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反正,他郑晓峰全部的家当就4000块钱,如果做传销的话,就叫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他郑晓峰有没有这个勇气?
没有。
“我怎么去发展下线呢?”郑晓峰还怀了一线希望,忍不住又问。
“这我们会给你讲的,明天晚上我们再去听课。”马琦说。
“你的上线就是你的老师。”程蓬说。
“对,他怎么发展你的,你就怎么发展下线。”王兵也说。
“马扁?”郑晓峰心中立刻浮出那两个可笑的字眼儿。这两个字眼儿哐镗哐镗地在心中一响,他立刻想起了自己一路满怀希望到冷水滩来的情景,想起听到“传销”这两个字儿时的失望心境,不由心头怒火顿起!
晚上,默默地摸到屋子里睡下,也不再跟马琦说什么。脑子整夜都被那“马扁”二字摇震得叮当作响。
冷水滩,冷水滩……这个前天还给他希望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他眼前的一片黑暗。
只有一星亮光,在黑夜深出射过来——
那就是于小菲。
她怎么样呢?
10
一清早,郑晓峰就悄悄跑到电话厅去打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问:“你是谁?找于小菲做什么?”
郑晓峰说:“我是湖北十郾,是于小菲的同学。”
那边的人这才客气起来:“好,你等着,我去叫。”
“你好于小菲,还记得我吗?”
“你好你好,你是郑晓峰,你给我打电话,我好高兴。”
“我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没什么,哦,我昨天在那里见到你了。”
“昨天?”于小菲显得有些疑惑。
“昨晚,就是那个总部啊,广场上。”
“哦,你也去了,那——你的朋友也是?”
“是啊,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是这样。”
电话那头,于小菲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你怎么样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这回轮到郑晓峰沉默了。
“你不想干?”
“是。你呢?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我没什么想法……”
怎么会呢?郑晓峰想。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郑晓峰说:“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我想问你一些事。”
于小菲好像有些为难,沉默了好一会儿。
“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我准备今天晚上走……认识你很高兴!希望你一切顺利,在这里能开心!”
“什么?你真的要走?不再呆两天看看?”
“不,我一刻也不想呆了。晚上有一趟车。”
“那,我等会儿给你打电话吧?”
“你别打,我那儿说话不方便……”郑晓峰真想见于小菲一面,他实在难以忘记她。可是……
郑晓峰不知道该怎么说。
“喂,郑晓峰,你怎么不说话呀!”于小菲在电话中问。
“那——你准备跟着你男朋友做传销吗?”
“我?我还没想好,程卫东做得还不错,我没必要跟着去做啊。”
“可是,那,你怎么办呢?”
“我看看,也许以后我会去找工作的,卫东说等他做到金钻,我们就去开自己的公司。”
“什么时候呢?”
“他现在干得不错,快了吧。你打算怎么办呢?回去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能到哪儿去……”
“那……”于小菲好像也不知道该什么了。
“算了,不说我了吧,你说:我们算得上是朋友吧?”
“当然,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我问你:你跟程卫东怎么样?”
“我们?很好啊,从19岁起开始,谈了五年恋爱,你说怎么样?”
“对不起,对不起。”郑晓峰觉得心头有点儿沮丧浮上来,他想这电话该结束了:“那祝福你,希望你开心、顺利!”
“谢谢!也祝你能找到好的地方发展自己。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哦!”
最后这句话总算让郑晓峰有点儿安慰。对着电话那头的于小菲说:“我会的。”
打完电话出来。看到街角一个人面熟,原来是马琦他们那里一块儿住的一个人。
郑晓峰吃了一惊。这下,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原来,他打个电话也有人跟踪的。
真没想到!
马琦这个狗日的!
11
郑晓峰脑子急转。回去吃饭时就对马琦说:“我刚给打了个电话,我带的钱不够,你这儿有地址没,我让家里寄钱来。”
马琦说:“我给你个帐号,你可以让家里把钱汇到帐号上。”
郑晓峰说:“好。”
马琦说:“这两天我们这样安排的——我们晚上再去听听课,明天我们到街上逛逛,你还没看看冷水滩呢;明晚又有几个人来到这里,我们去接站;后天让我们的主任经理带你去拜访一个银钻经理,听听人家的经验……你看怎么样?”
郑晓峰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好,我就想多学点儿。”
马琦说:“昨晚你听课好像有些不投入。你怕是有些不信吧,这东西,首先要投入,才能做好——你想,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哪能‘马扁’别人呢?”
郑晓峰很服气地说:“那是,那是,我昨晚是有些头疼。白天没睡好,好像有点儿感冒。”
马琦说:“那今天中午好好休息吧。”
郑晓峰松了口气:“哦,我正想好好睡一觉,晚上好去听课呢。”
于是到三楼那间屋子里,关了门,什么也不想了,呼呼大睡起来。
晚上,他们又到那“总部”去听课。气氛跟头天晚上一样,掌声不断。郑晓峰也跟着马琦他们狠命鼓掌,把手都拍疼了。趁鼓掌的间隙,郑晓峰看着手腕上的表。
气氛最热烈的时候,郑晓峰决定行动。
郑晓峰拍了马琦一下:“我上个厕所。”
马琦说:“好,我跟你去。”
郑晓峰说:“你听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马琦笑着说:“别把你跑丢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语双关。
郑晓峰也笑:“我这么大的人,丢不了,再说了,你我的好哥们,丢了的话你也能把我给找回来。”
这话也是一语双关。
一边说着,一边挪了身子,从人群中挪出来。
出了这幢热烘烘的楼,看着外边的广场,空空荡荡的。郑晓峰快步走到广场边上,招来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郑晓峰算了时间,到火车站,连票也不必买,见到车就上。
上了车,才知道是开往湛江那边的,跟他来时刚好相反。
罢罢,不是想要到桂林去吗?下一座城市刚好就是桂林。
那就到桂林去吧。可惜不能带一个自己心爱的姑娘。真是遗憾哪。
火车开动,冷水滩在灯火闪烁之间就被抛在了身后。
12
这会儿,郑晓峰才算松了口气。反正冷水滩被抛在身后了,这样算是回报了马琦。他心里觉得有几分痛快。
马琦这个狗日的!
真没想到,连朋友也要“马扁”!想到他们发明的“马扁”这个词儿,郑晓峰就在心里笑。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可是专门“马扁”朋友的啊。
这时他听到后边座位上的两个人聊得正欢。一个人说:“你也是从冷水滩上来的?”
另一个说:“是啊,你也是被朋友骗来的?”
“怎么不是,差点儿没跑掉。”
“那不至于吧,你要走,他能拿你怎么样?”
“他拿我不能怎么样,毕竟是朋友嘛;可是你架得住那围攻吗?每天有四五个人来给你做工作,能让你的耳朵听起茧子。”
“那倒是,我那哥们也是,他妈的算什么哥们,我差点儿要揍他。”
“那可不能,再怎么说也是朋友;况且你要是打了他,自己可就走不掉了。”
“我不管他那一套,说走就走,拦我?我骂你祖宗八代,我跟你红眼!”
“这是准备到哪儿去?”
“湛江,从那儿到佛山,我有个亲戚在那儿打工。”
“我准备到海口去,有个朋友在那儿。”
“海口?海口有啥去头,听说现在海口都没人了,哪能找到工作呢?”
“我朋友在那儿呆了五年了,混得不错,我跟他联系了,去试试吧。”
“我是再也不敢相信朋友了,朋友是什么东西,他妈的,骗你没商量。”
“都是他们做传销的搞坏的!妈的,以后别让我碰到他!……”
原来还真有跟自己一样心情的人!郑晓峰心里想。
现在倒是浑身轻松,也不去想传销了,也不去想马琦那狗日的了,也不去想那个让人气闷的冷水滩了……郑晓峰这才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车进大站时,汽笛长鸣。
郑晓峰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
桂林!自从进入广西境内,火车上的广播里一直都放着那首歌,歌中反复唱道:
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我却没有钱……
现在到了桂林,郑晓峰却不知道该不该下车。
桂林真是太有吸引力了。
可是,我算什么?郑晓峰在心中问自己:游山玩水吗?你有什么资格?3千多块钱玩完了,你怎么办?
回去?郑晓峰一百个不答应自己:有何面目回去呢?
桂林是不能下了。
郑晓峰干脆闭了眼,任火车把自己拉出了站。
火车开出了桂林车站,郑晓峰才敢睁开眼睛:就像掷了一把色子,却不敢去看掷了几个点。
其实就一个点:湛江。这趟火车的终点就是湛江。
湛江是个什么地方?对郑晓峰来说,它太陌生了。
郑晓峰习惯性地想去掏自己包里装的旅行地图。身边什么也没有,自己就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这才想起,从冷水滩逃离的时候,把那只旅行包扔在马琦那里了。包里装着几本书,是离家时千挑万拣才选出来几本书:一本《商务英语》、一本《广告与推销》、一本《推销员心理学》,还有一本是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还有一件衬衣,一条领带,一套西装——现在,这些东西都留在马琦那里了。
衣服也就罢了,书是郑晓峰最心疼的。心里想着什么时候给马琦打个电话,让他把书给自己邮来。
现在,除了遗憾之外,郑晓峰只有一点感到幸运:幸亏自己把钱随身带着!
出门在外,钱是万万不可少的呀。
那就走吧,让火车把自己拉到湛江。
火车是在中午时分到达湛江的。
走出车站,郑晓峰看到湛江,这座城市在南方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虽然楼群林立,车来人往,可是在郑晓峰眼中,这里却是那么空空荡荡,让他觉得好像是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现在他要回答的唯一问题是:“你该到哪里去?”
他茫然地在街边走,看到身边车一辆辆地过去,步行的人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悠闲——而他却是走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上,看着陌生的车辆和人群!
这样茫然地在湛江的街头走了一阵,郑晓峰在一棵高大的树下边停下来。
他记起了在衡阳车站的情景:他跟于小菲一起轮番啪啪地拍打那棵光溜溜的树,那时候心情是多么好!
现在,他也站在一棵光溜溜的树下,却是在湛江。去路茫茫的湛江啊。
一辆长途大巴在郑晓峰身边停下来。车上有人招呼他:上车吗?
郑晓峰看一眼,车上挂着几个大字,终点是——海口。
海口?
郑晓峰踏上了这辆去海口的长途大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海口去会怎么样。
既然上了车,什么也就可以不想了。那就到海口去吧。
这是辆双层卧铺车,郑晓峰上车斜躺在车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下车在路边吃了点儿粥,上车又继续睡。到海口会怎么样?郑晓峰不知道,所以他决心把几天的觉都睡掉。也许自己会露宿街头的,他想。
13
晚上10点钟,车到了一个小镇。车上人都往下走。
这当然不是海口。
可是车到终点了。郑晓峰赶忙跟着别人下车,他估摸着这些人都是到海口的,就跟着他们走。
原来他们是去买船票。郑晓峰这才知道这里是海安,和海口隔海相望的一个小镇。
上了船,不一会儿,船开始出港了。剧烈的晃动差点儿让郑晓峰把路上吃的粥给吐了出来。
在琼州海峡里晃荡了两个多小时,郑晓峰只顾拼命压住自己胸膛里的翻滚,没去想更多的问题。零点32分,他被那群乘船的人拥挤着下了船,站在海口秀英港的广场上,海南的夜风猛地把他吹醒了:他顿时发现偌大的广场上,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广场边上有几家小店,亮着稀稀落落的灯光。郑晓峰走过去,在一家小店里坐下,他要了两罐易拉罐装的八宝粥,坐在小凳上慢慢吃下去。
一边吃,一边想:怎么办?
郑晓峰向小商店里的人打听可以住的地方,这才在广场外边找到一处住宿的地方。
这是零时歇息的地方,根本算不上旅店的。一间大屋子里地板上铺着许多席子,有十几个人躺在屋子里——看样子大多是些到这里来打工的农民。
郑晓峰给了15元钱,也找张席子躺下,好在他也没什么包裹,很简单地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并不熟睡,算是休息一下。
海口早晨温度升得很快,郑晓峰躺不下去了,起来,到水龙头下冲了脸,离开了这间屋子。到街边去,站在一棵高高的椰子树下,看着椰子树上边的蓝天。
早晨的风很凉爽,减弱了屋子里的闷热。郑晓峰的心情好了些。
他走到街角的面包店里买了一块面包,从那里买了一袋无菌牛奶,坐在街边的栏杆上,慢慢吃着海口给自己的第一顿早餐。
这早餐还比较对他的胃口。不知道在这里呆上三个月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样的早餐?
——郑晓峰自嘲地想。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什么样的事等着他呢?
郑晓峰到报亭里买了两份《海口晚报》,先看广告,看看有没有招聘启事。希望能找个自己能干的工作。
多数是技术性的,郑晓峰记下了三个:一个是一家报社广告部招人,一个是一个广告公司招业务员,还有是一家医药公司招推销员。
坐了公共汽车按报纸上的地址去找,头两家一问他是刚到海口的,根本就不加考虑地拒绝了他。那家招推销员的公司,却只要学医药专业的。
这一天,郑晓峰跑了这几个地方,下午回到昨晚住过的那屋子时,除了一身的疲劳,就是一肚子的丧气。为了节省开支,他决定还是住这个打地铺的屋子,毕竟,一晚只需要15元钱。
第二天,郑晓峰又找了两个地方。其中一个地方说考虑考虑,三天后给答复。另一地方还是冷冰冰地拒绝了他。
海口,给了他一张外表热情、内心冷漠的脸!
只好抱着一线希望,等那家三天后给答复的公司。
郑晓峰每天清早出去,在海口的大街小巷里茫无目标地转悠;晚上11点半以后才回到住的地方,给人家付15块钱在席子上睡5个多小时。
有一天下午,郑晓峰站在东湖旁边的一条小街边上,看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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