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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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号(上)-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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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日调养,冷念生已经恢复往常神色。不过,他这人向来秉持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原则,暗中派几名手下,揪出害他入狱的两个混帐。
除非张三、李四不在道上混,也逃出他的地盘,否则这逮人之事,并不困难。
事发过于巧合,他压根不信这两个混帐若无他人教唆,会敢来捋虎须。冷念生的脑中过滤了几个黑名单,心里已有个底。
出门前,来到马厩,见明月正忙里忙外,冷念生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扫帚,训斥:「你不待在房里,或是在庭院散步,甚至是做些女红之类的玩意儿,我都不会干涉。但是,我不准你再继续做这些拉拉杂杂的事务。马厩自会有生叔来清理,粗重的活儿你别跟生叔抢着做。」
生叔已经向他反应多次,明月几乎闲不下来。有一回还爬高擦拭窗棂,一不小心摔下高脚椅,若不是生叔正好在附近,当下眼明手快的接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生叔担心她的腹中胎儿……明月的眼神一黯,低垂螓首,不敢说话。
被发现了吗……她的故意,她妄想流掉胎儿!
冷念生看穿她的心思,「明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希望你答应过的事,就会做到。」严肃的语气在索讨承诺,不论对象是谁,说过的话,就要负责到底。
「我没忘,念生哥。」打从跟他回来至今,她约略熟知他的性子虽冲了些,人却非常好。
由他人的口中得知,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正义感,好打抱不平,妒恶如仇,甚至不畏惹事……这种人,重守承诺。
一如他最初所言——从此跟着我,我当你是妹妹。
该说的,他不会顾忌;因男女有别,也保持一段距离。
冷念生把扫帚丢回角落,瞧她可怜兮兮,他也不忍太过苛责,遂安抚:「目前为止,就只有你、我和阿生、沈娘、魏七叔夫妇知道这件事而已,我连爹、娘都不愿透露的用意是什么,我想你并不难猜出。」
「我明白你为我好,但是我不爱这孩子……」她抿紧唇,提袖擦拭溢出眼眶的泪,内心惶惶不安,愈渐依赖他的存在,甚至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然,她不能妄想,凭这残花败柳之身……
泪落得更凶,仿佛擦也擦不干似的,她恨透了自己的过去。
抬起脸来,剪水幽瞳溢满不为人知的渴望,她央求道:「念生哥,我会听话,别讨厌我……」
「怎会讨厌?拜托你,别哭了。」他拿女人的泪水没辙,心疼她的处境,和自己的过往多相似。女人的眼泪可以发泄所遭受的委屈,而他——累积的怨气藏在内心阴暗的角落,等待有一天,靠自己的方式来讨回公道。
「念生,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冷念生暗恼地「嗟」一声,想着斯文人最近的动作可真积极,到处张贴悬赏当年偷画的窃贼。此事传遍大街小巷,就连奉澐斋的杨老板来场子赌牌九,也问及关于娘的假画是什么图样?
他根本不确定了,却记得曾在斯文人的手掌狠狠地咬一口……
手指不自觉地轻触唇瓣,那夜的影像似一道记号,深刻的印在脑海。忘不了……他该死的在想什么!
眉一拧,霎时怒气冲冲,冷念生抬脚踹飞地上的石块,忍不住开口碎骂:「烦死了,我这就去找人算帐!」
明月眼睁睁地瞧他跃上骏马,清冽的嗓音隐含怒意,「驾」了声,消失的速度快得令人来不及留下身影。
适才,两人相处片刻简直似一场幻境,她将螓首埋入双掌,兀自哭得不能自已。殊不知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入不远处的一双眼,里头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怜惜……
***
冷念生一到场子里,属下们早已恭候大驾。其中一名汉子立刻凑上前,在主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瞧主子的神色仅露出一抹冷笑,这表示有人将要倒大楣。「阙不平和阙不凡都在楼上?」
「没有。两位爷刚出去吃点东西,等会儿就回来。」
「呵,」冷念生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这样最好,不会有人干涉,马上去拿把刀来。」
吓!主子要刀……
冷念生狠戾的目光一瞪,属下心一凛,浑身发寒。
「那……那个……」
「怎么,没听懂我说的话?」
「不……是。」
「那还不去拿刀来,莫非要我亲自动手?」下了最后通牒,一句话就能让属下别在道上混。
汉子找回了舌头,回道:「阙爷们交代过咱们,尽量别在场子惹出事端。何况前几日,您才被当官的大少爷给关了三天,阙爷们若是知道咱们备刀,肯定会怪罪。」
提到此事无疑是火上添油,冷念生憋不住满腹怒气,喝道:「你当我怕那个死文人?他敢再抓我进监牢就试试看,我非把他的皮给剥了!」
吓!当官的大少爷是什么人,堂堂的府尹岂是好惹,主子似乎没受到教训,想剥大少爷的皮,这可不是被抓去坐牢三天即可了事。
冷念生推了他一把,「你还发什么愣?以前跟着我爹,他说一是一,我怎不曾见过你们这么啰唆。」
汉子被推远了,只好掉头去拿家伙回来。
片刻后,冷念生接过一柄大刀,这才满意的走上二楼,回头吩咐:「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来。」
第六章
    「铿!」一把刀插入桌面,亮晃晃迸射噬人的光芒。
两名汉子各自被捆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冷念生走上前扔掉塞在张三和李四嘴里的布,随即听见两人异口同声的求饶:「冷冷……二爷……饶命……饶命……」
昨夜,他们两人在窑子和娘儿们快活,岂知来了几名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给他们逮来此地。两人心知肚明,这下子糟。
冷念生抬脚勾来一张椅子,十足的流氓派头坐在面前。他脸上的笑意不减,问:「你们两个真有种啊,敢送我去吃免费的牢饭,这摆明是在试探我跟咱们城里的新官大人交情好到什么地步,是不是?」
上一任的软脚虾因政绩不佳,百姓们怨声载道司法不公,律法戒条仅是参考,府衙大人瞧有钱即判生、没钱就判死;这世道分明是钱在做人,而人命不值钱。
人民积怨已久,难免也引起一些权贵的注意,于是前任的软脚虾被贬职到某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县镇。
然,新官上任,这城里谁不知晓他和冷爷的关系。换句话说,就是黑白两道一家亲。
「怎么,是不是有人眼红我和咱们的新官大人关系匪浅?然后教唆你们两人来闹事,存心让我吃上官司,这一切是要陷害谁?」
斯文人若是为人不正,让人给逮着了小辫子,之前建立起的为官清廉名誉肯定毁于一旦,落人话柄。
哼!万一发生这种事,爹的脸要往那儿搁?他才不是顾虑斯文人的人格有没有染上污点,为官仕途会不会遭受弹劾,这干他啥屁事啊?!
呿!冷念生一副满脸不屑地撇撇嘴,他要教训这两个混帐东西,是为了吐一口窝囊气。从腰间抽起随身携带的匕首,两指在刀身弹了几下,威胁的意味十足。
张三、李四两人瞠目结舌,眼看房内有两把刀;一把入木大半截,另一把若是插入肉里……两人的脸色发白,连连求饶:「冷二爷饶命啊……我什么都愿意招,教唆我们两人的是风爷。」
「是啊,他为了您抢他的女人而心有不甘,碍于您的势力,他拿您莫可奈何,才会想这法子派我们两人到您的场子捣乱。这目的不仅可以陷害您入狱,若是您没入狱,他就逮着了您的大哥——翟颖为官不正的把柄,此乃一石两鸟之计。」
「哦,风爷真聪明,用这招来跟我过不去。」风纪延的胆子不小,身后有为官的爹当靠山,算准了没人会动他一根寒毛。嗟,想得可真美。冷念生挑眉斜睨着两人,手上的刀未收入鞘,思忖:冤有头、债有主,张三与李四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俩是拿了姓风的多少好处?」若没吸引人的优渥酬劳,敢来送死的人可要有点心理准备,让人给打横着抬出去。
张三老老实实地招认:「他给了我们两人各一百两,还让我们免费逛窑子,叫娘儿们来伺候。」
「嗯,我懂了。」冷念生顿了会儿,「这温柔乡是英雄冢。男人嘛,有免费的窑姐儿可供玩乐,何乐而不为呢!」
「嘿嘿……」李四干笑了两声。「冷二爷果然明理,同是男人嘛,怎控制得了七情六欲,尤其是做那档子事,是天性使然。」
冷念生的唇畔勾起一抹笑,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就是不要命。张三、李四眼看着冷二爷前后不一的态度,那模样分明是乐好此道。
两人一时之间倒是忘了自身的处境,开始为人介绍风纪延旗下的窑姐儿个个娇俏,又可以任大爷们极尽玩乐,即使伤了窑姐儿,风纪延也不会追究半分。
「冷二爷可不知,风爷的那些娘儿们为风爷赚进不少银两,来逛窑子的大爷们赞不绝口,风爷想出来的花样不少,甚至设了一处宴厅,让窑姐儿身披透明薄纱,美妙的身段若隐若现,大爷们几杯黄汤下肚,轮番上阵,抓着窑姐儿就干,个中滋味,妙不可言。」
「想体验这人间极乐,大爷们的身上若没有足够的银两,可别想踏进宴厅半步。冷二爷,您身上是不缺银两,择日倒是可以去逛逛,捧场、捧场。我保证您去了一趟,会过足了瘾。」
「呵呵,这样啊。」原来,风纪延的勾栏院会让嫖客们这么荒唐的寻欢作乐,简直不把女子当人看。
乍然,明月曾经说过的话窜入脑海——「我叫低贱、低贱!」
心脏仿佛被人给紧紧一揪,掐得闷痛。冷念生瞬间惨白的脸色冒出细汗,手紧抓着匕首,纷乱的神智徘徊在疯狂边缘,难堪的往事一一浮现于脑海,受到极尽残忍的对待……
霎时,「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传出二楼的厢房外,不过转眼间,一切恢复宁静。
冷念生面无表情的走下二楼,黑色的衣袍染了点点湿意,抬手抹去脸上的温热液体,敛下眼,才知原来是沾了脏血……
「真他妈的恶心透顶……」喃喃自语,双手不断擦拭衣袍,抬头见两位好哥们站在眼前。
「老大,刚才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异口同声的惊慌语气由阙不平、阙不凡所问。
「没事。你们来得正好,楼上有两个『没种』的家伙已经昏死,快带人去大夫那里医治。」
阙不平和阙不凡两人伙同几名闻声而来的手下立刻冲上楼,几个大男人一踏入厢房内,只见两名被捆绑住的汉子,两腿间各插着一截刀身。
「啊,这两人以后还能人道吗?」阙不平问。
阙不凡一翻白眼,提醒道:「咱们快把人送去给大夫医治,不就知道了。」几个大男人七手八脚的将人扛起,其中一名手下来到阙不平的身边问:「咱们的主子这回会不会吃上官司?」阙不平瞬间跳脚,骂:「你们不会等人醒来,把人的嘴给封了?」耍点手段,让人乖乖地闭嘴。「阙爷,您的意思是……」
「这事可不能让翟颖知情。否则,老大又得入狱。」阙不凡补充道:「若有人问起,就说这两人得了性病,一时想不开,自残。你们把人带去魏七叔那里,他专门治疗性病。」如此一来,天衣无缝。
***
心情抑郁,冷念生猝然停在两幅画像前,两张唯妙唯肖的容貌张贴在醒目的地方。
记忆仍停留在脑海,于心的恨意不减,无法磨灭的痕迹烙在身上,当年才几岁……
被强行带走的那一刻,他倾尽全身的力气喊着:「叔叔——我恨你——我恨你——」湿润的眼眸望着站在门口的一对男女,女人朝他辉挥手,脸上漾着算计得逞的讪笑,男人倒是一副无所谓地搂着女人转身进屋。
忍心推他入火坑……赤子之心在大人的践踏之下破碎不堪,强烈反抗之下遭到捆绑,发育未全的身子逃不出磨爪,承受身体凌虐与撕裂的痛——刷!一把匕首瞬间划过男人的面容,半边脸垂落于墙面,须臾,随风飘散了半截的残缺,却吹不散心灵破碎的伤。
冷念生别开脸,阴郁的眼眸映入站在身旁的男人——个头比自己矮些,身材显得枯瘦,瞧他和自己对视,一瞬间似见鬼般的连连退却。
「碰!」他撞上身后的摊子,一车橘子掉的掉、滚的滚,瞬间散落在大街道上。
随即,有人惊喊:「啊!我的摊车——」冒出人群,摊贩小哥怒气冲冲的揪着冒失鬼,索讨赔偿,「你这家伙不长眼啊?!我这车橘子禁不起撞,掉到地上的都卖不出去了,我要你赔。」
男人没说话,两手抱拳不断低头鞠躬赔不是。
「你是哑吧啊,怎不说话?」摊贩小哥气呼呼地叫,可不打算轻易的放过。
男人比手画脚,「呜呜呜」个老半天,看来真是个哑吧。
摊贩小哥登时哀嚎:「我怎会这么倒霉!不过才停下来,看这墙上贴着府衙要捉拿的人犯长啥模样,就遇着你这冒失鬼,还是个哑巴!」
他奶奶的!今天是犯了什么霉?
摊贩小哥把人给拽得靠近些,立刻哇哇大叫:「啊!你长得真丑!」拉拔着嗓门,刻意昭告众人,「快来瞧瞧这不长眼的丑八怪,比鬼还要可怕!」
存心羞辱,要丑八怪恨不得找个地洞埋去。谁叫他活该——
两条伤疤似蜈蚣蜿蜒在男人的脸上,赶忙以手肘掩面,怕人盯着瞧。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丑家伙,当场指指点点。
「他就是隔壁大街口的一家药铺伙计。」那丑模样叫人过目不忘。
「原来是济善药铺朱大夫的伙计啊。」
市集有不少人都知道朱大夫是大好人,不论哪户贫穷人家没银两看病或抓药,朱大夫也不勉强收银两,这乐善好施的行径传遍大街小巷。
穷困人家受到朱大夫的恩惠,通常都是拿些自家种的青菜、萝卜来答谢。
冷念生眯缝着眼,瞧丑男人不说话,或许真是个哑吧。不过,他身上是否没银两赔偿摊贩的损失?
纳闷的当口,瞧摊贩小哥松了箝制,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他以前也受过朱大夫的恩惠。小时候因身上麻疹发作又高烧不退,差点一命呜呼,若不是朱大夫救回他的一条小命,否则,他哪能站在这里跟朱大夫的伙计啰唆。
折腰拾起地上的烂橘子,有些没压坏的,只好留着自己吃。摊贩小哥苦着一张脸,认了。
冷念生眼看丑男人一获得自由,立刻闪出人群,紧锁的视线没错放对方一瘸一拐的腿。眉心一拧,懊恼自己想到那儿去了?荒谬!
兀自沉浸在思绪里,待附近的人群渐散,立定的双脚仍杵在原地,缓缓地垂下含怨的眼,隐没了不陌生的市集街道,渐渐听不见四周吵杂的声响,把灵魂关在阴暗的角落。
无人知晓其心思,唯有那双紧握的拳头止不住轻颤,泄漏了他此刻的脆弱。
***
微服外出,想找的人就站在对面,他在这头陪他多久了?
翟颖昂然的身躯稳坐在黑色的骏马之上,一身白衣衬托出正义凛然气势,与他一身黑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落入眼里的人儿割毁画像,是为了什么?
仇恨……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然,一团迷雾有待拨云见日,未知的谜底究竟牵连出什么样的仇恨?
他想找出答案,彻底解决两人之间的恩怨。
各分两头,拉不近彼此之间遥远的距离,视线也追不上他刻意的疏离。
放松了手中的缰绳,两腿一夹,翟颖驱策马匹前进,跨出黑与白的分野,陷入灰色的禁地去接近——
「念生!」
眼看他随着呼唤而仰起脸来,未见清秀的脸庞露出怒意,破天荒的奇迹降临——
「过来。」低沉的嗓音压抑一丝惊喜,多日不见的思念如脱缰的野马,失控地伸出长臂捞他坐上身前,紧抱在怀,不让他有反驳的余地。
瞬间满足脱轨的渴望,距离不再遥远、不是各分东西、不是想念的虚幻人影……
狂风呼啸,发丝吹散,他与他的纠结一起。
冷念生茫然的眼神映入一具宽阔的胸膛,鼻端渗入熟悉的气息,斯文人的身上也有着相同淡然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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