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香!”男声算不上熟悉,不过独有特色,一听就知道是那个鲁莽男,没有谁会像他那样连感叹的话都可以用着宣誓的音量在念的,嗓门真是大得可以。
“辣子鸡丁,”我从厨房探出头同他打招呼,“听说你是混了来当食客,那有没有带给主人家的礼物?”
他一摸口袋,“今天早上打球时有学妹给了块巧克力,要不要?”
“人家送的啊?也好,聊胜于无嘛!”我走出厨房,老实不客气地伸手去接。
眼看就要到手,却被林半途截走。“好厚脸皮!才问是给主人的礼物,就想着进自己嘴巴。”他伸手捏我的脸。
“林,我们这么铁兄弟,跟我计较这么清楚干什么!何况我就不信辣子鸡丁都有人送,你会没。”我扯住林的衣袖,刚刚瞧得分明,是德福的巧克力,很好滋味的!
“嘿,林,这只花猫倒是讨好你,大概将你看得比天下人都好了。”辣子鸡丁爽朗地大笑着,调笑我正拍着的马屁。
“谁是花猫了!”看着林将巧克力丢进抽屉,知道是无望的了,嘴一撇转头狠狠瞪那个乱叫名字的人。谁准他给我起外号了?除了林和红叶,谁还有胆骑我头上调笑?
“还说不是?那天是谁在大街上哭得像只小……”
我扑过去,在他说出后面的话前将那张可气的大嘴巴捂住。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是不是一下子脑袋打结吐胡话来的?”我一副峥嵘面孔朝他。好不容易那件事揭过去了,现在要是给他又抖露了出来,另一边那两个家伙又不是聋的,也没有神经搭错线,一定会借机狠狠嘲笑我一番。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感情?”红叶的声音传过来,冰冰地,“吃饭。”
狠瞪辣子鸡丁一眼,折身去霸位子。
我热切地捧着饭碗,等着林端菜出来。
辣子鸡丁跟着坐了我旁边,依旧咧着他那幅像招牌似的大咧咧的笑脸,“还说不是猫,你有没有见过猫叨着自己的饭盆等食的那副眼神?”
“拜托!会叨饭盆的是狗好不好!”我白他一眼,才懒得理他,迅速地帮忙添好四碗饭。
“可我家那只猫就会啊。”辣子鸡丁笑着,倒是很顺手地帮我夹了两块豆腐。
冲这一点我决定不同他计较了,而且嘴巴现在也没空,吃得喷香。
按惯例,女生做饭男生涮碗。我当然很爽地当那个即没做饭也不用涮碗的女生。此时两个大男生窝在厨房里洗涮,我便同红叶留了在房内。
红叶优雅地在切着水果,她喜欢把食材和水果都切成三角形,她说三角形的东西不管怎么切,一刀下去一定还是会出现三角形。
我看着她刀下一个又一个新出来的三角,忽有所感。如果把我和林与红叶的关系比做一块三角,那么一刀下去,新产生的三角也许不再似以前的那么平衡,三角间有紧密也会有疏离,但总归仍是三角,不会脱离。
“你现在的叹气,不会是为了里面那只大猩猩吧。”红叶突然说。
我叹气了吗?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当然不是了!他还没到能让我叹气的交情。”
“我刚刚还以为昨天你的反常是因为他。”
“为什么会这样想?这是两件完全没有联想余地的事情吧?”真是让人吃惊的联想力!我只能说,红叶还真不愧是学中文的,搞不好以后可以凭这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当名作家的!
“因为你们突然感情好得奇怪。我不记得你和他有过什么接触,怎么今天看上去倒像是熟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那是因为被他看到我哭,而且又滥好人地陪了我一天,难道要我说那件糗事啊!“也没什么啊,只是觉得他好玩么!”我支支唔唔地说道。
好在林他们这时从厨房走了出来,红叶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下午他们三个都有课,我拎起了包想逃,却被红叶强制留下,看来是想着要逼供的。我当然有挣扎,可恼的是林不知打哪儿知晓了我的课程表,一句:“你明早的课不是老早就调去下午了?”便让我没了回校的借口。
我就是这样可怜兮兮地被勒令留守了。
一人在房,无聊。
我用林的电脑泡泡,火烧飞不在,没有火烧飞的泡泡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QQ,没人,大家都在上课。
上床睡觉。睡不着。
严重无聊!
再不找点事做也许我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无聊死的,于是我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抄林的桌面。这是每次我在他房里觉得无聊时必干的事。抽屉和柜子是不抄的,指不定里面藏了什么,犯人隐私的罪可是很重的。桌面嘛,抄抄也无妨,摆上台就是给人看的嘛。
最后发现只有那本小说稿本相对而言比较有吸引力。我讨厌林故事里的三角关系,可现在好像只有这个是最有消遣价值的东西。
游戏人生去了海边,他觉得实在有必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有时候他并不是很懂自己,那两个女孩儿,究竟哪个在自己心里更重要一些,他完全无法判断。师父曾夸他:你是个冷静理智的孩子,可以很清楚地分析事情,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他曾多么地以此为傲,可是,自从先后遇上了她们,他发觉冷静、理智往往是离他最远的东西。
哭泣的眼又浮上脑中,什么时候起,那眼里不再有了天真烂漫,变得忧伤沉重?这眼适合笑,弯起来像皎洁的月。他无法原谅自己让那轮光莹的月蒙上泪光。眼中的每滴泪,滴到他的心头都是一阵绞痛。
但他又如何可以忘却那只苍白瘦弱的手?那么瘦、那么小,紧紧地、苍白地握着他的衣角,那是不可舍弃的。他无法想像,如果那只手离开了他,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爱情的本质是专一,那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
如果人生的圆满只允许由两个半圆来组成,那么剩下的那个半圆又该何去何从?
林的稿本上落下一粒大大的水滴。
林,谁是那双眼睛?
而谁,又是那只手?
原谅我把你故事里的关系延伸到我们之间。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而已。
第十一章 将寒冷换作微温。
这是我第一次夜不归校,第一次睡林的房间。
睡衣是林的T恤和球裤。
林今夜去了辣子鸡丁的宿舍,房里留下我和红叶面面相觑。
月华如水。
“筝。你这一年变了很多。”意外地,红叶开口并非问辣子鸡丁。
“是吗?哪儿变了?”我打着哈哈。
“筝,你有心事。从林说要写故事那时候开始你就有心事,你不快乐。”
我无语。
“我本来不想管,因为我觉得你总该学会自己长大。但到昨天为止,我看不下去了。”红叶的手从被下探过来,握住我的,“以前你什么都会跟我说的,以后,你也依然可以。”
“红叶……”我转过头去,哽咽。红叶的眼睛里有着那么多的温柔和真挚。这样的朋友,几世难求的。
“红叶,我想我失恋了。”我轻轻地对红叶说着,“我玩泡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叫火烧飞。他很照顾我,后来我们熟了,我还做了他的老婆。但他昨天不理我了。我想我是失恋了。”
红叶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你是说,你这些日子都是因为在网恋的关系所以才反常?”
“嗯。”
“筝,你白痴啊!那么假的东西你都会相信的?我就说你那么游戏白痴的人怎么会突然那么热乎地跑去玩泡泡,居然是在搞这种飞机!”
“但是红叶,我相信。我真的有付出的。”抱歉红叶,我不是想骗你,我的反常是因为林,可这不能让你知道。何况我从来就不是重要的,我的出场本就无声无息,既然这样,也请让我悄悄地退场,同来时一样。
红叶叹了口气:“怎么你总是活在自己的梦里呢!什么时候你才可以长大?”
我笑:“我才不要长大,我要你和林永远可以这样子一起疼我!”
“林啊……”我听到红叶轻轻地叹了一声。她慢慢地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月。
我的视线也投向窗外,看那轮刚巧挂在窗棂的满月。
“筝,在你眼里我和林是什么关系?”红叶没回头,仍是看着月,声音从枕那边轻飘飘地传过来。
我沉默,不知道红叶有着怎样的心思。“怎么看,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最终,还是将问题给回去。
“你一向懂得林的心,你说,林到底有在喜欢我吗?”
我惶恐,“红叶,你在瞎想些什么!如果说我懂得林的心,你应该比我更懂才对,你们从小就是一国的!再说,你们的关系随便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啊,你在担心些什么?”
红叶转过头来,眼中有泪,“你也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对吗?”
“是啊,那当然。”我怔怔地说。从小到大,红叶向来都很坚强,极少流泪,她这样,一定是情到至浓了。今晚她在我面前哭,那么我所不在的那些夜晚,她是否也曾有哭过?
“可我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到他的心在我身上呢?”红叶悠悠地叹着,泪珠开始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筝,是我不够好么?”
“当然不啊!红叶是天下最好的女生了!又温柔、又体贴、又会做菜……”我的心被刺痛着,急急地说着辩解的话,从床上坐起身来,捞起林宽大的T恤下摆擦红叶的泪。
“谢谢你,筝。”红叶伸手把我拉回被子,身体向我这边拢过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他做的?筝,你说,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笨拙地伸手半环着她。从小红叶就很坚强,一直都是她在扮演着保护我的角色,从没曾像这时般那么脆弱地靠在我怀里。
我说:“红叶,你已经做得很好。”
她将头埋了在我颈窝,深吸了口气。
“真好,筝,你身上有林的味道。”她在我的颈窝里说。
“因为我穿的是林的衣服啊。”我一怔。
“我有时真羡慕你,林总是那么疼你,那么宠你。林从不会那样对我的。”红叶不哭了,可她的声音,却依然是飘飘浮浮,没有存在感。
我真的好心疼红叶现在的模样。
“红叶,我们换睡衣吧!”我说着,再度坐起身。
红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我。
“这样你身上就会有林的味道了呀!红叶,你不用羡慕我的。林会那样对我,是因为在林的眼里,我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个没长大的妹妹啊!没有人会用对妹妹的方式对女朋友的嘛!”
月华如水。
林的T恤挂在红叶身上比在我身上时显得更为宽松,几乎可以再塞进两个她去。
红叶笑了,她将脸缩了在衣襟里,捧着衣襟轻轻地嗅。然后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这便是恋爱中女人的模样吧。
“筝,你想笑我吧。居然也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怎么会!红叶,你都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我叹着。红叶有一张美丽的脸:似颦非颦的黛眉,迷朦晶莹的大眼,挺直漂亮的鼻子,粉嫩柔软的樱唇,这些都细致地排布在她那张心形的瓜子脸上。泼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她瘦削的肩头;如脂的肌肤裹在大大的T恤下,露在衣外的细圆手臂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象牙白。她看上去就像一幅画。
“红叶,这么美的你,连我都快看得呆掉,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你?林他当然也不会例外。”
红叶笑,过来轻轻地抱住我,“筝,虽然你老是长不大,虽然你老是有奇奇怪怪的想法,老在做奇奇怪怪的事,不过,我知道不管怎样的你都是我最最可贵最最可信的好朋友。”
“那当然了,我们小时候大人们可是帮我们换过贴的!如果我是男的,你要当我老婆的!如果那样,哪还有林插脚的份啊!”
我们相视一笑,躺回被里。
深秋的夜晚已有萧萧凉意,我们在被子外呆了这许久,身上都是冰凉的一片,于是紧紧地挨在一起相互取暖。
有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不怕寒冷。
我想,不管时光如何逝去,我都会记得今夜,记得和红叶靠在一起不怕寒冷的微温。
“我们小时候也是一起睡的呢。”大人们曾说,我和红叶是共一个摇篮的,抱走了谁都不行,剩下的那个会哭得惊天动地,“我们小时候睡在一起的模样,是不是就和现在一样呢?”
“现在应该还没到那种程度。”红叶想了想,“我妈说我们睡觉时就像连体婴,从头到脚缠在一起的。”
红叶家大人性格都相当开朗,尤其是阿姨,甚至有点儿过了,常常讲话毫不遮拦,可偏又总有办法讲得让人无法反驳,唯空自恨得牙痒。什么“从头到脚缠在一起”,这样的说法,让人怎么样想像才好呢?
红叶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笑什么啊!”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可真是坏事干尽啦!皮得紧,如果不是每次都有你帮我顶着,我可能早就被我妈剥皮抽筋了。如果说我们中间会有一个是男孩子,那个一定是我!所以筝,你刚说的不对,不该是我做你老婆,应该是你做我老婆才对。你不知道,我妈在我小时候可没少在我耳朵边念叨要我跟你学得规矩点!”
“阿姨现在一定不会再这么说了。现在我才是那个假小子,你啊,早就是一代顶尖淑女了!”我也笑起来。那些儿时的时间啊,回忆起来总是一大片灿烂鲜艳的颜色。
“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这么多吗?”回忆让红叶的声音渐渐拉得幽远,“我还记得林刚转来的那天——那天咱们院子里的那颗柳树才刚冒了新芽,你早上才拉着我去看过的——林穿着学校白色的校服衫站在讲台上。老师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我只在想:啊,这个人的衣服好白呀!我低头看自己衣服不久前才沾上去的泥印,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个这么脏的孩子。当林坐在你身边,我发现再没有哪个孩子的衣服会比你们的更洁白、更整洁了。筝,那是我第一次嫉妒。”
我哑然,失笑,“红叶,你居然在嫉妒我?你知不知道我小时有多么羡慕你的开朗活泼,多想像你一样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好的人际?我总是下意识地在模仿你。”尤其记得,当红叶第一个跑到林面前,笑着对他说:“我叫斐红叶,是你同桌伍筝最要好的朋友,以后我们三个一起玩吧!”那么地阳光洒脱,是那时的我怎么也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这样说来,我们俩以前都有当过对方的影子了。”
“更好笑的是我们好像最后都成了对方小时的样子。”
我们笑成一团。
“其实在林转学过来之前我都没想过那些的,不知道怎么,突然一下就觉得特别想要变成你的样子。”
真不知道么,红叶?你想要变,正是因为生命里从此有了一个林呵。我却稍有不同,我久久便已羡慕你,只不过是在你跟林打过招呼林转头朝我点头微笑那刻起,我才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你是“想要”,我是“决定”。所以,其实不管你外表变成何种性格,骨子里,那直来直往、勇往直前的性格是不会变的,正如我,无论怎样,都是先“想”,想清楚了,再“决定”。
“本来今天是要听你的心事的,结果失控这么多,倒变成我在撒娇了。”红叶再挨过来一些,开始打呵欠。
“书上说夜晚是有魔力的,它让人放松心情、说心里话。红叶,你觉得对我撒娇不好吗?偶尔这样也不错吧?睡吧,你明天早上不是一二节课都要上的吗?”我先闭上眼。
“唔。筝,你的那个网友。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希望你可以有好结果,然后到以后,我们四个人可以像我们爸妈那样,我们的孩子可以像我们这样。”
“嗯。在他们小的时候,我们也帮他们换贴,同性就做兄弟姐妹,异性就做恩爱夫妻。”
“嗯……”红叶的声音已慢慢地低下去。
当我再睁开眼时,红叶已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