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没错──”安小驹点点头,尽量挤出“和悦”的脸色回道。“只是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匹马的?”
大胡子兄抓抓头,屈指算道:“大概三天前吧!你问这作啥?”
安小驹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骄傲地亮出三根手指,道:“我三个月前就发现它了,足足比你们早了两个多月。”
“那又如何,我先抓到它──这是事实。”东方乔不带感情地丢下一句,随即拉缰掉头,其它人见状也纷纷囚着黑马预备离去。
“等等,你们不能带走它!”安小驹急了,死命拉住手中的绳索──幸好她的绳圈还套在马头上。“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抢走我的马。”她叫道。
“放手,你会受伤。”东方乔回过身,冷声命令。
那匹黑马因这突来的争执,再度焦躁地前后踢腿──。
“不放!”她用力摇头,同黑马一样做出顽强的抵抗。“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可以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
“嘿,我们哪有欺负你?!”大胡子兄不平道,况且她看来一点也不“柔弱”。
“放手!”东方乔再次沈声道,脸色比先前更为冰冷。
“不放!”尽管他有让草原结冰的本事,她也绝不会退让。
望着那匹黑马不断猛扯着连接在她手上的绳索,东方乔的眉头不由得微拧了下──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拉下马背。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不会拉那么用力。”东方乔提醒道,同时自鞍袋抽出弓箭。
“我当然要用力。”她执拗道:想要她放手?门儿都没有!
“这是你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啊!”
当安小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正想抬起头来时,突然咻地一声!她的绳子被一箭射断,而她也因先前用力过猛,顿失重心,整个人往后跌去──。
※ ※ ※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摆脱不掉她!”
马长生朝着骑在他右前方的东方乔大喊,并摸着络腮胡,不断好奇地朝身后张望──他们已经策马疾奔好一段路了,却还是见到那抹固执的身形如影随形地紧跟其后。
“她的骑术相当精湛,而且耐性惊人。”东方乔平心而论。
无论男女,只要身为大唐子民,会骑马并不稀奇,不过他倒是很少见到像她骑术这么精良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她并不像其它一般女子骑的是温驯的小牝马,而是一匹雄性、高大的烈马。
“真是,难得你刚好来北方找我,并答应出来帮我猎马,没想到就惹上这等麻烦事儿………唉──她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啊?”马长生大叹一声,感觉自己好象真的在欺负“柔弱的”良家妇女。
“要她放弃很简单,把马让给她就行了。”东方乔一派淡然,反正他只答应帮忙抓到马,至于其它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了。
“不行!”马长生大叫道,吓得胡子全竖了起来。“我已经答应娘子,要把这匹马抓回去送她的,如果她知道我把马送给一位娇俏小姐儿,她肯定会把我打死的……不成、不成,说什么都不能把马让给她。”
“你那么大的个儿,谁打得死你?!”东方乔似笑非笑道。
“我娘子就会!”马长生认真点头,他生平谁都不怕,就怕他家娘子不高兴。
“北方的女人果然比较悍。”
“怎么样?怕了吧!”马长生朗声大笑。“现在是不是开始觉得京城里的女孩子比较温柔可人了?”
东方高耸耸肩,未置可否。
抚着大胡子,马长生继续说道:“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对着你那张冰块脸大吼大叫的……”
“她是对“我们”大吼大叫。”东方乔慢条斯理地纠正道,脑中不由地浮现安小驹刚才据理力争的蛮样。
“说得也是,她一直骂我们仗势欺人什么的……看来她真的气极了。”马长生搔着头,见东方乔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忍不住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比较有兴趣看你抓狂时的表情……”
东方乔微睨他一眼,轻扯嘴角。“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二哥“狼狈为奸”了?”
“这叫“有志一同”才对!就像你们四兄弟,不也同时为了一颗红蛋逃家?”
马长生取笑道,虽然东方乔没多说什么,但依据他和东方家熟稔的程度,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次集体离家肯定和东方老爷长期逼婚脱不了干系。“或者,你们是不想吃到今年东方老爷的寿桃?”
“你的消息倒挺灵通的嘛!”
“那当然,“震远镖局”可不是浪得虚名……”马长生洋洋得意。“见不多、识不广,是无法有今天这种局面的。”
“我以为你们只负责保镖,原来还兼包打听。”东方乔调侃道。
“嘿嘿,我交友广阔嘛!什么没有,就是“眼线”特别多。”马长生笑道,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东方世家历来经营南北货生意,常年有大量货品在各地流通运送,皆是委托“震远镖局”全权包办押贷,两家自上一代开始就颇有交情,其中又以东方老三“傲鹰”和“震远”第二代继承人马长生相识最深,甚至还成为莫逆之交。
在众人眼中,东方乔冷静孤傲、习惯独来独往,马长生豪迈粗犷、喜欢呼朋引伴,两人的个性完全南辕北辙,根本就是八辈子不可能凑在一起的人。
可就在东方乔十四岁那年,在一次随同父亲到北方洽商生意期间,认识了年长三岁的马长生,同时也开启了两人交友史上一个“突变的异变”……至于他们熟稔的经过,恐怕连其他东方三兄弟也未必清楚。
“不过我说东方老弟啊,娶个媳妇儿回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嘛!瞧你们兄弟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骋驰了一段路之后,马长生忍不住开口说道。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具什么说服力。”东方乔的唇色逸出难得一见的浅笑道。“是谁刚刚还嚷嚷着怕回去会被娘子打死的?”
“哎哟,这根本是两码子事──”马长生搔搔鬓毛,粗犷豪迈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腼腆的神情。“反正能够分发红蛋给亲朋好友的那种感受,真的、真的很难用笔墨来形容……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儿,自然就能领略到个中滋味……”
“我相信。”
“这就对了。”马长生欣慰道,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被“感化”了。
东方乔摇摇头,仍然气定神闲地说道:“我是相信──就你这样从不沾笔墨的人而言,那种感觉恐怕真的很难形容……”
“你这小子!”马长生翻了翻白眼,啐道。“老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了让人真想揍你一拳。”
“这招你已经试过了,吃力又不讨好,不是吗?”冷峻的脸上终于漾出笑容。
“就是这样我才更想打你。”马长生粗声咕哝着,他虽然长得比东方高高壮魁梧许多,可每次对他动武都没讨到过半点便宜。
这已经是呕在他心中多年的“遗恨”了!
保持飞快的速度,两人又驰骋了一段路,接着他们很无奈地发现安小驹仍然如顽固的骡子般穷追不舍,丝毫未见疲态。
“看来她会一路追着我们回镖局。”东方乔探头回视着。
“我想她是真的跟你卯上了。”马长生拱着浓眉,口气“悲凉”。
“跟我?”东方乔挑高眉,颇不以为然地道。“我以为她应该是冲着你打算用来“哄娘子开心”的那匹马才对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你刚才一箭射断了她的绳子,难道你没瞧见它的脸因此都绿了吗?”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东方乔说道,刚才他如果不立刻弄断她的绳子,她可能早就被拉下马背,死在乱蹄之下了,哪还有命在这里同他们飙马?
“所以你也真是可怜,都已经被逼离开长安了,没想到现在还沦落到被女人追的地步………唉!”
“她是追“我们”。”东方乔再度提醒,不容许他的朋友老是“恶意遗忘”这项“事实”。
“既然如此,“我们”就有责任把她给摆脱掉,对不对?”马长生抓抓胡子,突然眉开眼笑了起来。“我有个不错的主意,想不想听听?”
“不想。”东方乔断然回拒。
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马长生仍然不以为意,继续贼笑道:“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刻意不等东方乔表达意见,他兀自吩咐下去,其它人在听令之后即刻分成五组人马,各别朝不同的方向散开奔驰。
“这匹马交给你,我们负责引开那小姐儿,记得一定要把它安全带回镖局哦!”语毕,马长生拉转缰绳,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将最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东方乔。
负责引开?!最重要的黑马在他手上,她会放过他而去追其它人才有鬼了!
这摆明了就是要做“负责脱身”嘛!
东方乔聚拢眉峰,回头瞧了瞧越来越逼近的安小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交了什么样“够义气”的朋友,竟然会如此“器重”他!
也罢!反正他也已经许久没有在这么广大的草原上畅快的骑马了,就当作是竞速练马吧!顺便……也可测测这难缠的小蛮女到底有多少能耐?!
唇角一扬,东方乔毫不犹豫地侧踢马腹,加快速度扬尘而去──。
※ ※ ※
生平第一次,安小驹尝到了“马前失蹄”的滋味。
她无法置信自己竟会追丢了人!
这对从小就在北方草原长大的安小驹而言,无疑是一项攸关名誉自尊的重大侮辱。
身为驰名整个北方的“风马堡”第三代堡主,她向来对自身的骑术有绝对的把握,别说是女人了,就连男人,她都未曾碰过能在这方面超越她的真正对手……
但今天,她竟然被那个有张冰块脸的男人给“甩”了!
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抢走了她寻觅三个月之久的上好良驹。
疾策着“沙暴”,安小驹如一阵狂风席卷入“风马堡”内;堡里众仆丁只要听到这急促狂飙的马蹄声,根本无须抬头,轨可知道是他们的女主人回来了──而且是气冲冲的回来。
“小姐,你终于出现了,四老已经在主屋等你好久了。”
安小驹才刚跳下马,一名正在喂马吃粮的小厮即刻尽责地上前牵过“沙暴”,并转达了这项讯息。
“等我?做什么?”安小驹心不在焉地问道,全部心思还停驻在东方乔和那匹黑马身上。
“小姐,你忘啦?今天是“例行报告”的日子啊!”不会吧,全“风马堡”上上下下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唯独最重要的人不记得呢?
“糟,我真的忘了!”安小驹后知后觉地惊呼,连忙又跳上“沙暴”,朝主屋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风马堡”占地极大,建筑形态和其它贵族世家也有显著不同;它没有那种设计精致的宅庭院落,也没有供人休憩养性的花园小径,随处可见的尽是为数庞大的马群、牧草和四处穿梭工作的养马人。
说穿了,整座“风马堡”就是一个大型的人工牧场,一切建筑结构全是依据“马”的需要为设计根本;在这里,马才是最重要的住员。
因此,在面积广阔的堡内,马自然也成为连系上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骑着“沙暴”飙至主屋前,安小驹三步并做两步跑进正厅,即看见四名老人排坐在两侧座位,每人手上皆有一本厚厚的册子,摆明了就是在等她回去“听取报告”。
这下惨了!
这些日子她忙着追踪那匹黑马的行踪,完全忘了有“例行公务”需要她“参与”,而眼前四名老者,偏偏就是她该“例行面对”的对象。
“你又上哪儿去了?昨儿个我不是才提醒过你今天别出门的吗?”坐在最靠外侧、同时神色也最为慌张的老人匆忙起身,不断扯动眼角的鱼尾纹朝她频频示意。
安小驹万般愧疚地吐吐舌,心知自己的“健忘”恐怕又要拖累人了。
而当中身材最壮硕硬朗、生于顺位第二的老人,一见安小驹和四弟互相挤眉弄眼的,终于也按捺不住情绪,扯嗓说道:“马厩的人说,你一早就骑着“沙暴”出去……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特别挑出“风马堡”里脚程最快的马?”
“没……没有啊!我只是带它出去试试脚力而已。”安小驹边回答、边走向正位,双眼压根儿不敢注视其它三位老人。
事实上,单看她衣衫狼狈的“落魄”样,也知道她绝不会只是单纯出去“溜马”,四位老者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毕竟他们从小看着安小驹长大,明白她的行事作风,只是目前暂时不打算“戳破”罢了!
甫在位子上坐定,另一位面颊削瘦、身材矮小的老人已趋上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我正想和你谈谈有关出售“沙暴”的事……”
“出售“沙暴”?”安小驹惊道,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为什么要出售“沙暴”?”
“也该是时候了。”
“可是它是咱们“风马堡”跑得最快的马耶!”她大声强调。
“所以保证能卖到最好的价钱──”老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并翻开手上厚厚的帐册,幔条斯理道。“不如先听完上个月的帐目报告之后,再“决定”这件事也不迟……”
闻言,安小驹双肩垮垂,只好认命地坐回椅子上听取“报告”──。
身为“风马堡”第三代堡主,除了擅长驭马术外,对于堡内其它大小事务,她根本是一窍不通;平心而论,今天若非有这四位资深大老辅佐管事,“风马堡”恐怕很难维持既有的养马霸主地位。
提到这四位大老,安小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打从心里对他们又敬又爱,因为自她有记忆以来,四老便是除了爹爹之外,最最疼爱她的人了,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和捕马技巧,也都是得自他们的真传──。
或许是因为大过“资深”,以致随着她爷爷和爹爹的去世,如今已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背景,众人仅知他们四人是亲兄弟,没有其它家人,并且早在五十年前“风马堡”创建之初,便已形影不离地跟随第一代堡主在此闯出名号,并忠心不贰地继续辅助着第二代堡主安定全,和他唯一的独生女儿。
在安小驹眼中,四老几乎就等于整个“风马堡”。他们各有所长,并分管着“风马堡”上上下下全部的事务──。
像大老金伯,排行最长,掌管堡内所有马匹的买卖交易清算和财务状况,行事沈稳严肃,说话也最有权威。
二老银伯,脾气暴躁,说话直来直往,但对马匹有独到的鉴识能力,专职于堡内马匹的配种和血统改良。
三老铜伯,是四人当中最沈默寡言,同时也是最理智冷静的一位,长年来负责整个牧场的管理和人员训练,当然也包括马匹的训练。
至于四老铁伯……许是因为有三位能力过人的哥哥,堡内赛马之事始终无需他插手,所以目前唯一的工作便是照料安小驹的生活作息,并按时做例行报告,同其它三位共同“监护人”交代她的行踪和各项学习成果;也因此在金银铜铁四伯当中,就属老四铁伯和安小驹最贴近──年纪一大把了不但成日忙着陪她到处飙马练射,还得随时在她的哀兵攻势下,帮她于“报告”中说说好话。
但话又说回来,像今天这般,连铁伯都不知她行踪的情况倒是很少见,也莫怪刚才安小驹一进门,铁伯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冷热汗齐冒……
“总之,半年来交易情况都不甚理想,因此下个月……咳咳!”金伯故意咳了两声,提醒已然“失神”的安小驹。
见安小驹仍未“回神”,铁伯也连忙轻声唤道:“小驹儿!”
“嘎?”安小驹浑身震了下,连忙“弹开”刚才“不小心”黏在一起的眼皮,强作清醒状。
“不晓得你有什么想法?”金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反正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听报告时打瞌睡了。
“这……想法?”安小驹偷瞄铁伯,见他食指朝下,嘴巴不断无声开合,她也努力读着他的“暗示”。“下……降……”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