……”蓦然想起昨晚他逞强无礼,顿时又觉得自己对他态度过好了,抿了唇,继续黑着睑。
“你坐过来吗?”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瞥他一眼,依旧站得直直的,不肯挪动。
苍诺举起手,皇帝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反目了,赶紧警惕着凝神。
“这个,送我?”苍诺端着那柄刺伤他的匕首问。
“嗯?”
送是绝不想送的,但现在要拿回来,却又不容易。皇帝挑挑眉,苍诺只当他默许,欢天喜地地把犹带着血迹的匕首往床单上拭了拭,收进怀里。
“我该走了。”他站起来。
皇帝原先恨不得他立即就消失,听见他坦然说走,又觉得几分惆怅,冷哼道,“这里是皇宫,你说走就走吗?”
“我的武功是跟你们天朝人学的,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位王子实在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拍拍胸膛,“你那些侍卫,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哎,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高喊一声刺客,把他在这碎尸万断,还是来得及的。只是挑起兵祸,如何善后?何况,不知为何,杀他的心又没有昨夜那么盛了。
但就这样眼睁睁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走了,自己成了什么样的昏君?历代昏君里,又有谁被男人强要了,还让仇家大模大样扬长而去的?
正想着,忽然通体温暖,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紧抱住了。
皇帝还在发愣,苍诺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喃喃道,“铮儿,你的眼睛真漂亮,只是太哀伤了。我可不想每次梦见你,都看见你这个模样。”
皇帝被他抱得脑中一片空白,见他紧贴着自己,一脸痴迷,毫无防备。皇帝动了动,另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从袖里划入掌中。这和刚才的匕首是一对的,他都拿了过来,左右袖中各藏一把。
皇帝任苍诺抱着,缓缓举起匕首,浑浑噩噩地往苍诺背上刺去。
苍诺向来反应极快,皇帝也并不抱什么刺中的希望,只是本能似的直插下去。苍诺也正神思恍惚,察觉寒气靠近,已经来不及了。
匕首入背,直插至柄。
嗤……
朦胧中,匕首隔裂衣料,插入肌肉的声音传来,如雷轰耳,惊得皇帝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低头看去,苍诺仍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脸颊因为巨痛而微微抽搐,唇倔强地抿着,竟然吭都没有吭一声。
皇帝惊魂未定,感觉手上有潺潺热流淌过,才确定已经得手了,松开匕首。
苍诺高大的身子软了下来,他生怕外面的侍卫听见重物着地声,赶紧扶着。可苍诺不但身形高大,体重也惊人,仿佛石头似的,皇帝接不住了,只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上半身,看他死了没有。
匕首齐柄插入,但并没有刺中心脏,苍诺还没死,嘴边挤出苦笑,居然还能说道,“英雄都是死在心爱的人手上的,”
他顿了顿,呼吸已经不畅,目光向上飘移,找到皇帝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们都不真心,只有我是真心的,你……你偏偏不领情。天朝……天朝的人真……真……”
他说了两句,气息更弱了,停下喘息了很久,才又开口,叮嘱道,“我的尸体,你要藏好了,别让我父王知道。我们的兵,真的比你们……强。你的刀,居……居然有两把,我真笨。”他似乎觉得有点可笑,喉咙呵呵笑了两声,却引得鲜血从嘴里喷溅出来。
皇帝抱着他,龙袍上染满苍诺温热的血,听着苍诺在自己怀里低声叮咛。
血红得怵目惊心,宛如当日九弟为了玉郎在面前自刎一般。
他的心骤然狂疼起来,感觉怀里的苍诺忽然不动了,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至心头。
为什么要下手?
为什么要下手!
皇帝手忙脚乱地伸手探他的鼻息,好像仍在微微出着气。
“喂!苍诺,苍……”他压低声音叫着。
苍诺仿佛听到了,轻轻掀了掀眼皮。
还活着。
皇帝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开了一点。他放开苍诺,担心地板碰到匕首的刀柄,只好将苍诺斜放着,随手把床上的枕头棉被全部扯了下来,为他垫着。这时候才看清楚,除了自己的龙袍,地上也是一片血迹。要是当时随手拔了匕首出背,恐怕这里要成血海了。
心脏狠狠地猛撞一下,皇帝将往日千锤百炼出的从容镇定都用上了,才勉强站起来。
此刻绝不能叫别人进来,万一苍诺真死在皇宫,这个祸乱怎么掩得住?
一定有什么伤药。
他蹒跚着走到大柜前,打开来乱搜一通。里面摆放整齐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扔在地上,多数是绸缎刺绣之类的贡品。
又一张刺绣被扔开,一个白色小瓶赫然在目。皇帝伸手就取了过来,看见上面写着“济丸”,早不记得是哪里上的供品。
瞧这个模样,应该是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治刀伤。大内的药,再不济也不会把人弄死。
反正生死有命,救得了算他命大,救不了是他阳寿已尽。
皇帝微一沉吟,拿着小瓶过来,撬开苍诺的嘴,把瓶子里的药丸全倒了进去。见苍诺没有咽下,又纡尊去用桌上的双耳金杯倒了一杯茶,喂他喝下去。
苍诺身强力壮,又是习武的人,被喂了一口茶,悠悠醒过来,有了点知觉。他大概知道皇帝在想法救自己,轻声指点道,“先要止血,你别拔匕首,在匕首旁边撒……撒一点止血的药……”
皇帝被他提醒,暗道,果然,先要止血,自己怎么糊涂了?
站起来在房里绕了两圈,哪里找的到止血的药。急切中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小瓶裱字画用的浆糊,不知是哪个小太监忘记收起起来的。他把浆糊拿了过来,全部倒在伤口上,算是帮忙堵一堵血。
皇帝左右看看,又把扔了一地的上等锦缎绣品捞了两块过来,学苍诺的法子,嗤嗤撕成条状,帮苍诺包伤口。
苍诺又沉又重,伤在背上,还有一柄匕首插着,极难包扎。皇帝一辈子没有这么伺候过人,把伤口乱七八糟的包上,已经一身大汗。
苍诺的声音忽然传来,“你给我吃的什么……什么药?”
皇帝循声看去,又是一愣。
苍诺受伤后,本来脸色苍白,此刻却又恢复红润了,只是表情古怪了点。
“你那是……什么药?”苍诺似乎非常难过,咬着牙问。
皇帝见他浑身不耐,挣扎着动弹,向他下身看去,虽然穿着裤子,也隐约看见里面的东西竖得挺挺的。
皇帝顿时也涨红了脸。
怎么居然会是春药?
混帐,春药竟起这么个糊涂名字,什么“济丸”。
原先还疑惑这里为何会放着一瓶药,想来是小福子的“贴心”安排,以备主子不时之需的。
皇帝又气恼又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一悬!有脚步声靠近。
“主子,吏部尚书任安求见。”小福子尖声尖气的声音隔门响起。
第十章
    “不见!”
中气十足的怒吼从门内传出来,吓得正弯腰贴在门上等候指示的小福子倒退了两步。
主子今天的脾气,着实不小啊。
皇帝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一丝声也没有,小福子那伶俐的小子想是知道万岁心情不好,不敢唠叨,立即去让吏部尚书吃闭门羹了。
他松了松绷紧的神经,低头再看那个让他无比头疼的大块头,心又蓦地缩了起来。
殷红的血浸润了刚刚包扎在伤口上的丝帛,不过应付小福子的一小会功夫,这蛮族的脸已经从青转成了紫红,铜铃大眼紧闭着。
死了吗?
皇帝垂下头,略带紧张地窥探着。
目光扫过竖得高高的裆部,嗯,没有软下,应该还没死。一转念才反应过来,脸不由轰地涨红。
这禽兽,垂死之际还想逞色心。
该死!
不过,好像是自己喂了他一瓶子春药……
啧啧,怪不得伤口的血涌出来了。
“皇上……”
小福子细细的嗓音又传过来,仓猝之间,惊得房中的九五之尊差点跳起来。还未说完,皇帝的怒喝已经越过门户,直撞小福子的耳膜,“朕谁都不见!滚下去!”
雷霆之怒一发,门外立即鸦雀无声。
不一会后,才传来小福子怯生生的声音,“皇上,太后有请。”
太后?
睿智的眉微微蹙起。皇帝的心又烦躁起来。又出了什么事,太后要这时候来唤?不去,那是绝不行的。
天子以孝治天下,况且,现在又不是在朝中,也不能以政事为藉口,要是称病,说不定惊动太后亲自来瞧。
这满地的鲜血,应该已被大胆强盗劫持而去的契丹王子,尤其是他现在一眼就会被人注意的硬挺挺的器官,怎么可以入太后的眼?
冷汗从年轻帝王的额上滑下。他双手一松,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放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朕知道了,换件衣裳就去。不必进来伺候,朕心里烦躁,不想见人。”
小福子在外面乖巧的应了一声。
皇帝又问,“九王爷回府了吗?”
“回皇上,九王爷和众位大臣都不敢散去,还在宫门前面候着呢。”
“嗯。”皇帝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去宫门那里,把九王爷叫来,就说……朕有话要私底下和他说。”
小福子领了命,小跑着去请九王爷。
皇帝站在房中,半晌弯下腰,用手轻轻捶了捶刚才跪得有点发麻的大腿,目光又落在苍诺的脸上。
虽然是蛮族,胡子倒是刮得千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轮廓,说不上俊美,但倜傥二字,应该也当得上。
他瞅着这个此刻生死握在自己手上的人,觉得昨晚的雷霆大怒,深夜命人围攻契丹行馆,清晨下旨抓拿,连带着早上在大殿上的咆哮伤感,真的不值。
眼下,要弄死他,只是一眨眼的事,匕首延着颈边,轻轻一拉,也就了结了。
杀,还是不杀?
皇帝居高临下打量着契丹王子,他也不明白自己一向清醒精明的思绪,怎么会被这家伙呼啦啦搅成一团浆糊。
“皇上,臣弟来了。”九王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多了平日少见的一分小心翼翼。今天早上说的一番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太伤皇上的心了。
“来了?身边有旁人吗?小福子呢?”
“回皇上,只有臣弟一人。小福子到太后那里覆命去了。”
“哦……”皇帝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有一丝虚渺遥远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仿佛在犹豫什么,最后才轻声道,“九弟,你进来。”
九王爷推开门,抬头看见脸色苍白的皇帝失魂落魄地站在房中,心里一疼,刚要跪下行礼,眼角猛地扫到地上。
血!
跳入视线的除了鲜血,还有一张已呈酱紫色的认识的脸,躺在血泊中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知觉。
“啊!”镇定如九王爷,也禁不住轻呼一声。一声过后,顿时警惕地掩住了嘴,沉着着,转身将房门严严实实关上,转过身盯着皇帝,“皇上?这……”鼻里微微喘着紧张的气。
“这是契丹的苍诺王子,你认识的。”见了自己的弟弟兼臣子,皇帝从容下来,扫地上的苍诺一眼,刻意忽略他裤上硬直的地方,沉吟着,目光移到九王爷脸上,“他受了伤,又吃了……吃了毒药。这是只有我们俩知道,你说,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九王爷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苍诺。
空气在宽敞的房里拉成了紧紧的弦,让人无法惬意地呼吸。站在面前的皇帝二哥脸上与往常大有不同的表情,让九王爷暗自心惊。
就算心惊,他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先观察一下情况。
不用观察,只凭地上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契丹王子下体撑起的帐篷,经验老到的九王爷就已经猜到,他吃的不是毒药。
半夜相处后,被九五之尊痛恨至咬牙切齿的契丹王子;
据说在押送途中被劫持,结果忽然出现在宫内的契丹王子;
御用卧室血流满地,却秘而不宣,反而私下召唤自己的皇帝;
还有,春药!
难道……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电光火石间栽进九王爷的脑海,又在电光火石间被九王爷彻底驱逐出去。
不可能!绝不可能!真是大不敬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起,九王爷连问问苍诺怎么会出现在皇帝睡房的心思都没有了。
直觉告诉他,问这个问题,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宫廷中人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本领,就是不要问不该问的问题。
“九弟,你向来快言快语,今日怎么这么犹豫?说说你的办法。”皇帝沉沉的声音又传过来。
两人站在半死不活的苍诺旁边,都假装低头打量这个异国王子。
“杀了他。”犹豫片刻后,九王爷当机立断。早上和皇帝说不能为难契丹王子,已经触了九五之尊的逆鳞,现在难得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皇帝的这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实许可的情况下,他也想让使他二哥光火的家伙消失。
“哦?”皇帝沉默了一会,“杀了他只是举手的功夫,简单。但尸体留在这里,日后难免被人发现。”
既然已经当机立断,就只好继续断个彻底了。
九王爷低声道,“尸体的事,皇上大可放心,臣弟知道有一种药水,不但可以化去皮肉,连骨头也分毫不剩。只要往他伤口上撒上一点,半个时辰内,天上地下再也找不着他一丝踪迹。重要的是确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他曾经入过宫。”
化尸水?
皇帝心头一震。
惊骇地瞥了已经恢复镇定干练的九弟一眼,他实在无从解释此刻心里的慌张挣扎是为了什么?
只有在伤口里撒上一点……
他心神不安地站着,半日才低声问,“那,谁动手?”
这个似乎无关大局的问题,让皇帝的口中苦涩一片。
九王爷想了想,才道,“臣弟来吧。这个外族人,别污了皇上的手。”
“皇上,臣弟现在就去取药水?”
“……”
“还是先让他断了气?”
“……”
“皇上?”
每一句都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耳际,已经隐隐约约地听不清了。
皇帝抬起头,把目光从苍诺微微起伏的胸膛挪开。他想看看窗外,但窗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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