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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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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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有男朋友。 
她去电林立虹问:“文思到底是谁?” 
那女孩笑:“三分钟前人家也刚问你是谁。” 
“我请你吃饭。” 
“文思还答应送我南洋珠耳环呢。” 
“你可有答允?” 
“当然不。我不会揭穿任何一方面身分。时时有愤怒的读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审,难道都举手投降不成?我们需维护言论自由。” 
失敬失敬,诺芹更加不敢小觑这位林立虹小姐。 
“作者互骂,你不觉得有辱报格?” 
“唏,这叫笔战,读者最感兴奋。” 
最好滚在地下撕打,扯衣裳拉头发。 
诺芹赌气:“真不知你想吸引些什么读者。” 
“所有读者,他们是我们的米饭班主。” 
口气似顽强战士。 
没有年纪差距也有代沟。 
“岑诺芹,继续努力。”她喊出口号后挂断电话。 
诺芹颓然。 
这个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诺芹去开门。 
“咦,庭风,你怎么来了?” 
“有要紧事。” 
姐姐一进来,四处观望:“哗,似狗窝。” 
扔下最新款的名贵手袋,点起一枝烟。 
诺芹立刻把她手中的烟拿掉:“此处严禁吸烟。” 
庭风叉着腰,板起脸:“最近,你在写些什么?” 
诺芹十分心虚:“你怎么管起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来?外头局势那么紧张,听说明年政府可能要换班子,你消息灵通,说来听听。” 
庭风自手袋里取出好几本小书,问妹妹:“这些,都是你写的?” 
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大叠花花绿绿的小书,分别叫《欢乐之源》、《玉女私记》、《风流女学生》…… 
庭风声音变得十分生硬:“听说,都是你的大作。” 
诺芹大惊:“冤枉呀。” 
“你看,笔名叫勤乐沁,这不是岑诺芹调转过来读吗?还说不是你?” 
诺芹喊救命:“我怎么会写艳情小说?我连普通小说都没写好。” 
庭风冷笑一声:“难得你这样谦虚,可是外头传得十分炽热,都说是岑诺芹小姐新尝试新作风,看样子你得登报澄清。” 
诺芹忽然冷静下来:“的确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样,人总得生活。” 
“生活还不至于那样艰难。” 
“一不能赊,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干,大把囤积。” 
“不需要连皮带肉赠送读者吧?” 
“外边情况已经十分凄惨,一到这种情形,电影与小说中黄色素大增。”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10)   
“不是你就好,你在专栏里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规矩,我不会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写专栏。” 
庭风走了。 
她没有把那些小书带走。 
诺芹拾起一本翻阅,意料之中,写得并不好,每隔三页,便生硬地加插一些经典场面,像是另一人所写,与前后不甚吻合。 
销路可好?诺芹茫然无绪。一定有赚吧,奸商们才乐于尝试。 
她打开报纸,发现有编辑在编后语中发出下述凄厉呼声:“与报纸共度艰难!与报业共存亡,与本市共兴衰!” 
本来精神紧绷的诺芹不禁笑出来。 
唉,还有什么话可讲,都被人家的伶牙利齿说尽了。 
她打开读者来信。 
“文思与文笔两位女士:我有一个独生女儿,今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后结婚,生活幸福。她最近怀孕,因打算在生育后继续工作,想我帮她育儿,我对这个建议求之不得,可是,亲家会否怪我独霸孙儿?我没想过与亲家分享弄孙之乐,是否自私?” 
那么可爱的怀疑,诺芹大笑起来。 
“自私的外婆:你大可放心,抚养婴儿这等苦差,大抵不会有人与你争个不休。至于女婿的父母,假日让他们与孙儿共度欢乐时光,已经足够。是你女儿生育的子女,你当然占大份,不必惭愧,祝婆孙永远彼此爱惜。” 
真难得还有那样的外婆。 
不料文思又来挑衅。 
“文笔:我接到另一位太太来信,她正是你那可爱的外婆的亲家。原来这个外婆自恃身家丰厚,雇用两个保姆,决定将别人的孙儿霸占,现在连女婿亦住在她家,你说成何体统?” 
这时,读者纷纷加入战围:有人骂媳妇,有人斥责公婆,所有家庭里不如意的纷争都拿出来报上公开,盛况一时空前。 
信箱这样成功,诺芹忽然想念伍思本。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可有高就? 
在这个时候失业,哪里还找得到更好的工作?听说在楼价顶峰的时候,她买进一层很大的公寓,分明打算大展鸿图…… 
一下子打沉,日子不晓得怎么过?不知有无后悔当初做得太大,可惜已完全失去联络。 
李中孚拨电话来:“诺芹,到我家来吃饭。” 
“不,谢谢。” 
“家里舒服,有好菜好酒。” 
“我怕见伯母。” 
“没有伯母,我做你吃。” 
“真的,令堂去了什么地方?” 
“到多伦多探亲已有多月,乐不思蜀。” 
“加国也不景气呀,加币跌至立国一百四十年来最低位。” 
“也许人家迟钝,不见他们发愁,照样种花钓鱼泛舟。” 
“是否我们太敏感?” 
“不,我们赌得太大。” 
诺芹叹气:“我们环境不一样,人家资源丰富,自给自足,肉类谷物鱼类林木,什么都有,最多不买法国香水、美国时装,就可以熬过去。” 
“还有,”李中孚接上去,“从来没有繁华过,也不觉什么损失。” 
“所以,爬得高,跌得重。” 
“你来不来?” 
“不如出去吃,还撑市面,反正你是公务员,不受影响。” 
“一天到晚听你们这种充满嫉妒的语气,已经胃生瘤。” 
“会吗?” 
“有机会。” 
他们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馆吃晚饭。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说:“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诺芹吃惊:“从前没有的吗?” 
“从前,部长给什么吃什么,吃完付账,并无异议。” 
诺芹骇笑。 
他们选了几样清淡小菜。 
一直到走,只有三桌客人。 
中孚说:“连日本人都不来了。” 
诺芹答:“新元也跌得很厉害。” 
中孚揶揄:“你怎么知道世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11)   
“我在那边有稿费可收。” 
“原来如此。” 
“昨夜看国际财经消息:东南亚经济不景气,影响可乐销路,故此股价大跌,竟连汽水都不喝了,可知是窘逼了。” 
“东洋人嘲笑我们的华丽海景只值从前一半。” 
“亏他们赤着脚,还有心情笑别人衣不称身。” 
中孚搔搔头:“忽然之间看清楚许多嘴脸。” 
“这是最痛苦的收获。” 
“会不会有移民幸灾乐祸?” 
“不会啦,息息相关。举个例:加拿大某省二十年老木厂都裁员关门,不再输往东南亚了。 
从前一天三个货柜,现在三个星期只有一个货柜,有什么好幸灾乐祸,唇亡齿寒才真。” 
大家一起叹口气,随即又笑起来。 
这样聊一辈子也好呀。 
有位母亲这样忠告女儿:“嫁给你最好的朋友,他会照顾你,他也了解你。” 
李中孚的确是岑诺芹最好的朋友。 
诺芹说:“我们到庭风家去喝咖啡。” 
中孚很客气:“不方便打扰她。” 
诺芹却立刻拨了电话,半晌,女佣来接。 
“她在睡觉。” 
“不舒服吗?”诺芹有点担心。 
“也许是累,下午睡到现在。” 
“涤涤呢?” 
“做完功课在看卡通。” 
“乖吗?” 
女佣笑:“她一向都乖。” 
挂了电话,诺芹感慨:“老了,竟要睡午觉。” 
中孚忽然觉得女友可爱无比,忍不住轻吻她的手。 
诺芹却有点不安,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 
她说:“来,我们到庭风家去一趟。” 
“为什么?” 
“我觉得不安。” 
“啊。”中孚笑,“不可轻视女子的第六灵感。” 
这个时候,诺芹已经沉默。 
赶到庭风处,女佣已经休息,十分不愿地来开门。 
诺芹问:“涤涤呢?” 
“她已熟睡,明日一早要上学。” 
诺芹再问:“你有没有去看过小姐?” 
“我不敢进房。” 
房门锁着,诺芹敲一会,无人应。 
这时,连中孚都觉得不妥。 
女佣找来门钥匙,诺芹开了门进去。 
寝室内开着小小水晶台灯,诺芹略为放心。 
“姐,姐。” 
庭风没有应她,诺芹大力掌掴她的脸,庭风毫无动静。 
李中孚走近,只见庭风面如黄蜡,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嘴边有呕吐痕迹。 
中孚大惊:“召救护车。” 
“不,我同你送她进私家医院,免邻居多话。” 
诺芹出乎意料地镇定,李中孚不禁暗暗佩服。 
她替姐姐披上外套,叫男朋友:“背起她,抓紧她双臂。” 
女佣吓得手忙脚乱。 
诺芹低声嘱咐她:“你明早照常送涤涤上学,今晚的事不可告诉她。” 
“是,是。” 
两个人匆匆出门。 
不,是三个人才真,岑庭风一点知觉也没有,像一袋旧衣物般搭在李中孚背上。 
奇怪,中孚想,一点也不重。 
百忙中他想起哲学家曾经问:人的灵魂有多重?难道岑庭风的魂魄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躯,这么说来,灵魂重量不轻。 
诺芹飞车往私家医院,连冲好几个红灯,迅速抵达目的地。 
救护人员立刻出来接手诊治。 
诺芹虚脱,坐在候诊室内。 
她一头一额都是汗,衬衫贴着背脊,中孚可以清晰看到她内衣的影子,在这危急关头,他发觉她不可抗拒地性感。 
她斟一杯清水给他。 
二人无言。 
片刻,医生出来说:“病人无恙。” 
诺芹放下了心。 
“休息三两天即可出院。” 
医生一句废话也没有,只管救人,不理私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12)   
“我进去看她。” 
庭风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目,不知怎的,表情像是微微笑。 
诺芹一阵心酸。 
看护说:“明早再来吧。” 
中孚拉一拉诺芹:“该走了。” 
诺芹诉苦:“我腿软,走不了。” 
“我背你。” 
他背起她,往停车场走去,惹得途人侧目。 
“可重?” 
“像死猪。” 
“谢谢你。” 
到了家,诺芹先喝半杯白兰地,然后去淋浴洗头。 
自浴室出来,发觉男朋友在看她的旧照片簿。 
他说:“小时候像番薯。” 
“今夜怎么了?样样看不顺眼。” 
李中孚忽然问:“你姐姐一向有吃药的习惯?” 
诺芹答:“单亲,压力大,整个担子在她肩上。睡不着,多吃几粒药,加半杯酒,便昏迷过去,她不会故意轻生。”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一次。”诺芹不得不承认。 
“试得多,总有一次会出事。” 
诺芹不出声。 
“有志者事竟成。” 
“谢谢你。” 
“忠言逆耳。” 
“我是衷心感激,今晚多亏你。” 
他吁出一口气:“家里有个男丁总好些。” 
“是,现在我才知道,姐妹俩有多么孤苦。” 
“来,把你的身世告诉我。” 
“现在,可真有大把时间了。” 
第二天清早,诺芹去看姐姐。 
庭风挣扎着问:“涤涤——” 
“别担心,一会儿我去打点她上学。” 
庭风松口气。 
“真的爱女儿呢,还是注意身体的好,不然,怎么照顾她上大学呢?” 
庭风不语。 
“病得像蓬头鬼了,未老先衰。” 
庭风这才说:“真要戒酒戒药了。” 
诺芹过去握住姐姐的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庭风呆半晌,轻轻答:“三十岁了,有点感触。” 
诺芹不出声,这是现成的一篇小说名字。 
过一会儿她说:“平日那么有办法的一个女人……” 
庭风苦笑,一边搓着面孔:“双颊痛得不得了,好像挨了打似的。” 
诺芹不敢说是她大力掴打过姐姐。 
她借故看看表:“我去照顾涤涤……” 
“拜托你了。” 
“还说这种话。” 
诺芹赶到,女佣松口气。 
“没有事,你放心,一切如常,只当她出门几天。” 
女佣不住地应是是是。 
诺芹亲自替涤涤梳洗。 
真没想到一个小孩出门也那么费劲,同大人一样,全副武装,校服熨得笔挺,鞋袜整齐。 
还有那大大的书包,要是全部内容都消化得了,简直是国际状元。 
诺芹替她背起书包,重得肩膀一沉。 
涤涤笑了。 
司机在楼下等。在这都会居住,而不必挤公共交通工具,几生修到?真是特权分子,岑庭风算得上能干。 
涤涤靠在阿姨身上。 
诺芹利用车上时间与她背默英文单词。 
涤涤忽然问:“阿姨,你几时结婚?” 
“啊,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 
涤涤点担心:“妈妈说,你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就没有空照顾我们了。” 
“你妈妈太小看我了,我永远是你的阿姨。” 
她送涤涤进学校。 
回到家里,与李中孚通过电话,她坐下来,开始写新的小说。 
三十岁了,有点感触。 
这个关头最难过,因为正式步入新中年阶段,所有成绩都抵挡不住那种人将老的恐惧。 
许多人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得扮年轻,永远作二十六七八岁状。 
诺芹已抱定宗旨她不会那样逃避。 
她立志要成为城内惟一不隐瞒年龄的写作人。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二(13)   
她把小说首段传真出去,刚想去看庭风,编辑部电话来了。 
“岑小姐,我是关朝钦。” 
“有何贵干?” 
“收到你的新小说。” 
是要称赞她写得好吗?语气不像。 
“岑小姐,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给编辑部一个好大难题。” 
岑诺芹沉着地问:“什么事?” 
“三十岁了,有点惆怅,这不是年轻读者爱看的题材。” 
诺芹一愣:“读者中没有三十岁以上的人?你几岁?” 
“我不是读者,我是编辑。” 
“依你高见,应该怎么办?” 
“岑小姐,以后打算写什么,先到编辑室开会,同事无异议,再动笔可好?” 
诺芹笑了:“编辑部的权力有这样大吗?” 
“这是我的编辑部。” 
关朝钦态度无比嚣张。 
岑诺芹忍不住教训他:“但这不是你的报馆,不是你的世界,你弄权干涉创作自由,害得数十枝笔一言化,我不赞成,我请辞,你不必伤脑筋了。” 
她放下电话,取过外套出门去。 
一路上心境平静,只觉得自己讲多了话。各人都有一套办事方法,无法合作,立即知难而退,教训人家做什么。 
他又不是十八、二十二岁,他甚至不是二十八、三十二岁,混到今日,一定也有他的道理。如有不妥,社会自然会淘汰他,何用岑诺芹替天行道。 
到达医院,庭风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庭风看着她。 
“脸色比我还要难看。” 
“忘记搽粉。” 
“还记得不用化妆的岁月吗?” 
诺芹笑,“像涤涤那样大。” 
庭风惆怅:“父亲刚去世,生活也不好过。” 
诺芹答:“我才不会留恋那段日子。” 
“也难怪你,自幼失去父母,当然只盼自己速速长大。” 
诺芹说:“我觉得一生最好的日子永远是现在。” 
“我很欣赏这种乐观。” 
“人要珍惜目前,兼向前看。” 
庭风忽然问:“李中孚有否求婚?” 
诺芹答:“中孚像不像一个白面包?乏味,但吃得饱;弃之,则可惜。” 
庭风说:“太刻薄了。” 
姐妹俩上车。 
诺芹说:“让我想想白面包可用来做什么。” 
“我喜欢蒜茸面包,配洋葱汤,一流。” 
“牛油面包布丁。” 
“不,咸牛肉三文治。” 
“鸡蛋法式多士。” 
“哗,不简单。” 
庭风笑:“看,白面包落在厨房高手,也可以多彩多姿。” 
“好,就看我的烹饪工夫吧。” 
她们笑半晌,诺芹忽然问:“你没有事了吧。” 
庭风答:“请放心。” 
诺芹说:“我们都寂寞。” 
“对了,前些时候,你不是说要写一个专栏叫寂寞的心吗?” 
诺芹顾左右:“此刻我的胃最寂寞,想吃法式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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