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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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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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夹子旧了,线口脱落,她想顺便替庭风买一个新的。 
这时有两个少女走过来围住她。 
“岑小姐,我们是你的读者,请帮我签个名。” 
诺芹欣然签名。 
“岑小姐,我们最爱看你写的寂寞的心俱乐部信箱。” 
什么? 
“文笔是你的笔名吧?” 
“为什么叫文笔,叫文理岂不是更好?因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与文思的温情主义刚刚相反。” 
“要不,叫文智一样恰当。” 
诺芹看着读者纯真的面孔,鼻子忽然发酸,呵,只有他们是明白人,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8)   
他们一直知道文笔就是岑诺芹。 
“岑小姐,请不要再拍彩照,爱登大头照片的女作家已经太多了。” 
“请努力写作,一年两三部长篇小说实在太少,多写点,我们热切期待。” 
“是是是。” 
那样辛苦地工作,一字一字伏案写出,若不是为了读者,谁耐烦那样做?区区一份薪酬,什么地方赚不到? 
为了读者,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两个读者再三祝福她才离去。 
诺芹长长吁出一口气。 
真的,多久没好好坐下写小说了。 
一直说繁华都会无事发生,乏善可陈,终于大时代来临,社会动荡,可是,又有几人把这一切记载下来。 
书评人一直怨说都会开埠迄今,没有一篇好小说,其实他也有纸有笔,为何不写,一味嗟叹。 
诺芹决定动笔,一半时间为市场写,找生活;另一半精力为读者写,报答他们热情。 
经过名牌手袋店,诺芹走进去。 
她向店员解释:“我想买一个长方形皮夹子,外面有你们那著名的C字标志。” 
店员一愣,随即笑道:“岑小姐,你好。” 
诺芹没想到店员也认识她,连忙点头。 
“岑小姐,我们从来不生产皮夹子、眼镜套或钥匙包,只有冒牌货才做那些。” 
诺芹耳畔嗡一声。 
有几件事在一刹那连在一起了,可是,诺芹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 
她嘴里说:“是是是。” 
“岑小姐,看看我们最新款式的背包可好?” 
“不用了,我改天再来,谢谢。” 
一出店门,她就往姐姐家去。 
明知应该静心动笔写作,可是仍然爱多管闲事。 
一进门,不理女佣,就走进姐姐卧室。 
她打开衣柜,把庭风所有的手袋取出来,拉开窗帘,在阳光下细细检查。 
啊,诺芹抬起头来,都是冒牌的假货。 
已经仿得极为细致,几可乱真,但是,因为成本有限,功力不足,还是露出马脚。 
诺芹一颗心突突跳。 
是担心姐姐经济大不如前,用假货撑场面? 
不不不,她知道老姐的财政固若金汤,不用她这个妹妹过虑。 
而是电光火石间,她明白,岑庭风很可能就是这些冒牌货的出品人,至少,也是集团的大批发家。 
诺芹不住叫苦。 
这是违法行为,海关追打甚严,她想都没想过姐姐会是个犯法的人。 
是高计梁一句话启发了她的疑虑:“你不知你姐姐做什么生意?” 
真是,卖发夹头花,能赚多少,怎么会有能力送汽车给妹妹。 
原来真相如此。 
手袋什么牌子都有,法德意最吃香的贵价货统统在此,真叫岑诺芹傻了眼。 
佣人进来,诧异地问:“是找手袋用吗?” 
书房里还放着新货,浅蓝色亮皮,正是刚才在店里见过的最新货色,魔高一丈,已经仿制出来了,只不过真货是真皮,假货是塑料,一时也难分真假。 
诺芹呆呆地坐着。 
片刻,庭风回来了。 
看见妹妹捧着她几个手袋发呆,心中有数。 
她不动声色,笑问:“什么事?” 
诺芹瞪着姐姐。 
“又是失恋?” 
“我从来没有恋爱过,怎么失恋。” 
“不愧是寂寞的心俱乐部主持人。” 
诺芹惊问:“你怎么也知道那是我?” 
“小姐,你的笔法若没有性格,也不会走红。既有风格,谁认不出来?” 
诺芹低下了头,原来,谁也瞒不过。 
庭风闲闲取过手袋,若无其事,真是高手。 
诺芹冲口而出:“姐姐,法网难逃。” 
庭风转过身子来啐一声,铁青着面孔:“掌你那乌鸦嘴。” 
诺芹急得哭出来:“姐姐,你快抽身吧。”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9)   
庭风给妹妹一块热毛巾:“你眼泪鼻涕的干什么?” 
“我害怕失去你。” 
“我又不是打劫、贩毒。” 
“走私一样是个罪名。” 
庭风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诺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掩脸,眼泪自指缝中流出来。 
一直以来,姐妹俩相依为命,庭风是她世上惟一亲人,她关怀姐姐,多过自己。 
想到多年来她俩的孤苦,而庭风又是一个年轻离婚女子,带着小孩,在这个所谓风气开放的社会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诺芹哭得无法停止。 
“芹芹,你怎么了?” 
诺芹不出声。 
庭风静静说:“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抽烟,也哭成这样。” 
诺芹抽噎:“我以为我的姐姐堕落了。” 
庭风笑得弯腰。 
“姐姐,为了我,为了涤涤,请金盆洗手。” 
“早已不干了,不然怎么会决定移民。” 
“道上的兄弟肯放过你吗?” 
“你看武侠小说还是黑社会漫画,那么多术语。” 
“这些冒牌货从何而来?” 
“东南亚几个热门地点制造。” 
“输往何处?” 
“北美洲几个大城市。” 
“你负责什么?” 
“出入口转运。” 
“搜出来怎么办?” 
“No pain,No gain。”“你晚上怎么睡得着!” 
“讲对了,”庭风叹口气,“辗转反侧,所以衰老得那么快。” 
诺芹拎起那款最新的银色晚装手袋:“这款式我刚在一本杂志上见过,标价八千六百元,你卖多少?” 
“二千五百元。” 
“那么贵?” 
“这不是纽约华埠运河街的货色,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你赚多少?” 
“你来查账?” 
“好奇而已。” 
“我赚百分之十五。” 
“发财了。”诺芹惊叹。 
庭风冷笑一声:“所以,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无人做。” 
诺芹感慨得跌坐在沙发里。 
“这一年冒牌货生意暴涨,我却已忍痛撒手,你放心好了。” 
“是怎么踩进这个浑水里面去的?” 
“想生活得好一点。” 
诺芹不语,答案太真实了。 
“有人找我接头,我觉得可以合作!”庭风似不愿多说。 
在那种紧急关头,是与非,错或对,黑同白,都会变得十分混淆。 
“高计梁也知道。”她警告姐姐。 
岑庭风抬头,睁大双眼,讶异地说:“这件事由他接头,是他认为可以赚的快钱。” 
诺芹颓然:“就我一人蒙在鼓里。” 
“你小,不应知道这事。” 
“姐,你可是真的洗手不干了?” 
“真的。” 
诺芹已经哭肿了脸。 
“你看你,由始至终,没有长大过。”庭风叹息。 
这时,工人带着涤涤放学回来,小孩也懂事,看到阿姨眉青目肿,大吃一惊。 
“什么事?”她丢下书包跑过去。 
庭风抢先说:“阿姨失恋。” 
涤涤放心了:“失恋不要紧。” 
诺芹不服:“失恋会死人。” 
涤涤却说:“妈妈说,失恋自己会好,可是厕所坏了非修不可,只有更烦。” 
这是什么理论,岑庭风怎么教女儿,匪夷所思。 
“妈妈还说什么?” 
涤涤似背书般流利:“妈妈说,凡是失恋想死的人,让他死好了,免糟塌社会米饭。” 
“哗,一点同情心也无。”。 
“咄,世上不知多少真正可怜的老人孤儿需要同情。” 
“我回家了。” 
庭风说:“我送你。” 
走到楼下,庭风握着妹妹的手:“我真的已经洗手。” 
“几时的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10)   
“申请移民之前半年,免节外生枝。” 
“家中那几只也快快丢掉。” 
“好好,都听你的。” 
“带冒牌手袋入法国境是违法的。” 
“下雨了,小心驾驶。” 
诺芹静静回家。 
一个人坐下来,把小说写完,又开始新的一篇。感触良多,眼泪一直流出,无法抑止,双眼炙痛,被逼躺下。 
这几年来,她受姐姐恩惠甚多,所以才可以从事写作,做她喜欢做的事。 
庭风照顾她无微不至,所以她可以大方潇洒,时时对蝇头小利嗤之以鼻。 
电话响了。 
是林立虹:“岑诺芹,你走狗运,关总说要捧红你,叫你出来拍照。” 
“叫他先捧红自己再说吧。” 
“又耍性格?” 
“我决定把宣传时间用来努力写作。” 
“疯了疯了,你是要学杨桂枝还是梅绍文?” 
“我做我自己。” 
“人家已经赚够,离岸享福,当然不用睬人,你怎么同人比?” 
“恕我不再应酬。” 
“自寻死路。” 
“随得你诅咒。” 
“我正想搞一个猜文思、文笔真实身分的游戏。” 
“立虹,你不愧是马戏班主。” 
“我喜欢马戏班,试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叫你们这班不羁的文艺工作者低头?” 
那条驯兽的万能电鞭叫逼人的生活。 
诺芹哼一声。 
“那,我叫刘浩英拍照,她会高兴翻倒。” 
“对,叫她好了。” 
诺芹挂上电话。 
稍后,她草拟一张合约,传真到银河出版社,主动表示一年愿意提供四至六本小说。 
一个作者总得写作,一个演员必定要演戏,学生要去上课,光是宣传拍照,大抵是行不通的,并且,看看历史,也没有什么人凭这样成功。 
五年过去了,年纪大啦,得立定心思好好工作,不然,再过十年,有人问:“你做什么?” 
“作家。” 
“你有什么作品?”“……” 
她静静等银河出版社答复。 
那是一家殷实有历史的出版社,他们不会耍手段。 
过去,写作人都嫌银河不够时髦,不擅花巧,又缺乏宣传,现在一个衰退浪打过来,反而显得银河实事求是,难能可贵。 
门铃响了。 
李中孚提着水果上来,看见女友灰头土脸,面目浮肿,不胜讶异。 
岑诺芹虽然爱闹情绪,却不常哭,这次是什么缘故? 
他不动声色说:“我又没说不娶你。” 
诺芹不甘示弱,立刻回嘴:“一想到有可能会嫁你,立刻悲从中来。” 
“什么事,愿意说出来吗?” 
“一时想起亡母。” 
李中孚并不笨,知道她不肯倾诉,那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一点秘密。 
诺芹用冰水敷眼。 
“桃子新鲜,替你加些奶油。” 
“李中孚,没有你,还真不知怎么办。” 
李中孚点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乱,四周围都是追求者,谁会注意老实的他。 
李中孚轻轻说:“来,抱一抱。” 
诺芹与他拥抱,中孚把下巴支在她头顶。 
“仍然天天洗头,这香气叫什么?” 
“南回归线。” 
“十分新鲜。” 
“你闻不闻得出茉莉花香?像是南国之夏!叫人神往。” 
“我没有女作家那样的丰富想像力。” 
“嘿,女作家仿佛一直是个贬词。” 
“你多心了。前日,上司问:‘你女友做什么?’我答:‘她是名作家。’” 
“对方立刻问:‘她写些什么?’” 
“是。” 
“你怎么回答?” 
中孚回答得非常自然:“她是小说作者,写的故事十分受读者欢迎。”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11)   
“谢谢你。” 
“我以你的职业为荣。” 
诺芹十分感动。 
那日她精神不好,一早就睡了。 
半夜听到电话铃急响,她只得挣扎起床,看一看闹钟,不过是一点多,可是说不出的孤寂。 
她取过听筒,喂了一声。 
那边有人喧哗大笑:“文笔女士,我想自杀,你快来救我,哈哈哈哈哈。” 
诺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挂断电话、拔掉插头,世上就是有那么无聊的人。 
她喝了一点酒,再蒙头大睡。 
第二天,诺芹很镇定地请宇宙日报一名相熟的记者戚榆义陪她去报警。 
督察查过来电显示器上面的号码:“那是一个公众电话,无法追究。” 
诺芹不出声。 
“岑小姐,你不如更换电话号码,并且,所有公众人物都应该小心保护隐私。” 
“是。” 
记者小戚陪她离开警署。 
“原来,你就是文笔。” 
诺芹笑:“现在,你已知道我最大秘密。” 
“我们早已怀疑,谁还有那样辛辣的文笔。” 
诺芹不一声。 
“对不起,我太坦白了。” 
“不要紧,我最怕人家赞我聪明。” 
“为什么?” 
“那是最不服点,明赞暗贬的刻薄语。试想想,一个人到了二十五岁还只有小聪明,多么悲哀,聪明即表示会迎拍,擅钻营,将一个人的勤奋用功一笔抹煞。” 
“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我们那一行,你不会明白。” 
“这么说来,你们那行真的蛮可怕。” 
诺芹苦笑。 
“不过,”小戚说:“比起我们又还好些。” 
“咦。” 
“你想!本市开埠以来,至少出过三位数的名作家,试问,有没有名记者?” 
诺芹怔住,小戚说的,都是事实。 
“还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还有,一直可以写到老。” 
诺芹笑了:“听你说,写作仿佛是理想职业。” 
小戚笑:“我也是一颗寂寞的心,愿意皈依你的俱乐部。” 
“是,”诺芹点头,“还得忍受冷嘲热讽。” 
岑诺芹只把电话号码告诉几个人。 
银河出版负责人梅绍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诚恳:“我们已在草拟合约,岑小姐如有特别要求,可以提出来。” 
“不协助宣传。” 
那梅先生大为诧异:“一般写作人巴不得多多宣传。” 
“我想专心写作。” 
他笑答:“可以商量。” 
“看过合同再答复你们。” 
“我们将给岑小姐最优惠条件。” 
真是,不做宣传,何来名气?少了号召力,怎样叫价,一切在手,则应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电话也来了。 
“诺芹,告诉你一个消息。” 
“请说。” 
“关朝钦今早辞职,即日生效。” 
虽然意外,诺芹也不觉惊讶。动荡的时势,变化无穷,同从前一位老总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说:“糟,才说要捧红我。” 
林立虹也笑。 
“你荣升了?” 
“是,请多多指教,多多支持。” 
就是因为时势不安,才造就机会,令新人涌现,每人发五分钟光。 
林立虹说:“还是做作家好,编辑属幕后,辛苦无人知。” 
“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 
“我还是先做好幕后,把销路搞上去。” 
“有无密友?当心事业感情不可兼顾。” 
“我心寂寞。” 
诺芹唏嘘,她继续做功课。 
“文笔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学堂出来,努力工作,转瞬已经三十岁。我不是典型爱情小说读者,也不属伤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爱情、幸运、快乐全没有出现。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12)   
咦,岑诺芹想,这不是在说她吗? 
“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间,看到有一年轻男子匆匆自对面出来。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里拿着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保安立刻上来驱赶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卫生间梳洗更衣。” 
读到这里,诺芹想,麻烦来了。 
“一刹那间,我见义勇为,一步踏上前,大声说:‘积克,大家在楼下等你——什么事?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误会?请经理出来。’我一边把名片递过去,我在一家著名大机构内任高职。” 
啊,过分热情,像岑诺芹冒险打电话给说要自杀的读者一样,有后患。 
“我替他解了围。” 
读者文笔与文思甚佳,诺芹读下去。 
“我们在酒店大门口分手,他向我道谢。” 
事情完了吗?当然不。 
假使就此结束了,读者不会来信。 
“三天之后,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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