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比谁都细致。
待喂完水,文思源才同孟约王醴一起入坐:“阿妍若知道阿孟姑娘来,必然高兴,烦请阿孟姑娘待会儿多同阿妍说几句话。阿妍总念着旧日,你们在闺中如何谊深厚,你们在阿妍心中,远胜千金。”
“好,我会的。”孟约没事时,就会过来,同许妍说的,无非就是旧日在闺阁中的事。真正的孟约怎么同她们相处的她并不知道,她只挑自己知道的说,便只短短数年,相处的时光里也有许多值得拿出来说一说的。
王醴见文思源近来十分消瘦,遂劝道:“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为阿许,你也当好好的,不然她醒来看你憔悴成这样,不知多难过呢。”孟约也不知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宽慰人,只能这样一说。
文思源点点头,一时间三人竟有些无话可说,这时天色已不早,孟约与王醴起身欲告辞时,医馆的医师进来查看:“患者一切都好,你们也照料得好,这样不醒,说不得需要些许外力刺激,你们考虑一下,明日我们再商议。”
所谓“外力刺激”并不是止力量的力,而是以亲属际遇的剧变来刺激病患,或者是以患者自身际遇剧变来刺激。前者不灵,就会试后者,总之医馆不会让许妍就这么一直耗在医馆,实在不行,便会让带回家去延请名医进行调养。
这样的外力刺激,并非是完全安全没有危险的,尤其是许妍,在经历过种种后,她的精神本来就已经崩溃,再施以外力刺激,说不定会变得更坏。医馆已将危险告知,怎么选择,还是看患者的家属。
“我再好好想想。”
孟约想着,她明天也该来。出了医馆,孟约心怀唏嘘,看着王醴说:“师兄,以后你要有什么意思,我不会去找你,我要有意外,你也别来,咱们交给专业的罢。”
王醴:“我亦是专业的。”
“噢,对,那我只需要不给你添麻烦就可以了。”孟约现在觉得“战争让女人走开”,未必是大男子主义精神作祟,也有可能是有一部分女孩子,并不能适应战场。当然,也有能适应的,不过,这个时代能适应的女孩子,并不多见。
王醴一脸“我家小甜甜怎么这么乖”的老怀安慰,看着孟约的双眼,柔和得布满了盈盈灯火,看着孟约时如盛满万千星辉:“回家罢。”
“好。”
忽然间,孟约好喜欢“回家”这个字眼,温柔隽永,美好入心。
“师兄啊。”
“嗯?”
“不管是你,还是大明,都要好好的。”
孟老爷:……
王醴:“大明是谁?”
孟约默默瞪王醴,好好的气氛,全让他给搅和没了。
王醴是真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前面跟个他,后面跟着大明,他自然下意识把大明当作一个人的名字。小甜甜幽幽怨怨的目光一沁,才叫他醒悟过来,大明是指吾国吾民:“自然,都会好好的。”
“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我们没法再愉快继续这个话题了,师兄,你有时候真的好讨厌,好不解风情。”
王醴:我的错。
一路把孟约哄回家,孟约都还是好气,孟老爷在门口瞪王醴:“年年,他欺负你了?”
王醴:天可见怜,我怎么舍得。
孟约缩缩鼻子,居然点头,王醴只觉再冤枉没有,总算知道,遭蒙冤狱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真是晴天霹雳,六月飞雪!
这是响应读者需求的小剧场:
话说,密室建妥,王醴进入其中,不意又看到那卷雁皮金粉纸卷,到底没忍住打开……
王醴:嗯,画功越细看越精美,这手臂仿佛能掐出水来,腰肢软得仿能折断。
再往上翻,王醴:这下巴,有点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片刻后:小甜甜画的谁!
迅速往上翻,看到他自己的脸:……
我是该荡漾无比呢,还是该拿着画卷出去问小甜甜什么时候看过我……
震惊,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她看光的?
这不可能是看一回二回能画出来的,必然是看过很多回啊!
想想那些因四只狗不关门的夜晚,想想那些因有四只狗,睡得格外熟的夜晚……
有一个画春宫,还拿我当模子的未婚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
我也很期待快点成亲,可是还有两年啊两年啊两年啊!
小甜甜你忍忍,我……我也只能先忍着!
嗯,以后……可以这样……小甜甜应该会同意?
第一七七章 我真是个废柴
听完“你和大明”这番话后,孟老爷一点没吃味,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孟老爷觉得,小儿女间这样相处还是很好的,小吵小闹小脾气的,才叫姻缘呐。
孟约:“爹你还笑。”
“好好好,不笑了,赶紧去睡吧,明日不是要去许侄女。”
“嗯。”一想到许妍,孟约的心就格外沉重,她虽不是土著少女,可即使是现代,一个女孩子在经历过这样的事后,也同样会有心理创伤。比起身体上的伤,心理上的伤更难治,而且也更难以捉摸。
夜晚,孟约伏案,却即没画《清平令》,也没画春宫,而是提笔有些出神。最后也没落笔画什么,直接除了簪钗洗漱睡觉,睡梦中依然紧紧皱眉,直到醒来,她仍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为许妍,和更多如许妍一样遭遇意外的女孩子。
这个时代,已经相对宽容,但人心中对自己的束缚,和旧约陈俗对人的束缚,是很难从根骨中剔除的,恐怕也不是一个绘本,一部戏剧能剔除的:“那我要怎么才能帮到阿许?”
现在想想,当初不管是学工科还是学医,都会有用武之地,能大展拳脚,对许妍来说,她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进行心理干预,并进行长期辅导,才能把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再一点一点重新建立完整的人生。偏她不是学心理学的,虽知道点皮毛,但那都来自于小说电视剧,并不能作准。
“我当年干嘛不学医!”
“因为我的分上不了医学院!”这大槛,她要迈得过去干嘛学美术史,她学美术史还是不因为高考分不高,艺考成绩也就刚过线。更别提美院录取线本来就低,要不是有画画这一技之长,她当年没准就得去读专科,哪能读本科院校,还是儿八经地好学府。
孟约:我真是个废柴。
同孟老爷一起吃过早饭,孟约便去医馆,她去的时候,文思源已经作出决定。他要用自己的生死来激一激许妍,许妍既然为了他能舍生忘死,他诅咒诅咒自己又算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孟约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希望一切往好的方面发展。因病房里有医师们在,显得有点挤,孟约便被做护工的青衣女使请到门外。孟约只得坐在门外,忐忑地等待着,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要这么久。”
“因还要施针用药,请孟姑娘再等等,孟姑娘饿了罢,医馆的饭食还不错,孟姑娘看是一起去用,还是我给你捎来。”
孟约不怎么有胃口,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还要不少时间,便请护工为她带点清淡好消化的。护工走后不久,病房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阿妍,你醒了。”
这下,孟约哪里还坐得住,赶忙起身推门进去,果然见病床上的许妍已经睁开眼。虽然许妍眼里还有些迷迷蒙蒙的神色,像是搞不清什么状况一样,但人是真的已经醒了,正浑身无力地被文思源抱在怀中安抚着:“阿许。”
“阿孟。”许妍的声音,无力且轻,柔弱得像是晚风中只剩下一点蜡油的烛,仿佛随意就会熄灭一般。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孟约满面欣然,她没料到,这时代的医师竟然这么强大,仅用一上午,就把一个疑似植物人的人给唤醒过来,真是了不起。
“阿孟。”
“嗯,我在呢我在啊,不急的,慢慢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孟约说完文思源便要喂许妍喝水,许妍却不肯喝,饶是她浑身无力,也挣扎不已。文思源怕伤着她,只得放弃。
“阿孟。”
孟约不由得皱眉,是失忆,不记得文思源了还是怎么着。孟约上前,接过水杯,想要尝试喂许妍喝水。许妍依旧挣扎,只是没挣扎得那么厉害:“阿许怎么了,是有话同我说吗,想同我说话,得先喝水啊,不然怎么说话呢,你嗓子太干了,会疼的。”
“我做到了。”
“什么?”孟约喂水的手一顿。
“心中信仰,笃行道德,家国生死……”许妍曾在跳下城头时挣扎许久,能活着谁不愿活着,在受辱时她没死,在城头看到同胞为她束手束脚,为她而流血,为她而甘冒大险,为她失去性命时,她才一跃下城头。这在许妍心中便是家国生死,她是闺中小儿女,不解其他,她只知道,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不必大明军将舍出性命来救。
他们的流血牺牲应该更有意义,许妍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抱定这样的信念跳下城头的。
孟约震惊地看向许妍,她竟不知道,当年的一句话,许妍记到现在,甚至为这句话而一跃跳下城头,差点身死。幸好还活着,不然孟约必然要愧疚一世,此时此刻,孟约知道了语言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人又要为说出来的话负什么样的责任。
孟约甚至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什么,说“嗯,你做得很好”,这简直是鼓励许妍的自我牺牲,说“不,你不应该这样做”,也似乎不对劲。孟约只得紧紧抱一下许妍,哽咽着说:“阿许,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玩耍呢,我们还约定好做儿女亲家不是吗?你要是不赶紧好起来生个儿子,怎么娶我女儿。”
许妍虚虚地笑着,费力地轻点一下头:“好。”
此时此刻,孟约并不知道,许妍的心理创伤已经坏到什么样的程度。她以为许妍既然醒过来,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却没想到只是吃个午饭的时间,许妍再次昏过去,被文思源唤醒过来片刻,同他说几句话后又再次闭上眼。这次任凭怎么呼唤,怎么刺激,许妍都没再能醒过来,就这样如同安睡一般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次昏迷不像上次,这次昏迷,许妍的身体每况愈下,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坏。肌肉以可见的速度萎缩,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唯有将之前的清醒视作回光返照。
孟约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文思源更是如此。
在医师告知他们,再恶化下去,可能就是这一两天里的事时,已瘦得不像话的文思源哭得差点厥过去:“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他已被自责淹没,孟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第一七八章 是的,我会
不必孟约他们为许妍延请名医,应天府医馆便请来南京城中数位赫赫有名的医师,一则许妍病例少见,二则许妍虽行为鲁莽,但确实称得上英勇,她也确实避免了大明军官更多伤亡,虽然也让卢宕做了无用功。
饶是各大医家聚首,依旧没能解决许妍一天比一天更虚弱的现状,这样快的衰弱速度,即使现代有那么多高科技医疗手段,孟约觉得可能也很难。所以不同于文思源的期盼,孟约从许妍的衰弱无法挽回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说来残酷,但人面对死亡时,越早做好准备的人,越不会在悲痛里陷得那么深。
当一位医师说“也许不唤醒她,她还能一直保持原样睡下去”的时候,文思源彻底崩了,他倒在许妍的床边,痛苦地哭泣,闷声呜咽。孟约捂着胸口,就是再做好准备,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
文思源自有家人劝慰,孟约只静立一旁,默默伤怀。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美人,从鲜花一般模样,衰败成被雨沤坏后犹在枝头的花朵。难过到极点时,她悄然退出病房,站在院子里落光了树叶的枯干枝影下,心中有种莫明地迷茫。
“这个世界如果只是故事,真是真实得可怕啊!”虽然她自从穿越以后,就没敢把这个世界只当成一个由小说衍生出的世界,此时此刻,孟约依然颤栗。这种颤栗即包含害怕,也包含自我怀疑。
如果小说不仅是小说,故事也不仅仅是故事,她作出的一切改变,会导致什么,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还有人,因为她这只蝴蝶的到来,而失去性命,会不会她的造访,不仅会带来好的影响,也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恶果?
孟约垂首落泪时,被熟悉的怀抱轻轻揽入怀中,王醴温柔地抚摸她头发,声音带着温度,也带着这个世界的真实触感:“师兄,我好怕……”
怕某一天醒来,一切都真的成了故事,成了小说,怕某一天醒来,付出的情感失去目标人物,怕某一天,这世界因为她的加入而崩塌,怕……
“不怕,我在。”
孟约抬头看王醴,含着泪问道:“师兄,旧年我的一句话,让阿许从城头跳下。而今我做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话,绘了那么多本子,会不会还有人因为我写的那些看似大义凛烈的字字句句而慨然赴死?”
“年年,不管有没有你的本子,你的话,会慨然赴死的人,仍旧会慨然赴死,欲苟且偷生的人,仍旧还是选择苟且偷生。年年,即使是南山书院,先生们曾教导我们的,也是遵从内心的选择,慨然赴死是大义,苟且偷生是本能。当大义胜过本能时,就选择大义,当本能胜过大义时,就选择本能,这无关对错,只是那瞬间的决定而已。”不管是南山书院还是其他书院,从不教人只顾大义,而回避本能。而是教导学子,不论就大义还是就本能,都没有错,但大义是德是道,是君子所栖。
“若有一日,你也会这样选择吗?”
“倘是大明就在我身后,是的,我会。”因为小甜甜就在大明身后,因为更多他所熟悉的人,都在大明身后,所以他会。
孟约还是忍不住泪流得更凶,她是感动的,又是很难过的,悲伤和感动交织着同时把她给淹没了。她扑在王醴怀里,哭得无法自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毫不收敛地放声大哭,不管是现代还是现在。
王醴并不再多言,而是轻拍着她,让她能痛快哭出来,并尽快从痛哭中缓过来。
孟约本身就是个很容易自我开解的人,不然,就穿越到一本书里这件事,就够她崩溃的。约一刻钟后,孟约便收了声,因为有王醴,倒比她自己单扛着更容易缓过来。
“师兄,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我又不知道做什么?”心理问题,不是一个本子能解决的事,可她又不是很懂,她要是懂就好了。
“那年年觉得,应该从哪里入手?”
“是……这里不够强大,有漏洞。”原本,能活着就是意外惊喜,重见天日怎么还会颓唐呢,更加热爱这个世界,连呼吸都充满欢愉。但是许妍没有,不仅没有,还因为所经历的一切崩溃,精神的崩溃导致身体机能全面退化……做为一个非医学生,这是孟约经过医师们的讨论后,得出的答案。
王醴含笑看着孟约:“那我们想办法,把漏洞补上,让所有人这里都强大起来。”
孟约:怎么想办法?
王醴没有再多说什么,在两天后与孟约一起送别许妍后,年关便近,孟约的生日也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