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司里,不止王醴一个带孩子来的,不过律法司上下,大多数人都是头一回见阿。围着逗一圈,众人才散去,王醴这才同阿解释他的职务和工作内容。阿以前就知道,他爹是抓坏蛋的,但并没有对他爹的职业形成太具体的概念。今天到了衙署,阿才知道:“司使就是什么事都要管的吗?”
“也不能这么说,但是大小案件,为父都要一一查阅,有些案子为父会自己负责,有些则会交给同僚处理。”王醴其实很想吐槽育英园这个家庭作业,饶是他把阿当成成年人交谈,到解释自己的工作内容时还是觉得有点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还好,阿更热衷于自己去看,王醴叮嘱阿一声,让他别出律法司,余下的便叫他自己看。阿一会儿跟着这个,一会儿跟着那个,衙署里还有他的同窗,衙下差官回答他们幼稚天真的问题时,都特别细心,这倒不分是谁的孩子。
“陈爷爷。”阿喊的是陈恂,陈恂去年有段时间常在壤湖园出入,阿对陈恂可以说是印象深刻,毕竟陈恂是跟块石头都能聊出花来的呀。
“哟,阿在呀,今天跟王司使一道来上差么?”陈恂从前还抱过阿,如今看着阿半大小子,有点抱不动,遂只蹲下来同他说话。
阿认认真真地答道:“家庭作业,老师叫我们和爹一起。”
陈恂是来寻王醴的,正好拉着阿的手去王醴公房里,王醴一见陈恂便知是为那帮孩子来的:“陈博士请坐。”
“王司使啊,我们这还是没进展,你看是不是再想想别的办法,我看着这帮小孩子心里也难受。再这样下去,别没排遣了心思,反而把人闷坏。”陈恂说着叹口气,看向还没公案高,趴在那小脸上满是笑容,阳光灿烂的样子,再想想那帮一天到晚说不出几句话来的小孩,心里就更难受了。
“年年倒是有个想法,道是给孩子们放动画片,《父亲大人日常》出了第二部,胶卷盘已经送到年年手里。我想着,也是个主意,不知陈博士以为如何?”王醴觉得孟约的办法倒可行,先看动画片,再经由动画片打开这群孩子的心扉,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孟约觉得圆圆胖胖的动画形象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画《缉凶录》,书商催着嘴上起泡,她也巍然不动地画着她的萌系绘本。
“倒是个法子,不妨一试,总也不会变得更坏。”《父亲大人日常》陈恂也看过,确实是个看了之后会让人打从心眼里笑出来的电影。
陈恂出了律法司,便去壤湖园取胶卷盘,取胶卷盘时想起他们又没人会用,遂邀请孟约一起过去。孟约时不时会去看看那群小孩,算熟门熟路,陈恂一问她便点头:“也好。”
不仅带上映画机,孟约还带上她刚刚画好的原稿,被她命名为《宠物奇缘》的绘本手稿。连书商她都还没给看,主要面向孩子,孟约觉得可以先给孩子们看看,看他们是否喜欢,有什么样的反应。
吃过午饭,架好映画机,孟约便开始在屋子里放电影,所幸现在映画机呈现出来的画面更明亮,倒是不必非要黑乎乎的屋子。把门窗一关上,放下纱帘,就能有很好的观看体验。
放映动画片的过程当中,陈恂和与他同行的泼云道长等心学主要奠基人,视线始终锁定在孩子们身上。他们关注着孩子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关注着孩子们坐姿、眼神,甚至是呼吸。
“有些有所触动,有的仍然不为所动,看来这也有用,只是不是对谁都有用。”
“我也带孩子看过《父亲大人日常》,孩子很喜欢,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厌烦。”
“老陈,他们是不是应该多和寻常的同龄人接触,画面的里的小姑娘也比他们小不了多少。”
“上哪找那么多寻常的同龄人,如果不能安排好,他们很可能再次受到伤害。毕竟他们多多少少与寻常孩子有些不同,也不能肯定,同龄人带给他们的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
“也是。”经历过那样的遭遇之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左了性子,看到寻常的孩子,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天真烂漫没阴霾,可能不光会往好的方面发展,还可能会往坏的方向。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继续放几场动画片,孟约带来的原稿也很受孩子们喜欢,有不少孩子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柔软了一些。孟约觉得看动画片治愈人心,画画也一样治愈人,而且可以从画的用色上,也能看出一点孩子心理存在的问题。
“教画画?”
“我觉得可行,先试试罢,阿孟姑娘既然有心,那就拜托阿孟姑娘先给他们上一堂课试试。”陈恂博士他们中,也有好些画画得不错的,他们只是需要孟约作个示范,看怎么给孩子们上绘画课。
孟约:这个我在行,因为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学画画的情形,刻骨铭心啊!
事实上,孟约必需得承认,她小时候完全不喜欢画画,她喜欢穿漂亮的芭蕾舞裙跳舞,可是……诶,伤心的事就不说了。
第四七七章 年年永远十八
孟约以为,给孩子们上绘画课后,孩子画出来的画,会是颜色灰暗奇怪的,但其实不是,孩子们的内心世界依然缤纷多彩,甚至充满阳光。他们只是对世界,对身边的人缺乏基本的信任而已,尤其是被关太久的孩子,再次建立信任非常难,因为他们经受了太多太久的折磨。可能他们也曾一次次期盼有人能拯救他们,但又一次一次失望,他们中有些人还经历过逃跑被抓回来。更有甚者,他们有的还见过同伴惨死在他们面前,他们心中的无望无助,很难在一时之间被抹平。
直到后来,有个孩子开口告诉孟约,他们曾经由一个大孩子带着,那个大孩子一直在悄悄保护他们,但是在他们被解救出来的半年前,那个大孩子死了。孟约听着孩子平平淡淡的叙述,揪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我们来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找到你们就好了。”
“孟老师,我看过你的戏,《太祖秘史》里有一句话说‘正义可能迟来,绝不会不到’,我一直记得这句话,难过的时候我就用这句话安慰自己。”这是看过孟约的戏,对孟约有着天然的好感。
《太祖秘史》开戏,是差不多九年前的事,孟约紧紧抱着她的小读者,把泪强忍住:“我们应该拼命努力,让正义早早降临。”
孟约说的“我们”,是广指所有应该为此承担责任的人。
小读者以为孟约说的“我们”,是指他们和她,小读者用力点头:“好,我们努力。”
想到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小读者,孟约便把被官方盖章认定过的励志大戏《太祖秘史》拿来放映,这是去年底拍完的。胶卷盘上个月才送到她这,她都只看几盘,后续的还没看呢,她觉得小读者们会喜欢的。
身处逆境,身在乱世,太祖也不比他们大多少,但依然一脚一脚踩着泥泞走出一条光辉大道来。
放映《太祖秘史》的时候,王醴常领阿阿煦一起来看,后来慢慢的,左邻右舍还有律法司、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的官吏带孩子来看。有时候由于家里熊孩子催得急,连公服都来不及换便过来,陈恂细心地发现,孩子们渐渐的少了害怕,多了安心。
到底是穿公服的人把他们救出魔爪,由于上官也在,大家都和和气气,对家里熊孩子也尽量“温柔”,大不了回家再揍得连亲妈都不认得嘛。
陈恂把他的发现同孟约说时,孟约喜道:“那好办啊,我那里还有好多胶卷盘呢,一天放几卷,能放满一年不重样。回头南京制片厂还会给我送新的来,咱们到时候还能继续放,放到孩子们都好转为止。”
“那敢情好。”
“也有不适合孩子看的吧?”
“比如《缉凶录》,我觉得有几场戏,委实不适合孩子看。”
孟约:“那就不放《缉凶录》,再说,我们还能剪辑嘛,把不适合孩子看的画面剪掉就是了。《缉凶录》也算宣扬真善美呀,坏人最终都会被抓住,多适合孩子们看呐。”
“倒是可以考虑,那就托阿孟姑娘寻人制作出孩子们能看的《缉凶录》来。”
“可以也做成动画电影啊,我觉得比起真人电影,孩子们更适合看动画电影。”
“制作费时,孩子们又等不得,还是先制作真人版吧。”
孟约回去后便去信南京,请南京制片厂帮忙,南京制片厂虽早已改了管事的人,但孟约有什么要求,还是答应得非常爽快的。阿煦和阿生辰一过,南京那边就将老少咸宜版的《缉凶录》剪出来,甚至还把阴森的配乐给全换了,都变得明朗轻快。除此外,还剪了一些普版《缉凶录》没有的画面进去,增添笑料,以图让孩子们轻松愉快观影。
这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缓慢到身处孩子们中间,基本察觉不到太大变化。直到某天,孟约的小读者们渐渐有被家人接走的,有被亲戚朋友找到上门来认的,孟约和陈恂博士他们才发觉,孩子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有了笑脸。
但最终让孩子们将过往的阴霾全部驱散的,是父母长辈的到来,孟约的《少年儿童年安全防范手册》,最后还是被官方简单地命名为《安全手册》,倒是和孟约最开始想的差不多。名字她无所谓,挣不挣钱也无所谓,关键是她最初画安全手册的目的达成了,被官方列为蒙学课本,课本上的认领启事,也发挥了作用。
期间,阿煦和阿度分别度过了他们的两岁和四岁生辰,阿还享受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暑假。至十一月底,济南这边才把所有孩子送走,其实仍有没被找回家的,但孩子们瞳出阴霾,后续的工作可以让济慈院接手。
“庆祝生辰……先不忙,让我算算我多少岁了。放映《太祖秘史》时我才想起,那是我九年前画的,实话说,要不是忽然记起这个数字,我会一直忽略自己的年龄。”人生过得惬意,多一岁少一岁也就那么回事,可要是不止多一岁呢。
仔细一掐算,孟约忽然觉得内心分外沧桑:“师兄,过完这个生辰,我就要二十八了。不要,从今年开始我不再过生辰,年年十八,谁也别再提醒我过生辰的事,忽略生辰,就是对大龄女青年最温柔的关怀。”
王醴:“行吧,不过就不过,生辰礼物还是要的,年年想要什么?”
“我想要年年十八。”
“在我心中,年年永远十八。”
“不知道南京怎么样了,不知道宪政怎么样了,师兄,你还会在济南任司使很久吗?”
王醴想了想道:“依往来公文和省台那边透出来的意思,我许还会在济南待上几年。”
官员留任地方最长可留三任,也就是九年,王醴琢磨九年不需要,这任完了再留一任倒是很可能的。
“年年想回南京了?”
“倒没有,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能等阿煦也上完育英园再回南京,不愧是孔家的蒙学,学风果非寻常可比。”这搁现代,就是万千家长挤破头也想把孩子送来上学的学校。
除孩子的上学问题,孟约还考虑到女孩子们进书院读书的事,孔府书院里今年新一届入学,果然开始招收女学生。为了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成果,孟约还是很想继续留在这里,等到女孩子们成功地融入书院,毫不突兀地成为学员理所当然的一员。
第四七八章 回报率最大的投资
宣庆二十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冷雨徘徊半月有余后,晴风吹彻,济南城内又复柳绿花经春意融融。王醴开年后就忙着做这一年度司法厅的工作安排,上一年的总结也是这时候递到南京去,除了日常的工作安排,王醴还得负责接内阁命令进行普法工作,另外还得每个村每个镇安排驻点,派人过去主持日常工作。
奇怪的是,内阁今年还把“扶助贫困家庭”的工作交由各地律法厅主持,也就是说村镇驻点的律法厅工作人员,不但要负责该驻点的普法宣传,还要做扶贫工作。虽然王醴也没干过这个,但巡抚衙门历来有专事进行这项工作的人,向他们询问一番,再定好章程便是。
“怎么忽然把扶助贫困家庭的事交给律法厅做,司使,这向来是巡抚衙门的事。如今我们算是抢了他们活计,别到时候有什么意见吧?”
“他们的职能会渐渐转过来,内阁既然如此安排,必有其意,先跟他们学一学,各村镇的派驻事宜也尽快展开。另外,关于宣讲律法一事,也都好好思量思量,该怎么宣讲。”王醴对扶助贫困家庭这事倒不觉得麻烦,麻烦的是宣讲律法,大明普及律法,全靠书院教育和日常张榜布告,从来没有专门将律法宣讲到村镇的。
衙下差官也个个面面相觑,让他们依法执法,他们头头是道,让他们去讲,真没谁干过这活啊!
“总不能逐条逐条去宣讲吧,国朝一律三法并行,一律三法之下各分其法,真要宣讲,得讲到什么时候去。”大明的一律三法是指《大明律》《刑法》《民法》《安全法》,如《民法》之下,士农工商皆归其法,又各有其法。再比如《安全法》,不止国家安全,个人安全,食品药品安全也归入其中,也有专门的未成年人安全保障法。
“还是得问问侧重点,司使以为我们主要宣讲哪一块?”
“我估摸着是《民法》为重,《安全法》次之,《刑法》又次之。”大明律类似总纲,囊括所有,倒是不必宣讲。
“这也很笼统。”
“要是能介蒙学里发放的《安全手册》那样就好了,嘿,咱们是可以把这画成绘本呀。”
“是可以,你画啊!”
“可以请画师。”
“画师不懂法,如何绘画?”
王醴很欣赏下属的脑洞,于是把衙门中擅长绘画的人都点出来,把这重任交托给他们:“另外,今年律法厅还需要进行扩编,眼下的人手,又要负责扶助贫困家庭,又要负责宣讲律法,很有点捉襟见肘。上边派人下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以必需就地扩编,此事由陈副使负责,各大书院上半年会有一批人学成结业,陈副使想想办法,去把有意从事律法职务的人都招过来实习。”
书院结业后,有部分人会选择在各衙实习一段时间,然后再去科举,一则累积经验,二则确定自己适宜干什么,三则是学以致用。
王醴安排工作的时候,孟约正在孔府书院里安排今年上半年的课程,安排到一半的时候,院长孔传铭顺路过来瞧她:“阿孟姑娘课程安排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院长有事?”
孔传铭自然有事:“之前一直听闻你带了放映电影的机器来济南,但早先要给孩子们用,我们自然不能开这口。如今孩子们已经各自回家,我便来问问,阿孟姑娘能不能在孔府书院里放映电影?”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院长竟不觉得这耽误功课吗?”孔府书院学风太浓,浓到日常书院里尽是自觉学习,从不用师长督促的学员。一直以来,孟约都以为,孔府书院不许学员在书院有业余爱好呢……琴棋书画,武术骑射可不算业余爱好,也是功课呢。
“学员们对电影多有好奇,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也是师长当做的。且阿孟姑娘教授戏曲文学课,总该让他们知道他们学了以后,用在何处,如何用,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再说,孔传铭也没打算安排得太频繁,除孟约课上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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